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7年增刊第2期I冊﹒1997年6月18日出版
□□□□□□□□□□□□□□□□□□□□□ □ 張遠山長篇小說增刊I冊:通 天 塔 □ □□□□□□□□□□□□□□□□□□□□□ 本 期 目 錄 ∼﹒※﹒∼ 《通天塔》遊覽須知﹒﹒﹒﹒﹒﹒﹒﹒﹒﹒﹒﹒﹒﹒﹒﹒﹒﹒﹒﹒﹒﹒﹒張遠山 通天塔﹒﹒﹒﹒﹒﹒﹒﹒﹒﹒﹒﹒﹒﹒﹒﹒﹒﹒﹒﹒﹒﹒﹒﹒﹒﹒﹒﹒﹒張遠山 題辭﹒﹒﹒﹒﹒﹒﹒﹒﹒﹒﹒﹒﹒﹒﹒﹒﹒﹒﹒﹒﹒﹒﹒﹒﹒﹒﹒﹒﹒A冊 楔子﹒﹒﹒﹒﹒﹒﹒﹒﹒﹒﹒﹒﹒﹒﹒﹒﹒﹒﹒﹒﹒﹒﹒﹒﹒﹒﹒﹒﹒A冊 一、月曜日之夢﹒﹒﹒﹒﹒﹒﹒﹒﹒﹒﹒﹒﹒﹒﹒﹒﹒﹒﹒﹒﹒﹒﹒﹒A冊 二、火曜日之夢﹒﹒﹒﹒﹒﹒﹒﹒﹒﹒﹒﹒﹒﹒﹒﹒﹒﹒﹒﹒﹒﹒﹒﹒B冊 三、水曜日之夢﹒﹒﹒﹒﹒﹒﹒﹒﹒﹒﹒﹒﹒﹒﹒﹒﹒﹒﹒﹒﹒﹒C、D冊 四、木曜日之夢﹒﹒﹒﹒﹒﹒﹒﹒﹒﹒﹒﹒﹒﹒﹒﹒﹒﹒﹒﹒﹒﹒﹒﹒E冊 五、金曜日之夢﹒﹒﹒﹒﹒﹒﹒﹒﹒﹒﹒﹒﹒﹒﹒﹒﹒﹒﹒﹒﹒﹒﹒﹒F冊 六、土曜日之夢﹒﹒﹒﹒﹒﹒﹒﹒﹒﹒﹒﹒﹒﹒﹒﹒﹒﹒﹒﹒﹒﹒G、H冊 七、日曜日之夢﹒﹒﹒﹒﹒﹒﹒﹒﹒﹒﹒﹒﹒﹒﹒﹒﹒﹒﹒﹒﹒﹒I、J冊 尾聲﹒﹒﹒﹒﹒﹒﹒﹒﹒﹒﹒﹒﹒﹒﹒﹒﹒﹒﹒﹒﹒﹒﹒﹒﹒﹒﹒﹒﹒J冊 《通天塔》跋語﹒﹒﹒﹒﹒﹒﹒﹒﹒﹒﹒﹒﹒﹒﹒﹒﹒﹒﹒﹒﹒﹒﹒﹒﹒張遠山 ──────────────────────────────────── ﹒張遠山﹒ 通 天 塔(連載之九) ─────────── 七、日曜日之夢 93 “王先生。你簡直沒法相信……什麼尚且。當然。我當然是對眼前的王先生 復述夢裡的夏大夫對夢裡的王先生說的那番話嘍。什麼。當然不是。這個王先生 和那個王先生當然不是一個人。那還用說。否則我尚大夫就成了夏大夫了。這不 是笑話嗎。再說夢裡的王先生是個瘋子。這位可敬的王先生可不是瘋子。好。我 接著說。不。是夏大夫接著說--王先生。你簡直沒法相信。你逃離通天塔以後 這裡發生了……哦。我說的這裡。是指通天塔裡。不不。是夏大夫說的這裡。指 通天塔裡。尚且。你別老是打岔。嗯。你說什麼。夢裡的王先生實際上並沒有離 開通天塔。只不過是做了個夢。對呀對呀。就算是吧。但或許是一次夢遊呢-- 王先生。哦王先生。我不是對你說。是對夢裡的王先生說。哦不不。是夢裡的夏 大夫對夢裡的王先生說。天哪。這樣說話太吃力了。王先生。索性打開窗戶說亮 話吧。事實上。夢裡的王先生就是你本人。這個可笑的故事實際上是你的自傳。 其實你我心裡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尚且。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嗎。你別 跟我爭論。你看王先生自己都沒有異議。好了。言歸正傳。我接著往下說。不要 再打斷我。不。不要再打斷夏大夫。” 94 王先生。第二天一早。你逃走的消息震驚了整個通天塔。施青青當場就暈了 過去。夏娃竟哭了起來。“我要大蝴蝶。我要王先生。” 王母卻平靜得近乎冷漠。“他不會走遠的。天亮以前。他夢一醒就會回來。” 施青青頓時就醒了過來。夏娃也不哭了。 王先生們七嘴八舌嚷道。“不。他絕不會回來了。他從一開始就不願進入通 天塔。” “對。他早就預謀逃跑了。” “是的。他從來就沒有愛過王太太。” “胡說。難道王太太不可愛嗎。是他知道王太太根本不愛他。才沒臉見人了。 ” “是啊。他不敢再回來了。這小子溜了。” “算他知趣。” “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 “……” “咯咯咯咯……” “吃吃吃吃……” 王先生們正笑做一團。突聽一個童音說道。“王先生是不會再回來了。但他 不回來絕不是你們所說的那樣。王先生是去尋找那個……那個……尋找那個…… 豈有此理。”原來是如如。他一碰到“真”這個音還是結巴。“但是他永遠也找 不到這個……這個豈有此理。所以王先生永遠不會回來了。他會一直找下去的。” 王先生們歡呼起來。夏娃又哭道。“既然找不到。他幹嘛不回來。” 到底是我的女兒。沒有白聽這六天的夢話。果然想得跟我一樣。但喧鬧聲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說的話。我連連向她搖手。叫她不要再說。我擔心王先生們一 旦知道你還會回來將鬧得更兇。 王先生們跳啊叫啊。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好事。居然不必費事殺死你。就除掉 了你這個最大的情敵。在他們眼裡。你簡直就是人民公敵。本來。他們把你當成 了共同的又是唯一的敵人。誰都以為把你除掉以後。施青青非他莫屬。但你一走 頓時瓦解了他們的同盟。每個人立刻發現。所有的人都是自己勢不兩立不共戴天 的兇惡敵人。 王先生。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你作為通天塔的異己力量。卻成了通天塔最重 要的穩定因素。你的存在掩蓋了通天塔裡一切潛在的危機和固有的矛盾。你剛剛 消失。通塔立刻就陷入了一場一切人對一切人的全面戰爭。 不管施青青無意間看誰一眼。或者隨便她跟誰說一句話。當天晚上這個人就 一定被殺死。這些人本來巴不得有這種榮寵。只要施青青厭惡地瞥他一眼。就會 激動得伸出舌頭半天縮不回去。只要施青青輕蔑地罵他一聲。就會陶醉得閉上眼 睛休克半個小時。現在他們卻都成了驚弓之鳥。每個人都遠遠地躲著施青青。實 在熬不住了。就用望遠鏡偷偷地解解渴。氣得施青青一個人到處亂撞。 不過嚴格說起來施青青並不是一個人。因為王十二和王二十始終亦步亦趨如 影隨形地跟在她迷人的屁股後面。只盼施青青回眸一笑死也心甘。偏偏施青青正 眼也不瞧他倆一下。倒是替他們倆辦了人壽保險。所以王十二和王二十充其量只 能算是施青青的兩個影子。雖然一個人有兩個影子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在通天 塔裡必須學會見怪不怪。既然有你王先生這樣連一個影子也沒有的人。那麼一個 人有兩個影子甚至有更多的影子也算不上什麼奇事。要不是性命交關。所有的王 先生都願意做施青青的影子。因為施青青就是他們的太陽。 施青青好不容易撞上一個人。那人嚇得腿也軟了。青青一把揪住他瞪眼罵道。 “你們幹嘛都像見了鬼似的躲著我。”那人剛要說話。卻見施青青背後一大群人 正咬牙切齒地怒視著他。他咕咚一聲就癱倒在地。竟嚇死了。 施青青猛回頭。那群人正發愣呢。青青一步一步走過去。目光從這一個掃到 那一個。剛說了一句。“好啊。你們……”這伙人突然猛醒過來。轉過身抱頭鼠 竄。當天晚上。這些人不是被殺就是失蹤。 盡管如此。卻沒有人想過要逃出通天塔。每個人心裡都在想。只要我忍住不 見施青青。等他們一個一個被殺死或被嚇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嘻嘻……王 太太就是我的了。結果每個人都躲在自己房裡不敢出來。只有王豐和王一幹照樣 到對岸施莊的結巴酒巴去喝酒。 施青青一看見他們倆。就媚笑著迎了上去。王一幹鼻孔朝天仰著頭就過去了。 他心裡只有他的自由女神。王豐卻嘻皮笑臉地跟施青青挑逗調笑。施青青笑得肩 頭亂顫。 王一幹頭也不回地吼道。“豐子。你到底還去不去喝酒。” 王豐也看出青青眼裡毫無笑意。知道她是故意想引別人來殺了自己。終覺沒 趣。就趕上王一幹。訕訕地問道。“幹老弟。你難道真的寧願看天也不願看她一 眼嗎。還是因為怕死。” 王一幹冷笑道。“我酒虫快要爬出來了。就仰著頭先過過幹癮。” 當晚王豐竟大開房門在自己屋裡呼呼大睡。一大群王先生摸進去。每個人往 王豐床上狠紮幾刀。只聽床板咚咚直響。王豐卻在床上怪笑不止。王先生們 發了瘋。朝笑聲發出的方向持刀猛戳。可是笑聲開始滿房間亂轉。笑聲忽而在這 個人脖子後面。這人橫刀一揮。卻把自己砍了頭。笑聲忽而又在那個人的背後。 那人縱刀一劃。竟給自己開了膛。在這一聲聲慘叫中。王豐卻笑得直打噎。最後 沒有一個人活著走出王豐的房間。 早上我和王一土去報數查房。看見王豐正若無其事地坐在一堆屍體上鬼哭狠 嚎地唱歌呢。我不動聲色地把這些人的編號注銷了。然後迷惑不解地看著王豐。 王豐賊忒兮兮地對我說。“夏大夫。這些人愛聽我講鬼故事。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我怕他們太擠了睡不好。就替他們唱個安魂曲。今天晚上肯定還會有很多人來聽 我講鬼故事。但也可能他們覺得我小曲兒唱得不壞。那我就只好勉為其難地當一 回歌星了。其實我說起來比唱起來可要好聽得多呢。” 第二天。王豐房裡又是一屋子屍體。王豐苦笑道。“夏大夫。我這人也真夠 笨的。殺了人還要把他們都搬進自己房裡。而且一天比一天殺得多。今天晚上我 可懶得再殺了。” 果然。王先生們見王豐殺不死。不敢再去送死。卻從中得到啟發。不管施青 青看上誰沒看上誰。反正人死得越多自己的希望越大。於是王豐的房間太平了。 其他許多屋子卻成了太平間。 那天我點完名。報完數。正要叫上王母王麻子和王川去打麻將。卻發現王川 也被殺死了。顯然有人從施青青與王豐調情的事聯想到青青很可能跟幾個前夫藕 斷絲連甚至重溫舊夢。於是色膽包天地殺了我的麻友。 我雷霆震怒了。王川一死。打麻將就三缺一了。而且一時還找不到合適的人 來頂他的缺。還有比這更令人惱火的事嗎。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立即採取緊急措 施。宣布取締一切自由活動。任何人沒有我的許可不得走出自己的房間。更不能 走出通天塔。違者格殺勿論。並且搜繳了所有的兇器。又狠狠懲辦了幾個惡棍。 好不容易恢復了通天塔的秩序。這時通天塔內已經十室九空了。 我又勉強找了個人準備再玩麻將。可是王麻子的麻將牌竟找不到了。這下把 我急瘋了。因為這是通天塔裡唯一的一副麻將牌。我帶著人在通天塔裡上上下下 搜查了三天。一只小麻雀也沒找到。我火冒三丈地把王麻子臭罵了一頓。就用王 麻子跟一個路過通天塔到王城去推銷麻將的廣告商換了一副上好的人骨雀牌。 這樣我反而因禍得福了。因為王麻子打牌實在太精。從來沒有輸過。以前借 他的牌玩。我不好意思不許他打。現在我又找了個人代替麻子。從那以後我就成 了大贏家。因為那兩個新手不敢也不能不讓我贏。而你母親生性通達。除了掛念 如如以外。對輸贏倒是滿不在乎。她見如如由施青青帶著一天天長大。也就放心 打牌。可我知道她其實沒有理由放心。但我又不敢泄露了天機。 有一天我又贏了牌。一高興就對王母說。“老太太。你自己的兒子走了你一 點不著急。對那個……呃……孫子。倒是挺關心的。” 王母說。“兒子比我福氣好。他用不著我關心。他什麼時候想死。就能什麼 時候死。我早就活夠了。卻求死不能。老而不死。大神答應我。等我孫子生了兒 子。我就能死了。我只有這一個孫子。當然比什麼都重要。兒子既然再也不會替 我生第二個孫子。有沒有這個兒子我都無所謂了。再說這個兒子是我後來找回來 的。也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我兒子。” 我失笑道。“兒子如果不是你的。孫子就更不是你的了。” 王母猛吃一驚。“這個我倒沒有想過。”我知道我說漏了嘴。她自言自語道。 “不過沒關系。即便王兒不是我的兒子。如如卻一定是我的孫子。” 牌桌上的一個王先生詫異道。“這是為什麼。” 王母自信地說。“既然王兒可以不是我的兒子。那麼如如也很可能不是王兒 的兒子。所以。如如照樣可能是我的親孫子。” 那人抬槓道。“老太太。你這是什麼邏輯。可能性離現實性還差著十萬八千 裡呢。” 王母斥道。“你懂什麼。要是如如不是我的孫子。大神早就告訴我了。王村 也不會復興了。” 那人更不懂了。“大神是誰。” “你看你看。你們這些後生。自以為什麼都懂。卻連大神都不知道。我告訴 你。大神就是……就是……嗨。真要我說。倒也不容易說明白。噯。對了。大神 就是你們王城人說的上帝。” “可是老太太。上帝早就已經死了。” “胡說。神是不會死的。就是要死。也會給我留個遺囑什麼的。絕不會這麼 匆匆忙忙就嚥了氣。” 我急忙打圓場道。“老太太。別生氣了。我擔保王先生肯定是你的兒子。快。 輪到你出牌了。” 95 通天塔實行新秩序以後。如如照例也不能出去放風箏了。如如已經長大了。 放風箏也放膩了。倒並不在乎。他寧可呆在屋裡不出來。如如由青青一手帶大。 一直跟青青住在同一個房間裡。如如漸漸長大後。我要給他單獨一個房間。青青 卻不同意。說她不放心如如一個人住。怕遭了王先生們的毒手。 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相信了王母的話。一心要等你回來。她在王城就因 為功虧一簣才吃盡了苦頭。還差一點壞了名頭。這回她決意用如如來向你証明她 名節無損。除了和如如同住。她還讓王十二和王二十日日夜夜為她守住門戶。不 準任何人隨意出入。王十二和王二十既受寵若驚又絕望得要自殺。他們倆原以為 你一走。自己都是頭號種子。現在看來。不僅他們的種子沒法生根開花。而且還 落到了做看門狗的地步。 可夏娃卻纏住我。非要我同意讓如如出去放風箏不可。我只好依她。夏娃跳 跳蹦蹦地跑去告訴如如。如如說。“不。我不能去。我要保護教母。夏娃。我把 這個大蝴蝶送給你。你自己去放吧。” 夏娃道。“不。我不要。我要你去。我看著你放。” 青青說。“去吧。如如。你們倆一起去玩吧。” 如如無奈。只得又天天出去放風箏。 除了夏娃和如如以外。看守通天塔大門的王一土還天天瞞著我放王一幹和王 豐到對岸施莊的結巴酒巴去喝酒。我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王一土最信得過 這個二弟。知道他倆絕不會逃跑。兩人每次喝得爛醉回來。遠遠地看見通天塔。 王豐就仰起頭。沖天一口濃痰吐得老高。然後站定了瞇著眼睛等那口痰落到臉上。 誰知仰望了半天那口痰卻不下來。不知被天風刮到哪裡去了。仰著腦袋的王豐突 然感到鼻子奇痒。於是下半個臉一陣抽搐變形。嘴巴不由自主地張得老大。像是 要發表演說的樣子。猛地。一個巨大的噴嚏把王豐的腦袋一下子甩到了褲襠底下。 王豐不得不連翻了三個跟鬥才緩住勁兒。王豐晃了晃尖腦袋。大吼一聲。“出生 入死。” 王一幹也跟著醉醺醺地嘟囔一聲。“牢不可破。”兩人一前一後地踅進了通 天塔。 王一工和王一士本來寸步不離地跟著二哥王一幹。自從王一幹和王豐結成酒 友以後。王一幹就不要他倆跟著。王一工倒是滿不在乎。他只要有一枚硬幣在手。 沒有人打擾他念叨“正面不跟反面跟”“反面不跟正面跟”。就不愁日短夜長。 王一士只要能圍著施青青轉悠。自然也管他娘。你走了以後。他依然不顧死活地 纏著施青青。別人見施青青對他不假詞色。又知道他是門官王一土的弟。倒沒 有要了他的命。但我規定任何人不許走出自己的單人房間以後。他就再也見不到 施青青了。這下他一天也憋不住了。開始念叨起百合的好處來。於是就攛掇老三 王一工一起逃出通天塔回王城去。王一工也不反對。立刻“正面不逃反面逃”“ 反面不回正面回”地扔起硬幣來。王一士見他又扔個沒完。氣得半死。只好自己 對大哥王一土去說。沒料到王一土回答得斬釘截鐵。 “四弟。通天塔的第一天條就是只進不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破過例。只要 有一個人逃出去。通天塔立刻就會倒塌。塔是我造的。我絕不會騙你。你不必再 說了。我絕不能讓通天塔毀在我的手裡。” 96 王一幹和王豐平時都是傍晚出去喝酒。夜深了就回來。所以一直沒有撞上夏 娃和如如。這天他倆竟一夜未歸。把王一土嚇壞了。兩人在結巴酒巴醉得靈魂出 竅。到第二天晌午才還過魂來。 王一幹一拳把王豐捶醒。看著他傻笑。王豐從桌子底下爬出來。轉轉大腳趾 對王一幹道。“幹……幹老弟。你是好呃……好樣的。你是……酒呃……酒神。” 王一幹晃晃腦袋。“豐……豐子。你也呃……也不賴。你是……是……酒仙。 走……走吧。我大哥要急呃……急瘋了。” 兩個神仙相互扶持著搖搖擺擺地回通天塔。走一步肚子裡就當當直響。 走到通天塔外。正看見如如和夏娃在放風箏。王一幹瞪著淚汪汪的眼睛問道。 “喂。小孩。你們怎麼能……能呃……隨便出來。” 如如說。“夏大夫同意我們出來放風風……的。你們也是來放風……的嗎。” 王豐大怒。一巴掌把如如打翻在地。惡狠狠地吼道。“小子。你老子也不敢 對我怎麼樣。你竟敢呃……把我當做犯人。”一伸手撩住如如手上的風箏線。想 把風箏扯下來撕爛。可是王豐忽地覺得手上一緊。頓時雙腳離地。整個身體被風 箏帶著飄了起來。這種飄飄然的感覺他還是剛喝上酒的時候曾經有過。現在越喝 越多倒反而跟它久違了。他索性閉上眼睛美滋滋地陶醉起來。再也不肯放鬆手上 的風箏線。 王一幹又驚又羨地眼看著王豐越飄越高。掠過通天塔。消失在雲端裡。 夏娃哇哇大哭起來。“大蝴蝶。王先生的大蝴蝶飛走了。如如。我要你賠。” 如如爬起來仰著頭自言自語道。“瞧他鬼頭鬼腦的樣子。我早該看出來他已 經死了。原來是個酒鬼。”一回頭看見王一幹正愣在一邊。“喂。你也跟他差不 多了。酒已經溢到腦門上了。怎麼還沒有淹死。” 王一幹仿佛挨了當頭一棒。踉踉蹌蹌地沖向通天塔。到門前突然一個巨大的 噴嚏把他打翻在地。他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嘟囔一聲。“牢不可破。”突然意識 到這句話孤單得淒涼。於是又補上王豐那句口頭禪。“出生入死。哈哈。”就狂 笑著沖了進去。 王一土正在門口盼著他倆回來。忽見王一幹如痴似癲地奔了過來。忙問。“ 二弟。怎麼是你一個人。王豐呢。”誰知王一幹理也不理他。失魂落魄地一閃而 過。王一土急壞了。王豐要是跑了。通天塔可就沒救了。但他又不敢去追王一幹。 要是再逃出去個把人。通天塔立馬就倒。 正在憂心如焚。如如和夏娃也回來了。夏娃還在嚶嚶地哭。如如在一邊不住 地勸解。王一土以為夏娃在使小性兒。也沒介意。忙對如如說。“王先生。請你 替我看一會兒門行嗎。我去去就來。” 如如點點頭。一土急急忙忙地穿過大草坪。乘電梯趕到一幹房裡。一土推開 門。正在陽台上探頭探腦的王一幹聞聲回頭一看。知道不能再猶豫了。一縱身就 撲了下去。王一土瞥見陽台上人影一閃。大叫著沖上陽台。眼睜睜看著王一幹筆 直地掉下去。摔成了一塊肉餅。一生崇尚自由的王一幹。就這樣以自由落體的方 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王一土立刻軟癱在陽台上嚎啕大哭。驚動了住在兩邊的王一工和王一士。老 三老四趕過來一看。見二哥不在房裡。大哥卻在陽台上哭得水深火熱。立刻什麼 都明白了。兩人探出陽台往下看了看。心意相通地對望一眼。探出去的身子不但 不往回縮。反而一齊躍了出去。 王一土抽噎著抹一把鼻涕。正要把二弟的事告訴老三老四。見此情景頓時嚇 迷糊了。等他反應過來再跳起來。已經什麼也來不及了。但這時他幾乎驚駭得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同時躍出陽台的王一工和王一士竟在空中不可思議地勞燕 分飛。王一工往下落。王一士卻在向上飛。王一土不由得張大了嘴。目光追視著 王一士以驚人的速度向通天塔頂飄去。直到終於看不見了。王一土忽然感到天旋 地轉。眼前一黑。咕咚一聲栽倒在陽台上。昏了過去。 如如見夏娃哭個不停。陪小心道。“好了夏娃。算我不好行了吧。大蝴蝶既 然沒了。你再哭也哭不回來了。我們已經長大了。不該再玩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了。你別擔心。反正我天天陪著你就是了。” 夏娃怒道。“誰要你陪。我只要你賠我大蝴蝶。” 如如打趣道。“得了夏娃。你無非是找個借口想跟我在一起。以後借口沒有 了。莫非要怕羞啦。” 夏娃冷笑道。“王如如。你別臭美了。你以為你把大蝴蝶送給我而我不要。 卻非要讓你出來放給我看。是因為我想跟你呆在一起嗎。哼。你錯了。這個大蝴 蝶不是王先生給我的。所以我才不稀罕。我要等王先生回來。讓他專門為我做一 個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大蝴蝶。在他沒有回來以前。我願意看著你放飛。因為這個 大蝴蝶到底是他做的。” 如如頓時臉色煞白。咬著牙剛要回儆夏娃兩句。卻見夏娃拍手歡叫道。“噢。 大蝴蝶回來嘍。噢噢……”其實夏娃沒有看見王一幹跳出陽台。所以她把王一幹 當成王豐了。 如如一回頭。也以為是王豐掉下來了。但他立刻發現王豐掉下來的速度極快。 就回過頭來惡意地笑道。“妞兒。別做美夢了。人是回來了。但大蝴蝶永遠不會 再回來了。”話音未落。就聽見背後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但如如卻奇怪地看見 夏娃依然仰著臉。夏娃驚呼一聲閉上了眼睛。如如一時不太吃得準。夏娃的姿勢 是否暗示要他吻她。剛剛走近一步。他立刻從夏娃極度驚恐的表情中。知道自己 差一點幹出了蠢事。如如急忙回頭。他同樣驚駭得停止了心跳。空中竟然又掉下 一個人來。那是王一工。 再說王一工一躍離陽台就開始後悔。地球正急速地向他撞過來。他立刻急中 生智地念起“正面不死反面死”的咒語。同時竭力想翻轉身來。但空中無處借力。 竟然動彈不得。再改口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大地正飛奔過來與他接吻。他大叫一 聲伸出雙手雙腳。試圖推開地球的熱情擁抱。喀喇喇一串巨響。他的雙手釘在先 他一刻落地的王一幹的兩只手腕上。他的雙腳釘在王一幹的兩只腳腕上。這從天 而降的強勁沖力。把王一幹的身體砸進大地。與草地齊平。但王一工的雙臂雙腿 也同時折斷。 如如急忙奔過去把上面那個人翻轉過來。這才發現兩個人裡沒有一個是王豐。 王先生。你知道通天塔裡所有的人都穿跟你一樣的斑馬服。難怪夏娃和如如都錯 把王一幹當成王豐了。不過他倆都沒有看見飛上天去的王一士。 如如一探王一工的鼻息。居然還沒有斷氣。急忙叫夏娃把我找去。可我只是 一個神經病大夫。並不會接骨。只得把王一工的四肢都鋸掉。結果王一工的兩臂 雖然比斷臂的維納斯長了那麼一點。雙腿卻比維納斯的瘸腿丈夫短了不止一點。 軀幹以外只剩下四截。仰躺在床上。活脫脫像一只翻轉過來的王八。 王一土蘇醒後趕下來收拾弟弟們的骨骸。卻發現唯一需要收屍的王一幹。五 官眼鼻都已經模糊得無法辯認。不一會兒就化成了泥土。與大地完全融為一體。 僅僅在草坪上留下一個寸草不生的“大”字。 王一土顧不得一己的悲傷。黯然對我說。“夏大夫。王豐逃出了通天塔。通 天塔完了。”如如和夏娃趕緊把王豐升天的事說了。王一土舒了一口長氣。“這 麼說。王豐竟是個鬼嘍。我以前怎麼會沒看出來。” 如如冷冷地道。“通天塔裡本來就是人鬼難辨的。” 夏娃說。“要是王先生給每個人都做一個大蝴蝶。一試就試出來了。” 王一土道。“如此看來通天塔還有救。唉。要是王先生趕快回來。那就更好 了。” 如如道。“可他不會再回來了。” 夏娃生氣道。“不。他一定會回來的。” 兩個孩子爭論不休。我勸解道。“王先生就是回來也救不了通天塔。不過通 天塔還沒到要完的時候。” 王一土傷心道。“通天塔雖然一時半會兒還完不了。但今天的事總不是個好 兆頭。王豐那惡鬼竟害死了我兩個弟弟。” 夏娃驚訝道。“你真夠狠心的。王一工還沒有死呢。你怎麼已經把他當成死 人啦。” 王一土道。“不。我是說我弟。”就吞吞吐吐地把王一士白日飛升的事情 說了。 夏娃嚇了一跳。“這麼說你四弟也是個鬼嘍。他竟然不要王先生的大蝴蝶就 能自己飛上天去。” 如如說。“我不信會有這事。” 王一土道。“你為什麼不信。” 如如道。“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親眼看見的事我還不敢完全相信呢。我猜 想你是擔心通天塔要毀滅了。就放走了一個弟弟。王一幹和王一工只不過是你導 演的瞞天過海的苦肉計。” 我立刻狐疑地看著王一土。一土剛要分辯。就聽王一工呻吟著醒來。一看自 己變得這麼怪模怪樣。他萬念俱灰地長嘆一聲。“夏大夫。你又何必救我。大哥。 我這回又沒有扔準。” 王一土駭叫道。“三弟。你怎麼把自己也當成硬幣來扔。你可千萬別死心眼。 把自己再扔一回呵。” 王一工慘笑道。“大哥。我自己已經變成一枚硬幣了。硬幣是不能自己扔自 己的。” “那就我來幫你扔。管保一扔一個準。”隨著說話聲。王一士輕佻地走了進 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王一土忙問怎麼回事。王一士定了定神道。“我閉著眼 睛往外一跳。只覺耳邊風聲呼呼。但過了很久腳下還不踏實。我心裡倒踏實起來。 滿以為我已經死了。睜開眼一看嚇了我一跳。怎麼跟我一塊兒跳出來的老三不見 了。我還以為他不像我是輕骨頭。所以比我墮落得快。但上下一看。我竟然鑽進 雲裡霧裡了。這下倒真把我給嚇壞了。乖乖不得了。我要進天堂了。我可明白進 天堂的條件苛刻得很。能進去的人少得可憐。那裡地廣人稀。想找個把人聊聊天 恐怕都不容易。再說只有地上的人才愛聊天。天上的人既然已經在天上了。也就 不必再聊它了。那就太無聊了。我想地獄裡一定熱鬧得多。我寧可熱熱鬧鬧進地 獄。也不願冷冷清清住天堂。這麼想著。我撥動起大塊大塊的雲團。借著這些雲 團軟綿綿的反彈力。四肢蹬踏著一陣胡亂掙紮。居然讓我挨近通天塔了。眼看獅 子大開口的南天門就要把我吞進去。在這最後的危急關頭。總算天可憐見。讓我 抓住了通天塔頂上的避雷針。我小心翼翼地從天窗爬進通天塔。在頂層坐電梯下 來了。不過說‘坐’電梯不太確切。大哥。告訴你只怕你不信。電梯往下開的時 候。我雙腳離地。整個人緊貼在電梯頂上。硬是讓電梯把我從天上壓了下來。大 概是上面地心引力太小的緣故吧。唉。那種額角頭碰到天花板的滋味。可真不是 好受的。” 如如冷笑道。“這麼說色鬼比起酒鬼來骨頭更輕嘍。或許色鬼根本就沒有骨 頭。” 王一士也冷笑道。“小老弟。你說對了。色鬼的骨頭雖然不硬。但沒有骨頭 的地方卻硬得很。不是色鬼的那些硬骨頭正好相反。沒有骨頭的地方就是硬不起 來。要不然。我敢說人人都是色鬼。” 王一土沒好氣道。“王先生。不管怎麼說。你總該相信我沒有讓他逃跑吧。 否則他幹嘛又回來呢。” 如如倒一時語塞了。他頓一頓道。“但這至少可以說明他不是人。而是一個 鬼。喂。你是什麼時候死的。” 王一士怒道。“哪有這麼說話的。” 如如激他道。“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人是鬼吧。” 王一士道。“怎麼不知道。有一天我照鏡子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看見。我就知 道了。可這通天塔裡又有幾個人能看見自己的本來面目呢。他們整天坐在鏡子前 面裝模作樣。只是表演給別人看的。” 夏娃興奮道。“這麼說可以用鏡子來分辨人和鬼嘍。父親。明天你們查房時。 讓每個人在鏡子前照一照。照不出來的就是鬼了。” 我淡然道。“何必去拆穿他們的西洋鏡呢。至少還沒到這個時候。” 可第二天一早。我和王一土發現所有的鏡子都被打碎了。如如聽說後冷笑不 止。“知道自己心裡有鬼。也算是有點人味了。” 從此王一士就住在王一工的房間裡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沒事就由一工念念有 詞。由一士隨著口令沒完沒了地扔硬幣。我本想追究王一土擅自私放王一幹和王 豐出塔的罪責。但一來沒有合適的人代我看守通天塔的大門。二來他已付出了沉 重的代價。估計他絕不會再犯。果然他從此再也沒有放任何人出去過。如如和夏 娃也不再出去放風箏。王一土作為我的門神盡心盡力地執行著我的門戶開放政策。 當然還是只進不出。而進通天塔只有一個條件。只要自稱姓王就行。 97 說起這個你是知道的。王先生。投奔通天塔的人從來就沒有間斷過。你夢遊 以前。全球各地除了王城以外。所有的人都已進入了通天塔。所以我關閉了其它 的門戶。只留下通向王城的東大門。由王一土把守著。當然王城人也來了不少。 只是一時還沒有走光。但通天塔的人口早已大大超過了王城。已經可以與王城分 庭抗禮了。我也早就不再聽從倪採的調遣了。自從你出走以後。施青青仍然不肯 嫁人的喜訊傳到王城。王城人來得更多了。每個人都自以為施青青要等的是他。 可笑的是他們進通天塔的時候說的都是同樣的話。 王一土照例問一聲。“先生。你貴姓。” 被問的人總是回答說。“我是王成仁。” 王一土忍住笑又問。“是殺身成仁那個話頭嗎。” “是的。” “那你幹嘛還不自殺。” “噢不。我不殺自己。” “那好。請進。” 這些話被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跟留聲機沒什麼兩樣。只有一個區別。就是 每個人被依次編上了不同的號碼。他們不但頂上了所有死去的人被注銷的編號。 還大大增加了新的編號。我知道倪採很快就要唱空城記了。 通天塔裡的王先生們雖然對施青青越來越不抱幻想。但眼見王城人大批湧到。 還是極為反感。覺得自己的利益受到了嚴重的危脅。自己的權力受到了致命的侵 犯。於是王先生們宣稱自己是王村的正統後裔和合法居民。是自古到今的土著。 王成仁們反唇相譏地提出。即使並非每個人都有資格進入天堂。但至少人人 都有權力進入通天塔。雙方由唇槍舌戰口誅筆伐很快發展到了真刀真槍的宗教聖 戰。 王先生們奉王母為教主成立了聖母教。王母因為對王成仁們的姓氏再也不能 眼開眼閉。擔心王村就要名存實亡。而且她忘不了當年王施兩族不戰而敗地毀在 王城人手裡的恥辱。於是在王先生們的蠱惑下。決意趁著這主客易勢王城人自投 羅網的天賜良機。報仇雪恨。 王成仁們也針鋒相對不甘示弱地成立了聖子教。奉你王先生為教主。這是先 斬後奏的意思。反正你也不在。他們雖然是初來乍到但卻人多勢眾。雙方劍拔弩 張。戰爭一觸即發。而且達成了秘密協議。以施青青為彩頭。戰勝的一方將無條 件地佔有施青青。但實際上每個人都知道。即使本方贏得了這場大賭賽。自己也 得不到施青青的半片指甲。彩頭僅僅是象征性的。僅僅是為了鼓舞士氣。這就是 真正的騎士精神。純粹為了榮譽而戰。不為別的。甚至。完全為了正義而戰。也 不為別的。 這件事當然是瞞著施青青的。但沒料到施青青竟讓人通知雙方首領。她將於 月圓之夜拋擲彩球。這個喜訊猶如一道發起總攻的命令。大戰立刻像火山一樣爆 發了。所有的人立刻失去理智地投入了瘋狂的大屠殺。 王成仁們以為。王先生們久居通天塔。難免與施青青日久生情暗中交通。但 王先生們卻知道交通阻塞的嚴重程度。而施青青早不拋彩球晚不拋彩球。偏偏現 在宣布要拋彩球。很顯然她已經看上了某個剛剛進塔的王成仁。於是每一個喜氣 洋洋面有得色的家伙都被除掉了。所有顧盼自雄的英俊少年再也不敢喜形於色。 全都裝出一副哭喪臉。可是殺紅了眼的人們本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的徹底精神。又把所有板著臉的可疑家伙解決了。 英雄們滿以為施青青準得推遲拋彩球的日期。誰知施青青毫無動靜。每個人 殺人以前都敢跟上帝打賭。自己絕不會殺錯了人。見施青青沒有反應。又自我寬 慰地想。我就知道那小子絕沒有這樣的艷福。雖然正主兒是誰沒有絲毫線索。但 沒有人就此罷手。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亂砍亂殺一氣。反正姓王的或自稱姓王 的都夢想著成為王太太的王先生。有這個念頭就該死。於是瘋狂的屠殺癒演癒烈。 但通天塔的人實在太多了。簡直是殺不勝殺。而月圓之夜眼看就快到了。 98 月圓之夜的前一天。王一土正在通天塔的門房裡打盹。因為近來投奔通天塔 的王城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據說王城幾乎已經沒有人了。王一土正瞌銃懵懂地垂 著頭。突然感到有人來了。一抬頭。面前站著一個人。 王一土問道。“先生。你貴姓。” 那人道。“你不要叫我先生。我是王太太。我姓萬。” 王一土詫異得不禁失笑。這分明是個男人。竟然自稱王太太。進通天塔的人 從來只有冒充王先生的。卻沒有過冒充王太太的。何況冒充王太太的竟是個大男 人。王一土突然一拍腦門。明白了。“噢。你是戰鬥英雄王太太萬如玉先生。咦。 也不對呀。萬如玉是個出了名的美髯公。你的下巴卻光溜溜的像個太監。” 萬如玉廢然嘆道。“唉。說來話長。自從王太太--噢。我說的是施青青。 不是我--自從施青青離開王城以後。倪採小花賊見天下第一美人搞不到手。就 發了瘋。開始見一個愛一個。無論長得什麼樣的女人。只要讓他見到就會被強行 拉進宮去做他的妃子。當然。女人只要一進宮就被封為男爵。他大概是想用數量 來彌補質量上的不足。這樣當然使失去老婆的男人們怨聲載道。沒有失去老婆的 男人也不敢再讓老婆女兒隨便出門了。倪採滿城轉悠了半天。沒見到一個雌兒。 不禁大怒。就請出生態學家馬兒殺死。封他為國師。要他再把那套關於‘一個女 人加一千個男人過一千零一夜等於一千零二人’和‘一個男人加一千個女人過一 千零一夜等於二千零一人’的高等數學教會每一個王城公民。 “馬兒殺死反復說明。‘婦女們被充公或者說充宮。絕不會影響王城的人口 數量。更會大大提高王城的人口質量。因為倪採是個超人。由他個人承包繁殖人 類的重任。有優生學上的重大意義。你們趕走王先生不就是因為他的無後教陰謀 滅絕人類嗎。現在你們再也不必擔心這個問題了。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男人們並不這樣想。王先生盡管不許他們生兒育女。但至少還允許他們 有老婆。細細想來王先生也是有道理的。人類確實已多如螞蟻了。 “馬兒殺死的侄子馬大可拿住男人們的話柄道。‘既然你們知道人類已多如 螞蟻了。那麼你們應該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生物比螞蟻更有組織性和紀律性。 螞蟻的社會制度是近乎完美的。所以世界上沒有比螞蟻更古老的生物了。可以斷 言。即使所有的生物都滅絕了。螞蟻也不會滅絕。人類要避免滅絕。就應該仿效 螞蟻的社會制度。只要由一個最優秀的男人--他無疑就是我們尊貴的陛下倪一 百--像蟻王一樣專門負責繁殖後代。其他所有的男人都應該像工蟻那樣。只管 做工不管別的。’ “倪採大喜。就派人把王城所有的女人。包括你的太太羅蘭和兩位千金羅剎 羅娜。柳依橋的三個女兒柳葉柳絮柳條。陳陳的老婆石女和女兒陳菲菲。還有十 夫長以及百合。反正王城從老太婆到女嬰的所有女人都被倪採充了宮。封了男爵。 我親愛的王先生王如方。自然也逃不出倪採的毒手。而且倪採對我那儀態萬方的 王先生一見鐘情。不僅封她做了男爵。很快又冊封她做了王後。要她母蟻天下。 最可氣的是還封我為國丈。把我這個好端端的王太太變成了不倫不類的男爵夫人。 我暫時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謝了恩。你別以為我沒有須眉志氣。我是為了等待時機 報仇。在時機沒有到來以前。我不得不與馬兒殺死和馬大可他們周旋敷衍。可我 每天出門前至少要吃三百個蒼蠅才能勉強克制住強烈的惡心。但是最後整個王城 連一只蒼蠅也找不到了。原來連蒼蠅也逃離了這個世界。我知道王城毀滅的日子 快要到了。 “當然。王城的男人們。那些工人也就是工蟻們。也開始紛紛逃離王城。投 奔通天塔而來。可我還沒有找到報仇的機會。倪採把自己關在王宮裡根本就不出 來。 “鸚鵡節那天。馬兒殺死和馬大可見到我時。都面露驚奇之色。 “馬兒殺死說。‘男爵夫人。我幾乎認不出你來了。你怎麼也把胡子刮掉了。 ’ “我說。‘我看見大家都把胡子刮掉了。所以我也趕個時髦。’ “馬大可哈哈大笑。‘可是你知道別人為什麼刮掉胡子嗎。’ “‘為什麼。’ “‘因為大家在冊封王後的典禮上見了你這把漂亮的大胡子。覺得自己這麼 難看的胡子再留著不僅沒有臉面。簡直是不要臉。所以都把胡子刮了。早知道你 會刮掉。別人可能就不會刮掉了。那至少還能遮住半個臉。維持一半面子。’ “我說。‘你不必擔心。森林砍光了一時不易再長出來。胡子刮掉了很快就 會再長出來的。’ “馬大可笑道。‘恐怕未必。尊貴的造物才有資格長胡子。而且還有資格享 受長者般的尊稱。像‘老虎’啦‘老鼠’啦什麼的。可是現在的男人們還有什麼 尊嚴可言。不是小白臉。就是小花臉。’ “我說。‘但是貓也長胡子。卻沒有人叫它‘老貓’。我嫁給我的王先生時 我並沒有胡子。可他卻叫我‘小貓’。後來我有了胡子。她就嫁給了我。我也管 她叫‘小貓’。但那時候她已經沒有胡子了。’ “馬大可說。‘男爵夫人。會有的。’ “我不解地問。‘什麼會有的。’ “馬大可詭秘地笑笑。‘都會有的。’ “我覺得他在戲弄我。剛要發作。馬兒殺死打圓場道。‘行了。鸚哥們。別 亂嚼舌頭了。’ “我賭氣回家睡覺去了。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陣巨大的喧鬧聲驚醒了。只見整 個王城已變成了一片火海。王宮方向也一團火光。我知道發生了重大變故。心裡 惦著我的王先生。就朝王宮方向跑去。只見宮門大開。寂寞廣場上擠滿了無數的 女人。說她們是女人。僅僅是由於她們都穿著女人衣服而且從王宮裡出來的緣故。 但我借著火光仔細辨認想找到我的王先生時。我驚駭得頭皮發麻差點發瘋。原來 所有的男爵臉上都長滿了胡子。這回竟然真的讓馬大可不幸而言中了。 “我急忙沖進王宮找倪採算帳。我見整個王宮只有嘆息殿沒有著火。就退到 那裡先避一避。我要親眼看著倪採被燒死。可我剛走近嘆息殿。就聽見這座從來 沒有人敢進去的大殿裡有一個歇斯底裡的聲音在狂叫著。‘我的王宮不要你們來 燒。我要親手燒掉。哈哈。燒吧。把黑夜燒得像白天一樣亮堂。哈哈。燒吧。把 地球燒得像太陽一樣火紅。’ “我隔著窗格朝裡面一看。只見倪採赤條條地坐在地上。拍手拍腳地狂笑著。 轉著頭得意非凡地看著被自己點燃的火燄迅速吞沒了整個大殿。我一看再不走就 遲了。急忙逃出王宮。寂寞廣場上已空無一人。我穿過結巴街逃出王城。隔著安 全距離親眼目睹了這座人類最偉大的世界之都輝煌地火葬的全過程。等火完全熄 滅。我在廢墟上豎起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刻著。 “‘倪採說。上帝死了。 上帝說。倪採死了。’ “然後我就到通天塔來了。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王城的人。” 王一土道。“那麼你也是最後一個進入通天塔的人了。本來我是不能放你進 去的。因為你毫無顧忌地說自己不姓王。放你進去就壞了通天塔的規矩。但因為 你替我解開了一個我百思不解的巨大疑團。我就破一次例吧。” 萬如玉道。“什麼疑團。” 王一土道。“一個星期以前。我看見東方的夜空露出了朝霞。以為漫漫長夜 就要過去了。太陽就要升起來了。誰知夜空紅火了很久。又漸漸黯淡了下去。我 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那是王城大火跟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現在我明 白了原因。反而死了心。看來這黑夜還要延續下去。王先生可能真的沒有找到新 的太陽。好了。萬先生。請進吧。反正我這是第一次破例。而且我不必口是心非 地說什麼下不為例。因為再也沒有下一個了。請進吧。王太太。” 王一土立即向我報告。最後一個王城人已經進了通天塔。“夏大夫。我看不 必留著門了。我打算把大門堵死。” 我說。“可是那個真正的王先生還沒有進來呢。” 王一土說。“王先生造通天塔本來就不是為了自己住進來。否則就變成作繭 自縛了。再說他如果要進來。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擋住他。” “那好吧。要我派多少犯人給你。” “不用。夏大夫。我自己來。我是泥瓦匠出身。我無緣替通天塔打下奠基的 第一鏟泥。卻有幸為通天塔封上最後的一鍬土。” 王一土一個人幹了整整一天。終於用泥土把大門--那通向自由的最後一扇 門--封死了。通天塔四周一溜都是鐵柵欄。只有這個被堵死的出入口。是一堵 泥牆。王一土幹完活。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足地靠在泥牆上。抬頭望著夜空。 一輪圓滿無缺的月亮。已露出了地平線。 99 這是月圓之夜。我應王母之邀。帶著夏娃來到施青青和王如如住的九一二房 間。王十二和王二十替我開門的時候手都在發抖。我不解地掃了他們一眼。發現 他們倆興奮得五官都錯了位。我以為他倆又犯病了。也不以為異。就和夏娃進去 了。王母施青青和王如如都在。王母請我坐下。 “夏大夫。請你來是要告訴你一件喜事。” 正在這時。一片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響了起來。 “月亮升起來了。彩球飛起來了。” “月亮飛起來了。彩球升起來了。” 巨大的聲浪把通天塔震得搖晃起來。我急忙拉開門。嚇了一大跳。只見整個 走廊裡擠滿了人。人多得簡直不可思議。人流還在不斷壓縮擠緊。每個樓梯口無 窮無盡地噴湧出更多的人。仿佛通天塔裡所有的人都要擠到這條窄窄的走廊裡來。 我喝道。“不許亂嚷。不得喧嘩。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夏大夫。叫王太太出來。她答應我們今天拋彩球的。” “夏大夫。你怎麼會在王太太房裡。你又不姓王。拋彩球也輪不到你呀。” “哈哈哈……” “王太太。快出來。月亮已經上來了。” “王太太。你說話可要算數。” 我意外地回頭看著施青青。她卻比我還要驚訝。她走到門口。所有的人頓時 不再吵鬧。 青青說。“誰告訴你們我要扔彩球的。” “大家都這麼說。王太太。你就別害臊了。” “對。快扔吧。你有了主兒。我也認命了。” “也免得我們再互相拚殺。” “嘿。哥們。王太太在問誰聽她說過這個話。我可是聽人說的。要是王太太 真沒說過。咱還是走吧。” 我高聲道。“好了。都別胡思亂想了。王太太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話。各人趕 快回自己的房間去。再聚眾鬧事絕不輕饒。” 突然一個聲音嚷道。“王太太。我雖然不是聽你親口說的。但是你這位看門 的卻說是你要他轉告我們的。”說話的是聖子教的首領。他用手指著王二十。 另一個人也叫道。“對。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說話的自然是聖母教的首 領。他哽嚥著說。“你要他對我們說。我們必須在月圓日以前決出勝負。戰勝的 一方有資格接受你的彩球。現在我的教友兄弟都死了。你要是突然改主意不扔彩 球了。弟兄們可就白死了。” 我詫異道。“那麼王太太就是扔彩球你也沒資格得到啊。你是敗軍之將。還 在這裡摻乎什麼。” 他胸脯一挺。“可是我已經投降了。他們同意我也可以中彩。” 施青青又好氣又好笑。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了。她狠狠地瞪了王二十一眼。 嚇得他一哆嗦。 原來那天王母到青青房裡說話。王十二和王二十在門外偷聽。只聽王母說。 “青兒。我看王兒不會回來了。你也不用再等他了。” 青青說。“聖母。這回我是要堅持到底的。” “青兒。你還想當節婦烈女呀。我叫你怎麼你就怎麼著。” “聖母。那你要我……要我嫁給誰呀。” 王母的聲音突然低得聽不見了。嘰嘰咕咕說了很久。又聽施青青問。“什麼 時候。” 王母道。“就在下一個月圓之夜吧。”說完就走了出來。施青青送王母回房。 王十二和王二十急得抓耳撓腮。等青青回來。兩人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青青驚訝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不停地磕頭。 青青不耐煩道。“閃開。讓我進去。” 王二十壯著膽子說道。“王太太。我們該死。我們倆偷聽了老太太和你說的 話。” 青青頓時明白了。冷笑道。“我還一直以為你們倆對我很忠心呢。”突然又 詭秘地笑了笑。“只要你們不說出去。我就饒了你們這一回。起來吧。” 王十二突然結結巴巴地說。“王太太。你行行好。先透個信兒。你到底是要 他。還是要我。否則……否則月圓以前咱哥倆都要愁死……急死的。” 青青差一點氣暈過去。她定了定神總算沒有發作。嘆了一口氣。愁眉苦臉道。 “這事我也一直決斷不了。所以拖到現在。可惜王一工的手又斷了。要不然叫他 替我扔一下硬幣就成了。王十二的正面形象好一些。就算硬幣的正面。王二十的 後腦勺發達一些。可以算硬幣的反面。但現在這個辦法行不通了。我自己來扔到 底不及這位博弈大師。你們倆只好等著我拋彩球了。” 說完施青青就進了房間。這一下喜從天降。把兩人樂得直打滾。正好有人走 過。驚奇地問他們出了什麼事。王十二心裡藏不住事。就一五一十地說了。王二 十對他連使眼色。王十二還以為他是高興得眉飛色舞呢。王二十見話已收不回來。 忙接過話頭。謊稱王太太派他倆為特使。轉致聖母教的王先生們和聖子教的王成 仁們。王太太月圓之夜要對英雄們拋彩球。 於是戰幕立即拉開。殺得天昏地黑不可開交。王十二和王二十因為沒有加入 任何教派。所以沒有卷入戰爭。但王二十埋怨王十二道。“王太太讓我們別說出 去。你是怎麼搞的。王太太一生氣。要是改主意了怎麼辦。我告訴你。王太太如 果知道了。你可得承認是你說出去的喲。別把我也連累了。” 王十二愣了半天。突然跪下給王二十磕了三個響頭。“兄弟。你可真夠義氣。 按理你只要把這事對王太太一說。王太太很可能就要你而不要我了。” 王二十道。“傻瓜。我可不是為了義氣。要是我不攔住你的話頭。你傻不愣 瞪地把真話全告訴了人。通天塔裡的人不把咱倆撕碎才怪。那樣我也沒命了。” 王十二倒吸一口涼氣。結結巴巴道。“但是……現在這樣。他們還是可能要 咱哥倆的命呀。” 王二十得意道。“我這麼一移花接木。王先生們和王成仁們殺得兩敗俱傷。 誰還來跟咱們為難。誰都知道王太太把咱倆當自己人看。誰敢惹王太太生氣呢。” 王十二佩服道。“老哥。你可真聰明。” 施青青引逗著王十二把上面那些都說了。走廊裡頓時怒吼連連。施青青詫怪 地對王先生們道。“難道你們真是怕我生氣才不敢殺他們倆嗎。” 人群受不得這一激。立即朝前猛拱。但由於實在擠得無法動彈。拳頭既揮不 起來也夠不著。剛才說話時。擠在上下樓梯口外的人還能安安靜靜地聽著。現在 前面一聳動。他們已鬧不清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就急於擠進來。我大聲喝斥也阻 止不了湧動的勢頭。王十二和王二十已經根本沒有逃路了。 王二十知道此時只有王太太說話才能扭轉危局。他大聲叫道。“十二。快頂 住。我們就是死了。也不能讓這些狗娘養的沖進王太太的房間。” 其實王十二早已不聲不響地在堅守職責了。王十二和王二十舍命抵住失去了 理智的王先生們。兩下一使勁兒。已經能聽見許多瘦弱的人肋骨喀喀壓斷的聲音 了。可是王先生們的集體力量太可怕了。眼看人潮就要湧進屋來。 王如如突然放聲大笑道。“青青。我知道他們為什麼不願意殺這兩個寶貝了。 因為誰都明白。他們注定了一輩子只配站在你的門口。誰會願意為這兩個門外漢 弄臟了手呢。” 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大笑。這一陣回腸盪氣的大笑不但鬆動了令 人窒息的擁擠。也沖淡了那股騰騰的殺氣。王十二和王二十剛才還在拚死抵住巨 大的人流。這時人群前仰後合地一鬆動。他倆頓時渾身脫力。軟癱在地上。王十 二羞愧得無地自容。 王二十緩過一口氣後。有氣無力地作最後的抵抗。“王太太。那麼老太太那 天在你房裡。到底對你說月圓之夜要幹什麼。” 王母接過話頭。“夏大夫。我請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那天我對青兒 說。‘青兒。你不是想做我的媳婦嗎。我看你做不成我的兒媳婦了。索性做我的 孫媳婦吧。’ “青兒道。‘聖母。如如不是跟夏娃挺要好嗎。’ “我說。‘青兒。你不知道嗎。如如現在跟夏娃像冤家對頭似的。可整個通 天塔這一台戲裡。只有我你她三個女人。你不做我的孫媳婦。我就永無死期了。’ “青兒尋思道。‘嫁不成老子嫁兒子。也算是還了我一個心願。可是聖母。 這麼一來倪虹那賤人反倒成了我的婆婆了。’ “我勸她道。‘虹兒做了你二十年的媳婦。也應該熬成婆婆了。’ “青兒也笑了。‘聖母。我倒是願意了。可不知道你那寶貝孫子要不要我這 個老妖婆。他可是他那倔老子的兒子呀。’ “我滿有把握地說。‘這個你可以放心。這都是大神安排好了的。通天塔裡 會有不想要你的男人嗎。何況他是通天塔裡長大的。別忘了他老子可沒進通天塔。 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問他吧。’” 王母說到這兒。笑著問施青青。“青兒。我後來也沒再問你。如如到底怎麼 說。” 施青青突然忸怩地用肩頭撞了撞王如如。“呆子。還是你自己說吧。” 如如漲紅了臉道。“青青。我……我……” 夏娃冷冷地打斷如如。“等我們走了再說情話也不遲。” 一陣哄笑。王先生們全都強裝笑臉各懷鬼胎地散回自己的房間。王母和我一 起走出來。臉色卻陰晴不定。 我說。“老太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麼反而心事重重。” 王母道。“夏大夫。青兒終是個禍胎。我也是出於無奈才這麼辦。誰知道她 會不會替我生個重孫呢。再說通天塔裡這麼多瘋狂的綠眼妖魔在邊上瞅著。說不 定青兒還不曾有喜。如如倒先有禍了。” 我說。“老太太。你不是常念叨說。大神答應你。等你孫子生了兒子。才讓 你去見老大嗎。” 王母神情恍惚地道。“是啊。大神昨晚還給我托夢來著。但願神話能夠應驗。 ” 100 等走廊裡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後。王十二和王二十依然忠心耿耿地守在門口。 王十二驚魂未定。王二十卻恨得咬牙切齒。 “十二。你還記得王太太叫我們替她找王先生時說的那番話嗎。” “怎麼不記得。她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每天都要背上三遍呢。怎麼啦。 二十。” “十二。她說她找到王先生就跟他離婚。然後嫁給我們兩人中的一個。是不 是。” “是啊二十。她是這麼說的。” “可是十二。後來我們替她找到了王先生。她卻說。‘可是我還沒有跟王先 生結婚呀。’” “是這樣二十。打那以後她確實沒有再結過婚。我一直盼著她再結婚。今天 總算盼到了。現在我就等著她離婚了。” “可我等不及了。” “那你就別等了。我一個人等下去。” “不十二。你也等不及了。必須有人進去把王如如殺了。” “可是二十。有我們守在門口。誰又能進得去呢。” “我們。” “什麼。我們。你……和……我。” “對。你。和我。” “二十。你瘋了。不。不行。我不幹。我不能讓王太太傷心。” “十二。你可真是個廢物。王如如當眾侮辱了我們。使我們成了整個通天塔 的笑柄。我們今天不進去把這小子殺了。就真的永遠只能做門外漢了。” “這個……那好吧。你腦瓜比我靈光。我就聽你的。” 王二十和王十二退後兩步。猛地撞開門沖進屋子。只見王如如已脫光了衣服 仰躺在床上。施青青卻不在這間房裡。王十二沒等王如如反應過來。猛擊兩拳把 他打昏。王二十刀子一揮。王如如一聲慘叫。 施青青正在裡面沐浴更衣。聞聲趕出來。“如如。怎麼啦。” 王如如氣若遊絲地說道。“青青寶貝。我的……我的真如……變成了……假 如。” 青青把如如捂在大腿根部的雙手挪開。只見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血如泉湧 的空空如也。青青驚呆了。猛地。如如的手沉了下去。青青驚叫一聲奪門而逃。 她沖進電梯。目光呆滯地瞠視著指示燈。喃喃念著。“九……八……七……六…… 五……四……三……二……一。” 到了底層。施青青赤著雙腳披頭散發地沖出大廳。穿過草坪。沖向大門。只 見大門已經被堵死。王一土正倚著泥牆在昏睡呢。青青找不到出路。又奔進通天 塔。在底層大廳正撞見驚惶失措的王十二和欣喜若狂的王二十。 王二十獰笑道。“王太太。現在你該拋彩球了吧。” 施青青還沒有答話。只見王先生們像瀑布一樣從通天塔裡傾瀉而下。原來整 個通天塔裡根本沒有人睡得著。想到此時此刻施青青正和王如如在合二為一。王 先生們焦慮得肛門都要炸裂了。一聽到王如如的那聲撕破長夜的慘叫。王先生們 跳起來沖出房間。浩浩盪盪地奔騰而下。連王一工也讓王一士背著他下來了。大 廳裡自然擠不下這麼多人。人流就溢到了大草坪上。 王先生。讓我吃驚不已的是。通天塔裡九千九百九十九億居民竟然能擠在這 個小小的草坪上還綽綽有余。這再一次証明了你的無後主義實在是杞人憂天。 王母嚴厲地喝道。“青兒。你不跟如如在一起。跑到下面來幹什麼。” 青青哭道。“聖母。如如他……他的……結巴……好了。” 我心裡一動。王母道。“那又怎麼樣。” 青青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他跟王八一樣了。” 我心裡又一動。王母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你……你胡說。” 青青對王十二和王二十擺擺手。“去把王先生抬下來。” 王母喃喃道。“即便如此。大神也會替他再裝一個。現在什麼器官都能移植。 那話兒……自然也不在話下。” 青青一跺腳。“可他……他已經死了。” 王母大驚失色。幾乎要站不穩了。“什麼。你說什麼。大神啊。你難道忘了 你答應我的話了嗎。施青青。你這個妖女。你把王族的最後一棵根苗也給毀了。 我……我要了你的命。” 青青急叫道。“聖母。你等等。他……王如如他……必定不是你的孫子。你 想想。否則大神絕不會不保護他周全的。他一定不是王子的兒子。肯定是倪虹那 賤人跟什麼野男人生的雜種。不然倪虹為什麼要自殺。” 王母晃了一下身子。“青兒。你……你憑什麼這樣肯定。” 青青道。“聖母。王子是個死心眼。他既然立了無後教。就一定不肯自己壞 了規矩。” “那他為什麼……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我。” “他是不願讓你傷心。” “不。我還是不能相信。” 夏娃突然說道。“但是你們不會想到。王先生絕不可能讓他的恩師做第二次 王八。他之所以娶倪虹。就是為了不讓王八第二次受辱。所以他實踐上從來也不 是倪虹的丈夫。” 這時王十二和王二十已經把王如如的屍體抬下來放在草坪上。王二十一聽到 夏娃的話。突然指著王十二怪異地痴笑起來。 “哈哈哈哈。十二。你知不知道。你實際上是……是一個半王八。哦。 ” 王二十絲毫沒有想到被他欺負慣了的王十二竟會反戈一擊。“可是二十。你 比我更糟糕。你是兩個半王八。” 王先生們一聽說王如如死了。早就高興得要大聲喝彩了。但剛才施青青和王 母正在沖突。誰也不敢笑出聲來。此刻借著機會都舉起手來指著王十二和王二十 歇斯底裡大笑起來。站在草坪中央的我。在這千夫所指萬夫所指億夫所指的巨大 聲浪中。突然被莫名的恐懼和強烈的罪惡感劫持。似乎覺得所有的指控都是沖著 我來的。 我強笑一聲。用手指著王如如的屍體道。“施青青。有一點對你很重要。恰 恰不是你的王子。而是這個王如如。才是你苦苦尋找的白馬王子。因為王如如正 是白馬親王倪丘的兒子。或許你已經不該再稱為王太太了。”說完。我拉著夏娃 退到了一邊。王二十也機靈地拉著王十二縮在一旁。 但王先生們的浪笑一經發動再也收煞不住。他們指著施青青和王母笑得更歡 了。聲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月圓之夜的大潮一樣波濤洶湧。仿佛要把通天塔 整個兒掀翻。 王母和施青青對望一眼。臉色霎時都變得十分可怕。 王母慘笑一聲。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很好。就算如如不是我的孫子。但殺 如如的人在動手的時候。並不知道他不是我的孫子。他對如如下手就是在冒犯我。 他敢使真相大白。他敢打破我的夢想。他敢粉碎我的最後一絲安慰。就該死。” 她的聲音一開始雖然很輕。但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說到最後。這位慈祥的 母親已經聲色俱厲了。 王先生們的笑聲嘎然而止。施青青微笑道。“聖母。兇手肯定還在這裡。沒 有人能夠逃出通天塔。唯一的那扇門也被堵死了。聖母。我替你把兇手找出來。” “青兒。這麼多人。黑燈瞎火的你怎麼找。” “你放心。聖母。即使在黑夜裡。我照樣能用鼻子分辨不同的男人。再說我 有更好的辦法。” 施青青隔空一揚手。王如如的頭就滾離了身體。施青青捧起頭顱。吻了一下 王如如的嘴唇。如如的嘴似乎動了動。仿佛在默念著“生存還是毀滅”這個對他 來說已經不成問題的問題。青青笑吟吟地掂了掂頭顱說。“你們不是都在盼著我 扔彩球嗎。彩球來了。”她把王如如的頭顱往空中輕輕一擲。這顆鮮血淋漓的彩 球急速升上夜空。所有熱切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視著它而抬起了頭。在這萬眾 仰慕的一瞬間。那顆頭顱突然射出一道強烈的冷光。所有的人都不得不閉上了眼 睛。 “噗。” “哼--咕咚。” 彩球落下來砸在一個人的天靈蓋上。那人應聲而倒。施青青緩步走過去。微 覺驚訝。“王十二。沒想到你也會有這個膽子。”她踢了王十二的屍體一腳。又 一臉媚態地對驚呆了的王先生們說。“我這個魔球有一樣好處。如果還有人參予 了殺害我丈夫的行動。它照樣能一個一個替我找出來。如果是王十二一個人幹的。 那麼這回落下來不但不會砸死人。這位先生還將成為我的下一任丈夫。” 自視清白的王先生們立刻大聲歡呼。施青青正要彎腰把王如如的頭顱再撿起 來。王二十突然用變了形的聲音尖叫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施青青不屑地笑道。“王二十。你願意自首。那就更好。” 王二十竭力控制住戰栗嘶聲道。“王太太。你要是讓我把話說完。我死而無 怨。” 青青有恃無恐地退後兩步。“好。你說吧。” 王二十提高了嗓門。“女士們……呃對不起。先……先生們。呃咳呃咳。你 們聽我說。別信這個妖女的話。即使你不是兇手。這個要命的彩球落在你頭上。 你也得倒霉。” 王先生們怒吼著轟他。但有些人願意聽他說說為什麼。施青青也微笑著沒有 阻止。噓聲漸漸地平靜下來。王二十道。“先生們。我們都被她徹底愚弄了。整 個世界都被她徹底愚弄了。她說她只嫁姓王的。那樣她就永遠是王太太。可你們 難道忘了在王城大伙兒背地裡都叫她什麼了嗎。叫她什麼。說呀。是男子漢的就 大聲地說。叫她什麼。” 一部分王先生借著還沒過去的那股瘋勁壯著膽子喊道。“王三太太。” 王二十搖頭道。“錯了。錯了。後來又叫她什麼。” 更多的人跟著叫道。“王四太太。” 王二十還是大搖其頭。“不對。不對。到底叫她什麼。” 幾乎是全體王先生齊聲吼道。“王五太太。” 王二十大笑道。“不。不。老天。呃咳呃咳。你們知道她總共嫁過幾個王先 生嗎。我給你們算算。王明萱是老大。王二自然是麻子。我們那位聖潔的王子是 小三子。雖然那一次作案未遂。也得算。鬼子王豐是阿四。王老五是那個汪汪叫 的狗子。我們尊貴的國王陛下倪九十九排行第六。這個王如如是王七。所以。無 論哪一位中了她的頭彩。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活王八。願意做王八的就往前面站。 出來呀。” 但人群嘩地一下向四面退去。王二十繼續道。“先生們。除了那位在最後一 刻逃婚而去的王先生以外。迄今為止所有娶過她的王先生都被她害死了。還有不 計其數的人也因為她而死了。如果能做個風流鬼。死並不可怕。但這是一個徹頭 徹尾的大騙局。這是一個滴水不漏的大陷阱。這個通天塔壓根兒就是一個想把人 類一網打盡的集中營。進來的人還沒有一個活著逃出去過。你們看。他們把最後 一扇門也給堵死了。沒門兒了。沒有逃路了。先生們。該清醒了。該齊心協力找 一條出路了。否則大家都得死。因為她就是死神的女兒。她就是魔鬼的化身。快。 快轉過身去。不要再看她。她會勾了你的魂要了你的命。大伙兒快轉過身一齊把 圍牆和柵欄推倒。快逃吧。再不逃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王二十的話使王先生們恐怖得失去了理智。剛才拚命往前擠的人這會兒轉身 就往人堆裡鑽。連王一士也不管王一工被擠落在地。只顧自己逃命。靠在土牆上 正做好夢的王一土被王先生們擠醒時。再要擠出來已經太晚了。眨眼之間。大草 坪中央只剩下王母和施青青。以及作為旁觀者的我和夏娃。 王先生們往柵欄和圍牆上沖啊撞啊擁啊擠啊。但大部分人還是忍不住回過頭 來最後看一眼施青青和通天塔。暴露在內圈的王先生們臉沖著青青。身體下蹲。 腳掌死死地抵住草地。用肩背拚命向後頂著。這是一場從裡向外的攻堅戰。這是 一次絕無僅有的突圍戰。因為危脅並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內部。曾經不得其門 而入的王先生們。此刻卻不得其門而出。任憑他們如何前後擺動胯部橫沖直撞。 鐵柵欄就是紋絲不動。 但人群的內圈卻越來越大。所有的人都被擠扁了。壓小了。更由於極端的恐 懼而變得像一群渺小至極的微生物。或是一群病毒。一群細菌。仿佛這場精神瘟 疫不是這些細菌傳播開來的。細菌們自己反倒成了真正的受害者。 施青青冷笑道。“聖母。不必費事找什麼兇手了。實際上所有的人都是兇手。 ” 王母訝然道。“不會吧。青兒。” “聖母。他們每個人都動了殺機。他們每個人都該死。” “可是把他們全都殺死。王村也完了。” “聖母。你還不明白嗎。早就沒有什麼王村了。我敢說這兒沒有一個人真的 姓王。一個也沒有。連你也不姓王。雖然你被人們稱為王母。我當然更不姓王。 我甚至已經連王太太都不是了。鬼知道我的那些丈夫到底姓什麼。這個可笑的新 王村。這個可悲的通天塔。整個兒是一個幻影。其實靠我們自身的力量。要重建 王村是不可能的。再說重建王村是王子的事。不是我們的事。你說過我們是為了 替王族復仇才活到現在的。現在。所有的王城人都在這裡了。讓所有這些冒充王 族的人都見鬼去吧。我和你跟他們同歸於盡了吧。讓我們這些見不得陽光的幻影 和幽靈一起煙消雲散了吧。讓陽光重新光臨這個古老的星球吧。那樣的話。王子 或許就會回來重建王村。我也該在最後時刻做一件讓他高興的事。” 王母無奈地嘆道。“如果我也能隨心所欲地想死就死。我又何嘗不想死。我 早就活得不耐煩了。恐怕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在等死吧。只是他們不知道。或是不 肯承認罷了。” 101 施青青一陣狂笑。突然圍著地上王如如的頭顱開始旋轉舞蹈。同時唱起懾魂 奪魄的哀歌。那頭顱竟然也隨著施青青的舞蹈在原地打轉。施青青跳到哪裡。它 的臉也轉向哪裡。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施青青。 施青青邊舞邊唱。並且開始一件一件脫衣服。但脫衣服並沒有影響她的旋轉 速度。反而越轉越輕快。越跳越瘋狂。似乎脫掉衣服是卸下了靈魂的重負。隨著 她一件一件脫下衣服。所有的王先生相應部位的衣服也同時飛向天空。 施青青的衣服已越來越少。從她身上散發出越來越逼人的寒氣。那顆旋轉的 頭顱的牙齒開始上下打戰。發出有節奏的節拍。應和著施青青的舞蹈。寒氣越來 越重。施青青越轉越輕盈。越跳越歡快。節拍也越打越快。從施青青身上刮起一 股陰寒的旋風。旋風把人圈越逼越大。王先生們被這股陰風逼著。緊貼在圍牆和 柵欄上掙紮著。 施青青終於脫得一絲不掛了。王先生們也一絲不掛了。突然從我腳邊飛起幾 件衣服。立刻被旋風吹得無影無蹤。我似乎覺得腳邊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低頭一 看。驚駭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衣服原來是從王一工身上飛起來的。四肢 只剩一截的他。此刻已經一絲不掛。他正順著旋風旋轉的方向。用他短短的四肢 一圈一圈爬開去。似乎他也在尋找著出路。可是那水泄不通的人牆上無孔可入。 無縫可鑽。無隙可乘。他就這樣堅持不懈鍥而不舍的鑽著拱著。繞著通天塔一圈 一圈爬著。仿佛正在為通天塔舉行一個隆重的告別儀式。 我把視線收回來。發現連王十二和王如如也都變得光溜溜的了。原來他們人 雖死了。心卻不死。我猛然醒悟了施青青的用意。還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嗎。所 有的王先生夢寐以求的就是這一銷魂的時刻啊。可是當他們終於如願以償。終於 赤條條地面對赤條條的施青青時。那股來自地獄的可怕的旋風。卻把他們越推越 遠了。 施青青渾身上下劇烈地扭動著。搖擺著。顫抖著。抽搐著。卷起越來越強烈 的風暴。王先生們突然都變得像白痴一樣五官放棄獨立。起初我還以為他們都在 如痴如醉呢。但我很快意識到自己錯了。王先生們絕不是在享受什麼最後的眼福 。因為施青青的高速旋轉早已使人無法辨認她身上的任何細節了。 王先生們的面部已漸漸地模糊得像一個個煮熟剝殼的臭雞蛋。每個人的手指 和腳趾。手臂和大腿。從根部開始粘連起來。整個人體變成了粘乎乎臭烘烘的一 團爛泥。最後。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界限也徹底消失了。所有的王先生都返朴歸真 地變成了上帝創世前的原始塵埃。並且隨著施青青的狂舞所掀起的颶風。這些史 前灰泥又被死神之手狠狠地扔在鐵柵欄上。砌成了一堵結結實實的鋼筋混凝土圍 牆。 這堵偉大的城牆。這堵不朽的圍牆。把通天塔圍了個風雨不透。 可是施青青依然瘋狂地舞蹈著。於是鐵柵欄上的泥土又迅速地風幹皴裂。剝 蝕成碎片。揚起遮天蔽日的原始星雲。整個世界陰風怒號。一切都被摧毀了。連 通天塔也猛烈地搖晃起來。 夏娃對施青青大叫道。“不要跳了。停下來。別再跳了。” 可我知道施青青已經進入了迷狂狀態。她已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即使她 能聽見能看見。恐怕她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狂舞了。因為這是時間之舞。所有 的時間都將在這舞蹈中逝去。這是毀滅之舞。所有的世界都將在這舞蹈中毀滅。 連同她自己。 〔未完待續〕■[目錄] ──────────────────────────────────── 責任編輯:京不特 校 讀:京不特、祥 子 主 編:祥 子 常務編委:建 雲、秋之客、馬 蘭、非 楊 發 行:亦 布 萬維制作:曉 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