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7年增刊第2期E冊﹒1997年6月14日出版




        □□□□□□□□□□□□□□□□□□□□□
        □ 張遠山長篇小說增刊E冊:通 天 塔 □
        □□□□□□□□□□□□□□□□□□□□□


               本 期 目 錄
                ∼﹒※﹒∼

 
《通天塔》遊覽須知﹒﹒﹒﹒﹒﹒﹒﹒﹒﹒﹒﹒﹒﹒﹒﹒﹒﹒﹒﹒﹒﹒﹒張遠山

通天塔﹒﹒﹒﹒﹒﹒﹒﹒﹒﹒﹒﹒﹒﹒﹒﹒﹒﹒﹒﹒﹒﹒﹒﹒﹒﹒﹒﹒﹒張遠山
  題辭﹒﹒﹒﹒﹒﹒﹒﹒﹒﹒﹒﹒﹒﹒﹒﹒﹒﹒﹒﹒﹒﹒﹒﹒﹒﹒﹒﹒﹒A冊
  楔子﹒﹒﹒﹒﹒﹒﹒﹒﹒﹒﹒﹒﹒﹒﹒﹒﹒﹒﹒﹒﹒﹒﹒﹒﹒﹒﹒﹒﹒A冊
  一、月曜日之夢﹒﹒﹒﹒﹒﹒﹒﹒﹒﹒﹒﹒﹒﹒﹒﹒﹒﹒﹒﹒﹒﹒﹒﹒A冊
  二、火曜日之夢﹒﹒﹒﹒﹒﹒﹒﹒﹒﹒﹒﹒﹒﹒﹒﹒﹒﹒﹒﹒﹒﹒﹒﹒B冊
  三、水曜日之夢﹒﹒﹒﹒﹒﹒﹒﹒﹒﹒﹒﹒﹒﹒﹒﹒﹒﹒﹒﹒﹒﹒C、D冊
  四、木曜日之夢﹒﹒﹒﹒﹒﹒﹒﹒﹒﹒﹒﹒﹒﹒﹒﹒﹒﹒﹒﹒﹒﹒﹒﹒E冊
  五、金曜日之夢﹒﹒﹒﹒﹒﹒﹒﹒﹒﹒﹒﹒﹒﹒﹒﹒﹒﹒﹒﹒﹒﹒﹒﹒F冊
  六、土曜日之夢﹒﹒﹒﹒﹒﹒﹒﹒﹒﹒﹒﹒﹒﹒﹒﹒﹒﹒﹒﹒﹒﹒G、H冊
  七、日曜日之夢﹒﹒﹒﹒﹒﹒﹒﹒﹒﹒﹒﹒﹒﹒﹒﹒﹒﹒﹒﹒﹒﹒I、J冊
  尾聲﹒﹒﹒﹒﹒﹒﹒﹒﹒﹒﹒﹒﹒﹒﹒﹒﹒﹒﹒﹒﹒﹒﹒﹒﹒﹒﹒﹒﹒J冊

《通天塔》跋語﹒﹒﹒﹒﹒﹒﹒﹒﹒﹒﹒﹒﹒﹒﹒﹒﹒﹒﹒﹒﹒﹒﹒﹒﹒張遠山

────────────────────────────────────

﹒張遠山﹒

通 天 塔(連載之五)
───────────

四、木曜日之夢

  44

  倪世遺風塵僕僕地趕回王城。來到王府。穿過大草坪。遠遠地看見一個黑得
發亮的新棺材。他走近前去。一身縞素的倪虹倏地站起來。兩人一下子都驚呆了。
八年不見。世遺已是略顯老成的青年。心如古井的倪虹卻如同紅顏少女。
  “姐姐。”世遺用渾厚的男中音激動地叫了一聲。“你……你好嗎。”
  “世遺。”倪虹竭力控制著自己。“世遺。你……你什麼也別問。先看看這
個。這是……王爺……留給你的。”
  倪虹遞給世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世遺拆開就看。

  45

  “世遺。
  “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人世。我不能再見你了。我也無顏再見你了。
  “我害死了你姐姐……”
  --世遺驚叫一聲。“姐姐死了嗎。”下意識地一抬頭。卻見倪虹木然坐倒。
臉上似喜似悲。但更多的是淒涼和絕望。世遺迷惑不解繼續往下看--
  “……我又害死了你父親。我請求你的寬恕。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原是
聖河上遊王施部落的王子。”
  --世遺大吃一驚。激動地讀下去--
  “二十三年前。我奉旨巡按全球。那次出巡的使命之一。就是找到王施部落。
因為這是全球最後一個尚未歸化的民族。而且陛下風聞施族美女艷絕天下。命我
多選施族秀女進宮。但我巡遍世界各地也沒能找到王施部落。卻在回京的路上意
外地發現了。
  “那天我們迷了路。我派我的助手王明去問回王城的路。一個老農說。翻過
桃花山就到了。過了山一看。哪裡是什麼王城。竟是我們遍尋不見的王村。王村
在桃花山下的聖河東岸。施莊在王村的對岸。
  “你的親生父親王老大。是王族族長和王施部落的大頭領。我招安並冊封了
你父親以後。要求你父親馬上送我們到對岸施莊去。因為我急於趕回王城復旨。
但你父親說。貴部落的大神嚴禁月圓日以外的其他日子王施兩族交通。偏偏我們
到達的那天剛過月半。你父親要我們住下等三十天以後再到施莊去。等三十天倒
也罷了。只是我到時候過河去選秀女。一天時間肯定來不及。一過月圓日。又得
在對岸等三十天。我想最好有人能先過河去讓施族人把秀女選好。那樣我們就能
當天趕回來。
  “於是第二天一早。乘你父親和你哥哥上山打獵。我就慫恿你十歲的姐姐過
河去。那時你母親正在對岸施莊等候分娩。按照你們部落的習俗。王族和施族互
為外婚氏族。每個月圓之夜。王族和施族的成年未婚女子可以到對岸與情郎相會。
但你姐姐尚未成年。不能在月圓日過河去。所以你姐姐已經半年多沒見到母親了。
  “聽我這麼一說。她非常想去。但是她怕你父親生氣。更怕大神的懲罰。我
說。‘我就是聖河上遊的大神倪九十九派來的。昨天你父親和整個王施部落已經
歸順了大神。成了大神的臣民。現在大神命你過河去看望母親。並且替大神把這
封信交給施族族長。叫他們選十二個最美的姑娘獻給大神。你父親不會生氣的。’
  “於是你姐姐高興地跳入了聖河。誰想到還沒遊過一半河面她就支持不住了。
她在水裡掙紮著。眼看就要沉下去了。我的隨從們就想跳下去救人。也是我一念
之差。擔心我的人如果公然破壞了貴部落的族規。很可能會鬧出亂子。便不準他
們下水。我們立即奔上桃花山。每人砍了一根長長的竹竿。等我們回到河邊。你
姐姐已經不在河面上了。我猜想她可能已遊到對岸了。
  “這時你父親趕到岸邊。問我你姐姐到哪裡去了。我說她到對岸去了。你父
親二話沒說。趕回村裡拖來一只小船。奪過王明手上的竹竿就撐過河去了。找了
幾個來回沒找到你姐姐。你父親就瘋了。我真沒想到你父親的愛女之情居然不在
我之下。我勸你父親上岸。勸了一夜他就是不聽。
  “天快亮的時候。你母親抱著剛剛出生的你。坐在你父親的小船裡回到王村。
你母親劈手奪過我手上的聖旨。把聖旨墊在你的屁股底下。你母親有一種我從未
見過的不可抗拒的奇異力量。我當時嚇壞了。她這樣蔑視和侮辱陛下的聖旨。還
不知要怎樣處置和懲罰我們呢。
  “誰知你母親竟把你塞在我的手裡。揮手要我快走。我死裡逃生。急忙離開
了王村。因為害怕到了極點。我和我的隨從都忘了扔掉手裡的竹竿。我仔細一想。
這竹竿雖然救不了你姐姐的命。卻救了我們的命。所以後來人們在葬禮上手持哭
喪棒。除了希望把死人從死神那裡拉回來。主要是為了不讓活人被死鬼一起拖走。
  “快到王城的時候。王明突然對我說。‘殿下。我們沒能選回施族秀女。並
且聖旨遭到了玷污。回到王城必被陛下處死。’我們剛剛從王村的恐怖中解脫出
來。又被王明的話拋進了王城的恐怖。我所有的隨從立刻拿著竹竿四散逃命。只
有王明的竹竿已被你父親拿去當船篙了。
  “我權衡再三最終沒有逃走。冒死回王城向陛下請罪。因為一來我逃走了就
不能好好撫養你。這樣我對貴部落的罪孽就更深重了。二來陛下對我恩重如山。
我也不能背叛他。所以我決意妥善安置你以後一死以報陛下。但沒想到我到達王
城的時候。陛下正為預期中的第一百個王子沒有著落而犯愁。我反而因你而得福。
我乘機對陛下說關於施族美女的傳說純屬桃花源式的無稽之談。又鬥膽請求陛下
把那張聖旨賞給我。幸而陛下朝令夕改。早就把那聖旨當成了老黃歷。就這樣。
因為你。我反而因禍得福了。
  “我回到王府。把我帶回來的那根竹竿插在王府門前。每天早上舉行一個特
別儀式。在音樂的伴奏聲中把聖旨升到竹竿頂上晾幹。晚上再舉行一個隆重的儀
式把聖旨收下來給你做尿布。第二天早上洗幹淨了再升上去。晚上再降下來。這
樣既保持了對陛下的聖旨應有的尊重。也不違背你母親把聖旨給你做尿布的意願。
更表達了我對貴部落的歉疚之心。
  “我天天親手把聖旨升了降。降了升。陛下聽說我不厭其煩從無懈怠。直夸
我忠心可嘉。但夏凡是不會放過攻擊我的機會的。他指責我在搞巫術儀式。幸虧
那時候陛下還很寵信我。不僅沒有理他。還頒旨要全球各地仿效和推廣這個升降
儀式。這樣我就把你的身世瞞過了陛下。
  “這時我開始後悔不該讓我的隨從們逃走。因為我擔心一旦陛下知道了你的
真實身份。你我都有性命之憂。所以我就在以後幾次出巡的時候。一個一個細細
探訪到了他們的下落。並妥善地設法讓他們永遠保持沉默了。
  “事情如果到此為止。我本打算永遠不讓你知道你的身世之謎。我當時以為
這樣對你對我都有益無害。沒想到幾年以後當我再次巡視到王村和施莊時。我吃
驚地發現王村和施莊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墓地。整個部落已全部滅絕。一個活口
也沒有留下。
  “消息傳到王城。新聞界和學術界對王施部落的神秘滅絕提出了種種猜測。
各種觀點爭執不下。於是有人提議到現場開棺以定是非。讓事實說話。我當即表
示反對。因為我心裡有一個可怕的猜想。我非常恐懼這個猜想被証實。但這種恐
懼又不能讓人知道。
  “我反對的理由是。墓葬的目的歷來有兩個。一是為了讓後人考古。二是墓
主屯積居奇。為其後裔或盜墓賊留下一份遺產。像任何收藏諸如集郵之類一樣。
但是只有五百年以上的古墓才有考古價值。從來沒有誰是發掘新棺來考古的。另
外。正如古人留下許多千古疑案讓我們瞎忙乎一樣。我們也有義務留一批悶葫蘆
給我們的後代解解悶。要是我們連當代的啞謎都不肯放過。甚至想把人類所有的
難題都一下子解決了。那我們的後代還靠什麼過日子呢。他們非憋悶無聊得發瘋
不可。我們不能不為子孫後代著想。況且。只有猜破五百年以上無人能解的啞謎
才算有能耐。才稀罕。才轟動。當代的問題你解得再透也不算本事。因為根本沒
人愛聽。再說。當你打開棺材的時候。擺在你面前的事實不過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而不是一篇現成的考古學論文。但前者是不會說話的。因此任何古已有之的振振
有辭。都不過是詩聖的筆法--杜撰而已。要是破天荒地從棺材裡發現了一篇考
古學論文。那麼所有的考古學家恐怕只能改行去當未來學家了。何況問題的關鍵
在於。從來只有蓋棺論定。沒聽說過挖開棺材就能判定是非的。要能那樣。我們
就該請盜墓賊來當首席大法官了。
  “經過我振振有辭的據理力爭。新聞界和學術界終於啞口無言。於是我為你
保住了王施部落的全部墓葬。因為你是這個部落的唯一孑遺了。
  “沒想到好景不長。幾年以後。陛下採納我的建議。統一了人類的語言。並
決定完成前人沒能完成的千古夢想。建造通天塔。由於人口太多。實在找不到另
外的空地。夏凡就提議在王村建造通天塔--現在該稱為王墓或王陵了--我雖
然也表示反對。但這次卻提不出強有力的反駁理由。
  “夏凡說。‘現在木材奇缺。造通天塔需要的大量木材正愁沒辦法解決。在
王村建造通天塔。正好可以就地取材。把王村地底下的棺材板挖出來。這樣還能
節省大量的運輸費用。再說通天塔中心那根最大的通天柱。只有王村那棵參天大
樹最為合適。那聖樹根據民間傳說就是阿特拉斯變的。據說阿特拉斯站得久了。
腳下就生了根。根須伸展到四面八方。把各處的地下水吸到阿特拉斯體內。水越
積越多。阿特拉斯終於憋不住撒了一泡尿。這就是聖河的起源。而聖河又是我們
現有文明的搖籃。但後來阿特拉斯小便失禁。過一陣子撒一泡尿。過一陣子又撒
一泡尿。不僅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洪水泛濫。而且把地下水越抽越少。所有的大
陸都開始下沉。大西洲眼看就要被淹沒了。其它七塊大陸也越沉越低。於是阿特
拉斯舉起雙手踮起雙腳也夠不著天花板了。這樣天國和人間的唯一通道也斷絕了。
最後阿特拉斯把地下水全抽幹了。自己就枯死並變成了化石。於是就有人傳播邪
說。說‘天國遠了。地獄近了’。其實天國不是遠了。而是近了。越來越近了。
只不過陸地下沉和墮落的速度比天國逼近和俯沖的速度更快一些。而且地下水抽
完以後大地已經停止了下沉。所以阿特拉斯的額頭又快要碰到天花板了。等通天
塔一造好。天國和人間就再次溝通了。人類就能恢復失去的樂園。但如果把王村
的大樹鋸下來運到別的地方建造通天塔。一來這麼大一棵樹搬運起來不容易。二
來至少要把大樹的三分之一打進土裡做地基。那樣通天塔還是離天國有一大截。
只能算是一幢摩天大樓。’
  “就這樣夏凡不僅說服了陛下。而且使陛下懷疑起我的忠誠來。結果陛下不
顧建造通天塔本來是我建議並由我掃除一切障礙這個事實。反而把通天塔督造總
監這個肥差交給了夏凡。夏凡這小子就貪天之功以為己有了。我開始逐漸失去陛
下的寵信。我知道我的末日快要到了。王八一死。我更意識到在劫難逃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通天塔破土動工以後。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著名人類
學家王子先生率領的考古工作者用無可辯駁的事實得出結論。王施部落的全體族
人是在全球廢除棺葬的實施日--那年鬼節--的前一天集體自殺的。這種不可
思議的瘋狂行為顯然植根於一種古老的宗教信仰。即肉體的毀滅將使死者的靈魂
不能進入天國。因此他們為了永生放棄了塵世的生命。
  “這個結論把早已不再相信永生的王城人驚呆了。而我立即就垮了。因為我
的可怕猜想終於被証實了。我又一次對王施部落犯下了不可饒恕難以彌補的罪行。
是我建議陛下廢除棺葬才逼著他們自殺的。又是我建議陛下建造通天塔。才導致
他們用生命為代價試圖得到的死後安寧也徹底落空了。他們的遺體被挖出來焚燒
了。我的精神也崩潰了。
  “從此。無論白天黑夜。都有無數的遊魂野鬼--而且個個都是洋鬼子--
糾纏著我。向我索命。我對鬼魂們說。‘你們自己輕信了你們大神的鬼話。怎麼
能怨我呢。你們的大神如果沒有欺騙你們。你們早就應該升天了。現在。我請我
們的大神造一座通天塔。正是為了讓你們上天堂啊。’誰知他們仍然胡攪蠻纏陰
魂不散。我只好向你們的大神禱告。請他告訴我鬼魂們究竟想要什麼。你們的大
神說。‘讓他們的姓氏彰顯天下傳之久遠。’我這才猛醒過來。原來你母親早就
知道王族有此一劫。她把你交給我是要我戴罪立功。為王族保存一線血脈。但如
果你不姓王。那麼有你跟沒你就沒什麼兩樣。於是我答應鬼魂們把你的身世源源
本本告訴你。讓你恢復本姓。鬼魂們這才離我而去。但現在我的靈魂也快要離我
而去了。恐怕我已不能親口告訴你這些了。我只好留下這封遺書讓倪虹交給你。
  “我已經把全部真相都告訴你了。假如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我建議你
不妨回頭再重讀一遍第一天的‘月曜日之夢’。你兩天前讀的時候很可能還不知
道王村的悲劇就是你的悲劇。那樣觀感會大不相同。所以我現在不敢再請求你的
寬恕。因為當災難降臨在別人頭上時。人們能非常輕易地原諒制造災難的罪魁禍
首。反之則否。但不幸既然已經發生。任何報復懲罰或自暴自棄都是於事無補的。
唯一應該做的是盡可能阻止發生更大的不幸。所以我只請求你在當今陛下倪九十
九駕崩以前不要恢復本姓。因為這會危及你的生命。而那樣我就萬死莫贖了。

                           罪人倪丘絕筆
                            鷹年蛇月狗日”

  46

  世遺神情恍惚地讀完信。突然轉過身。用力抓住倪虹的肩頭猛晃著吼道。“
姐姐。我不是……你的……親弟弟。你……你不是……我的親姐姐。”倪虹不忍
心看見世遺這個樣子。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世遺失驚道。“你早就……知道啦。”
倪虹哀號一聲。淚如泉湧。世遺一摔手厲聲道。“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倪虹嗚嚥一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柳葉聞聲進來把倪虹扶回她的臥室。世
遺無動於衷地看著。狂怒變成了淒涼。他長嘆一聲。
  罷了。罷了。我和王城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如果這
次不是父親派倪福到白馬城堡給我送信。說臨死之前要見我一面。恐怕我根本就
不會再回王城了。怎麼。我還叫他父親。他可是我的殺父仇人啊。
  王城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了。姐姐也不是我的親姐姐。很好。好得很。我可以
無牽無掛地走了。李惠正在等著我呢。我答應她盡快趕回去的。她不讓我來。她
擔心我到了王城就不會離開了。但是我說。父親臨終要見兒子一面。兒子不能不
去。我回來了。才知道他根本不是我的父親。他倒是害死了我的親生父親。
  好了。現在你知道了真相。你可以走了。李惠在等著你呢。走吧。你還猶豫
什麼。或許。我至少應該去和姐姐道別一下。她畢竟是……我的好姐姐。至少。
我會永遠把她當成我的姐姐。世遺把信裝進信封。放進貼身的口袋。
  奇怪。姐姐為什麼這麼激動呢。她也感到負疚嗎。可這又怎麼能怪她呢。她
是不願意我走嗎。她現在已經孤零零一個人了。要不是我已經有了李惠。我本來
是應該留下的。不。不對。姐姐從小就知道我不是她的親弟弟。她為什麼一直對
我這麼好呢。不好。王八臨死前為什麼要對我說那些令人費解的話。他為了不和
姐姐結婚寧願去死是為了什麼。莫非王八早就知道姐姐她……她……難道我是真
的不知道嗎。我離開王城難道僅僅是因為王八的死而不能原諒她嗎。我一直把姐
姐當成唯一的親人。我為什麼卻不能原諒她。難道不是給自己找個借口躲開她。
以免幹出蠢事來嗎。這麼說我連自己也把握不定。我不僅在躲避她。也是在躲避
我自己。我發誓絕不再回王城。可我為什麼又會跟著施青青到了王城呢。難道我
真的被施青青迷住了嗎。但她和王豐結婚我為什麼又感到解脫呢。我不愛施青青。
卻又打算和她結婚。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不是想欺騙自己忘掉什麼嗎。如果我
真的和施青青結了婚。或許我會裝出一副坦然的樣子來見姐姐吧。可我到了王城
連王府也沒來就逃回了白馬城堡。現在我已經有了李惠。卻還是一接到倪丘的信
就不顧李惠的懇求千裡迢迢地趕來。這又是為什麼。或許我現在確實是坦然了。
我這次回王城不過是來還一個願。除去童年時代不由自主套上的一副精神枷鎖。
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是我仇人的女兒。王八的妻子。我有我的阿惠。我
那舉世無雙的天使。一切都了結了。真是再好不過了。
  世遺走到倪虹的臥室門口。敲了敲門。沒人來開。世遺又用力敲了幾下。還
是沒有動靜。世遺找到柳葉。“郡主在房裡嗎。”  “在。小王爺。我剛侍候
郡主睡下。”
  “把門打開。”
  “是。小王爺。”柳葉取來鑰匙。可是門打不開。門被從裡面反鎖上了。柳
葉解釋道。“郡主近來總要把門反鎖上才能睡得著。還常常要我陪她睡。可她一
向睡得淺。我輕輕動一下她就會驚醒。天天晚上都做惡夢。這些日子她太傷神了。
整天就盼著小王爺回來。沒睡過一個好覺。小王爺回來了。郡主總算可以寬寬心
了。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世遺不耐煩起來。他用力捶了兩下門。見門還是不開。就對柳葉說。“你告
訴郡主。我走了。”轉身就要出門。
  柳葉大急。高聲叫道。“郡主。快醒醒。小王爺要走。”
  世遺停下。門裡依然無聲無息。世遺和柳葉對看了一眼。兩人都明白發生了
什麼。世遺退後兩步。沖上去撞開了門。
  倪虹已經沒氣了。枕頭旁邊有兩個倒空的藥瓶子。世遺急忙搶救。一面叫人
請大夫。大夫趕來忙了半夜。總算發現得及時。倪虹的心臟又跳動了起來。
  世遺獨自守著倪虹。不明白倪虹這是為了什麼。倪虹總是讓他感到難以捉摸。
從小如此。
  天快亮的時候。倪虹蘇醒過來。可是一醒就哭。世遺怎麼勸都勸不住。不管
問什麼她都不回答。世遺一籌莫展。可是他急於離開王城。他答應李惠絕不耽擱
的。世遺心想。大凡自殺未遂的人都會被擦肩而過的死神嚇得從此絕了死念。只
有極少數自殺成癖的人才會義無反顧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死。倪虹想來不是那種人。
我還是走吧。再不走就要脫不了身了。世遺站起來。
  “姐姐。我是來和你道別的。”倪虹立即止住了哭。世遺硬著心腸道。“我
現在就走。”
  倪虹突然道。“你……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倪虹不答。卻又大哭起來。世遺有些惱火。一跺腳抬腿就走。倪虹恨聲道。
“走吧。走了幹淨。”
  世遺站住了。萬一她是自殺黨裡的死硬派頑固派。她死了豈不是我的過錯。
他又坐了下來。什麼也不問。但也不再勸。倪虹漸漸止住了哭。抽泣著。慢慢開
口道。“世遺。我好命苦。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天。我……我卻不是你的親姐姐了。
”倪虹又歇斯底裡地幹號起來。
  世遺怕她哭壞了身子。著忙道。“姐……姐姐。我……我還是把你當作我的
親姐姐一樣看待。”
  “不行的。不行了。已經太晚了。已經不可能了。”
  “為什麼不能。只要我願意。倪丘是我的仇人。但我不把你看作倪丘的女兒。
我只把你看作王八的妻子。王八是我的恩師。”
  “不。不。不要再提起王八。永遠不要再提起他的名字。”
  世遺有些生氣。“為什麼。難道你認為王八的名字會貶低你高貴的身份嗎。”
  “不。不不。你不知道。王爺……倪丘他……他……叫王八真的做了王八。
噢。我不想活了。你讓我死吧。”
  世遺恐怖得驚跳起來。“不。不。不不。倪虹。你……你在撒謊。你……你
們撒謊。整個世界都在撒謊。我不相信。我什麼也不相信。我絕不相信這一切會
是真的。”
  世遺狂怒地抓出口袋裡那封倪丘的遺書。撕成幾片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
去。突然他怔怔地停住腳。死死地盯著地上。猛地撲到地上把撕碎的信封拼在一
起。信封上的五個大字赫然跳進眼眶。

  “王先生親啟”

  世遺喃喃道。“‘王先生’。‘王……先生’。咦。這封信是給王先生的。
不是給我的。是王先生。不是我。”他撲到床邊。一把揪住倪虹的頭發。把她從
床上拖下來。把倪虹的頭摁到地上。“你看。這封信是給王先生的。不是給我的。
哈哈。你弄錯了。今天的事從頭到尾都搞錯了。全錯了。我不是王先生。我不知
道王先生是誰。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誰。反正我不是王先生。我不是。我是……我
是……我是誰。我到底是誰。”他提起倪虹的頭拉到自己的鼻子前。咬牙切齒地
吼道。“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倪虹已經哭得噎住了氣。“世遺……呃……世遺……呃呃……你怎麼啦。”
  “世遺。誰是世遺。是我嗎。對了。哈哈。我想起來了。我是倪世遺。我不
是王先生。我不要做王先生。”他站起來。仰天大笑。“誰也別想騙我。”
  倪虹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世遺。“世遺。你冷靜一點。”
  世遺驚恐地退到牆腳。“不。不。不要逼我接受這一切謊言。”
  倪虹哭道。“世遺。你是不要我……不要我這個姐姐了嗎。”
  世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姐姐。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是我的
親姐姐。我是你的親弟弟。只有這才是真的。是嗎。說呀。姐姐。說呀。你為什
麼不說。”
  倪虹嘆了口氣。“不。世遺。這一切都是真的。我不能幫你欺騙自己。你必
須接受這一切。”
  世遺哭喊道。“可是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又偏偏要落到我
的頭上。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我來承擔這一切。”
  世遺如痴如狂地沖了出去。沖到花園裡。對著夜空狂吼。直到嗓子嘶啞。精
疲力竭。可是沒有人能回答他。
  倪虹始終沒有出來。倪虹知道。他已不是十一年前那個暴風雨中的小孩。他
已不再需要倪虹為他遮擋風雨。此刻。倪虹更無法消除他心中的狂風暴雨。
  此刻。他的心裡空空盪盪。空得就像一座巨大的山谷。有一個看不見的人。
正在悠悠地吹笛……

  47

  清晨。他走進倪虹的臥室。微笑著說。“郡主殿下。你覺得好些了嗎。”
  倪虹也笑道。“王子殿下。我好多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正色道。“不。郡主殿下。從現在起。我不是王子了。也不是倪世遺了。
我是王先生。”
  倪虹倏地抬起目光。他坦然地注視著她。目光清澈無比。
  良久。倪虹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倪虹一扭頭在枕頭上蹭去了淚水。“那好。
王先生。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48

  施青青滿心指望王子就是聖母的兒子。結果卻空歡喜一場。她想。一定是倪
虹嫉妒我的美貌而故意不說實話。雖然倪虹當著我的面沒說過一句話。倒是當著
我的面跟王豐眉來眼去的。可我一見她那張假正經的寡婦臉就來氣。聖母中了倪
虹的詭計了。
  聖母以為不說話的就是好人。一句話都不說。算是擺高貴端莊的郡主架子嗎。
“妙人兒倪氏少女”難道就真的妙不可言嗎。你再妙不可言。還不是嫁了個沒人
味的臭太監。比我好光彩嗎。
  青青氣呼呼地走出親王府。王豐亦步亦趨地跟著。暗自後悔剛才自己不該過
於猴急。打定主意多陪個小心。把青青哄得回心轉意。王豐又不禁為這一場虛驚
終於化險為夷完璧歸趙而暗叫一聲僥幸。想起這番歷險直比命懸一絲到陰曹地府
走了一遭又還過陽來還要恐怖獰厲。他猶有後怕。
  王豐正在忐忑不安憂喜參半地患得患失。青青一聲嬌斥。“王豐。你鬼影似
地跟著我幹什麼。”
  “青青。我不跟著你還能上哪兒去。”
  “我要你滾。”
  “可我……我是你丈夫啊。”
  “我要跟你離婚。”
  施青青已決意在重新見到王子本人並且把他的身世弄個水落石出以前守身如
玉。任憑王豐花言巧語死乞白賴地做出種種醜態。她絕不動心。於是柳依橋與王
豐這兩張天底下最滑溜的嘴皮子在王城大法院擺開擂台旗鼓相當地鬥了整整三天
三夜。
  一個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個是信口開河。唾沫飛濺。鬥得昏天黑地檣
傾楫摧。鬥得萬人空巷百廢待興。你離題萬裡。驢唇不對馬嘴。我揚帆遠航。男
兒志在四方。君不見自古山不轉水轉。有道是君子動口不動手。
  只因柳依橋事不關己。無後顧之憂。以己之短揭人之長。既然呼風喚雨。就
攻得酣暢淋漓。可憐王豐子性命交關。有切膚之痛。授人以矛避之以盾。雖然風
雨不透。卻守得漏洞百出。最後柳依橋那邊拱拱手。“王先生。承讓。”於是王
豐子這廂抱抱拳。“柳律師。領教。”竟雙雙攜手而出。贏家兵不血刃。輸者雖
敗猶榮。
  原來兩人同時想到。柳某人一張鐵口。王某人一支鋼筆。這響鐺鐺的王城兩
大絕活。為施青青這空前絕後的絕代佳人一番驅馳。到頭來絕沒有撈到半點好處。
徒然只是為施青青揚了艷名。做了廣告。不過是替她人作嫁衣裳。不禁相視一笑。
同病相憐惺惺相惜起來。
  施青青得了自由之身。本想一心一意等著王子。可她住在王城賓館裡開銷太
大。先是變賣了王子送她的那條鑽石項鏈。勉強苦撐了一陣。最後不得不開始接
受眾多慕名而來的王先生們的供養。其中最慷慨激昂的供養人是王城首富王川。
  日子久了。青青對王子的思念漸漸淡了。於是王川成了王太太的先生。

  49

  再說那天倪虹有意留王母在王府住下。但王母兩天後告辭道。“小王爺既然
不是我的兒子。我住在王府也是白耽誤功夫。我還得到外面去找。而且我也活動
慣了。享不了這個清福。郡主若真心待我好。哪天小王爺回來了。叫人知會我一
聲。讓我再瞅他一眼。說上兩句話也是好的。”
  王母出了王府。心裡琢磨。我兒子看來不一定姓王。我老在姓王的人家轉悠
也不見得就能找著。可我要是再像先前那樣整天挪窩。那後生要是哪天回來了。
郡主差來的人又一時找不到我。豈不是誤了大事。這王一土家給我帶來過好運。
我還是守在那兒吧。於是王母又到王一土家當了王媽。開始侍候喜娘羅蘭。
  羅蘭一朝十月臨盆。生下一個女兒。王一土一腔歡喜化為烏有。發了三天愁。
他突然開了竅。
  原來王一土在娶羅蘭之前青春蹉跎老大未婚。他偶然得到一個偏方。從此在
家裡養了許多小雞小鴨阿貓阿狗。但一律都是雌的母的。這偏方果然靈驗。不久
王一土就奇遇羅蘭。喜結良緣。他是土木工程師。常出遠門。他和羅蘭又都是小
貓小狗黨的成員。所以婚後這些雌兒也都留著。這樣既表明飲水思源不喜新厭舊。
同時羅蘭獨自在家時也不致閑得納悶。可以每天把鬆開的籬笆紮紮緊。防著有人
偷雞摸狗。前幾年羅蘭毫無出息倒也罷了。好容易有了喜。竟生下個丫頭片子。
看來是那些雌兒在作怪。王一土大徹大悟之後頓時大怒。一怒之下把所有可愛的
雌雞雌鴨殺了。又把親愛的母貓母狗也趕了。羅蘭嚇得不明所以。王媽連叫罪過
罪過。
  第二天。王一土又帶回來一大群小雞小鴨阿貓阿狗。羅蘭被弄得莫明其妙。
王一土神秘地笑笑。原來這回的雞鴨貓狗都是公的雄的。
  剛坐完月子。羅蘭又懷了孕。這回王一土信心十足。卻也不敢過於托大。一
再囑咐羅蘭要保重身體注意飲食。又關照王媽。今後買菜。母雞雌鴨一概不許進
門。魚啊蝦的。分不清雌雄的幹脆不吃。
  那天王一土回家後見到幾個雞蛋殼。立刻緊張起來。說話聲音都有些變調打
顫。
  “羅蘭。你……你吃雞蛋了嗎。”
  “是啊。怎麼啦。”
  “吃了幾個。”
  “四個。”
  王一土頓時急得直冒冷汗。“糟了。糟了。你怎麼能吃雞蛋呢。你怎麼不想
想。蛋有公蛋母蛋之分。誰知道你吃下去的是公蛋還是母蛋。這……這……咳。
都怪我事先沒想周到。這下完了。”
  羅蘭安慰他道。“一土。你先別著急。說不定吃下去的都是公蛋呢。”
  王一土一臉懊喪。“哪有這麼湊巧。”
  羅蘭想一想。臉色也變了。囁嚅道。“但願公蛋比母蛋多些。”
  王一土暴跳如雷。“可是你吃都吃下去了。現在又怎麼知道究竟是哪個多。”
  羅蘭賭氣道。“沒吃下去你就能分得出嗎。吃都吃下去了。反正都是母雞生
的。”
  一句話提醒了王一土。他跳了起來。“王媽。還有剩下的蛋嗎。”
  “有。”
  “有多少。”
  “一五……一十……喏。都在這裡了。一共十三個。”
  “給我。都給我。”
  王一土帶上雞蛋就沖出門去。到半夜才興沖沖地回來。沒進門就大叫。“羅
蘭。好險。好險。我請我的朋友生物工程師王十二替我把十三個雞蛋用電烤箱快
速孵化了出來。感謝聖母。全是母雞。”
  羅蘭大吃一驚。擔心地看著王一土。
  王一土得意地說。“你別不信。我親眼看著它們出的殼。”
  羅蘭結結巴巴道。“這這麼說……我我吃下去的全全是母蛋嘍。”
  王一土滿臉不以為然道。“噯嗨。這個你就不懂了。雌雄的比例總是大致相
等的。這些全是母蛋。你吃下去的肯定都是公蛋。這回算是僥幸。以後可不能再
亂吃東西喲。能不能吃一定得先問過我。”
  從此羅蘭再也不敢亂吃東西。寧肯餓著肚子。等王一土回家問過他以後才敢
吃。
  一天王一土回家遲了。羅蘭餓過了頭反而什麼也不想吃了。到半夜卻又餓了。
羅蘭見王一土睡得死死的。就獨自起來吃了一些土豆泥又躺下。
  王一土早上醒來見了餐具。趕緊追問。“羅蘭。你晚上吃過什麼東西啦。”
  “土豆泥。”
  “什麼時候吃的。”
  “大概半夜十二點。”
  王一土一跳老高。“咳。你你……你怎麼能母夜十二點鐘吃東西呢。這樣你
不是又要生個母夜叉嗎。”
  羅蘭爭辯道。“什麼母夜不母夜的。晚上十二點是子夜。”
  “誰說的。”
  “書上說的。難道還會有錯。你的書架上就有一本書叫《子夜》。聽說還是
世界名著咧。你買那麼多書難道從來不看嗎。”
  “哪有這本書。我怎麼不記得。”王一土將信將疑。一找果然找到了。“嘻
嘻。還真有。羅蘭。你可別哄我。真是世界名著嗎。沒準是胡編亂造的呢。哪有
這種怪事。同一個時刻竟有兩種相互矛盾的名稱。可把人給坑苦了。”於是又轉
憂為喜。
  不幾日。羅蘭按時分娩。又是一個丫頭片子。王一土萬念俱灰。就主動向夏
凡請命。到王村建造通天塔去了。

  50

  施青青和王川從蜜月一開始。就水蜜桃似的打得水深火熱不可開交。施青青
再沾雨露。真是久旱逢甘霖。兩只眼睛又水淋淋地比水星更明亮了。簡直渾身上
下每一個毛孔都能漾出水來。她抖擻精神。哆嗦掉水珠。梳理一番羽毛。忍不住
夸王川有一個好名字。果然有大江大河的洶湧澎湃。最難得的是能夠後浪推前浪。
一浪高過一浪。倒不是個浪得虛名的幹癟的癟三。施青青浪笑道。“不過我可是
能容納百川的大海。”
  青青暗自後悔。早知道王子真的一去不回頭。我就不必幹等著他。差點沒把
我幹死。他難道不知道我在幹巴巴地渴望著他嗎。倒是王川這個寶貝讓我痛痛快
快地解了解渴。
  但是春潮夏雨一過。藍天無雲。王川很快就秋高氣爽起來。大海的鮮貝在響
睛白日的曝曬下被吸幹了水份。變成了咸津津的幹貝。這川貝雖然一時也能冒充
海味。卻只能止咳不能止渴。王川只好幹咳著陪著幹笑。可惜越幹越笑。越笑越
幹。
  從此施青青把柳依橋王豐子王麻子找來。整日整夜地靠搓麻將打發日子。王
川只得整夜整日地在邊上幹陪。幹笑。幫太太理牌。青青嘩嘩地往外輸錢。王川
絕不皺眉。似乎這嘩嘩的洗牌聲和嘩嘩的數錢聲比嘩嘩的流水聲要動聽得多。
  青青知道自己欠著柳依橋和王豐的情。現在又加班加點地陪自己玩。就把輸
錢當作還人情債和發加班費。至於王麻子。青青倒並非領他最後終於同意離婚的
情。更不是由於王麻子為了她曾經連兩百萬都不要。這也沒什麼稀奇的。不為我
發瘋的男人我還沒見過呢。青青反而有點生氣。他不要錢就願意跟我離婚。倒好
像我是不值錢的賤貨似的。所以青青決意要輸給王麻子兩百萬。以此証明自己並
不是沒有身價的。不過叫王麻子搓麻將是不必發加班費的。麻子的全部歡樂就是
麻將。
  在柳依橋王豐和王麻子的集體哄抬下。青青的身價越來越高。最後。青青終
於把王川的億萬家財輸得精光。這時王川的鹽鹼地已經徹底沙漠化了。
  青青冷笑道。“王川。我問你。柳依橋王豐他們跟你說話。為什麼一口一聲
叫你汪先生。難道你現在還水汪汪嗎。你到底姓什麼。”
  王川笑不出來了。“青青。什麼汪汪汪的。你別聽他們亂吠亂叫。他們都是
狗日生的小貓小狗黨。都是屬狗的。”
  青青笑道。“那麼你是屬什麼的。”
  “我……我……我也屬狗。”
  青青沉下了臉。“那你還賴在我這裡幹什麼。”
  王川急道。“青青。這房子是……是……我的。”
  青青大怒。“你敢說我這裡是個狗窩嗎。”
  王川嚇得臉色發青。再也不敢說一個字。連夜逃出了王城。他知道如果再不
跑。他的小命就要留在沙漠裡了。
  王川逃走的喜訊不脛而走。王城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王先生們蜂擁到王公館
門前求見王太太。施青青上了王川這狗日的汪王氏的大當。氣得跑到王一土家。
對王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王母一聽大喜。
  “青兒。你說什麼。有這麼多王先生送上門來。那我能找到兒子了。快走。
我搬到你那兒去住。你找丈夫。我找兒子。兩不誤事。倒省得我挨家挨戶地去找。
”
  王母又抽空到王府。把自己挪到王公館去住的事告訴了倪虹。聽倪虹說小王
爺還沒有回來。她更相信倪世遺不是自己的兒子。要不然大神不會把我引到王城
來的。兒子肯定是在王城。王母於是一心一意對付王先生們。一忙乎。把想死的
念頭都差不多淡忘了。

  51

  倪虹和王先生到了王公館。見門前整整齊齊排著上百人的長隊。正依次等著
施青青的接見。每個人都手捧一大摞足以証明自己從上帝創世以來就確確實實姓
王的族譜。家譜。戶口簿。身份証。工作証。介紹信等等。門內站著一個英俊瀟
洒的小伙子。
  這小伙子半年前也曾是求見隊列中的一員。輪到他的時候。青青例行公事地
問道。“你姓什麼。”
  “敝姓陳。再姓陳。”
  青青略感意外。但也不以為意。因為求見者中什麼瘋瘋癲癲的人都有。“你
不知道我這裡只接待姓王的嗎。”
  “知道。”
  王母心裡一動。莫非他是來見我的。青青也來了興趣。“知道你還來幹什麼。
”
  “我知道王太太只嫁姓王的。但我並沒有這個非份之想。聽說王太太很好看。
我就來看看。我就喜歡看。”
  青青嫣然一笑。“你看過了。可以走了。”
  王母叫住他。“等等。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王母喜道。“說說為什麼。”
  “我父親姓陳。我母親也姓陳。我姓陳當然沒有疑問。但我父親和我母親為
了我這個陳到底算是跟父親姓的還是跟母親姓的吵得差一點離婚。結果我只好姓
陳。再姓陳。這是符合男女平等的世界潮流的。”
  王母大為失望。“你就叫陳陳嗎。”
  “對。這是復姓。我沒有名字。”
  青青笑道。“這真是名學的末日了。”
  王母還不死心。“陳陳。我問你。你母親是你的親生母親嗎。”
  “我聽說是這樣。”王母一喜。陳陳續道。“我不可能親眼看見我母親把我
生下來。現在連親眼看見的事都不能完全相信。何況沒有看見。所以只是聽說而
已。”
  “那你父親是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這個我就更不敢說了。只有我母親自己最清楚。或許連她都不敢十分肯定。
”
  王母大喜。青青大怒。“聖母。這人是個瘋子。你給我滾。”
  王母因為青青沒讓她問明白就把人趕走而生了一夜的氣。沒想到陳陳第二天
又來了。青青問道。“陳先生。你還沒看夠嗎。”
  “好看的當然看不夠。不過我已不姓陳了。從今天起我也是王先生了。”
  青青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回家一想。到底是我父親的姓在前。還是我母親的姓在前。依然是個問
題。再說我也不甘心永遠當個無名之輩。我想索性就改姓王吧。反正現在這個姓
最流行。我也趕趕時髦。至於名字嘛。有人以神的名為姓。我就以自己的姓為名。
所以我現在叫王陳陳。”
  青青厭煩道。“可你這個王先生明擺著是假的。”
  “王太太。門外排隊的王先生又有幾個是真的。我是真的假的。他們是假的
真的。他們想娶你。我只是想看你。在我看膩以前。我倒可以順便替你看看門。
你不反對吧。”
  青青看看王母。王母心想。這人半痴不癲的不會是我兒子。但他不姓王卻來
了兩回。而且高深莫測神神經經。或許是大神遣來幫我找兒子的。就點了點頭。
  於是陳陳留了下來。他給青青和王母出了個主意。在王公館門口貼出一張招
聘啟示。

  “凡欲應聘者須証明尊姓非假。日接見量以一百人為限。每日凌晨四點發放
一百個號碼牌。持牌者聽到叫號依次入內。等候期間務必秩序井然毋得喧嘩。無
牌者翌日請早。雲雲。
                         王公館外交委員會
                         王太太接待辦公室
                          鸞年鳳月狗日謹啟”

  52

  倪虹問陳陳道。“這是王公館嗎。”
  “是。”陳陳感到奇怪。他還沒見過有女人上王公館來。何況是這麼好看煞
人的一個女人。陳陳一時倒看呆了。倪虹也不理她。與王先生往裡就走。陳陳這
才看見王先生。頓時被他的非凡氣度震懾住了。陳陳不由自主地閃開。讓他們進
去了。
  王先生們立即起哄。“噯。怎麼不排隊就進去了。小白臉兒想捷足先登嗎。”
  “喂。出來。大爺等了一夜還沒見著呢。”
  “那小娘們兒也挺標致的。待會兒讓咱也一塊兒見見。”
  “王先生。你這就不對了。不是說機會均等老少無欺嗎。”
  “他是陳先生。不是王先生。”
  “你敢嘲笑我。”
  “不不。我不是說你。”
  “你敢嗎。”
  陳陳趕緊打圓場。“先生們。噓。噓。別嚷。王太太一惱。就誰都不見了。
剛才進去的。那是……那是……王太太的妹妹和妹夫。”
  倪虹和王先生穿過前庭。就見堂屋裡施青青正在問話。
  “王先生。你貴姓。”
  “我姓王。叫王十二。”這王十二覺得奇怪。哪有這種問法。稱我王先生。
卻問我姓什麼。他不知道青青用這法子試探出了不少假貨。有不少人竟脫口而出。
“免貴。敝姓趙。”“不敢。我姓錢。”還有一個人更絕。青青沖他一笑。他看
著青青的酒窩當場就醉了。“不。我不姓王。我是李先生。”
  青青又問王十二。“請教貴庚多少。”
  王十二道。“我今年二十七歲。二月二十五日亥時生。”
  青青暗笑。又來一個。原來王母坐在邊上通常不說話。一天有個叫王一士的
人說是二十七歲。又是二月二十五日亥時生的。王母立刻喜形於色。把他拉到裡
屋去仔細盤問。結果又是空歡喜一場。同樣空歡喜一場的王一士出門一說。大伙
兒以為這個生辰與王太太的八字正合。於是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老少爺們立即都
變成了二十七歲。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所生。仿佛這麼多王先生是同一個母
親的孿生兄弟。也不想想他們的共同母親肚量有沒有這麼大。
  這一來把王母給忙壞了。但又騎虎難下。明知道假的比真的多得多。也不敢
疏神。這可是大神特意安排了讓我找兒子的。萬一有一個是真的呢。不盼一萬。
就盼萬一。我可得有耐心。大神在考驗我呢。
  青青道。“聖母。你累了嗎。”
  王母道。“不妨事。”站起來對王十二說。“跟我來吧。”
  這時倪虹走了進來。“老太太。您瞧誰來了。”
  王母一回頭。“哎喲。這不是郡主嗎。”王母和王先生的視線突然交疊在一
起。兩人的心臟霎時都停止了跳動。王先生對倪丘和倪虹的話再也沒有任何懷疑。
搶上一步跪了下來。
  “母親。孩兒來遲了。”
  施青青驚喜地叫了出來。“王子。我的王子。”就走上一步。見王先生瞧也
沒瞧她一眼。她一陣大窘。頓時羞得滿臉緋紅。
  王母顫巍巍地挪步向前。“兒子。我的兒子。”王母突然站住了。“郡主。
他……他真是我兒子嗎。你可千萬不能為了讓我高興叫小王爺來哄我。那是……
那是不中用的。”
  青青急了。“聖母。你……你不是想兒子都快要想瘋了嗎。管他是真是假。
你就趕緊認了吧。”
  王母斥道。“青兒。你別胡攪。你沒聽說王城有一句俗話嗎。‘老婆是人家
的好。兒子是自己的好。’”
  倪虹上前攙住王母。“老太太。是真是假。您老人家和他到裡屋去弄個明白
吧。”
  王母和王先生進了裡屋。倪虹隨手帶上門。把要跟進去的青青攔住了。
  青青怒道。“倪虹。這是我的王公館。可不是你的親王府。讓開。”
  倪虹笑道。“青青。這會兒老太太正在看他屁股上那塊胎記呢。你也這麼好
奇嗎。你可別忘了。你是他嫂子。”
  “你別胡說。我是他未婚妻。有什麼看不得。”
  “看得。看得。”倪虹笑嘻嘻地讓開了。“請進。”
  “我……也不急著看。”青青一下子臉羞得通紅。“咦。倪虹。我問你。你
怎麼知道他身上有胎記的。”青青滿臉疑雲。倪虹不緊不慢道。
  “我是他姐姐。從小就是我替他洗澡換尿布。我當然知道。”
  青青心裡一寬。又隱約感到不安。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心裡忽喜忽憂。這時。
被撇在一邊插不進嘴的王十二見王太太吃癟。再也憋不住了。他無禮地對倪虹嚷
道。
  “喂。叫那小子出來。”
  倪虹一愕。“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大呼小叫。”
  “我嘛。我是王十二。老太太正要帶我進去認我做女婿。那小子卻搶在我前
面趕著認起丈母娘來。好不要臉。我就不會叫嗎。母親。岳母大人。我願意做你
倒插門的女婿。您老人家就認了我這個兒子吧。”他一把推開倪虹就去拉門。“
咦。真的把門倒插上了。喂。小白臉。有種你就出來。”
  倪虹又氣又急。青青起初見王十二為了討好自己而頂撞倪虹。頗為高興。聽
王十二對王子無禮。就喝道。“王十二。”
  “有。”
  “你敢在我這兒撒野。”
  “不敢。”
  “快給我滾。”
  “這……”
  “你敢不聽我的話。唔。”
  王十二不敢再說。垂頭喪氣地往外走。忍不住又回頭乜了一眼俏臉含嗔的青
青。青青嬌笑著瞥了瞥倪虹。心想。你能把他治得這麼服服貼貼嗎。但倪虹心定
神寧佯裝不知。
  兩人各懷心事。誰也不說話。陳陳走進來問。“王太太。王先生們問。今天
還見不見他們。”
  倪虹搶著道。“見。”
  陳陳一聽。喲。真讓王先生們說中了。這妙人兒果然是上這兒來招女婿的。
青青白了倪虹一眼。“陳陳。叫他們散了。我今天誰也不見了。”
  陳陳去了一會兒進來。“他們問今兒發的號牌明天還管不管用。”
  “什麼明天。明天也不見。”
  “後天呢。”
  “讓他們見鬼去吧。陳陳。把他們趕走。不許再來。”
  陳陳去了一會兒又進來。“王先生們更不肯散了。好歹要請你出去讓他們見
上一面。要不然他們就闖進來。”
  “快攔住他們。就說……說……我已經訂婚了。”
  倪虹臉色一變。陳陳也吃了一驚。“誰……誰……跟誰訂婚了。我怎麼不知
道。”
  青青紅著臉啐道。“要你多嘴。”
  陳陳結結巴巴道。“不……不是我多嘴。外……外面的王……王先生們……
定……定有此……此一問。”
  青青嗔道。“又關他們什麼事。”
  陳陳定了定神。看了倪虹一眼。突然一改俯首貼耳的神態侃侃說道。“王先
生們一定會說。王太太既然早已訂了婚就不該消遣人。既然王太太愛消遣而且今
天已經消遣了不少王先生。就該把他們也一起消遣了。因為他們和王太太先前消
遣的那些個王先生一樣。都是如假包換的王先生。”
  青青撇撇嘴。“哼。都是假的。他們以為我真不知道。”
  陳陳不動聲色。“你既然知道他們是假的。就更說明你本來就是為了消遣。
他們為了讓你消遣。昨天晚上帶著幹糧巴巴地趕來。今天早上好不容易領到了牌。
編上了號。囚犯等判決似地等了大半天。現在你卻說不想見他們了。”
  青青忍不住撲哧一笑。“活該。這是他們自找的。”
  “說得對。所以你不願見他們。他們也只好自認倒霉。”
  “還是的。他們還想怎麼著。”
  “他們還是非要見見你不可。”
  青青奇道。“你說我不見他們。他們就認了。怎麼還要見我。”
  “他們會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請你閉上眼睛。讓他們排著隊進來參觀
一下。”
  青青怒道。“胡鬧。他們竟敢消遣我。”
  “‘消遣人的必被人消遣。’這是先知王八說的。”倪虹聞言一震。
  青青冷笑道。“我要是不同意。他們就要沖進來。就要暴動嗎。”
  “那倒不會。我敢擔保他們每個人都是憐香惜玉的多情種子。不可能做出唐
突西施的蠢事。”青青和倪虹都不明白陳陳這樣顛來倒去地說了半天到底是什麼
意思。卻見陳陳突然滿臉怒容地說道。“但他們肯定要遷怒於他。因為是他叫他
們吃了這個大虧。他們只好在他身上出出氣。跟他過不去。”
  青青失驚道。“誰。他是誰。他們要跟誰過不去。”
  陳陳雙手一攤。傲然道。“我怎麼知道他是誰。這正是他們要問你的。”
  青青緩緩地點著頭。一字一頓道。“你很好。陳陳。我倒是小看你了。很好。
這筆帳以後再算。你先出去告訴他們。他是……他是……”
  陳陳冷笑著打斷青青。“我出去倒是真的。但有什麼話你自己去對他們說吧。
我並不想知道他是誰。”說完抬腿就走。青青氣得一只眼睛冒水。一只眼睛冒火。
  “陳陳。你……你給我回來。”陳陳理也不理。倪虹突然開口道。
  “陳先生。請留步。”陳陳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倪虹。倪虹有點窘。“陳先
生。請等一等。我有話對你說。”
  青青橫了倪虹一眼。不便發作。心想。莫非你也看上他了。青青扁扁嘴。當
面收我的破爛。也不害臊。但卻恨死了陳陳。你這小賊臨陣嘩變。好沒良心。這
小寡婦有我美嗎。哼。
  陳陳納悶。這美婦處處和施青青嘔氣。不知是什麼來頭。又有什麼話要對我
說。見倪虹並不說話。只是對陳陳淡淡一笑。這一笑雖沒有施青青那樣勾魂懾魄。
卻自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高貴風華。陳陳頓時明白了。是了。她叫住我不過是
故意氣氣施青青。煞煞她的氣燄。其實並不是真的有話說。不禁會心地回報了倪
虹的微笑。也不說話。只是嘲弄地看著施青青。
  倪虹想。這小伙子倒挺機靈。
  青青氣得耳朵真打哆嗦。你這小花狗竟敢在我面前跟這賤人眉來眼去。你這
賤人瞪著我幹嘛。你知道我在罵你嗎。你還不服氣嗎。你要真是清白的貴婦人。
就別老是做出這種醜態。她見陳陳又把視線移到自己身上又心花怒放。你才知道
沒有任何人比我好看嗎。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你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也沒用。
你現在就是跪著求我留下你。也別想要我答應。我的王子回來了。你當然得滾蛋。
青青突然明白過來。哦。原來你是在吃王子的醋。我剛才怎麼會沒想到呢。我是
給倪虹氣糊塗了。青青笑了。誰說男人不像孕婦那樣愛吃酸棗呢。越是文謅謅的
男人越是酸溜溜的。醋酸丁可是我的拿手好菜。我還沒見過不為我喝酸梅湯的
男人呢。青青突然想到。王子大概是唯一的例外。他要是肯為了我跟人拚命。我
就是跟他一齊死了也值。可惜他不會。他也不會像烏眼雞那樣盯著我心醉神迷。
幸虧陳陳不用我打發就自己走路。要不然王子一怒之下又會把我撇下。其實普天
之下只有他一個人不把我放在眼裡。我為什麼不嫁別人卻非要等著他呢。
  三個人演了半天啞劇。裡屋門咿呀一聲開了。王先生扶著王母走了出來。王
先生依然不喜不怒。眉宇間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憂鬱。王母卻容光煥發。雖
然眼圈紅紅的。倪虹搶上一步就哭起來。青青沒想到倪虹有這個本事。說哭就哭。
  “老太太。王爺對不住您。我也對不住您。您……您能原諒我嗎。”
  王母不禁也流下淚來。“郡主。後來的事我都知道了。過去了你就別再提了。
這都是大神的安排。王爺也過於自責了。何必為此自尋短見呢。王爺替我把兒子
盡心盡力拉扯大也抵了他的罪過了。我還能再派他的不是嗎。你又有什麼地方對
不住我啦。郡主。你幫我們母子團聚。我謝你還來不及呢。好了。郡主。別哭了。
”
  王先生也勸道。“姐姐。我剛勸住母親。你又來引她。”
  誰知倪虹更傷心了。“老太太。我不該一直瞞著您。說他是我的親弟弟。讓
您老人家多耽了兩年心事。”
  王母道。“這也是命該如此。你一直待我很好。還要我搬到王府去住。你當
時瞞著我。該是有什麼不便說的原因吧。”
  倪虹抹了抹眼淚。“老太太說對了。陛下早就有意立他為儲。但一時又找不
到他。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冊立太子。要是我當時就告訴您。老太太自然高興。
但您老人家一旦不再找兒子。或許會讓外人瞧出破綻。萬一讓陛下知道他不是王
爺的親生兒子。不但不會再傳位給他。恐怕他還會有殺身之禍。”
  王母又驚又喜。“郡主。這麼說。我們母子相認的事現在還不能讓外人知道
嘍。”
  倪虹說。“現在該由你們母子自己決定了。我當時為了怕出意外連您老人家
也瞞過了。也是不得已。只盼您別怪我自作主張。”
  王母忙道。“郡主。你這是好意。我怎麼能怪你。”
  施青青再也忍不住了。“聖母。你別信她。她在嚇唬你呢。哪有不讓嫡親母
子相認的道理。倪虹。你別紅口白牙地在這兒賣痴撒嬌。今天是我們王施族人團
聚。究竟誰是外人。你應該明白。我們還有體己話要說。現在我請你和陳陳都出
去。”
  倪虹哭道。“全憑老太太作主。”
  王母喝道。“青兒。你胡鬧。”
  青青也哭了。“聖母。這麼多本來不姓王的人倒可以改姓王。王子本就姓王
為什麼卻偏偏不能再改回來。”
  王母道。“只要他是我兒子。暫時不改過來又有什麼關系。”
  青青更傷心了。“暫時。暫時要幾時。他不姓王我又怎麼……怎麼能……別
人又怎麼知道……他是你兒子。”
  “只要大神和祖宗知道王族沒有絕了後就行。他一旦當了國王。就可以姓王
了。”
  王先生突然開口道。“母親。我不想當國王。”青青一喜。
  王母不解地看了看王先生。“孩子。我要你使王族復興。你答應的。”王先
生不說話了。王母慈愛地笑了。對倪虹說。“郡主。青兒說話不知輕重。你別往
心裡去。我絕沒有把你當外人。”
  倪虹楚楚可憐地說。“老太太既然不把我當外人。為什麼還一口一聲叫我郡
主。這叫我怎麼擔待得起。以後住在一起。下人聽了也不像話。”
  王母喜道。“郡主也要搬來一起住嗎。”
  倪虹道。“他現在當然還得住在王府。老太太自然是搬去跟他同住。日後就
是一家子。我從小就沒了娘。您老人家要是真的疼我。就讓我伺候您一輩子吧。”
說著淚漣漣地跪了下去。
  王母著了忙。“使不得。郡主。這可使不得。快起來。”
  “老太太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答應。怎麼不答應。虹兒。好孩子。”王母顫聲道。“我以為今生今世不
會再有兒女了。沒想到今天一下子又全有了。”她抬頭望著想像中的天堂。“老
大。莫非你已經找到彼岸了嗎。”
  倪虹激動地叫了一聲。“母親。”抱住王母喜極而泣。“母親。我已經請青
青也一齊搬去。還請了陳先生到王府當總管。您說好嗎。”
  青青和陳陳都吃了一驚。她什麼時候請過我了。陳陳瞇起眼睛盯著倪虹看。
王母倒不知說什麼好。
  倪虹續道。“他們都已經答應了。”
  青青和陳陳更大吃一驚。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了。可是兩人誰也不想否認。
因為他們確實都想去。於是倪虹含著淚笑了。
  王母也笑了。“虹兒。你想得真周到。”
  青青越想越氣。她從來沒有被任何人這樣隨意擺布過。偏偏和倪虹鬥智鬥口
時時處處都落下風。她一跺腳賭氣進了裡屋。陳陳不由得苦笑了。
  倪虹笑吟吟地攙著王母。“母親。我們走吧。”
  王母道。“青兒呢。”
  倪虹說。“她還要收拾一下。我明天派人來接她。”
  於是王母。王先生。倪虹。陳陳四人一起出了門。門口一大堆人正在探頭探
腦。一見有人出來急忙縮回去整整齊齊排好隊。卻又推推搡搡地低聲爭執著誰前
誰後。
  王母一行四人出了門。走在最後的陳陳突然被七八只手同時拽住。
  “王先生。你別走啊。王太太今天還見不見我們。”
  陳陳用力掙脫出來。“快放手。我不是王先生。”他突然壓低了嗓門。“先
生們。現在正是王太太考驗你們的時候。就看你們誰能堅持到最後了。”
  一個人惶急道。“我呢。我呢。我……我還有沒有希望。”
  “你是誰。”
  “我是王十二呀。剛才……剛才……”
  “噢是你。你怎麼還賴著不走。”
  “我……我……我怎麼能走。剛才被打斷了。說不定……”
  “那你等著吧。說不定王太太第一個想見的就是你。”
  “可我的號牌剛才進去的時候被你收去了。”
  “嗨。王太太已經認識你了。你還要什麼牌子。”陳陳的一句戲言立刻把王
十二變成了全體王先生們的公敵。陳陳乘著眾人群起而攻之的空隙。一溜煙地追
趕倪虹他們去了。

  53

  倪虹為了避開停在前廳的倪丘靈柩。特意繞道從花園旁的角門回到王府。
  倪虹先讓王母到樓上自己的臥室裡歇息。由王先生陪著母親說話。自己退下
來親自給王母在底樓收拾出一間上房。又張羅著伺候王母用了飯。然後安頓王母
早早地睡了。又把闔府下人叫齊了。讓陳陳接管了一切。這才揮退眾人。細細吩
咐了陳陳明日要辦的大事。一直忙到半夜。累得嗓子都啞了。才由柳葉伺候睡下。
  次日一早。倪虹天蒙蒙亮就起來了。等她忙停當。天色已大明。她趕緊伺候
王母起床漱洗。又替王母梳了頭。然後照應王母用早飯。
  王母道。“虹兒。你怎麼不吃。”
  “母親。我已經吃過了。”
  王母道。“虹兒。青兒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母親。一大早我已打發柳葉到王公館接她去了。難得她這麼個冰雕玉琢玲
瓏剔透的人物。偏又和我這麼投緣。我自小又沒有姐妹。巴不得她早來。就怕她
嫌棄不肯來。”
  王母喜道。“她哪有不願意的。”
  正說著話。王先生下樓給母親請安。倪虹對王先生道。
  “今天王爺出殯。陛下也要來。你也只好出去裝裝樣子。”就站起來。“母
親。今兒前廳人多吵鬧。昨天您勞了神。只怕還沒有緩過來。您歇著吧。”就留
下自己的奶娘王媽。陪著王母在後堂說閑話。自己同著王先生來到前廳。王先生
一身黑衣服。倒不必再換喪服。
  遠遠地就聽傳來了喝道聲。倪九十九親自祭奠倪丘來了。倪虹和王先生都在
門口接駕。倪九十九下了輦一見王先生頓時大喜。
  “世遺。遊學回來啦。”
  “我昨天晚上剛到。”
  “好好。回來就好。怎麼一去就是這麼多年。”
  “陛下。因為我越學越糊塗了。”
  “好。好。還是老脾氣。要不是老二走得快。恐怕你還不會回來。你父親真
是個大忠臣。死也死得這麼有價值。”就令夏凡開讀祭文。
  夏凡正在搖頭晃腦。只見柳葉引著施青青從大門進來。倪虹連忙迎上去。親
熱地拉著青青的手。走到倪九十九面前。
  “青青。來。見過陛下。陛下。這是我的閨友。施青青小姐。”
  倪九十九呃呃連聲。眼睛早已直了。嘴張得大大的竟忘了說話。青青心裡沒
好氣。你一會兒王爺。一會兒陛下的。想把我唬住嗎。對倪九十九非常冷淡。一
雙妙目只是眄著王先生。
  倪虹向扮成孝子的陳陳丟了個眼色。夏凡一讀完祭文。陳陳就似哭非哭嬉皮
笑臉地扶著哭喪棒。指揮眾人吹吹打打把倪丘的靈柩抬了出去。
  倪虹吩咐柳葉。“領青青小姐到她房裡歇息。”青青忍一口氣。跟著柳葉走
了。倪九十九不由自主地想跟上去。倪虹道。“陛下。請到書房用茶。”
  倪九十九只好顧左右而不言她。心裡尋思。看來這個施青青不像是倪虹那樣
的死心眼。但不妙的是似乎她對世遺心有所屬。這倒有些難辦。
  倪九十九到了書房。對倪虹道。“郡主。這位施小姐真是你的閨友嗎。我怎
麼從來沒有見過。她是誰家的千金。”
  倪虹笑道。“陛下。你還記得聖河上遊那個集體自殺的王施部落嗎。”
  “當然記得。怎麼。”
  倪虹道。“傳說整個部落近千人無一幸免。但這不是真的。”陪坐在側的王
先生一愕。倪虹又道。“這位施青青就是唯一逃出來的人。”
  倪九十九大喜。“久聞施族美女艷名。我幾次命老二前去征選。都沒能如願。
引為平生最大的恨事。但畢竟沒親眼見過。還以為只是小民無知誤傳。沒料到竟
一美至斯。真是名不虛傳。太好了。可惜……可惜……”
  倪虹道。“是啊。可惜這樣舉世無雙的絕代佳人只有一個。也不知我弟弟幾
世修來的福緣。竟然得到她芳心相系。以身相許。”
  倪九十九大驚。“郡主。你……你剛才說她……是你的閨友。怎麼……世遺。
這是真的嗎。”王先生皺皺眉頭淡淡一笑。剛要說話。倪虹不緊不慢道。
  “陛下。她住進親王府。要是讓外人知道她還只是世遺的未婚妻。豈不叫臣
民們笑話。所以對外只能說是我的閨友。再說世遺一心求道。以天下為己任。現
在又是王爺的喪期。所以他還沒有打算結婚。”
  倪九十九心裡略寬。強笑道。“不錯不錯。世遺志不在此。自然不必讓外人
知道。哈哈。”於是站起身。叫世遺明日早朝陛見。就打道回宮了。

  54

  柳葉引著青青來到後堂。王母一見侄女。急忙把她叫到自己房裡。關上門。
立刻沉下臉來。“青兒。你沒忘了當初我對王豐說的話吧。”
  青青一聽頓時急出淚來。“聖母。對那種人說的話。當然不能算數的。”
  “胡說。我又是什麼人。我說的話怎麼能不算數。我告訴你。倪虹是個好孩
子。難得她處處為我們著想。你要是敢在這兒胡鬧。我就要你死。”
  青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聖母。你至少也該問問王子他……他還要不要我。
”
  王母生氣道。“這些兒女小事。還提它做什麼。王兒現在只能有恨。不能有
愛。他既不會愛你。也不會愛任何人。我要他。也要你記住。王城毀滅了咱們王
村。大神讓咱們三個人活下來。就是要咱們報仇雪恥。把王城也毀了。本來我以
為這事不易辦到。現在王兒眼看就要當上國王了。一個國王要拯救一個王國不容
易。但要毀滅它卻不難。”
  這時。倪虹和王先生送走倪九十九回來了。王先生嫌人多鬧得慌。問準了母
親。就獨自到樓上自己房裡吃午飯。隨後就到花園裡散步沉思去了。
  倪虹和青青陪王母用過飯。伺候王母歇下。倪虹牽著青青的手。上樓到了青
青的房間裡。
  “青青。你隔壁就是世遺的房間。向著花園。我的房間在另一頭。你需要什
麼盡管對我說。也可以跟陳陳說。他本來是你的人。你更會覺得像在自己家裡一
樣。”
  青青抽回手。打量一下房子。見布置得精致周到。就看著倪虹冷冷地道。
  “倪虹。聖母被你哄得團團轉。把你當成了大好人。但我不信天底下有這樣
沒來由的好人。你煞費苦心地把我們留在這裡管吃管住。我猜不透你到底是為了
什麼。難道你只是為了留住一個不是你弟弟的弟弟嗎。可他畢竟不是你親弟弟呀。
”青青突然被自己的一個念頭嚇住了。“莫非……莫非……你也愛他。”
  倪虹坦然地笑道。“青青。你很聰明。”
  青青結結巴巴道。“可……可他是……是你弟弟呀。”
  “是的。所以我像愛弟弟一樣愛他。”
  “他……他愛你嗎。”
  “他一直像愛姐姐一樣愛我。”
  青青略微鬆了口氣。“自然是這樣。否則兩年前他也不會打算跟我結婚。”
  “青青。你不用提醒我。我不會忘記這件事。”
  “倪虹。我請你記住。不是我自己要來。而是你請我來的。而且我不會領你
的情。因為你只是為了討聖母的喜歡。所以你最好對我客氣些。否則我隨時會走。
我一走。你的如意算盤就打不成了。”
  “你是說。你一出王府就會把他的真實身份說出來。”
  “你以為我不敢嗎。”
  “你敢的。但我可以告訴你。他肯定不會跟你走。”倪虹突然嘆了口氣。“
只是他一旦暴露了身份。也不會再留在這裡。青青。我和你都有所顧忌。而且……
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嗎。他心裡已經有人了。”
  青青吃驚道。“誰。”
  倪虹黯然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那你怎麼知道的。”
  “如果他沒有見到老太太。他現在已經不在王城了。”
  “他要去哪裡。”
  “沒有人知道。本來王爺是知道的。可他死了。還有王爺的心腹。王府的總
管倪福也知道。王爺就是派倪福去送信把他叫回來的。但是他回來了。倪福卻沒
有回來。他還沒有到家。信卻來了不少。信封上沒有地址。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
”
  青青忍不住道。“你不會拆開看看嗎。信裡肯定有她的名字。”
  “我想是的。”倪虹不屑地笑笑。“可我並不想知道她是誰。”
  青青紅了臉。掩飾道。“你把信都給他了。”
  “沒有。”青青又喜又驚。倪虹淡淡地說。“信封上寫的收信人是‘倪世遺
先生’。可我不知道誰是‘倪世遺先生’。”
  青青急切地追問道。“那麼那些信呢。你把它們扔了還是燒了。”
  倪虹神情淡遠地說。“我已經忘了。反正對我來說。收信人‘倪先生’根本
就不存在。對我弟弟來說。只要他不離開王城。那個神秘的寄信人也不存在。”
  青青被弄迷糊了。
  晚飯前。王先生進來了。略坐一坐。他站起來對王母說。“母親。我回自己
房裡吃飯。”
  王母道。“王兒。咱們母子好不容易才見了面。今晚咱們一塊兒吃吧。”
  “是。母親。”王先生很勉強地答應了。他走到長桌一端坐下。王母在另一
端坐下。無限愛憐地看著兒子。倪虹和青青坐在王母兩邊。殷勤地伺候著。
  正說笑間。陳陳舉著一個托盤走進來。一見王先生也在。他略顯遲疑。隨即
把托盤高高地舉起。“郡主。請……請出來一下。”
  倪虹嚴厲地說道。“陳陳。有什麼話不能說。”
  陳陳吞吞吐吐地說。“有一封……給倪世遺先生的信。”
  倪虹一窘。才明白陳陳為何古怪地把托盤舉得那麼高。只好強作鎮定道。“
把……把那個……給我。”
  陳陳猶豫了一下。只好恢復了托盤的正常高度。走到倪虹面前。倪虹拿起信
看了看。淡漠地說道。“陳陳。你要記住。我們這裡只有王先生。沒有倪先生。”
說著。她把信舉到桌上的燭台上。就著燭燄點燃了。倪虹的神情頓時興奮起來。
兩眼放光。盯著手上跳動的火苗一眨不眨。她慢慢轉動著手裡的信。看著它被火
燄完全吞沒。才一甩手扔在陳陳手上的空盤裡。然後把手慢慢地舉到嘴邊。輕輕
哈著氣。陳陳驚呆了。青青也吃驚不小。兩人同時轉過頭看著王先生。但王先生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倪虹抬起頭看著王母。王母讚許地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倪虹霎時兩頰飛紅。
舒出一口長氣。王母也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兒子。
  王先生站起來。良久。突然仰天哈哈長笑。笑聲悲涼而瘋狂。三個聲音同時
吃驚地叫道。
  “王兒。”
  “王子。”
  “世遺。”
  王先生止住笑。他的眼睛裡已充滿了淚水。在燭光下瑩瑩地閃著光。他竭力
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猛地一腳把椅子踢翻。轉身沖上了樓。
  倪虹的眼淚卻下來了。

  55

  第二天早朝。倪九十九當著文武百官。命御史大夫領丞相事夏凡宣讀詔書。

  “白馬親王世子倪世遺接旨。
  “聖天聖地允文允武神之護之鬼之助之國王陛下詔曰。
  “已故丞相倪親王丘助朕一統天下。功高於國。赤膽忠心。
不幸早逝。人天同悲。
  “所幸神天庇佑本朝。白馬親王世子倪世遺雄才大略尤勝乃父。汝父在日。
朕已有意立汝為儲。然汝父竭力諫阻。謂自古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殊不知
朕之九十九位王子皆朕臨幸未滿十月即過早降生。朕疑心乃敵國冤魂轉世投胎。
故容貌酷肖朕者幾希。朕之鐵打江山豈能拱手送與異族外姓。所謂非我族類。其
心必異。此乃千古不易之至理也。
  “白馬親王一念之愚。遣汝遠遊。致使王嗣久虛。可謂愚忠誤國。遂而罷相。
竟鬱鬱而終。已而眾朝臣請立太子。朕均未準。實乃虛席以待吾子。今萬事皆備。
國阜民豐。朕決意激流勇退。安享清福。然創業實難。守成惟艱。汝父為相卅載。
嘗助朕開古今未有之盛世。尚居安思危。拒不續納白馬王妃。今汝父已八年未攝
相位。朝政弛懈。百廢待興。汝不日新承大統。宜光大父風。心無旁騖。勉乎哉。
欽此。
                             龍年虎月狗日”

  這裡正在早朝。兩個小黃門已到王府宣施青青進宮面聖。倪九十九急急退了
朝下來。一見青青已經到了。喜不自勝。
  “施小姐。你知道我統一世界是為了什麼嗎。”
  “為什麼。”
  “為了找你呀。我找遍天下沒能找到你。又派白馬親王周遊世界三四遍去找
你。還是沒有找到。先知王八為此感嘆‘踏破鐵鞋無覓處’。白馬親王為此絕望
得自殺了。但我見到你後。才終於明白了白馬親王自殺的真正意圖。”
  “什麼意圖。”
  “用他的亡靈把你召來呀。他的忠心感天加上我的痴心動地。你和我就在他
入土前最後一刻。在他的靈柩前奇跡般地相遇了。這樣他就完成了我交給他的畢
生使命。”
  青青驚喜交集。看來我要找的王先生是他--一個真正的國王。讓那些王先
生的贗品見鬼去吧。這位才是真金足赤的王先生。我當王後豈不比當王太太強些。
明萱要是不死。我也是個王後。我天生就是該做王後的。再說。他是古往今來最
偉大的英雄。我是過去未來最漂亮的美人。我不嫁他嫁誰。他不娶我又娶誰。
  倪九十九狂笑道。“讓我們為這一偉大的歷史性艷遇幹杯。”
  從來不醉的施青青陶然欲醉了。“幹杯。”
  王先生回到王府。王母和倪虹正焦急地等著他。王先生看著倪虹一字一頓道。
“郡主殿下。願意做我的王後嗎。”
  倪虹和王母對望一眼。同時跳了起來。

  56

  尚且驚訝不已地擱下筆:“王先生,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我差不多已經相
信您不是王子,也相信王子不是倪世遺了。可是現在倪世遺又變成了王子,王子
又變成了王先生。一切好像正在重演,而且是顛倒過來的重演,就像是倒放的電
影。”
  王先生眉頭緊鎖:“是啊!要是能夠永遠這樣顛過來倒過去該有多好!可惜
快要倒到頭了。”
  “王先生,您是王先生嗎?”
  “我是王先生,又不是王先生;就像你既是你,又不是你,他既是他,又不
是他一樣。每個人都是我,每個人又都不是我。”
  “王先生,您的話我一點不懂。”
  “難道你沒有從我的夢裡看到真理嗎?”
  “真理?您的夢太荒誕了,比離奇小說還要離奇得多,簡直叫人無法相信,
就跟神話一樣。”
  “可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小說只是顯得真實,神話只是顯得不真實。我本來
就沒指望有人相信。”
  尚且突然又興奮起來:“王先生,我父親倒是越來越成為您的信徒了。他一
開始只是假裝相信,漸漸地,他越分析您的夢,就越是確信您說出了真理。他還
要我也裝出一副相信的樣子,以免影響您的情緒。可是我不喜歡裝假,除非哪天
我真的相信了。”
  王先生笑道:“雖然我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但真理是不可能用語言表達出
來的。不過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恐怕我連真理的影子也摸不到呢!所以依我看,
你比你父親更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尚且無邪地歡笑了,興沖沖地把第四天的記錄稿送給尚大夫去了。

〔未完待續〕■[目錄]
────────────────────────────────────
責任編輯:京不特        校  讀:京不特、祥 子
主  編:祥 子        常務編委:建 雲、秋之客、馬 蘭、非 楊
發  行:亦 布        萬維制作:曉 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