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7年增刊第6期H冊﹒1997年10月29日出版
□□□□□□□□□□□□□□□□□□□□□ □ 王一樑:朋 友 的 智 慧(H冊) □ □□□□□□□□□□□□□□□□□□□□□ 本 期 目 錄 ∼﹒※﹒∼ 【A冊】 關於本書由來、編排的一些說明﹒﹒﹒﹒﹒﹒﹒﹒﹒﹒﹒﹒﹒﹒﹒﹒﹒﹒王一樑 朋友的智慧﹒﹒﹒﹒﹒﹒﹒﹒﹒﹒﹒﹒﹒﹒﹒﹒﹒﹒﹒﹒﹒﹒﹒﹒﹒﹒﹒王一樑 第一部 處於危機之中的意識形態 【B冊】 第二部 思想家 切斯 福柯 薩特 榮格 克爾凱戈爾 魯迅 【C冊】 維特根斯坦(一)、維特根斯坦(二) 加繆 蘇格拉底 【D冊】 第三部 朋友的智慧 亞文化是什麼 【E冊】 浪漫主義是什麼 現實主義是什麼 【F冊】 第四部 走向道的內心呼喚 科學時代的人性萎縮 正視神秘的事情 詩人的呼喚 【G冊】 思想家和人 青年亞文化與生命的喜悅 命運之說 弟子何為 中國金花之迷 【H冊】 中國的道與西方的人 世界的業〔代跋〕﹒﹒﹒﹒﹒﹒﹒﹒﹒﹒﹒﹒﹒﹒﹒﹒﹒﹒﹒﹒﹒﹒﹒﹒京不特 附錄1:關於亞文化的文學觀:一個素描﹒﹒﹒﹒﹒﹒﹒﹒﹒﹒﹒﹒﹒﹒陳接余 附錄2:《朋友的智慧》年表 ──────────────────────────────────── ﹒王一樑﹒ 朋友的智慧(連載之八) ─────────── 中國的道與西方的人 一、中國的道與西方的人 道是我們祖先所設立的一個哲學概念。道的最初含義也就是道路。榮格的朋 友,《易經》的譯者理查﹒威勒將它翻譯為“意義”,這無疑是對的。只有有人 走的道路,才有的道意義。現在,由於我們自身人格的緣故,不再繼續走一條我 們祖先曾經走過的路了,這條道路也就失去了意義。但一些西方人,由於他們人 格的作用,卻使他們與這一條道路相逢。這種相逢對他們說來只能是一種同步性 的應對,因為,只要他們先人曾經走過的道路,他們還沒有走完,那麼,他們的 人格就不會發生危機,這樣,一條新路也就不會為他們發現、向他們敞開。如同 只要榮格還是弗洛依德的學生,弗洛依德的道路對他還沒有失去道的意義,發生 在蘇黎士湖畔這場長達二十年之久的人格危機也就不會發生。但是,由於榮格自 身人格的緣故,這場危機發生了,而且,就在這一場失去導師後的危機快要結束 時,理查﹒威勒帶著“金花的秘密”出現在了榮格面前。 現實生活中,自身人格危機的結束與外來機遇的出現,這兩者總是以同步性 的方式出現的。通過這種有意味的巧合,促使榮格發現了這條從前僅屬於我們祖 先的道路。從此,也就使榮格新誕生的人格具有了世界性的意義。因此,榮格能 夠自豪地說:“人格就是道”。 西方人走上這一條我們祖先曾走過的道路,這是他們人格個性化後的一種更 高的整合,是他們獲得了一種道的意義上的自由、解放的象征。但對於我們東方 人說來,選擇這一條道路卻毫無自由可言。因為,正是這條道路,而不是其他別 的什麼,真正關涉到我們東方人人格的奧秘,關系到我們人格的真正誕生與完形。 在我們這個已經有自己文化五千年的土地上,我們祖先在這條道路上已做過的事 情以及他們想做的事情,這種種的業力與欲望在我們的深層心理中,鐫刻得是如 此之深,猶如一條鎖鏈一樣,帶著它獨有的文明以及它獨有的罪惡與愚昧,早已 經將我們牢牢地鎖在這塊衰敗的東方大地上了。 否認這樣一條祖先遺留給我們每個人的尾巴,依靠信奉“心靈白板說”、或 者“存在主義的神話”來拒絕這個事實,是無濟於事的。“全盤西化論者”在實 際生活中,看到了這一條尾巴,於是,他們想揮起一把西方之劍來盡快地斬斷它, 然而,恰恰在這個時候,他們在思想中再也看不到這樣一條尾巴了。 “國粹論者”則仿佛喜愛這一條尾巴,他們願意在人群中高高地將它舉起。 可是,尾巴就是尾巴,它既不可能被人為地斬斷,也不應該在人群面前高高地揚 起來的。它只能通過漫長的跋涉,生命的進化才會慢慢地消失。 對此,早在二千多年前,我們偉大的東方鄰居印度哲學就有深刻的闡述了。 只有安於各自的天職才能獲得成功 盡天職者如何成功 這就請你仔細來聆聽 眾生皆由它起源 萬物皆有它遍充 為盡天職敬仰它 才能達到至圓成 自己的達磨雖然有缺陷 但也比履行他人的達磨要優勝 從事先天生成的定業 那麼罪孽就不會再滋生 先天生定的業力雖然有弊端 但也不應當將其歸入於虛無 因為任何事物均有瑕疵 就象是火燄總有煙霧在繚繞 --《蒲伽梵歌》 這先天生定的業就是我們祖先已經做過的事情,這達磨就是我們祖先未做過 又注定我們今生所要做的事情。我們只有沿著這一條道路走下去。也只有這一條 路,它才真正地通向了我們的自身人格。 二、天使之戀:常常低著頭 毫無疑問,我們今天踏上了這一片離奇古怪的“傳統文化”的道路,從來就 不是孤立無援的。 當榮格老了,他就開始撰寫《回憶錄》。他想起有人問啟示派宗教領袖的一 個問題:我們從古老的信徒日記中,幾乎總能找到他們大量地看見上帝、目睹奇 跡的記錄,可是,為什麼我們現代人卻再也難以見到上帝、目睹奇跡了呢?宗教 領袖的回答是:我們現代人再也不象從前那樣,習慣於將我們的頭低得很低了。 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我們現代人確實很少做令人難忘的夢了,也非常稀 少地遇見神跡了。當科學主義、理性主義使我們的頭顱高高地揚起來的時候,卻 也把我們的頭腦弄得越來越平淡無奇了。 可是,當夜色溫柔,一種久已失去的美妙記憶突然被喚醒時,我們或許就記 憶起了某一個甜蜜的夢,某一段驚心動魄的祈禱的日子。它們經常發生在我們的 童年、青春年代。 英雄從山崖上被壞蛋推下來了,一棵大樹卻抱住了他, 及時挽救了他的生命。一對相戀很深的戀人的分手看來已 成定局,他們只能各奔前程了,恰恰這時候,神聖的教堂 鐘聲響了起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發現,在這塵土飛揚的 世界上,原來他們是根本就不存在著什麼不可克服的障礙 的。或者,一個壞蛋不久之後就成為了她的丈夫,經過百 般折磨之後,年輕的妻子悲痛欲絕,正在走投無路中,卻 邂逅了昔日戀人,這才發現這些年來,原來她一直愛著的 就是他。 這是大眾神話,電影院裡不斷放映著的老式電影。我們既然這麼喜愛這類神 話,為什麼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去有意識地問問自己:這也是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每 天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 現實世界中所具有的魔幻性是遠勝於我們的想象力的,在這裡,還是讓我們 看看加西亞﹒馬爾克斯這個不可思議的作家對他的朋友門多薩是怎麼說的吧! 門多薩:我有一個印象,你的歐洲讀者常常對你描述的魔幻 事物很感興趣,卻看不到這些事物產生的基礎,即現實。 馬爾克斯:那很自然,因為他們的理性妨礙他們看到。為此, 我總是很願意舉德格拉夫這個例子……他親眼看到,有一個地方, 人一說話就降傾盆大雨……極風把一個馬戲團全部吹上天空…… 在《格蘭德媽媽的葬禮》裡,我寫了一個難以置信的、不可能成 為現實的旅行,即羅馬教皇親訪哥倫比亞的一個無名小村……故 事發表十一年後,教皇真地到了哥倫比亞的一個無名小村訪問, 迎接他的總統也和故事中描繪的一模一樣:禿頂,矮胖。(這個 事例使我們很容易想起愛倫﹒坡的一篇小說,在案子偵破之後, 人們發現真實的事件與愛倫﹒坡事先在小說中所虛構的東西,在 細節上是一模一樣的) 門多薩:這麼說,你在書中描寫的一切都有真事做基礎啦? 馬爾克斯:我的所有小說,沒有一行文字不以真事為基礎。 門多薩:舉例說說吧。 馬爾克斯:比如毛利西奧﹒巴比洛夫尼亞吧……有一次我看 見外祖母用塊破布驅趕一只蝴蝶,嘴裡還不住地說:“這個人一 到咱家,這只蝴蝶就跟著來。” 《番石榴飄香》 一個接受“同步性啟示”的人,我們可以說,這樣的人是一個具有極大的自 我暗示力量的人。當我們把自己正著手做的每一件產生了同步性應對的重大事情, 都看做是一種不可抗拒的來自於“神諭的召喚”,或者反過來說,我們僅僅根據 “神諭”,只做我們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那麼,毫無疑問,現代社會已使我們 失去了的自我犧牲精神、無限地投入的激情就將在我們人性中復活。 然而,在現代人之中,令人悲欣交加的是:一種完全的投入激情,這一股始 終奔騰著的原始生命力激情,現在基本上都由精神病患者承擔了下來,這即是說, 它使許多承擔者在精神上患上了疾病。 這些人世間最有投入精神、做事最認真的人,他們已經聽到了“神諭之聲”; 然而,在我們的文明中,他們卻只能在毫無意義的自我暗示中、在只能是毫無意 義的白日夢中、在精神自我封閉中,被關在了瘋人院裡。與此同時,由於現代人 的原始生命力獲不到合理的發泄,戰爭的烽火四起,在理性的名義下,人類爭相 殘殺。這一切幾乎就是一種我們科學文明完全失敗的証據,是對我們文明形態的 一種最強烈的控訴。我們的文明是必須為這種根本的缺陷負全部責任,尤其是那 些通過國家、“合理地”領取了人民“剩余價值”的科學家們。 如果我們人類全部都真的是“上帝”的兒子,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在這個 已經發冷、凍僵了的地球上,自願封閉自己,使自己成為“上帝”的棄兒呢?這 上帝就是幾千年來一直為我們的理性、意識所無法直接觸及到的原始生命力,一 種集體無意識的原形。在我們古老的文明形式中、在宗教、藝術中,它們都在不 同程度上獲得了一種象征性的表達。然而,我們現代人對此卻不再感到熟悉了, 我們不再能夠認得出它了。我們的靈魂已經失落。 當我們每天都生活在象夢中一樣,卻又清醒地以為自己是生活在一個科學理 性的世界中,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還為什麼這麼目光呆滯地象被操縱的木偶一 樣,從早晨到黃昏,不停地沒有目的地遊盪在車間、辦公室、大街上呢? 通過《周易》實驗,向無意識學習的實踐、釋夢活動,使我深深地懂得了這 麼一個道理: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是可以預言的,其簡單程度,有時到了只要通過 一個夢,就能對這個夢的主人的過去和未來做出正確的預言。因為說到底,一個 不去學會正視自己無意識的人,那麼,這個人也就必然只能成為自己的無意識的 奴隸,這樣,他們的無意識也就成了伴隨著他們一生,而他們自己又無法知曉的 命運規跡。這種規跡是清清楚楚地寫在我們的夢中、我們誕生下來時的星座、每 一個看上去是隨意翻出來的卦像上的。 我們人類已經在這個星球上,經歷了劇烈、殘酷的演化有億萬年了。我們人 類也已經通過思考,為自己贏得了一種最寶貴的能力,這就是自由的能力。人的 這種自由能力,正是人從自己的無意識中掙脫出來之後這才獲得的,而其中的第 一步,就是必須去正視、學會傾聽自己的無意識。舍此之外,別無旁路! 歌德和拿破倫是兩個被世俗社會了解、談論得最多的屬於我們現實世界中的 人,可他們從來也沒有諱言過自己聽到了“神諭之聲”,在這種不可抗拒的內心 呼喚之中,他們心甘情願地領受了這一切,有時就是最殘酷無情的聲音。他們聽 從了命運的安排,最後不僅為自己贏得了自由,而且還獲得了無所不在的“神助 ”。 “神諭之聲”曾經在一些人的無意識中,發出過清晰的呼喚。在他們誕生的 時侯,神奇燦爛的星光,也在他們的頭頂上閃閃發光過。然而,它們卻很快變得 模糊不清,最後就一片漆黑了。結果,神諭之聲變成魔鬼之聲,“天使之戀”成 了“魔鬼之戀”。而在傳說中,魔鬼總是由天使的墮落變成的。象這樣的人是精 神病患者。 多少青春,青春的朋友已經離散、走遠了。而最初的內心呼喚卻仿佛依然還 在,薩波卡秋的異彩也並褪色,啟示是無處不在的。有意義的巧合,同步性的發 生也怨始終象幽靈一樣飄忽在眼前,一次偶然的相遇消除了多少恩恩怨怨,又為 我們的事業增添了新的色彩。讓我們再一次學會象一個古老的朝聖者一樣,把已 經高昂起來的頭顱,再一次低下來吧!科學、現代“自由神話”曾經使我們的頭 顱驕傲地高高地揚起過,但是,我們事實上最終也沒有為自己贏來這份權利。在 這個已經破碎、混沌的世界上,我的一個親密的朋友,幾年前,他削發為僧,至 今漂流海外,蹤跡飄忽,他為我們這一代人撰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是《常常低 著頭》。 現在,我多麼想知道,他是否已經看見了上帝?他的熱情投入是否已經為他 贏來了無所不在的“神助”?或者他還仍然“常常低著頭”,或者,神聖的火燄 已經在心中熄滅了。 三、人世間的真、善、美 孩子,某一類天空使我的視力變得精密敏銳,各種性 格讓我的面目表情富於精微變化。“各種現象”卻在激變 之中。現在,時間的永恆的流變和數學上的無限反把我從 這個世界上到處驅逐追趕。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能容忍一 個公民所得到的一切成功。因為異乎尋常的童年使我受到 尊敬,還有大量的情恝愛怨──我在設想一場戰爭,有關 權力和力量,有關無從預見的邏輯戰爭。 很簡單,簡單得就象一個樂句。 蘭波《戰爭》 就在我不斷地做著《周易》實驗、釋夢活動,對於離奇事物充滿著探究之心, 並且在種種預言、推測之中陶醉不已,常常喜不自勝的時候,突然,我奇怪地做 了一個夢。那是在我替人卜卦算命的當天晚上,一個迷人的春夜裡。 夢裡: 火車被通知開始檢票,一批人走到站台上,另一批人 繼續留在車上,留下的人包括我自己走到車廂的尾部。尾部的車 廂四周沒有板、敞開著,鐵路上的情況,風景都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火車開起了倒車,經過一段路程後,鐵軌沒有了,但火車 繼續倒退著,並無任何異樣感,一切都很正常。一會兒,鐵軌又 出現了。接著,我看見鐵軌上站著一個孩子,當我發現認識這個 孩子時,便非常高興地向他揮手。孩子也非常興奮,搖手向我致 意,但這卻使他沒有留意到正向他駛來的火車。他被車廂的尾部 撞倒,血開始流了出來。看著這一切,我心中十分麻木。這時候, 我身旁的一個長輩對我說:“孩子已經死了,我沒有想到他已經 長到這麼大了。”聽到他這麼說,這才喚醒了我內心的一陣強烈 感觸。就在我跳下火車奔向倒地的孩子的時候,我自己也在一種 充滿悲傷與內疚的情緒中醒了過來。在這醒來的一瞬間,我的意 識清楚地告訴了我,孩子之所以死去,是因為我犯了向站在鐵軌 上的孩子招手這麼一個錯誤。 醒來時,天還未亮。而從夢中被喚起的感情是這麼強烈,仿佛我就是殺死這 個孩子的兇手一樣,很久我都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 當天午後,我接到一個建議我去讀一本寫特異功能的書《新世紀》(柯雲路 著)的電話。說實話,收到這麼一個電話,我是有些吃驚的,因為,打電話給我 的人,從來就取笑我最近的工作。顯然,這本《新世紀》現在已經強烈地迷住她 了。 待我在黃昏時讀完這本《新世紀》(上篇)之後,這個晨夢的象征以及我自 己該去做什麼,就變得一清二楚,並且也具有了現實意義。 “火車被通知開始檢票,一批人走到站台上,另一批人繼續留在車上,留下 的人包括我自己”,這表明我已通過檢查,被準許乘車了。火車是一種文化的象 征,它的代表作品就是柯雲路所著的這本《新世紀》。這種文化認為通過對特異 功能、氣功的重新發現,在此基礎上我們的文明就找到了一個偉大的起點,一個 “新世紀”從此便開始了。 本來,我與這種“新世紀”教派是無緣的,但是,當我也熱衷心於替人算命 卜卦之後,我便與它們同流了。這種同流的結果就是出現了這只電話同步性現象, 或者也可以說,正是通過這種同步性現象使我發現在眾多被“準許乘車”(我是 在為人算命卜卦之後的當夜做此夢,這是關鍵)的人當中,我與“新世紀派”乘 的是同一輛車(就像他們熱衷的東西,和我那天白天的行為一樣)。 “火車突然開起了倒車……”開倒車意味著這種文化是一種倒退性的文化。 當孔子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只是向我們指出:解救人世間的苦難之路, 只有在人間才能找到。在儒家誕生的時候,其實也正是中國的怪、力、亂、神, 所謂的特異功能異人,達到了一個成熟輝煌的時代。然而,儒家還是從中誕生了, 這正是標志著中國走向人道的文明開始。 “鐵軌沒有了……”但火車依然正常地行駛著。這其實是大忌,小過不發, 則必有大禍降臨,這種教悔早已由《易經》指明。孩子站在鐵軌上,我向他揮手 炫耀自己,這正是我白天招搖過市、為人算命時心情得意的寫照。孩子倒地,血 流一地,我依然無動於衷,表明在這段熱心於為人算命卜卦的日子裡,我離開人 道主義已經越來越遠了,所以,得由我的一個長輩來提醒我,一個孩子長大是多 麼不容易啊! 到此,我為人算命卜卦的“罪惡”也就一清二楚了。我們現在乘上的這輛車, 當它已淪落到“替天行道”的地步,其危險性與反人道性也就暴露無遺。 如果照《新世紀》的說法,基督、老子、釋迦牟尼皆是些有特異功能的人, 那麼,實際上,他們據此又為人間做了什麼呢?基督一生奔波,最後,寧願放棄 自我生存的預見力,而心甘情願地死在了十字架上,為的也只是要喚起人世間兄 弟般的愛心。老子則留下了五千字的《道德經》,從而成了中國智慧史上的一個 奇跡。 弟子曾問佛陀,為何不要替人算命,佛陀的回答是:這無濟於解脫人世間的 苦難。 在我釋完了這個夢之後,從此,我要在這個世界上做什麼,我就清楚了。 四、讓我寫下詩 摸來摸去,卻摸不到你的鞋子 我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一縷縷頭發披散在眼上 就好像掛起厚厚的幃帘 我把你的雙足放在衣襟上 用淚水沖洗你的雙足 用項鏈將雙足纏繞 用頭發將雙足包起 我對未來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你把未來放在我面前 現在我有了先知的洞察力 未來的事情我都能預言 明天廟裡的幃幕就要落下 我們將會在一邊擠成一圈兒 大地就要在腳下搖撼 也許這是對我的憐惜 押送隊要變換隊形 騎兵要四面散開 那十字架也要直沖天空 就象一股沖天的龍卷風 我要匍伏在十字架腳下 我昏昏沉沉,咬緊牙關 你把雙臂伸到十字架的兩端 想擁抱太多的人 你這樣博大,顯這樣的神威 受這樣的痛苦,為了世上的誰? 世上可有這樣多的生靈? 可有這樣多的村落、河流和森林? 但是這樣的三天會過去 這三天將把我推到新的境地 在這可怕的幾天裡 我將成長起來獲得新生 帕斯捷爾納克《日瓦戈的詩》 天空正下著雨,這是一個春天的夜晚,也即將黎明了。歷史上,如果一個印 第安人夢見他的敵人,在作戰中截斷了他的手肢,那麼醒來之後,這個印第安人 就會真的用海貝殼把自己的手肢砍掉。黃昏時候,騎車走過田野,我忽然想起了 早晨所做過的一個夢:在一條我非常熟悉的街道上,我和一個很久沒有見到、也 沒有想起的朋友遇見了,我建議他到一家我們以前常去的酒店裡去喝酒。我想起 這個夢後,便決定立即去看望他。 半小說後,我就真的在那條出現在夢中的大街拐角處遇見他了。他披著件風 衣,胡子拉碴,正行色匆匆地走著。見到我後,他告訴我說,他剛準備去打一個 電話給我,邀請我來玩呢。聽到他這麼說,這時候,我倆都異常興奮,但我們畢 竟不是印第安人,於是,我們決定在四川北路上,另找一家豪華的酒家去喝酒。 我喜歡上海的四川北路。三年前,這裡有三個好朋友,他們在一個陽光明媚 的春天午後,各攜帶著自己的女友,從很遠的地方跑來,突然,他們一對對邂逅 相遇了。其中一對朋友,他們快要結婚了,另外一對,他們才相愛不久,還有一 對,他們剛剛重歸於好。這是人世滄海中的一個故事,使我驚奇與狂喜。 幾分種後,我們走上了“虹樓酒家”。毛毛細雨不停地飄撒在大玻璃窗上, 我們點了很少、很少的菜,很多、很多瓶啤酒,服務員小姐好奇地站在一邊,朋 友和我對她說著、笑著。 “你給她算個命吧?” “當然可以。” “你二十二歲。” 這時候,服務員小姐瞪大了眼睛,她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應該承認, 這是一張很難讓人能夠正確猜測出年齡的臉。我和朋友討論著,當這個小姐又叫 來另一個小姐,圍到我們桌旁的時候,突然,一種無名的恐懼湧上了我的心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會他媽的變得這麼離奇!當我第一次拿起《 周易》時,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夜晚,以後,第二個夜晚,第三個夜晚……象這 樣離奇的事情,我自己也不相信。“正因為上帝的存在太荒謬了,所以我要相信。 ”這是德爾圖良說的。 於是,我開始對朋友說道,其實在天真的人當中,僅憑理性和經驗也可以給 人算命。因為,在他們的世界裡,實際上只存在著兩件事情:有與無,好與壞, 它們總是各自半對半。並且,還要記住,有家的人總是二件事情一起發生。因此, 讓我們每天都到這個世界裡去碰一次運氣吧!但是要知道算命給人的心理打擊。 被你說中的人就是你最好的宣傳員,人可以借此寄生。那些不被你說中的人,就 把你忘了,其實沒忘記也沒有關系,你見過那些信奉真理的人,他們獻身於真理 的熱情好鬥!世界永遠都屬於擁有真理的人! 這時候,他媽的真理,他媽的命運! “那麼以後怎麼辦?” 佛不是已經將解脫不幸的因果之鏈的終極之路告訴了我們,為什麼還要講訴 命運呢?對一個天真的人說來,其實,知道了這些只會將他們毀壞。在這個世界 上,真理是,而且,永遠只配是那些被人們踩在腳底下的泥土,它們只是路。世 界上只有詩、美、善才是燈,才是意義,才是高於存在的意義,也就是道,也即 路的真正的歸宿。到明天,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朋友和敵人都將毫無例外地一 個個死去嗎?可是,我們仍然在鬥爭,仍然在相愛。 樓上正有一個熱情的姑娘在唱卡拉OK,是青春,總有最美好的回憶。 “是朋友,就既不熱烈,那麼有情,也不是那麼軟弱和卑微,朋友。是愛人, 就不折磨,也不受人折磨,所愛的人。大氣和世界,決非尋求可致,生命。-- 就是這樣?--夢轉冷了。” 這是蘭波的詩。 讓我也寫下詩。 因為,夢已經轉冷了。 最後,我們就說起了武訓的故事,好像他正跪在我們的腳下。他當年就是這 樣跪在千百人的腳下,一動也不動。呵,窗外已經有了這麼多的雨點,這麼多的 人群,這麼多的樹葉。 啊,河川,你從前可曾見過這個世界有這麼多的窮孩子?這麼多的落葉?這 麼多的雨點?總下也下不完…… (全文終)■[目錄] ──────────────────────────────────── ﹒京不特﹒ 世 界 的 業(代跋) ─────────── I 事實上,如果我只就Disillusion的絕望這一面去“走向道的內 心呼喚”中找,我是找不到緩解的。但問題在於我讀它的時候,就馬上會忘記那 “兩種不同方向的人生方式”,而沉入到你的書中。於是我也就沉湎於你那“人 生就是成功”之中。我說這是一本極優秀的書,不僅由於和“亞文化”有關,而 且由於這是一本在我們這個群書泛濫的世界之中,可以為獨立思想者指點書之迷 津和思想迷津的書,而且這是一本能真正達成與一切優秀的獨立人格持有者對話 的書。 也不僅僅由於它是你寫的,即使是一個我所不認識的人寫的,我讀了它之後, 也願意為之停下我手頭的工作而去為這本書的傳播奔忙。當一種優秀的東西,在 這個世界上被一個人格完全的人看見了之後,那麼這看見優秀的東西的人就對“ 優秀”本身有了一種義務:他有義務去讓這個世界看見“優秀”,否則他就是對 自己虛偽。 從Mette那裡拿到書之後,我就把它通讀了,然後就是喜悅和驕傲。我 是多麼想找一個朋友去傾訴,去讓人分享這喜悅。但是我找不到,在Odense 的大多數華人雖然認識漢字,但是說到一本好書時,只能把他們當作是文盲。面 對我的那些只會丹麥語的朋友,我卻覺得歉疚。他們問我為什麼高興,我說我的 朋友寫了一本書Utroliggod!(不可想象地好),但除了這一句之外, 我不可能向他們展示更多--書是用中文寫的,他們不識中文,多麼歉疚呵。 於是我喝啤酒,聽好音樂,我自己慶祝。 在收到Mette帶來的東西之前,我根本沒有想到這“東西”會為我帶來 如此大的喜悅,在和Mette坐在市政廣場的露天咖啡席上時,我擁擠的奔流 般的語言使得Mette沒辦法找到機會說話。我在急切地談論著你,談論我們 的生活方式--寄生。但那時我還沒有讀《朋友的智慧》呢。 我現在是多麼想醉,想狂歡呵!生活真美好,即使是“常常低著頭”。生活 真的美好,Illusion的世界多麼美好。為了這一刻的喜悅我們也應當為 之唱上一生的讚歌。 II 再讀“走向道的內心呼喚”,然後又回到我曾經想過的東西上:可能你反對 理想主義,但你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你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你還記得博爾 赫斯的一篇關於國王和詩人的小說麼? 等到國王第三次見詩人,國王問詩人這次寫下了什麼好詩時,詩人卻只在國 王耳邊說了一個詞,國王就因此在恐懼之中殺了詩人,自己去做乞丐了。 或許博爾赫斯只是在無意識中寫下這篇小說的。 理想中的詩不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在一些優秀閃爍的東西背後,卻站 著真正的詩。《朋友的智慧》是出乎我對之的臆測的,而我說它如此優秀,是因 為我能感覺到站在它背後的詩。事實上“詩”這概念對我來說很抽象。這世界上 的詩,我自己也好,朋友們的也好,龐德、艾略特他們的也好,都不是我這概念 中的詩。 我概念中的詩是這樣的:在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經歷了很久遠的時間,一 直有著這樣一個行吟詩人在向人們吟唱著那些詩句,是關於人類、智慧、生命和 世界宇宙的。但這些詩句是什麼,我不知道。而在這世界上我也不曾發現過它。 或許它是不屬於這世界的,所有投向了這世界的都只是它的影子。 為什麼我會懷疑《浮士德》和《神曲》不是詩,因為它們太人工化了,太有 結構、線索和情節了,人的工匠痕跡;而且他們想創造出一個有希望和有答案的 DISILLUSION出來。但它們的精神卻是很詩的,而且它們的“詩的生 命”也只有在詩性的思想者引用它們時才出現了生命,它們的詩意才會盎然。 所以在《朋友的智慧》這本可能被稱作哲學之書的書中,我讀到的盡是一片 盎然的東西。或許人生的智慧和喜悅本身就是詩意。一種理想主義者的、詩意的 人生。 所以,雖然你沒有在書中談“審美”之類,一種亞文化的美學價值觀念也隨 著這本書的出現而出現了。這讓我想起當年劉曉波的努力。他在拼命想破,但最 終因立不起來而無法破“李”、“朱”兩家。但《朋友的智慧》如果在大陸出現, 那麼它沒有去破的許多東西,隨著此書的出現而自破。 固然,由於一些理由,不能出版象一句淡淡的否定。其實不是!你想一下, 如果這本書在中國出現(尤其是在暢銷的情況下),會有多少“文化行業”將受 到思考本身的威脅,多少“專家”會因此而被發現是多余的?他們當然要壓制, 因為你是在給他們一個讓他們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沒有勝利希望的挑戰。而且他們 還會想,這類似的炸彈會不會一顆接一顆地從你這裡被運出?他們還會想到“亞 文化,聽起來象是有好幾十人”的群體,這就意味著有更多的炸彈。你可以推測 他們的幻覺,所以,我就很清楚了,為什麼它幾度受挫,不要說在國內的他們會 怕,就是《XX》中的許多偽詩人也得怕。而“智者”們則怕因這書戳穿了他們 的西洋鏡而使他們沒飯吃。這書是美的,但對他們可不是什麼“溫情脈脈的美”。 但是,它將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是這個世界的業。 (1994年8月28日寄自奧頓斯,選自致王一樑的信)■ [目錄] ──────────────────────────────────── 附錄1 ──────────────────────────────────── ﹒陳接余﹒ 關於亞文化的文學觀:一個素描 ────────────── 雖然,每個人都能意會不可言說的東西。但是,每個人都只能讀懂他能夠讀 懂的東西。因為,這是一個沒有神話的時代。也因此,不存在有高明的批評家能 讀出他人所意會不了的內在關系的涵義序列。凡是我們能夠加以評說的文本也必 然是塑成我們且為我們即刻讀懂的,以後的讀懂則屬於唯一的理性,歷史理性范 疇。因此,創造一種(文化的)讀法:是保証我們在評論的、詮釋的,而不是批 評的層次面向上作出發展與傾向上的期待性思考、預期。 這一導讀:雖始出於當代的朦朧詩以來西方現代性文學藝術思潮對今日民間 秀才的應起與植入再生性構成的一種可通釋與可推普的精英文化,但是因為它與 現實(存在)中的那個精神存在的認知方式和情感造型的人生實踐有關,即與現 實的構成(之規則)的那個文化體和人的變換之塑成有關,因而更是在一種文學 傳統中產生的更新修行的詩學工具的本土詩性。而不是與現實(存在)的根本確 定性的詩體文化有關,即意識的特性之構成再生性的精神界的文化確定。而這是 否可看作思想性與文學性的差異呢? “榮格說,作家是集體無意識的代言人。一個人總是在尋找另一個人的上帝, 這另一個人是他的兄弟。 “解釋學,成了我們的一切批評活動。通過釋義,尼採、薩特成為了我們這 個世界上苦難眾生的上帝,使卡夫卡的寫作成為了一條通往天堂的解脫之路。 “然而,一個把我們引向釋義活動之中而發現上帝的人,這個發現者的本身 也要赫爾瑪斯之神向我們作出保証和解釋:什麼才是釋義的合法性呢? …… “是什麼保証了榮格從作家的背影中見到的東西,正是上帝的投射,而不是 他自己的幻覺?並且,榮格的著作之根源,其出處又從哪裡獲得?榮格的作品也 是集體無意識的代言人嗎? …… “當歌德說:面對偉大作家的作品,你只能象對待上帝一樣,沉默無語。在 這裡,歌德就是宣判了赫爾瑪斯的無效,然後,又承認了上帝的存在。同樣,我 們只要宣布現代赫爾瑪斯的有效,我們也就要拒絕上帝。 “這正是現代批評家的無窮困惑和困境。只要批評家認為他的批評是絕對的 正確,那麼它同時也就會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這種正確的自明性,它只可能早 就由作家通過作品向我們表明。 “也因此,現代批評家成了一個對於作家的呼吁:進行關注以及一再強調的 人。 “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上,重復可能就是我們唯一的最接近上帝的畫面。” 以上引文摘自於《亞文化未定稿》第二期的“思想家”專題研究之一,發表 於一九八八年年底。這個批評、閱讀和寫作的預期論者看上去和“非非主義”的 《前文化導言》、《變構:當代藝術啟示錄》具有兄弟般的驚人相似,和來自民 間性的、標準國學化的、僅有閱讀之啟示價值的驚人差異:《前文化導言》四章 三十二節,中心依據是牛頓、弗洛依德、愛因斯坦的東西都是從前文化中來的。 何謂前文化?即前文化思維,也就是發現性思維。按照我們已知的文化編碼系列 是無法解釋這些發現性的思維及其後果的。變構論則強調了相對於文化化的“構 成”來說,詩人的創造性活動是對於生命形式的一種變構性譯作。前者屬於思想 上的,後者屬於美學上:面對龐大而悠久乃至更新在即的文化傳統而沿襲的經典 性規范,具有論戰的策略需要。亞文化思想史觀的論者卻表明:只有文化的更新 ,而無前文化的更新。觀察永遠滯後於體驗。正如國學研究上的那個提供隱型文 化在更換著主流或顯型文化一樣,任何前文化的或者隱型文化的自身發展與更新 都是理想化的,和由維特根斯坦的日常主義與羅素的常規運動相比:理想主義更 可怕。隱型或前文化,所能進行的永遠是顯型或典型文化的更新,而其自身的成 立只在於以更新前者為己任,沒有第三選擇的逃避。亞文化,或者前文化、隱型 文化:自身並不需要也不可能整體化,乃至文學自足。詩學,或者亞文化,作為 一種活動方式:它僅是一種修行實踐。這和生活方式這個概念及其導向的生活文 化外延是一個道理。此處的句文是倒置的,“生活方式”是為分析而建立起的命 題概念,誠如“前文化”這個概念一樣。同理,變構論即假定區分於構成或同構 之外的一種藝術系統的美學命名,其概念的導向僅具論戰的措辭,相對於生命這 個也可謂之以“前形式”的命題而言,藝術與之關系只能是同構性的。雖然詩歌 可名之形的形式學,關於藝術的變構論,即後項的闡論只能是藝術功能主義的美 學大於思想的觀念錯誤。好在這個“非非兄弟”的功能論是中國詩學一貫的應用 界定,在詩體語言這方向強化詩性,組織規則的方法是中國文學傳統的潛流格致, 公正地說,其對經典性的突破與價值觀的矯枉過正保証了詩學,作為一種應對方 式(的社會學含義),首先以其對應對方式的考察而界定自身,呈示了詩是關於 形式的形式之美學理念。為迅即完整地結束新詩潮之純文學的藝術本體論,為一 九八六年第三代的、也就是“後崛起”的詩群提供了反文化的理論。雖然他們提 供了一種最無活力的模型、一些規則,但由於反文化本身也是一種文化,從而注 定了它的青年亞文化性質。尚仲敏,還有兩位莽漢大家,才是周、藍心目中的標 準風范,而不是楊黎。這個斷代史上的默默、阿鐘,以及上海、杭州、福建,南 中國的那些城市謠曲的自白性、意念性的俳歌式的詩藝,相當於詞的現代變體。 可見,裡紀所面臨的對象並非西部漢詩,而是南方本土上的先鋒主義。這場 較量因力單勢孤而緩慢地膠著狀態。歷史遭逢肯定了以下幾種史觀: 一、維特根斯坦徹底否決的哲學上的那個設計“人工語言”的絕對性神話。 二、意義即用法的不確定日常主義的唯我世界。 三、這個“唯我領域”乃是一個龐大久遠的集體無意識潛流。 四、未來詩歌會面臨一些完全不同於過去詩歌面臨的任務。 五、凡是不可模仿的,屬於個人風格的形式。凡是可通釋的則屬於一個時期 的共同的規則、構象、范型。 六、當我們說,詩有構成論時,這表明認可曾經存在的流派詩歌的范式。當 我們說,詩只有形式論,只表明存在著的僅僅是詩歌的體例或者規范。 七、只要考察一下我們對待具體物時所持的“批評與閱讀”的讀法,我們就 會對形成個人風格的詩歌:不置一詞地關注根源。雖然更傾向於意趣的快樂文本 :它是共同性神話的起源。 南方的先鋒派(相對於北方和西北地區而言)大致無過於理性的二元論。在 肯定生活和肯定美學上,全盤照收。絕少神往,而只是在先鋒主義與大眾文化之 間選擇性地吐故納新。也就是“文學貴族”與“實用理性”的區分。然而支持他 們的卻是結構主義這樣一種平民學問。一種古老智慧的中國式再版:認可現狀, 萬物差異而有序。在詩歌這一工具的成立與分析上,支持他們的是為解釋現代詩 而發明出來的“新批評”及後來的英美批評的耶魯學派。前者是一個神話,後者 是一種美學釋義。 為什麼在上海這個最西化的城市,結構主義神話既超過了 街頭哲學的存在主義或其“人生辯証法”,以及法蘭克福激進的社會批判學派對 “辯証法的讚成與反對”的影響,同時又奇怪地存續著對於英美文學批評的不滅 意趣? 這首先得由他們的因工具觀而認可的二元理性來獲得解釋。在藝術的發生、 生成與其創造性進化的能指意動的詩學范型之形成與設計,以及詩體文本的構成、 或實現的生產史上,與當代讀書界如何鑒賞地評價與意趣的閱讀之成立,即對文 本的意圖和引發體現在讀者那兒的層次應對的編碼(之自我流出的)接受史上: 結構主義不僅作為一種倫理,同時也作為一種方法的工具而迎合了這種二元觀。 這為保障文化人的地位,也為現代性的先鋒主義提供了一個上限。 始於對文學的考察,介入非文學領域的拓展,歷時五十年後,又回到了文學: 結構主義恰恰是以一種文學構象論的(創作)方法,去試圖解決非文學的東西。 當文學作業與結構論被當作同一活動,文學、或其藝術的標引形式,詩歌行為始 終都能成為在一種文化之外進行著結構的模型構成。因而能夠判決“西方中心論 ”和“主體移心化”,提供具體思維對於文化化的拯救。列維-斯特勞斯始終堅 持並反對後期結構論的理由在於:只有一種歷史理性,也就是結構主義的神話。 批評,作為一種讀法:始終都應注重一種閱讀的成立,而不是意趣的破壞。 當每一次閱讀都是一次編碼時,是說讀者的一種交流,一種內與外反復交換的成 立,形式上的重組。批評,帶來二次閱讀。因而也就造成二元性。 大致有以下五類批評規范: 一、詮釋 文本的可驗比照。與參照系統的工作情境描述有關。 二、述評 文本的觀念依據。與思想或文化的框架有關。 三、引論 文本的非自足自釋。作者僅是他參與工作的那個系統的解釋者。 四、新批評 文本的形式構成。 五、結構論 文本的“本文間本”互釋。文本的中性化快樂。 詩歌的本體狀態:只是在一個共時性的書寫行為上暫時凝結為一體的現在世界 的原在性。原在既是時態化的,也是詩人形成它的“歷史化”的(共時性始終在凝 結它的歷時性),美學秩序不是本體的顯現或實現,它僅是一個動作或行為的達致。 所謂世界關系化的、自己的東西只不過是書寫史上的這一個“文本”的效果。 以書寫的形式去閱讀文本,閱讀成了同構性的文本寫作,我們可稱之為“創作 狀態”。 文學結構主義的上述努力與文學傳統性的詩人的見解相差甚小。 為拯救新批評,面對“意圖的謬誤”“感情的謬誤”,布魯克斯與沃倫合寫了 “怎樣閱讀詩”和“怎樣寫作詩”(當然後者是贈予他的一則虛擬)。其實,一旦 閱讀能夠被指導,那麼寫作也便是可被教授的了。如果閱讀本身就是一種再創作, 寫作就是可指導的。如果,詩,是對存在的導讀,那麼,評論也就是對寫作的導論 與教授(後期結構論的全部努力只在於將“閱讀學”改變成“寫作學”)。 何謂寫作? 這個引論性問題一如它在起源上的激盪人生與富有意義。被後期結構論過份極 端以至寫作研究仍可進行以下改寫(以便回到不受構成論的前置形式影響的小批評, 大作品的啟蒙時期): 一個文本的有價只在該文本的“本文間本”,任何文本都是不可互釋的,也就 是說,書寫語言的蹤跡作用始終都在承擔著詩歌上的“無知與有知”,書寫的文本 僅僅是對結構化的世界秩序作出一個以便取得考察的模型,因為結構論也是一種歷 史學的理性方法,其只能與“形成”史的讀法有關。將之推普之後的符號學便脫離 了創始初期的神話背景而僅僅成為一種工具或者方法。於是英美批評乃至分析哲學 家的非神話傾向再度促成了詩或文學的應用性、功能論了。 《彩圖集》的批評文論是一份良好的綜合說明,托多羅夫分別舉述了五類評論 方法。包括他自己的語言蹤跡之潛含的作家“語言系統”的意指作用之考察。這和 英美批評注重對“意義”這一內在於形式的效果(內容)的構成性規則考察並無二 致,“真理之被呈現或認識之先決在於效果”,屬於表義系統的規則性情境的釋義, 仍然由它之前的文本來獲致解釋。盡管是分解了的,巴赫金也不例外。它是無法解 讀人的自發性思維或者“非文化”“前文化”的構象上的創造性組合部份的。作家 身上被加碼加重,一個特殊的大師式的人物才可操此大業的集合性、被挑選的人傑。 具有完全自足的、具體思維即可;因為所有文化化帶給他的技術性規范都是非同構 性的,最終超現實主義者是自然的(而非天然的)。 這個世界的確是不同的歷時性在交匯。對作家來說,在一個共時性的工作中潛 含了它,很大程度上還是不可知其意指的。或者間斷史在歷時狀態中凝結為一個共 時狀態的文明小史之寫作上:作者對存在的導讀,讀者對作者之讀法的模擬,乃至 范型分解始終都沒有超出構成論的“潛文本”釋義。 雖然《亞文化未定稿》不能例外地在九二年刊出以下這些與上述五類批評相仿 佛的讀法設計,但區分與差異明顯。 《亞文化是什麼?》從卡欣的作品解釋他所處的反文化時期的文本沖突,同時 潛含的是文學傳統性的隱抑。 《浪漫主義是什麼?》從一個文學個性的時代際遇系統地闡論了思想性與文學 性的造型價值。 《神秘主義是什麼?》對具體思維的研究,從民間傳統與文化論的分析上引出 “同步性”現象的同構性契合。 《夢是什麼?》從阿鐘的詩與手記的研究引出為何寫作的亞文化經驗批判,建 立一種生活詩學的人學神話。 《現實主義是什麼?》通過《羅亭》這部名著,探討一種個性的超現實價值, 為文學回到“傳統性”的正名,批判了現代性。 以上五類批評或者五種讀法分別按照著詮釋、述評、引論、新批評的形式論, 和結構論的本文間本取得展示的話,那麼面對托多羅夫的“五種”讀法(對《彩圖 集》),他沒有從“構成史”的生產上,也沒有從接受史的讀者這個特殊的整體上 去考察。 這就是《詩人的呼喚》(評《彩圖集》一文),它表明了什麼是寫作的根源性 命題。 “一場難以形容的折磨;在這裡,詩人要有堅強的信念和超人的勇氣;在這裡, 詩人成為世界上最嚴重的病人,最狂妄的罪犯,最不幸的遭遇者,同時也是最精深 的博學之士--因為他進入了未知的領域!” 蘭波的神話據信是為強者所創造的。在這篇作為《走向道的內心呼喚》組成篇 章之一的文論中,他將一個神話重新還給了蘭波。也就是回返到了神秘主義的、亞 文化的;或者超現實的、也是“現實主義”的發現性領域。 至此,寫作的預期性為托多羅夫提供了“第六種讀法”,這種讀法不但隱涵了 作者與讀者的共同潛文本,而且表明了作者與讀者的共同造型的工具性,突出了那 作為文本的讀物的共同情境之由來與可通釋。 這種一元論的美學思想對於重建人的神話捍衛創造性生活,防止退化,強調主 體人格的造型工具,呼吁藝術家的守護神之非文學范疇的實驗精神便自然地作為走 向道的內心呼喚之詩學評論,也因此,當我們說,所有的作品都是文化的導讀,而 詩歌則提供導讀方法時,文本的開放性才真正地不由多元讀法來解釋,而是由形式 背後的思想來解釋它“造型”的而非“考古”的作者的整體論。 於是,詩的定義不再是傳達物、構成物,或毋寧說是一種作為自身造型的“人 的形式化”,這個“作品”是與那個更高范型的歷史上限之間的一個中介,詩作為 一種修道方法,便是人的現實化(不是文化化)的過程,最終是一種神話的進入與 復出的過程(盡管是走向道的內心呼喚之形上的)。評論家也就到了一九九四年的 “反對威脅自由”,“重申亞文化存在方式”的“形而下”時期了。 (1996.11.8)■ [目錄] ──────────────────────────────────── 附錄2 ──────────────────────────────────── 《朋友的智慧》年表 1988﹒4.23-25“處於危機之中的意識形態”《電影手冊》 1988﹒9.5-10.29“維特根斯坦”(一)《未定稿》卷三 1988﹒9.12-15“亞文化是什麼”《未定稿》卷一 1988﹒10.10-22“浪漫主義是什麼”(同上) 1988﹒10.25《亞文化未定稿》(簡稱《未定稿》)創刊 1988﹒11.1-2“維特根斯坦”(二)《未定稿》卷三 1988﹒12.4“切斯”《未定稿》卷二 1988﹒12.4-7“福柯”(同上) 1988﹒12.5-7“薩特”(同上) 1988﹒12.5-8“榮格”(同上) 1988﹒12.8“克爾凱戈爾”(同上) 1988﹒12.8-10“魯迅”(同上) 1990﹒5.25-6.2《走向道的內心呼喚》一至七章《未定稿》卷六 1991﹒4.17《走向道的內心呼喚》八至九章《目錄》第一期 1991﹒4.25《目錄》創刊 1991﹒1.7“加繆” 1992﹒4“蘇格拉底” 1992﹒6張桂華讀《朋友的智慧》初稿,成為《朋友的智慧》特約編輯 “如果說《朋友的智慧》是一本哲學書,那麼它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讀 哲學書的經驗,我連續讀了兩天三夜,幾乎把眼睛讀讀瞎了。”--張桂華 1992﹒8.9-14陳接余一評《朋友的智慧》:“士兵的報酬” 1992﹒8.18-23“現實主義是什麼” 1992﹒9.4-14“神秘主義是什麼” 1992﹒10張桂華電腦編輯的《朋友的智慧》文件全部毀壞,計22萬字。 1992﹒10-12《朋友的智慧》第二稿電腦編輯。 1992﹒11.17陳接余二評《朋友的智慧》:“二百條胳膊” 1992﹒12.17《朋友的智慧》定稿。 1993﹒1-3張桂華第二次編輯《朋友的智慧》。 1993﹒2《朋友的智慧》獲2千美金出版資助。 1993﹒3書稿送交雲南人民出版社,初審通過。 1993﹒3.27因故無法出版,通知另行。 1993﹒4書搞送交同濟大學出版社,三審未獲通過。 1993﹒5《朋友的智慧》復印二十本。 1993﹒6張桂華攜帶《朋友的智慧》書稿去北京。 1993﹒6與廣西人民出版社聯系。 1993﹒6山東一家出版社某社長認為《朋友的智慧》在意識形態方面存在“ 嚴重的問題”,“不宜出版”。 1993﹒8雲南人民出版社再次接受書稿 1993﹒8.12去安徽合肥,同時去函雲南人民出版社,告知決定將《朋友 的智慧》送交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朋友的智慧》我們都非常投入地讀了一遍,深深地被你的思想及生活方 式(確切地說,是亞文化)所打動。現在,書不能由我們編輯出版,很遺憾, 甚至可以說是很沮喪。做為編輯,最大的樂趣便是出好書,編輯丟失一本好 書的缺憾不亞於商人損失一筆錢財。” 雲南人民出版社編輯 馬 清 1993﹒10《朋友的智慧》完成校樣稿。 1993﹒11.3《朋友的智慧》送交印刷廠付型。 1993﹒12.27《朋友的智慧》交安徽省新聞出版局“審讀”。 1993﹒12-1994.1“審讀組”三名專家在《朋友的智慧》書稿上做 酷評,同時稱維特根斯坦其人“主張虛無一切,正是大腦毛病的反映。” 1994﹒1.26省局“審讀”做出結論: “《朋友的智慧》一書稿,經專家審讀、鑒定,並經我處研究,報分管局長 審閱,認為該書不宜出版。” 安徽省新聞出版局 1994﹒4擬出《朋友的智慧》亞文化簡明本,倪衛華完成《朋友的智慧》的 “亞文化本”封面設計。 1994﹒4《我們,另一群中國人》(《朋友的智慧》刪節本,計16萬字) 送交雲南人民出版社。 1994﹒5《我們,另一群中國人》二審通過。 1994﹒6.9獲悉《我們,另一群中國人》被認為“其整個話語、意識形態 都嚴重存在著……” “三審”未獲得通過。 1994﹒6《朋友的智慧》第三次編輯。 1994﹒7Mette、Louis將《朋友的智慧》帶出中國國境。 1994﹒8京不特在丹麥第一次讀到《朋友的智慧》。 1995﹒5京不特完成《朋友的智慧》第四部《走向道的內心呼喚》全文丹麥 文翻譯。 1995﹒7京不特完成《朋友的智慧》(選)英文翻譯。 1997﹒8《朋友的智慧》最後定稿。 ■[目錄] ──────────────────────────────────── 責任編輯:京不特、張桂華(特邀) 校 讀:京不特 發 行:亦 布 萬維制作:曉 義 主 編:祥 子 常務編委:建 雲、秋之客、馬 蘭、非 楊、伊 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