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7年增刊第2期F冊﹒1997年6月1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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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遠山長篇小說增刊F冊:通 天 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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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 期 目 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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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遊覽須知﹒﹒﹒﹒﹒﹒﹒﹒﹒﹒﹒﹒﹒﹒﹒﹒﹒﹒﹒﹒﹒﹒﹒張遠山

通天塔﹒﹒﹒﹒﹒﹒﹒﹒﹒﹒﹒﹒﹒﹒﹒﹒﹒﹒﹒﹒﹒﹒﹒﹒﹒﹒﹒﹒﹒張遠山
  題辭﹒﹒﹒﹒﹒﹒﹒﹒﹒﹒﹒﹒﹒﹒﹒﹒﹒﹒﹒﹒﹒﹒﹒﹒﹒﹒﹒﹒﹒A冊
  楔子﹒﹒﹒﹒﹒﹒﹒﹒﹒﹒﹒﹒﹒﹒﹒﹒﹒﹒﹒﹒﹒﹒﹒﹒﹒﹒﹒﹒﹒A冊
  一、月曜日之夢﹒﹒﹒﹒﹒﹒﹒﹒﹒﹒﹒﹒﹒﹒﹒﹒﹒﹒﹒﹒﹒﹒﹒﹒A冊
  二、火曜日之夢﹒﹒﹒﹒﹒﹒﹒﹒﹒﹒﹒﹒﹒﹒﹒﹒﹒﹒﹒﹒﹒﹒﹒﹒B冊
  三、水曜日之夢﹒﹒﹒﹒﹒﹒﹒﹒﹒﹒﹒﹒﹒﹒﹒﹒﹒﹒﹒﹒﹒﹒C、D冊
  四、木曜日之夢﹒﹒﹒﹒﹒﹒﹒﹒﹒﹒﹒﹒﹒﹒﹒﹒﹒﹒﹒﹒﹒﹒﹒﹒E冊
  五、金曜日之夢﹒﹒﹒﹒﹒﹒﹒﹒﹒﹒﹒﹒﹒﹒﹒﹒﹒﹒﹒﹒﹒﹒﹒﹒F冊
  六、土曜日之夢﹒﹒﹒﹒﹒﹒﹒﹒﹒﹒﹒﹒﹒﹒﹒﹒﹒﹒﹒﹒﹒﹒G、H冊
  七、日曜日之夢﹒﹒﹒﹒﹒﹒﹒﹒﹒﹒﹒﹒﹒﹒﹒﹒﹒﹒﹒﹒﹒﹒I、J冊
  尾聲﹒﹒﹒﹒﹒﹒﹒﹒﹒﹒﹒﹒﹒﹒﹒﹒﹒﹒﹒﹒﹒﹒﹒﹒﹒﹒﹒﹒﹒J冊

《通天塔》跋語﹒﹒﹒﹒﹒﹒﹒﹒﹒﹒﹒﹒﹒﹒﹒﹒﹒﹒﹒﹒﹒﹒﹒﹒﹒張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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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山﹒

通 天 塔(連載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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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金曜日之夢

  57

  倪九十九為了全力對付施青青。迫不及待地傳位給了王先生。青青非常生氣。
沒想到我的王後夢竟落了空。倪九十九安慰她道。“王太後跟王後相比。聽起來
與王太太更近在咫尺。”
  青青見事已如此只好自我安慰。“名教上總算不無小補。”
  直到倪九十九帶著她去參加王先生的加冕禮和同時舉行的與倪虹的婚禮。青
青才恍然大悟。原來到底還是便宜了倪虹這小蹄子。不禁咬牙道。“好吧。這樣
一來你就成了我的兒媳婦。我是你婆婆了。你得管我叫媽媽。哼。既然你撞在我
手裡。我就絕不跟你婆婆媽媽地客氣。量你公公也不敢吃裡爬外地護著你。雖然
從來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王城人還口出狂言。說什麼‘公理可以
不証自明’。我才不信這一套呢。我的話就是真理。媳婦就是得聽婆婆的。要不
然為什麼從來只說姑娘們找婆家。不說找公家呢。媳婦只有把婆家的東西拿回娘
家時。才謊說‘那是公家的。不拿白不拿’。那還不是因為公公總是睜一只眼閉
一只眼嗎。”
  典禮結束後。倪虹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對王先生說。“婚禮成了我的洗禮。
你洗去了我原來的罪孽和所有的恥辱。我又獲得了新生。我整個一生都在盼望著
這一時刻。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我成了你的新娘。”
  王先生說。“可我並不是你的新郎。我是整個世界的新郎。我也不是來為你
施洗的。世界就像一塊臭烘烘的尿布。王八就是我用來洗這塊尿布的肥皂。王八
具有肥皂的一切美德。聖潔而容不得一丁點污垢。洗淨了世界。毀滅了自己。我
不是因為我的母親。也不是因為你才留在王城的。從聖旨成為我的尿布那一時刻
起。我就注定了要帶上這頂荊棘編成的王冠。我留在王城也不是為了完成我母親
要我做的。毀滅這座魔鬼之城。因為即使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鬼魅的世界。它還
是充滿魅力的。”
  倪虹剛要開口。陳陳卻來辭行了。王先生訝然道。“陳陳。我正要重用你。
怎麼反倒要走。”
  “王先生。王後。我遊盪慣了。從不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我喜歡到處看看。
”
  王先生好奇道。“看些什麼。”
  “什麼都看。活著不就是看看嗎。看雲。看雨。看山。看海。看風景。看熱
鬧--看得我都入了迷。看電影。看電視。看書。看報。看別人怎麼生活--這
就是我的生活。還有。看別人的笑話。看上司的臉色。看好看的女人。看難看的
男人。看結巴吵架。看瘋子畫畫--什麼不能看。一輩子只顧看還看不過來呢。
只好愛看的多看看。不愛看的少看看。但也不能不看。因為看一眼就少一眼。看
不了多久。就要沒得看了。所以我寧願什麼也不幹。就站在一邊。看得心曠神怡。
看得肝腸寸斷。王城已經讓我看膩了。我想換個地方看看了。”
  王先生心裡一動。“你最愛看的是什麼。”
  “葬禮。”
  “為什麼。”
  “因為好不容易才少了一個人。”
  “你最不愛看的是什麼。”
  “婚禮。”
  “為什麼。”
  “因為人又要多起來了。婚禮只是一個使作愛合法化的巫術儀式。但它合的
只是人間之法。在神的眼裡。卻是非法的。”
  王先生倏地站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陳陳。陳陳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王先生。一字一頓說道。“有些人能夠殺人不眨眼。我也能不眨眼。但我不殺人。
我只是一眼不眨地看著而已。依我看來。人是不可能被殺的。人類正在自殺。大
禍就要降臨了。”
  王先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陳陳。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先生。你知道王八嗎。”
  “正是我的恩師。”
  “你知道王八是誰。”
  “請說下去。”
  “說來話長。”
  “請坐。”
  “三十多年前。先知王八走遍天下。傳播禍音。先知說。‘我不是來傳播福
音的。你們聽人誤傳了兩千年的福音。並沒有得到至福。我實在告訴你們。天國
遠了。而大限近了。大禍就要臨頭了。我是來傳播禍音的。但我不能阻止災禍的
發生。禍根就在你們身上。知道恐懼的就要斬斷禍根。我是來傳播禍音的。我不
是來審判的。我也不是來拯救的。因為我沒有這個權柄。我只能收割我自己。每
個人應該收割自己。凡不願收割禍根的。要有人來代他收割。那人就要來了。比
我更大的先知就要來了。他有最大的權柄。我連給他提鞋都不配。我是來修直他
的道。舖平他的路。但他不是來救這個世界的。他要來滅這個世界。因為只有滅
了那個舊的。才能重造一個新的。他來的時候。凡懷孕的和奶孩子的有禍了。使
人懷孕的和使人奶孩子的也有禍了。還在奶孩子的又再次懷孕的有大禍了。使還
在奶孩子的又再次懷孕的有大禍了。我就是來傳播這禍音的。凡有耳朵的就應當
聽。’
  “可是人們根本不把先知的禍音當回事。只有極少數人因為恐懼而開始奉行
獨身主義。可是自從倪九十九宣布獨身主義為異端。先知王八舍身殉道以後。獨
身主義者也不得不結了婚。但獨身主義者不敢忘了先知的遺訓。所以都不生孩子。
於是獨身主義者搖身一變。成了無後主義者。萬萬沒想到無後主義竟比獨身主義
更適應這個時代。得到了迅速而廣泛的傳播。因為現在已不是禁欲的時代。而無
後主義並不影響人們狂歡。所以比獨身主義更容易被這個時代的人們接受。僅僅
幾年時間。全球各地就成立了近千個無後主義俱樂部。於是無後教正式成立了。
這使倪九十九大為震怒。說這種邪教蓄意減少他的臣民。削弱他的統治。動搖他
的王國。傾覆他的樂園。於是他全力進行鎮壓。從火燒死人發展到火燒活人。我
這次奉教中長老會之命秘密進京。本來是為了找機會刺殺倪九十九。但一直沒有
機會下手。卻意外地趕上了王先生和老太太母子相認。了解到王先生的傳奇身世。
我當時就認定王先生就是先知王八所說的滅世主。只是當時不便相告。所以王後
請我出任王府總管時我便欣然從命。因為這樣我就有機會接近王先生和倪九十九
了。到王府的當天晚上。王後向我交待第二天倪九十九親祭白馬親王的接駕事宜。
我心裡一喜。沒想到刺殺倪九十九的機會來得這麼快。這麼容易。我突然冷靜下
來。我並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但刺殺倪九十九只要有匹夫之勇就夠了。可是放棄
這個機會卻需要更大的勇氣。我之所以放棄這個機會。是因為我突然有了新的計
劃。如果這個計劃能夠成功。倪九十九就不必殺了。而如果這個計劃不成功。我
將因為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完不成我的使命。我就不得不自殺以謝先知王
八和死難的教友。如果按原計劃刺殺倪九十九而失敗。我本可以死得像個英雄。
但如果新的計劃失敗。我只能帶著恥辱死去。天幸先知王八在天之靈呵護聖教。
也是天命所歸要王先生成為滅世主。我的計劃竟然一舉成功。”
  王先生忍不住問道。“你說了半天到底是什麼計劃。”
  陳陳微笑著看著倪虹。
  倪虹說道。“是陳陳獻計巧妙安排了倪九十九與施青青在王爺靈前相遇的。”
  王先生恍然大悟。他剛要開口。陳陳又道。“但這只是我的計劃的一小部分。
並且是不太重要的部分。我既然已經下了死的決心。就不能半途而廢。所以我今
天冒死向王先生坦白一切。並希望王先生同意我的請求。”
  “什麼請求。”
  “請王先生立無後教為國教。”
  王先生陷入了沉思。陳陳長身而起。“如果王先生不肯立無後教為國教。請
取我大好頭顱掛在王城的城頭上。”
  王先生愕然道。“為什麼。你犯了什麼罪。”
  陳陳慨然道。“我要看著整個王城毀滅。因為我看錯了你。你並不是滅世主。
”
  王先生道。“我當然不是什麼滅世主。我是來救世的。我絕不能讓王城毀滅。
我更不能讓人類毀滅。”
  “但先知王八說過。‘不滅了這個舊世界。就救不了人類。’無後教正是王
八的遺教。無後的目的正是為了有後。”
  王先生顯然被打動了。他站起來。急速地來回踱著步。
  倪虹突然厲聲道。“陳陳。你知罪嗎。”
  陳陳驚訝道。“不知。”
  “你陰謀行刺前國王。此其一。你陰謀毀滅人類。此其二。你輕視侮辱當今
國王。此其三。這三條中的每一條都是死罪。殺無赦。”
  陳陳吃驚了。“王先生。王後她……”
  倪虹喝道。“你好大的膽子。還敢叫陛下‘王先生’。你既然知道我是王後。
你難道就不知道誰是當今國王嗎。”
  王先生開口道。“陳陳。你既然叫我王先生。就應該叫我妻子王太太。為什
麼還王前王後地亂叫。成何體統。”
  倪虹和陳陳都怔住了。王先生接著說。“我正打算廢除國王尊號。恢復本姓。
只等我想好一個合適的名字就詔告天下。陳陳。你幫我想想。我應該叫什麼名字。
”
  “王先生。這個我可不是內行。我自己就沒有名字。你恢復本姓是應該的。
但名字還是沒有的好。先知王八也沒有名字。”
  “沒名字像什麼話。”
  “可是你這個年紀還取名字更不像話。再說你改了名字人民就會起疑。你的
身世來歷就有可能暴露。現在倪九十九還活著。他的勢力還很大。他的兒子雖然
都死了。本來這是好事。因為王位已非你莫屬。但如果你正式改名換姓。你就失
去了合法的繼承權。其他王室成員就有資格要求繼承王位。這樣我們的計劃就全
完了。”
  “照你這麼說。我連本姓都不能恢復嘍。可你剛才還說應該呢。”
  “是的。你可以恢復本姓。卻又不能讓人知道。別人還以為這個王是國王的
王。而不是你的姓。正是兩全其美。”
  “那別人怎麼稱呼我呢。就對著我‘王……王……王’地亂叫嗎。”
  “只叫姓不叫名的本來就很多。比如說叫‘小王’。但這樣不但暴露了你姓
王的事實。而且老百姓會不尊重你。那就不能令行禁止了。還可以叫‘老王’。
可是你還不老。叫‘大王’也不好。因為只有不大的王才會自稱‘大王’。可你
現在是人類統一王國的國王。大得不能再大了。所以還是叫‘王先生’最好。‘
王先生’這個叫法雖然通俗。卻不易懂。因為要看由誰來解釋。別的王先生都有
名。你卻無名。先知王八說。‘無名天下之始。有名天下之母。’王先生一唱雄
雞天下白。用你的智慧之光照亮這個渾渾沌沌的臭雞蛋。怎麼能跟到處下蛋的母
雞一樣呢。先知王八還曾預言。‘王無名而先天地生。’說的正是你王先生。你
是要滅掉舊世界。創造新世界的王先生。你是獨一無二的王先生。你是唯一的王
先生。”
  王先生聽得樂不可支。“聽你這麼一說。簡直妙得不能再妙了。”
  倪虹見王先生被陳陳完全說服了。擔心陳陳接下去就要提議取消王後的尊號。
趕緊說道。“是呀。你叫王先生。你的兒子叫王後生。一先一後。順理成章。王
後生就是我生的。因為我就是王後。王先生和王後。正是名符其實的一對兒。”
  王先生說。“不妥。王後的意思是為國王多生後代的意思。但我已經決定立
無後教為國教。我怎麼能自己破例呢。我不會留下後代。不會有王後生。所以也
沒有王後。我和以往的國王最大的區別就是我沒有王後。我既然信奉了無後教。
我怎麼還能有一個王後呢。我必須徹徹底底身體力行。難道你不樂意做王太太嗎。
”
  倪虹氣得說不出話來。忍著眼淚獨自回寢殿去了。陳陳卻大喜過望。王先生
也興奮至極。與陳陳談了整整一個通宵。竟忘了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王先生認
為這一夜收獲極大。因為他似乎已經看見了一個理想國在他手裡建立起來。他和
陳陳連夜擬定了八條石破天驚的“王先生令”。

  “一。永遠取消狂歡節。每對夫婦限購一張木床。
  “二。永遠取消國王的尊號以及國王的遊戲。但鼓勵自殺。嚴禁行醫。廢除
量刑制度。對一切違法犯忌者通統判處死刑。
  “三。挖出倡導火葬的倪丘的棺材。鞭屍三百然後焚毀。以為言行不一者戒。
  “四。加緊建造通天塔。命夏凡克日交出相印。親赴建塔工地督造。
  “五。立無後教為國教。奉先知王八為教主。任命陳陳為首相兼王城大主教。
全體國民必須無條件入教。入教後不得擅自生育。違者判處嬰兒的父母死刑。
  “六。教會每年初春公開搖號一次。凡二十周歲到四十周歲的已婚女性都有
資格中獎。中獎者可生育一胎。一胎孿生者中只有一人有生育資格。曾中獎者永
遠取消再次中獎的資格。
  “七。禁止青年男性變成女性。由男性變為女性者永遠剝奪生育搖獎資格。
號召青年女性變成男性。為鼓勵青年女性響應號召。政府大力提倡男尊女卑。
  “八。‘生殖器’一律改稱‘作愛器’。女人‘有喜’一律改稱‘有禍’。
違者剝奪寫作自由出版自由和言論自由。欽此。”

  58

  王先生的八條“如夢令”一公布。王城頓時沸騰起來。說好說壞的都有。但
倪五十二的二十五世孫倪採卻公開發難了。《王城晚報》上刊登了倪採洋洋萬言
的一篇大作。總編王豐加了一小段輕描淡寫的編者按。告誡讀者要“有批判地汲
取其精華剔除其糟粕”。倪採開門見山地揭露了王先生取消國王尊號的深意所在。
他說。“我疑心這種假惺惺的故作姿態背後。必然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
沒有人會主動放棄權力。”然後他欲擒故縱地筆鋒一轉。逐條指出這八條亂夢顛
倒的“王先生令”是多麼幼稚拙劣和荒唐可笑。可見王先生是個不忠不孝假仁假
義的竊國大盜。是個殘忍而又失去理性的瘋子。最後他回到正題。“但我們一旦
了解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對這些瘋狂行為以及還會不斷出現的更瘋狂的
行為乃至這種瘋狂必將給王城帶來的莫大災難。就不會感到絲毫奇怪和震驚--
這位王先生娶了他的親姐姐。”
  陳陳比王先生還要光火。他怒氣沖沖地建議把倪採殺了。但王先生不經意地
淡淡一笑。“那樣不是等於証實他的話了嗎。別擔心。會有人反駁他的。我只是
奇怪。王豐怎麼也會跟我作對。快去把他找來。”
  可是派去的人回來說。“王豐昨天晚上離開了王城。”王先生很懊惱。我正
要重用他。他怎麼倒走了。難道他認為連我這樣的人也無法抵御權力的腐蝕嗎。
  更讓王先生意外的是。王母聽說了這八條“如夢令”卻異常高興。她悄悄地
對王先生說。“王兒。幹得好。叫他們斷子絕孫。”
  王先生只好苦笑。母親大概以為我已經開始著手報復王城人了。
  王母又道。“我最喜歡的是禁止男人變成女人的那一條。以後再有人像我當
初那樣找兒子。就不必像我那樣為兒子是否變成女人而犯愁了。”
  果然不出王先生所料。很快就有很多人開始聲討倪採了。王先生也懶得讀。
這天陳陳一臉喜色地找到王先生。原來《王城晚報》上登出了柳依橋一篇更長的
妙文。前面加了新任總編胡悅的一大段肉麻的按語。
  柳依橋除了對倪採的謬論進行了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的挖苦諷刺以外。又對
八條“王先生令”進行了逐字逐句的熱情謳歌。充分發揮了反義詞和同義詞的各
種功能。然後他又著重闡述了無後教的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歷史意義。最後還現
身說法地上升到了哲學高度。他寫道。
  “我雖然已經有了三個女兒。但我現在毫不猶豫地皈依無後教。我的女兒們
也是最虔誠的無後聖教信徒。並且全都自動放棄生育搖號機會。當然話說回來。
如果我早日聆聽到無後正教的真理之聲。我是連一個女兒也不會生的。現在既然
已經生了。那麼話說回去。人有敏頑之分。悟有遲早之別。先知王八說。‘朝聞
道。夕死可矣。’我現在是夕聞道。可不死矣。先知王八還說。‘始作俑者。其
無後乎。’王八先知又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十六字真言。做無後妙
教的聖訓真是再呱呱叫不過了。無後與有後的辯証關系。是哲學的最高和最後結
晶。無後者必有後。有後者必無後。有者必無。無者必有。無有有無。有無無有。
有有無無。無無有有。有無有無。無有無有。玄而又玄。眾妙之門。妙而又妙。
再妙不過。”
  王先生笑罵道。“他這張嘴卻是地獄之門。”
  柳依橋寫得滑溜。忍不住又進一步發揮道。“何況無後教只是限制生育。並
不禁止作愛。所以每個信徒還可以盡情享受歡樂。只要你有把握做到勞而無功。
華而不實。那就百無禁忌。連亂倫禁忌也不必管它。因為亂倫禁忌主要是為了優
生優育。現在既然是放空炮或者是馬後炮。跟生孩子無關。只要你功夫老到。不
在陰溝裡翻船。那麼無論是兄妹姐弟也好。母子父女也罷。一概可以就地取材。
自產自銷。何必自家的炮仗給別人放呢。”
  王先生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判處柳依橋死刑。陳陳詫異了。不明白王先生的
用意。正要張口問王先生為什麼不殺倪採反而殺柳依橋。王先生又叮囑一句。“
抓到柳依橋後立刻就地正法。不必開庭審判。因為他已經把靈魂賣給了魔鬼。換
取了天下無敵的辯才。辯是辯不過他的。”
  陳陳見毫無回旋的余地。只好執行。誰知捕快還是慢了一步。柳依橋救過不
少人。尤其是救過不少該死的人的性命。所以有人給他通了風報了信。捕快撲了
個空。在他家裡只找到了柳依橋留下的遺書。柳依橋寫道。
  “為了表示我對王先生的愚忠和對無後教的狂熱信仰。我決定響應王先生關
於鼓勵自殺的偉大號召。自沉於聖河。”
  王先生見了遺書默然半晌。似乎猶有余恨。陳陳急忙命所有的知情者絕對不
得泄露王先生曾下令殺死柳依橋。以免橫生事端。但消息還是不脛而走。結果這
樣一來王城人反而對倪採的謠言絲毫不信了。陳陳不禁對王先生的老謀深算敬佩
不已。
  倪採見柳依橋拍馬屁反而喪了命。覺得王先生胸中城府深不可測。不敢再莽
撞行事。就改變策略。到倪九十九那裡發牢騷。  倪九十九正被施青青迷得神
之胡之。一見倪採就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夸青青是個好老婆。青青生氣道。“什麼
老婆不老婆的。不中用的蔫貨。你才是老掉牙了。我雖然做了婆婆。卻比我媳婦
只大三歲。”
  倪九十九陪笑道。“好好。算我說錯了。那就叫你小老婆。你該高興了吧。”
  青青這才回嗔作喜。笑咪咪地橫了倪採一眼。倪九十九卻拉下臉來。“倪採。
你來幹什麼。”
  “陛下。你的王國眼看要被人斷送了。”
  “哼。我就知道你又來搬弄是非了。我最清楚世遺對我有多麼忠心。”說著
倪九十九忍不住心滿意足地瞟了青青一眼。“你就知道整天在外面採菊採花。泡
漂亮妞兒。什麼時候在我身上盡過一點孝心。你有哪一點及得上世遺。”
  倪採紅著臉爭辯道。“他搞的一大套名堂全是跟你對著幹。你還說他忠心。”
  “你懂什麼。新挖茅坑三日香。他不做做樣子。臣民怎麼服他。‘王先生令’
裡最重要的一條你注意到沒有。‘加緊修建通天塔。’你去吧。別再來了。我忙
得很。”
  倪採只得悻悻地走了。

  59

  王先生卻在為通天塔發愁呢。因為通天塔的建築工人正在罷工。
  夏凡為了表示對王先生的忠誠。又感激王先生沒有因為以前他老是找倪丘的
碴而乘機處置他。反而委以督造通天塔的重任。不禁感恩圖報。於是他要求工人
們沒日沒夜地加班。工人們忍無可忍。結果發動了總罷工。陳陳勸慰王先生。“
欲速則不達。還是慢慢來吧。”王先生只好答應了工人們的條件。誰知工人們得
寸進尺。又一再罷工。王先生只好一再縮短他們的工時。提高他們的工資。
  王城也不太平。自從實行每對夫婦限購一張木床以後。王城的夜晚就一天比
一天喧鬧起來。驚天動地的咯吱咯吱聲吵得人神經都快繃斷了。
  倪採雖然不敢再冒犯王先生。卻一再影射陳陳是個意志薄弱的偽君子。倪採
發難道。“我們這位道貌岸然的無後教大主教陳陳先生為什麼不結婚。因為他沒
有勇氣與魔鬼也就是情欲正面較量。他只是一味地逃避。因為他知道他一旦和魔
鬼對壘。立刻就會敗下陣來。所以他提出的無後教是反人道的。反人性的。荒謬
絕倫的。他自己也沒有信心在結婚以後能夠不生孩子。只有像王先生這樣的極少
數聖人才能說到做到。”
  輿論壓力越來越大。王先生把陳陳找來。問他準備如何應付這個詰難。陳陳
想了想說。“王先生。你放心吧。我有辦法。”
  第二天。《王城晚報》登出了陳陳的征婚啟事。“才貌年齡一概不論。條件
只有一個。同意婚後不要孩子。並且永遠不參加生育搖號。”
  不一會兒。王府門前就擠滿了前來應征的女人。王先生和倪虹搬進王宮以後。
王府就做了陳陳的首相官邸。
  陳陳辦完公事。就開始一個一個接待應聘者。第一個女人遞給陳陳一份文件。
陳陳發現是離婚証書。不禁愕然。“你帶這個幹什麼。”
  女人說。“離過婚的你不要嗎。你的征婚啟事上可沒說。”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如此誠實我很高興。不過你說一聲也就行了。
我當然會相信的。不必給我看這個。離過婚雖然沒有什麼大不了。但沒離過婚的
總不會自稱離過婚的。”
  那女人道。“我自然不是怕你不信。我是要你看看離婚的原因。”
  陳陳翻開一看。上面寫著。“因妻子不能生育。協議離婚。”這才恍然大悟。
  女人不自在地說。“我原來的男人說我沒出息。他說一加一等於二。就跟存
款沒有利息一樣。陳先生的無後教對大多數人是禍音。對我卻是福音。”說著激
動地哭了起來。
  陳陳同情地點了點頭。示意下人把她帶出去。陳陳心想。我金雞獨立了二十
多年。還是個滴水未漏的童子雞呢。我這金童總要找個玉女相配才好。
  可是第二個女人也是離過婚的。雖然結過婚的少婦有一種成熟的風韻。陳陳
卻想。雖說我並不信吃生雞蛋更有營養的說法。但也不會因此就買煮熟的雞蛋呀。
又把她打發走了。誰知道接著進來的幾位女士離婚的記錄一個比一個高。有一位
竟離了十次婚。陳陳厭煩透了。心道。竟是個十夫長。揮手要她走。十夫長氣勢
洶洶地嚷道。“喂。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見過的男人多了。男人的心思我不
清楚誰清楚。怎麼著。你瞧不起離過婚的女人是吧。你以為現在還是公主小姐的
時代呀。你的征婚啟事上不是明明白白寫著。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要孩子嗎。這個
條件還包含著兩個理所當然的前提你知不知道。”
  陳陳又瞇起了眼睛。“什麼前提。”
  “第一。這個女人肯定不會生孩子。會生孩子的女人沒有人不想要孩子。第
二。這個女人肯定結過婚。沒結過婚她怎麼知道自己會不會生。所以這個女人肯
定不是什麼公主小姐。而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我以為你挺在行呢。誰知道卻是個
不懂事的毛孩子。我告訴你。我的後九任丈夫明明知道我不會生孩子還死乞白賴
地要我嫁給他們。你知道是為什麼。”
  陳陳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好機械地重復道。“為什麼。”
  十夫長得意地媚笑道。“就因為我是個真正的女人。”
  陳陳忍不住反問道。“那他們為什麼又跟你離了婚。”
  “。你以為是他們不要我嗎。哼。他們有這個膽子嗎。男人都是窩囊廢。
一個男人能有多少水分。不出半年我就能叫一個棒小伙子變成幹癟老頭。”
  陳陳失笑道。“謝謝你的忠告。那就請吧。”
  “怎麼。”十夫長驚惶了。“你不要我嗎。”
  “你太客氣了。是我沒這個膽子。現在談話已經完了。完了就該請了。”
  十夫長神色一端。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陳陳問助手道。“外面的女士們都是離過婚的嗎。”
  助手回答道。“好像每個人手裡都有離婚証書一類的東西。”
  陳陳怔了怔。“你出去叫她們散了吧。說得盡可能婉轉一點。”
  助手走到門口說。“女士們請回。哪一位是小姐。請進去。”
  女人們頓時騷動起來。十夫長把原委一說。群雌粥粥立刻有人罵起街來。正
亂成一團。人群中擠出一個人走到助手面前低聲問道。“我可以進去嗎。”助手
問。“你是……”那女人點點頭。助手乘機像躲黃蜂似地躲開那群女人。領著她
進去了。
  陳陳吃了一驚。這是她見到過的最醜的女人。只見她也遞上一份文件。陳陳
不悅地瞪了助手一眼。
  助手忙道。“小姐。你剛才不是說……你是……噢對了。怪我沒有問清楚。
你並沒有撒謊。你只是點了點頭。”
  那女子已不再羞怯。“你雖然沒有把話問完。但你的意思我懂。我點點頭也
沒有騙你。”她又紅了臉。把文件遞給陳陳。“你一看就知道了。”
  陳陳一看。原來不是離婚証書。而是一份証明。上面寫道。“驗明正身。確
系石女。無生育能力。”下面是王城最著名的婦科專家。前御醫夏秋冬的親筆簽
名。
  陳陳問道。“你沒有結過婚嗎。”
  女子點了點頭。
  陳陳大喜。心裡卻不免遺憾。我想找個玉女。卻來了個石女。也罷。寧要石
全。不要玉碎。於是石女做了陳陳的太太。倪採見無機可乘。只好等待。無後教
卻空前繁榮起來。還分化出不少大同小異的教派。僅王城一地就有天體學派。二
合一派。三位一體派。甜心羅卜派。體操技巧研究會。百合花會。廣交會。春社
會。等等十多個教派。信徒最多的是無遮大會。無遮大會的一個外省教友王豐編
寫的一篇《無遮賦》近來風靡了整個王城。
  “沒有什麼秘密要遮遮掩掩。夜幕也遮不住公開的秘密。唯一的秘密。在宇
宙黑洞裡。
  摸黑操作。急猴猴操之過急。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然不得其門而入。先知
王八說。‘通向天堂的是一扇窄門。’門戶開放。放之四海而皆準。
  一回生。兩回熟。生米煮成熟飯。自然熟門熟路。條條大路通羅馬。馬到成
功。功成名就。就地正法。法不責眾。眾志成城。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鼓作
氣。再而衰。三而竭。
  舉一反三。學一知十。英雄所見略同。見縫插針。一針見血。夾縫中求生存。
存而不論。論而不說。
  說而不練。是嘴把式。練而不操。是假把式。假模假式。假戲真做。大家來
做廣播體操。直到東方既白。太陽照樣升起。
  太陽出來了。我們要睡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太陽就是天體。天體就
是太陽。陽光下沒有秘密。何必遮遮掩掩。”

  60

  緊接著就發生了一件讓王先生著實為難的事。原來王先生繼位後。把王宮裡
所有的太監都趕出宮去。馬大哈自然也不例外。倪九十九整天圍著青青轉。也不
要他跟著。他就自稱是先知王八的關門弟子。加入了無後教。沒過多久就混到了
無後教廣交會王城教區的副主教。於是他也結了婚。原來他進宮的時候並沒有淨
身。他的妻子就是那個十夫長。馬大哈被她整了個發昏章第十一。這還不必提它
。偏偏結婚後不到半年。十夫長生下了一個女兒。王城大法院把馬大哈夫婦傳到
法庭。宣判嬰兒的親生父母死刑。馬大哈大叫大嚷。“我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孩子不是我的。”
  法官追問十夫長。“孩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十夫長橫下一條心。反正說不說都是死。再說她也確實鬧不清了。於是這事
就被轉到陳陳手裡。陳陳來跟王先生商議。陳陳感慨道。“半年來王城偷生偷育
的案件僅查出的就有三千多起。許多人都像馬大哈一樣矢口否認孩子是自己的。
每個人都用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方法証明自己的性無能。但我並沒有放他們過門。
可是馬大哈與倪九十九關系密切。倒要慎重對待。”
  王先生點點頭。“判處他終生監禁。要特別優待。”
  馬大哈被關進了王城監獄。典獄長特地給他辟了一間單人牢房。也不讓他幹
活。過了三天。馬大哈就吵鬧起來。他嫌一個人悶得慌。寧願去服苦役。王先生
接到報告。像是挨了一悶棍。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下令把馬大哈解到通天塔工
地去。

  61

  王城人盼望已久的搖號日終於臨近了。倪虹早就派柳葉向陳陳悄悄打了招呼。
說必須讓倪虹中獎。陳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一看見倪虹就犯怵。只好答應。王
先生卻絲毫不知道這件事。恰巧開獎以後有十幾個中獎者沒來領取生育資格証書。
一調查。不是自殺了就是被謀殺了。也有意外死亡和失蹤的。也有自動放棄的。
陳陳就把其中一張獎票送給了倪虹。其余的也都做人情送了。一張也沒浪費。誰
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出了一件大事。把陳陳嚇壞了。石女有喜。噢不。有禍了。
  原來陳陳自從和石女結婚以後。因為石女不會生育。所以絲毫沒有後顧之憂。
加上陳陳養精蓄銳多年。蓄水池滿滿騰騰。一旦山洪爆發就一瀉千裡。一發不可
收煞。於是精耕細作。勇猛精進。沒想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竟突破了石女堅
如磐石的天然防線。石女還莫知莫覺。直到兩個月後才發現懷孕了。她卻不敢告
訴陳陳。陳陳忙於國事。又過了兩個月才注意到石女的立體幾何發生了巨大變化。
人也漂亮了許多。這一下非同小可。把陳陳嚇壞了。一向足智多謀的陳陳也沒了
主意。急忙吩咐下人不可走漏了風聲。他得看看倪虹那張獎票有什麼名堂再決定
對策。“是禍是喜還難說呢。”陳陳自言自語道。

  62

  沒過多久。王先生把陳陳召進宮去。原來倪虹前一天晚上在宮中生下了一個
兒子。王先生對陳陳說。
  “陳陳。我實在愧對先知王八和你。更愧對全體國民。我自然不能再留在王
城。我希望你能把我沒有完成的事業繼續下去。把通天塔造好。並以我為前車之
鑒。”
  陳陳大吃一驚。“王先生。你要走。”
  王先生憂鬱地點點頭。
  陳陳結結巴巴起來。“王先生。你……你聽我說。其實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大
……大不了。”
  王先生怒喝道。“陳陳。你說什麼。”
  “不不。王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件事我已考慮了很久。”
  “嗯。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王先生。我對你的苦衷非常理解。雖然這件事相當棘手。但你應該
權衡一下它和國事的輕重緩急。何況先知王八說過。‘一切真如都是假如。’”
  王先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抬起頭來。“好吧。陳陳。我可以再留一段時
間。等通天塔一造好我就走。”
  陳陳心裡暗笑。那要等到哪年哪月。陳陳急忙退了出來。免得再說下去王先
生忽然又改主意。他自己心裡已經有底。陳陳不禁暗想。王先生跟倪虹結婚才七
個多月就生了兒子。看來王先生也是個急性子。在這點上他跟別的年輕人也沒什
麼兩樣。
  王先生玩味著“一切真如都是假如”這句話。來到倪虹的寢殿。王母笑逐顏
開地問王先生。“王兒。你沒有名字倒也罷了。你兒子總該有個名字吧。”
  王先生見母親一團喜氣。不忍掃她的興。想了想道。“母親。就叫這孩子……
如如吧。”
  “如如。王如如。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愛人如己的意思。”
  “噢。是稱心如意的如吧。”
  “是。母親。”
  “好名字。只盼他快快長大。再給我生個重孫。我就心滿意足了。那時候我
就能無牽無掛地死了。”

  63

  夏凡派王一土回王城向王先生報告通天塔的工程進展。
  王一土說。“王先生。總的進展是理想的。現在已經造到九千九百九十層了。
眼看就能摸著天了。當然。越造到上面進度越慢。因為所有的建築材料都要從下
面運上去。說心裡話。我倒是寧願它永遠不要造完。”
  王先生一驚。“為什麼。”
  王一土嘆道。“我們搞建築的。每到一個工程快要完成的時候總有一種特殊
的傷感。因為一旦完成就意味著告別。有時候甚至就是永別。建造者必須離開自
己的建築物。到另一個地方另起爐灶。當然這次有些不同。因為通天塔是獨一無
二的。我不可能到另外的地方再造一座。但我還是抑制不住這種傷感。我愛通天
塔。我不願離開它。哪怕我離開它可以到達天堂。我也不幹。我擔心天堂會令我
失望。所以我寧願懷著對天堂的美好想像和無限向往。而又保留我隨時能進入天
堂的可能。但永遠不去兌現這種可能。”
  王先生扯開道。“最近工人們要求過縮短工時嗎。”
  王一土一拍大腿。“王先生。說起來可奇了。因為頂層越升越高。上面也越
來越小。上面能容納的人手已越來越有限。再加上有恐高症的人不能上去。太瘦
的人也不能上去。因為上面的天風實在太大。瘦子要被風刮跑。所以大部分工人
閑著沒事幹。結果他們又罷工了。”
  “為什麼。”
  “你簡直沒法相信。他們罷工的目的是要求延長施工時間。有人提出日夜三
班倒換著幹。我和夏大夫擔心晚上加班黑燈瞎火的影響工程質量。他們說。信仰
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們向往天國。而且上面已經離天堂很近。星光燦爛得勝過白
晝。如果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就威脅說要破壞通天塔。因為事情緊急。我們
只好先答應了這些瘋子的要求。這件事來不及請示你。夏大夫和我估計加快工程
進度你一定不會反對。但依我看他們盡管說得漂亮。其實只是借口。主要原因是
憋悶得慌。幹點事可以不去想煩心的事。”
  王先生很滿意。“很好。王總工程師。你回去對夏大夫說。就這麼幹。有問
題及時向我報告。”
  王一土站起來準備告辭。他遲疑不決地站住了。“王先生。夏大夫要我說的
我都說了。但我心裡一直憋著一個問題。不知該不該說。”
  王先生和藹地說。“有什麼話你盡管說。”
  王一土摸出一個本子遞給王先生。“這是《通天塔工程大事紀》。”
  王先生興趣盎然地打開。可是越看越驚。《大事紀》上記載的絕大多數事件。
都是諸如某月某日失竊木材若幹。某月某日某人蓄意破壞通天塔。某月某日某人
縱火。某月某日某人從通天塔第六十三層跳樓自殺。以及燒殺搶掠之類。有些是
無頭案。有些案犯是事發很久以後才查清的。也被補記上去。有的甚至已經死了。
對他們已無法懲罰。但也載入了通天塔的建造史。歷史似乎就是這些瘋狂人物和
罪惡事件的總匯。那些正直善良的人們。通天塔的真正建設者們。反而湮沒無聞。
失去理性的人成了歷史的主角。甚至成了歷史的英雄。
  王先生心情十分沉重。他默默地握住王一土的手。自言自語地說道。“為了
通天塔。還有什麼不能舍棄呢。”王先生的眼睛濕潤了。

  64

  再說倪九十九老夫聊發少年狂。整天價轟炸機般頻頻俯沖。狂轟濫炸。終於
露出了彈盡油枯的症兆。任憑青青這位王城運動會昔日的啦啦隊長仰面八叉地吶
喊鼓勁。高呼“加油”。也無濟於事。青青氣得跳起來戳著倪九十九的額頭罵道。
“虧你還有臉對我吹噓當年的騎士精神呢。你不能騎在人民頭上倒也罷了。騎在
我身上也這麼人仰馬翻的。你以為隔個十天半月御駕親征一回就能一勞永逸啦。”
青青罵得興發。抓起一本書就扔在倪九十九臉上。“你自己瞧瞧。倪採是怎麼嘲
笑你的。”
  倪九十九氣喘吁吁地怒道。“這小子敢對我無禮。他說什麼。”
  “他說。你自稱是全能的上帝。其實你是個沒用的低能兒。他說上帝已經死
了。我看他說得很對。”
  “放屁。”倪九十九話一出口就知道闖禍了。
  青青冷笑道。“好啊。你這個老廢物敢對我這麼說話了。”
  “青青寶貝。”倪九十九趕緊討饒。“我不是說你。我是罵倪採那小子。”
  “我不許你罵他。他說得對。我說他對他就對。你還敢不服氣嗎。”倪九十
九不說話了。青青更生氣了。“你聽聽這句。他說得太對了。‘看見女人。別忘
記舉起你的鞭子。’聽聽。你聽聽。你牛鞭馬鞭豬鞭狗鞭也吃了不少。可你的龍
鞭要隔多久才能雄糾糾氣昂昂地舉起一回。”
  倪九十九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可是這些東西哪裡比得上人鞭那樣立桿見
影。我以前當國王的時候。這人鞭要多少有多少。無非是宮裡多養幾個太監罷了。
宮裡實在擠不下還可以在唱詩班歌劇院裡安置一些。可是現在雖然那麼多小伙子
夢想著當歌星。但又有誰肯貢獻出那話兒呢。世遺又是個死心眼。我跟他說了好
多回。他都不肯。這使音樂藝術每下癒況倒不關我事。但我在你面前就只能吊兒
郎當了。”
  青青道。“你的事我也不管。反正你不能立馬揚鞭。就該翹辮子了。”
  倪九十九陪笑道。“青青寶貝疙瘩肉。我精力雖說大不如前。可是我的暗房
技術卻是王城第一流的。我的一指禪功夫也算得上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我的舌頭
也是不折不扣的如簧巧舌。跟真正的彈簧一樣吞吐自如。這些你都不能否認吧。”
  青青見倪九十九這麼低聲下氣。略微消了些氣。倪九十九順桿就爬。“青青
心肝肉疙瘩。你就再代我去求求你姑媽。讓她給我弄點靈丹妙藥。要知道夏秋冬
的回春丹對我已經不管用了。”
  青青啐道。“聖母哪有這種玩意兒。”
  倪九十九苦求道。“怎麼沒有。我早就聽說西王母有不死藥。要不然怎麼她
到現在還不死呢。那不死藥肯定管用。否則人要活著幹什麼。去吧。青青。這還
不都是為了你嗎。”
  青青心想。我也好久沒去見王子了。於是青青就進了宮。青青繞了一匝沒見
到王子。卻見王母正在給如如喂奶膏。青青給王母請了安。倪虹倚在床上懶懶地
點了點頭。青青來了氣。冷笑道。“倪虹。見了婆婆怎麼這個聲氣。虧你還是大
家閨秀出身。”
  王母喝道。“青兒。你喬張作致地幹什麼。虹兒剛生了孩子。身子骨還沒大
好。你還跟她嘔氣。你是虹兒的婆婆。我算什麼。”
  青青嚇得臉都變了。“聖母。我跟虹姐開個玩笑罷了。喲。孩子長得多逗。
活脫脫又是一個小王子。”她轉身背著王母瞪了倪虹一眼。心裡暗罵。這小崽子
看著就嘴不順鼻鼻不順眼的。哪裡有王子的半點影子。八成是倪虹跟哪個野男人
的野種。她一回頭對王母笑道。“聖母。我怪疼這孩子的。讓我做孩子的教母吧。
我也入了無後教呢。”
  王母也樂道。“那敢情好。青兒。你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我。”
  王母這一問。青青就一聲高一聲低地哭起來。王母皺眉道。“看把孩子給引
哭了。走。有什麼話到外間說去。”就拉著青青走開。
  青青抽抽嗒嗒委委屈屈婉婉轉轉地把意思說了。王母聽罷開口道。“青兒。
你生得太美。天生就是個禍胎。要不是大神保佑。你險些就讓王族絕了後。我熬
了二十多年。總算虹兒生了如如。王族也有了後。我也快要熬出頭了。以前的事
我也不怪你了。只要你以後別跟虹兒慪氣。我還當你是我的親侄女。但倪九十九
是王族的大仇人。你要是向著他。就再也別來見我。別說我沒有什麼不死藥。就
是有。我也絕不會讓這老色鬼多活一天的。”
  青青本以為不死藥的事根本沒邊沒影。王母這麼一說她反而認定必有。又見
王母說得這麼絕情。想想自己只因為一時賭氣嫁給了倪九十九。不但壞了名頭。
從王太太變成了不倫不類的王太後。反而把所有的好處都讓倪虹佔了去。不禁越
哭越傷心。王母見青青哭個沒完。站起來道。“好吧。念你也受了委屈。我就依
你這一回。別哭了。如如該是睡著了。你在這兒等著。我替你去找找。看能不能
找到。”
  王母走進倪虹寢殿。用如如吃的奶膏和如如剛屙出的軟屎。搓成兩個藥丸子
模樣。拿張紙包了。出來遞給青青。囑咐她要用蚯蚓的尾巴。螞蟻的指甲。黃鼠
狼的眉毛。兔子的門牙做藥引子。用二兩四錢雌鱷魚的無根水加三兩六錢夏至日
的天落水沖服。青青用心記下了。千恩萬謝地去了。
  倪九十九不知道無根水是什麼。找個大夫一問。知道就是眼淚。倪九十九大
喜。想起當年接見從非非洲凱旋歸來的遊戲冠軍王如方時。王如方曾晉獻了一瓶
鱷魚的眼淚。據他說。鱷魚目睹國王的玩具兵們紛紛變成非人而感傷落淚。但不
知道是否雌鱷魚的眼淚。不過想來女人最喜流淚。流淚的鱷魚大概也是雌的。大
凡雌的都是痴的。
  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才總算把藥引子找齊。到夏至那天晚上。青青把臉盆
腳盆尿盆全都搬出來擺在天井裡。忙了一宿。湊足了天落水。把天落水和鱷魚的
眼淚倒在一起。晃晃勻。趕緊催倪九十九吃藥。
  倪九十九吃下一丸藥。滿想嚼巴嚼巴細細品嘗。突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就
苦著臉道。“青青寶貝兒。這不死藥為什麼這麼臭。”
  青青道。“聖母說了。花香十裡。遺臭萬年。越是臭的東西越能傳之久遠長
生不死。這藥越臭越好。”
  倪九十九心悅誠服。又服下了第二丸藥。果然。倪九十九吃了不死藥後騎術
精進鬥志昂揚。他大喜之下快馬加鞭未下鞍。有恃無恐地日夜操勞。鞭辟入裡。
深入腹地。入死出生。入生出死。上帝和魔鬼展開了無休無止的拉鋸戰。沒料到
在擴大戰果的時候。忽然馬失前蹄。一頭載到在青青的兩座妙峰山上。
  消息迅速傳開。所有的人都震驚了。在此以前。沒有人敢想像倪九十九也會
死去。聽到這個消息。幾乎也沒有人相信這是真的。當事實再也無法否認的時候。
倪採就立刻成了王城人心目中的超人。因為有人發現了他關於“上帝死了”的驚
人預言。而現在上帝真的死了。更重要的是。倪採還說過。“上帝死了以後。再
也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人們幹任何事了。每個人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人類徹
底自由了。”幾乎所有的人一夜之間都從上帝的信徒變成了倪採的門徒。
  王先生也十分意外。由於倪九十九的死亡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王先生命
陳陳對倪九十九的遺體作脫水防腐處理。陳陳很快就回來報告。
  “王先生。看來不必多此一舉了。據水利專家鑒定。倪九十九已經徹底絞盡
了腦汁和榨幹了骨髓。他的身體裡已經沒有絲毫水份了。完全是個幹貨。他是精
竭力疲而死的。”
  這就是歷史上的第一具木乃伊。

  65

  石女十月臨盆。生下一個女兒。取名陳菲菲。陳陳知道這下惹出大禍了。想
把菲菲掐死又不忍心。只好硬著頭皮對王先生說了實話。王先生暴怒了。陳陳從
來沒有看見王先生發過火。沒想到一發出來火頭竄得這麼高。
  “陳陳。如果你也可以違反原則。我也可以違反原則。那麼原則還有什麼嚴
肅性可言。那麼還要這些自欺欺人的原則幹什麼。如果你也可以例外我也可以例
外。那麼為什麼別人不能例外。”
  陳陳默不作聲。他以為王先生發一通火就完了。果然王先生語氣緩和下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不必多說了。你去準備後事吧。”
  陳陳大驚。“王先生。你……你要處死我嗎。”
  王先生怔住了。他沒想到陳陳竟會有此一問。“陳陳。你不知道你已經褻瀆
了神聖的原則嗎。難道你竟然以為我也會視原則如兒戲。對你徇私舞弊嗎。你不
僅侮辱了我和先知王八。也侮辱了整個人類。難道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失
去敬意了嗎。”
  陳陳冷笑起來。起初他以為王先生為了穩固自己的統治。打算裝模作樣地用
陳陳的性命來取信於民。誰知王先生竟恬不知恥地大談特談什麼原則和敬意。好
像倪虹不是王先生的妻子。好像王如如不是王先生的兒子。如果王先生自己真是
心口如一的聖人。以個別聖人的道德水準來要求每個普通人也已經太過分。何況
他自己也口是心非。那就簡直是虛偽到了極點。
  王先生見陳陳冷笑不止。詫異道。“你笑什麼。”
  陳陳舒舒服服地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突然又想到了先
知王八的話。”
  “什麼話。”
  “‘一切真如都是假如。’”
  王先生倏地站起來。“陳陳。你…你以為……如如是……是……”
  陳陳見觸到了王先生的痛處。玩世不恭地笑道。“王先生。我什麼也沒有以
為。”
  王先生說不出話來了。他竭力克制著自己。終於浩嘆一聲頹然坐倒。一字一
頓道。“陳陳。我要你記住。我無愧於天地。無愧於人類。更無愧於王八。我可
以讓你活下去。其實你活著。也無非是等死罷了。王八早就說過。我們都已被判
了死刑。我之所以還活著。無非是為了把通天塔造好。而我之所以要造通天塔。
是為了到上帝那裡請求他赦免人類。現在看來我太天真了。”
  陳陳道。“是的。王先生。你太天真了。天真到真的以為天是真的。你以為
通天塔真的能造好嗎。你難道真的死心塌地相信這一點。從來也沒有動搖過和懷
疑過嗎。你的信念難道不僅僅是一個支撐你活下去的借口嗎。我告訴你吧。通天
塔是一個做不醒的美夢。雖說是美夢。但夢就是夢。美永遠不會變成現實。幾天
前我就得到了夏凡的報告。通天塔已經完全停工了。”
  王先生大驚失色。“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停工。”
  “因為它就要倒了。因為它太高了。因為它從一開始就已經傾斜了。通天塔
已經造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層。離天只有三尺三了。可是只要再加高那麼一點點。
它就會倒掉。功虧一簣。真是太可惜了。不是嗎。上個星期。建造通天塔的工人
都逃走了。我不敢讓你知道。怕你受不了這個打擊。”
  王先生眼睛發直了。喃喃地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神不守舍地走
出大殿。走出王宮。穿過寂寞廣場。

  66

  王先生漫無目的地走著。他看到很多很多人。人太多了。他不知不覺走進一
片樹林。看見一個小伙子趴在一個姑娘身上。正在做嘴對嘴的人工呼吸。王先生
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喂。這樣不行。得趕快送醫院。”
  小伙子抬起頭來不解道。“幹嘛這麼早送去。”
  “我看她有危險。再不送醫院就來不及了。”
  小伙子笑道。“啊哈。你說對了。我剛把她救出火災現場。不過現在火已經
滅了。她已經脫離危險了。你看。”
  果然。王先生發現那姑娘面色紅潤。已經開始喘氣和呻吟了。小伙子又道。
“如果你現在走開。那麼十個月後可能要把她送進醫院。這會兒還太早。嘻嘻。”
  王先生納悶了。“她進不進醫院跟我有什麼關系。”
  小伙子突然發怒道。“跟你當然沒有關系。你想叫我當王八嗎。快滾。”
  王先生仔細地看了看小伙子。搖了搖頭。“不像。你一點也不像王八。咦。
你怎麼知道我在找王八。”他轉身走出樹林。心想。這人真可笑。他以為我不認
識王八。想叫我上當。真是個瘋子。他倒想起了小時候王八講過的一個笑話。“
遠觀煞騎馬。近看鬼打架。”還真有點像。嘻嘻。
  王先生出了林子。天色暗了下來。他走進一條小街。街口十字架的橫木板上
寫著“結巴街”三個字。十字架的豎木板上寫著。“見了女人就結結巴巴地巴巴
結結”。王先生看見許多人走進十字架對面的一間屋子。抬頭一看。門楣上一塊
橫匾上寫著。“結巴酒巴”。
  王先生走進去。裡面擠滿了人。王先生剛想退出來。一個姑娘迎上來拉住他。
“王先生。好久不見了。幹嘛不進來坐。”
  王先生詫異了。“你怎麼認識我。”
  姑娘吃吃笑著。“你真的姓王嗎。那真是太巧了。我是隨便猜的。沒想到一
猜就中。那咱倆可真是有緣了。”說著就把王先生領到一張桌旁拉著他坐下。
  這張桌子邊上已經坐著三個小伙子。三個人竟長得一模一樣。坐在中間的那
個人手上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破紙片。一邊看一邊猛喝。他左邊那個人一次又一次
地把一枚硬幣拋向空中。然後猛地撲上去用一只手拍住落在桌面上的硬幣。慢慢
地翻開手。右邊那個人伸長脖子想偷看。他連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從兩只手
的夾縫中偷窺一眼。臉上忽憂忽喜。右邊那個人只得無精打採地東張西望。一見
領王先生過來的那個姑娘。頓時眼睛一亮。賊忒兮兮地湊上來笑道。“百合。我
找你半天了。。你想不想我。”
  百合卻理也不理他。只是往王先生身上挨挨蹭蹭。她捏住王先生的雙手。不
時地在王先生的手心裡撓兩下痒痒。弄得王先生渾身不自在。
  王先生正在琢磨著該如何擺脫這個尷尬處境。侍者已送上來一大杯飲料。王
先生趁機掙脫百合。拿起杯子灌了滿滿一大口。對面那人突然讚道。“好漢子。
海量。”同時舉起手中的杯子咕嘟咕嘟一氣喝光。杯底朝天照一照。表示對王先
生致敬。他話音未落。王先生已經嗆得連腳底心都翻出了嗓子眼。
  “呃咳呃咳呃……呃咳咳。”王先生喘過一口氣結結巴巴地問道。“這……
這是……是什……什麼水。”
  百合笑道。“王先生。這不是水。”
  “不……不是水。難道是火。”
  百合笑得前仰後合。“對。差不多。喲。逗死了。”
  對面那人從桌底下提起一個瓶子給王先生倒滿。王先生奇怪地看著他。他又
給自己倒滿。舉起杯子對王先生道。“幹。”說完已倒進了肚子。
  王先生推辭道。“不行不行。這一杯下去。我就跳進火海了。”
  那人露出莫大的失望。又自顧自倒了一杯喝光。不屑地瞪著王先生。王先生
吃驚道。“你才是海量呢。”
  他又是嘆氣又是搖頭。“我不是海量。我是海綿。先知王八說過。‘熱戀者
崇拜愛神。失戀者皈依酒神。’”說完看著手裡那張破紙就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
“‘說什麼海誓山盟。轉眼間滄海桑田。說什麼海枯石爛。分明是海市蜃樓……’
”
  王先生說道。“你好像有一肚子心事。”那小伙子把端到嘴邊的杯子放下。
遲疑了一會兒。把手上的破紙片遞給王先生。王先生一看。上面用娟秀的筆跡寫
著。

 “王先生。
  你總是對我說。你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凡是自由的都是好的。你愛逛自由市
場。你會寫自由詩。你還擅長遊自由泳。你說你已經進入自由王國了。我很高興
地告訴你。你如願以償了。因為又出現了一個自由競爭者。我自由選擇了他。我
們自由戀愛了。現在你徹底自由了。
                           你的自由女神
                           貓年鼠月狗日”

  王先生看得莫明其妙。張嘴剛要問。對面那人搖搖頭。“別問別問。什麼也
別問。任何安慰都已經沒用了。”說著站起來。一探手拿回那張破紙。搖搖晃晃
地唱著。“‘……碧海青天傷心人。無非是滄海一粟……’”就走了出去。王先
生看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人是個瘋子。
  百合把王先生的肩膀扳過來。“王先生。我給你說說他的事。他叫王一幹。
半年前他的女朋友跟人跑了。他就開始喝上了。而且越喝越多。見到喝酒的人。
他就非要跟人拚個輸贏不可。他總是把喝光的空瓶子擺在桌上。侍者要收去他還
不讓。他以為這樣別人會主動過來跟他對著幹。”
  王先生吃驚不小。“這麼多空瓶子都是他一個人喝的嗎。”王先生數了數。
桌上排著十個空瓶子。
  百合道。“那算什麼。上次他跟人賭酒。一對三。他喝了二十七瓶。三個對
手都趴下了他才軟倒。”百合指指另兩個。“你當然看得出來。他們三個是孿生
兄弟。他們的大哥我沒見過。”她指著拋硬幣的。“剛才那個王一幹是老二。這
是老三王一工。”又指指另一個。“這是老四王一士。老三老四一點不會喝。他
倆陪老二來是準備把他架回去或者幫著打架的。老二今天等了半天沒等到對手。
你又不會喝。他一賭氣就回家一個人喝去了。”百合突然笑著問道。“王先生。
你知道去年《王城晚報》評選國花和市花的事嗎。”
  王先生搖搖頭。“我不知道。”
  百合深感奇怪。“這麼大的事你也不知道。你猜猜他們哥兒仨選的是什麼花。
”
  王先生還是搖搖頭。“我不猜。我從來不猜疑別人。”
  百合依然興致不減。“那我告訴你。咯咯。真是笑死人。三兄弟每人選了一
種花。國花是它。市花也是它。老二王一幹選的是啤酒花。老三王一工選的是罌
粟花。老四王一士選的是百合花。結果老三的罌粟花中了選。”
  王一工伸手接住剛扔上去的一個硬幣。轉過頭來得意地笑笑。又專心致志地
繼續拋他的硬幣。百合道。“王先生。你猜猜他是怎麼選中的。哦。對了。你是
不肯猜的。還是我告訴你吧。他也從來不猜的。他說他從來不靠運氣。他的任何
選擇都靠扔硬幣來決定。他每次扔硬幣的時候心裡就念叨著。‘正面不選反面選。
’‘反面不對正面對。’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念叨什麼。這就是神秘奧妙的
地方。反正管用就是了。最高深的是他總在變化。有一次他們三兄弟要送大哥出
城。他就先扔硬幣。我就攔住他問。‘你先跟我說。怎樣斷定該不該送。’他說。
‘這是不能說的。’我非要他說。他被我纏不過。只好告訴我。‘反面不送正面
送。’結果連著扔了三次都是正面。他都說不算。又扔第四次。這次是反面。他
說。‘這個硬幣扔第四次才是準的。’又有一次我問他。‘我的彩票會不會中彩。
’他說。‘正面不中反面中。’他扔了一下。是正面。他把硬幣裝進口袋說。‘
你肯定不中。’我說。‘你這次怎麼不扔第二第三次了。’他說。‘何必再費事
呢。’結果我真的沒中。簡直神了。還有一次我問他。‘今天會不會下雨。’他
念叨著。‘正面不下反面下。’連扔了六次竟都是正面。我佩服地說。‘氣象局
預報也說不下雨。’誰知他突然說道。‘我看今天要下雨。’結果又讓他說對了。
真是不可思議。”
  正在這時。王先生聽到一陣轟隆隆的滾雷聲。王先生走到酒巴外面。雷聲反
而聽不見了。王先生再走進來。又聽見一陣隱隱的雷聲。王先生大惑不解了。仔
細再聽。雷聲似乎是從裡面傳出來的。王先生循聲而去。轉過屏風。裡面是一間
很大的房子。只見地上有幾條很長很光滑的木槽。木槽的盡頭按品字型排著十個
木頭酒瓶。一個光著膀子的黑大漢在木槽的這一頭抓起一個跟腦袋差不多大小的
木球。瞄一瞄。甩兩下。退後幾步。然後沖上去把木球使勁扔出去。木球筆直地
順著木槽滾向那些木頭酒瓶。木球在木槽上滾動時。發出沉悶的轟鳴聲。木球滾
到木槽的頂端。把十個木頭酒瓶撞得七顛八倒。一個侍者趕緊手忙腳亂地把撞翻
的酒瓶再整整齊齊排好。那黑大漢再扔出木球把它們撞倒。如此往復不已。
  王先生奇怪極了。他走過去。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麼。”
  黑大漢道。“你沒玩過這個嗎。這叫九柱戲。我最喜歡玩這個。因為我討厭
一切秩序。玩這個特別痛快。”
  王先生不懂了。“九柱戲。明明有十個酒瓶。為什麼要叫九柱戲。”
  黑大漢搔搔頭皮。“這個我倒沒想過。從來就是這麼叫的。”
  王先生道。“這有什麼好玩。”
  黑大漢倒被問住了。愣了半晌反問道。“你說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玩。”王先
生也怔住了。黑大漢繼續說道。“我告訴你。上帝也愛玩這個。他老人家一玩起
來驚天動地雷聲隆隆。他滾的當然不是木球。而是星球。他把星球扔過來。拋過
去。星球滾在天花板上還會發出火光。那就是閃電了。天花板一漏。就下起雨來。
我看上帝再這樣玩下去。天花板早晚要坍下來。”
  王先生聽得一愣一愣的。“上帝為什麼也愛玩這個。”
  黑大漢想了半天。“大概跟我一樣。也是悶得慌。你想想。上帝創造完世界
還能幹什麼呢。”
  王先生一驚。肅然起敬地請教道。“還能幹什麼。”
  黑大漢自信地說道。“這不明擺著嗎。再把世界毀了唄。”
  王先生大驚。“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世界造出來。為什麼又親手把它毀掉。
”
  黑大漢輕蔑地瞪了王先生一眼。懷疑他腦子有點問題。“要你操這份心幹嘛。
毀了還可以再造嘛。”
  王先生更驚駭了。“再造出來幹什麼。難道說再把它毀掉嗎。”
  “是啊。”
  “這……這……”王先生又結結巴巴起來。“為什麼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地胡
鬧呢。難道上帝也瘋了不成。”
  “還不是跟你我一樣。閑著沒事幹嗎。”
  王先生好像當頭挨了一悶棍。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黑大漢在背後叫他。“
噯。別走啊。一塊兒玩玩。”
  王先生走到剛才坐過的那張桌子前。他傻了眼。只見王一工已經不在。王一
士像抱琵琶一樣抱住百合。雙手捧住百合的臉。雞啄米似地亂啄一氣。百合仿佛
擔心眼睛被啄瞎似地合上了眼瞼。王一士突然看見王先生正迷惑不解似看非看地
站在他面前。生氣地嚷道。“喂。瘋子。你……你幹什麼。”
  王先生驚惶道。“我……我沒幹什麼呀。”
  百合睜開眼睛立刻羞紅了臉。啐了王一士一口。“老四。你……你真不要臉。
”
  王一士抽動著肩頭笑道。“百合。我自己的臉可以不要。嘻嘻。但我很想要
你的臉。甚至更多。嘻嘻。嘻嘻嘻。”
  百合忸怩道。“王先生。你坐呀。”
  可是王先生沒聽見她的話。他又聽見了隆隆的雷聲。夜空中的雷聲。和心底
的雷聲。巨大的轟鳴震耳欲聾。他遭了雷擊似的疲憊不堪。他艱難地拖著雙腿挪
到另一張桌子邊。癱倒在椅子裡。
  王先生的眼前浮現出兩個人影。人影一忽兒近了。清晰了。是一男一女。男
的長著一臉絡腮胡子。人影一忽兒又遠了。模糊了。王先生聽到說話的聲音飄飄
盪盪地傳進他的耳朵。
  男的聲音說。“王先生。”王先生以為聲音在對他說話。他想答話。可是他
說不出話來。聲音又說。“這個人真可愛。他沒看見我們倆坐在這兒。他卻偏偏
不坐過來。真懂禮貌。”
  女的聲音說。“王太太。你是不是很喜歡他。讓他站著吧。反正他長得挺帥。
而且他也聽得懂我們的話。”
  男的聲音發怒道。“王先生。你還說他長得帥。”
  女的聲音陪笑道。“王太太。你怎麼又喝酒了。你忘了我們都是反話正說嗎。
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恨你一個人。”
  影子又近了。王先生看見那女人的眼睛裡有一種奇異的風向他飄來。
  男的也對女的說。“王先生。我也只恨你一個人。”
  王先生驚駭極了。這桌上除了他們倆只有我一個男人。但那個男人卻好像跟
另一個不存在的王先生在交談。這桌上只有一個女人。可這個女人卻正跟一個看
不見的王太太在說話。是我瘋了。還是他們倆瘋了。難道他們都在跟自己說話嗎。
那女人說他們都是反話正說。反話正說是什麼意思。莫非王先生是王太太。王太
太倒反而是王先生。
  王先生突然驚叫起來。這兩人不正是陳陳跟我提起過的那對顛鸞倒鳳的寶貝
嗎。聽說他們倆在狂歡節晚上交換禮物的同時交換了性別。但為了不違背名教就
依然相互使用原來的稱呼。已變成男人的萬如玉對已變成女人的王如方仍稱“王
先生”。已變成女人的王如方對已變成男人的萬如玉仍稱“王太太”。兩人親愛
得如膠似漆。在公開場合也要用外語說悄悄話。但自從倪九十九嚴禁地球村民使
用一切洋涇濱方言以後。他們就開始使用一套由白話詞匯編成的黑話--怪不得
他們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不過我現在懂了。他們說可愛。就是可恨。他們說討厭。就是喜歡。他們說
眾所周知。就是沒人知道。他們說顯而易見。就是沒人看見。他們說“我只恨你
一個人”。意思就是“我只愛你一個人”。可是世界上這麼多人。怎麼能只愛其
中的一個呢。如果有人只愛一個人。那麼他愛的這個人絕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
他自己。但一個人如果不能愛任何人。又怎麼可能愛自己呢。不相愛的人之間怎
麼可能有語言呢。不相愛的人之間怎麼可能交流呢。不相愛的人之間怎麼可能理
解呢。不相愛的人之間怎麼可能合作呢。不相愛的人們又為什麼每時每刻都在瘋
狂地作愛呢。王先生又聽到了那響徹天地充滿宇宙的死神的雷鳴。
  在這雷鳴聲中。王先生聽到了每個人心底傳出的--
  一聲尖叫。
  --一聲鋒利的尖叫。
  --一聲割碎心靈的尖叫。
  一聲尖叫。
  --一聲瘋狂的尖叫。
  --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
  這聲劃破時代的尖叫。把這個時代所有人的靈魂切成雜拌冷盤。所有的人用
自己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緊緊地擠在一起。但尖叫聲更刺耳了。尖叫從每個
人的腳底升起。每個人都恐懼這聲音。但每個人都逃避不了這聲音。每個人都在
不停地說話。不在乎別人是否能聽見。是否能聽懂。所有的嘮叨都是對自己的嘮
叨。所有的言語都是自言自語。所有的結巴都是靈魂的結巴。所有的故作驚人之
語都沒有震驚過任何人。而僅僅是嚇壞了說話者自己。所有的振振有辭都不過是
空氣的顫動。每個人都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每個人對自己都有無限的憐憫和
深切的同情。
  每個人都在尖叫。“抱緊我。抱緊我。抱緊我。”
  但每個人的手都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
  沒有人相信。只要每個人的手都幫助別人捂住耳朵。這可怕的聲音就會立刻
消失。可是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甚至沒有人相信。眼睛下面就是鼻子。
  每一個抱怨沒有人擁抱他的人只是抱殘守缺地抱住自己。每一雙手所觸摸到
的。只是一具冰涼的屍體--蛆的家園。
  每個人都在尖叫。“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但每個人的腳都在踐踏別人的自由。
  沒有人相信。只要每個人的腳都不再踐踏別人的自由。上帝的國就會立刻降
臨。可是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甚至沒有人相信。鼻子下面就是嘴巴。
  每一個埋怨通天塔至今沒有造好的人。都在埋葬通天塔。你們用偷來的一磚
一瓦營造著自己的囚室和墓穴。像白蟻一樣蛀空了支撐通天塔的生命之樹。直到
通天塔轟然一聲倒塌。
  王先生猛然驚醒過來。這兩個人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的語言不通。他們使通天
塔半途而廢。這兩個人。正是通天塔功敗垂成的罪魁禍首啊。他跳起來。王如方
和萬如玉已經不見了。
  王先生沖出結巴酒巴。外面是一片漆黑的狂風暴雨。王如方和萬如玉已消失
得無影無蹤。大雨沖走了一切可能的蛛絲馬跡。一個閃電打下來。王先生看到自
己已經走到了結巴街的盡頭。街頭十字架的豎木板上寫著。
  “吃過葷腥便稀稀拉拉的拉拉稀稀”。
  雷聲怒吼著。王先生依稀看見目力盡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移動。
  王先生在風雨中狂奔起來。一定要找到他們。王先生狂奔出結巴街。一定要
懲罰他們。王先生狂奔過寂寞廣場。一定要懲罰人類。王先生狂奔出王城西門。
一定要懲罰世界。
  他狂奔著。尋找著。他尋找著。狂奔著。
  突然。他在曠野中站住了。迷狂攫住了他。我在尋找什麼。我要尋找什麼。
他的腦海裡一片空朦。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他到底要尋找什麼。一陣極度的悲
哀向他襲來。又一個閃電劈下來。他的心底剎那間被照得透亮。他仰起頭狂笑道。
“我迷失了目標。我迷失了自己。我迷失了路。哈哈。我迷路了。我迷路了。我
是多麼渴望迷路啊。我畢生尋找的不就是迷路嗎。只有真正的迷路才能使我們擺
脫任何目標的誘惑。只有真正的迷路者才能真正地流浪。而流浪是城市永恆的渴
望。
  別了王城。別了世界。人生就是不斷的告別。
  別了。上帝之城。別了。上帝之夢。別了。上帝。
  上帝一定病了。病中的上帝。肯定吃錯了藥。
  王先生索性悠閑地在雨中踱著步。他抬起頭微笑著。暴雨打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索性閉上眼睛。諦聽那隆隆的雷聲。他走著。聽著。他聽著。走著。看來上帝
玩九柱戲玩上癮了。天堂已經漏洞百出了。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你在尋找什麼。”
  王先生對空大叫道。“我不尋找任何東西。”
  聲音轟鳴著。“不尋找的必能得到。尋找的必得不到。”
  王先生說。“我不在乎得到還是得不到。”
  聲音震響著。“你將得到一切。除了我。”
  王先生大笑道。“可我什麼也不要。就要這聲音。”

  67

  尚且驚訝道:“王先生,這麼說您的偉大夢想破滅了嗎?”
  王先生嚴肅地說:“我的夢想,就是使所有的夢想破滅。首先讓自己的夢想
破滅,然後讓每個人的夢想破滅。只有這樣,全人類的夢想才能實現。”
  “但試圖消滅每個人的夢想,難道不也是一種夢想嗎?這個夢想,即便是真
正偉大的夢想,難道就不會破滅嗎?”
  王先生怔住了,沉默了很久,他不得不點了點頭:“是的,這也是一個夢想,
但這是唯一值得追求的夢想。”他長嘆一聲站了起來。尚且驚喜地發現,王先生
那黯淡的目光變得清澈起來。“看來我最終也不得不靠夢想來維持生命,或許這
是人類無法超越不能克服的根本困境。”
  站在一邊的尚大夫突然插話道:“不!王先生,您難道想拋棄您追求了一生
的夢想嗎?您的夢想是偉大的,您並沒有瘋狂。是這個世界瘋了,尚且也瘋了。
除了您和我,整個世界,所有的人都瘋了。您的夢想馬上就能實現了,宇宙飛船
的技術故障很快就能排除,您的天國之行很快就能起程。您一定要有耐心,要清
醒,要堅持住啊!”尚武激動得渾身顫抖起來。
  尚且大吃一驚:“父親,你怎麼啦?王先生的病情剛剛有所好轉,你怎麼又
要把他推回到那個夢幻世界中去?難道你也瘋了?”
  尚武指著尚且哈哈大笑:“王先生,您看!只要任何人跟您有同樣的想法。
他們就會眾口一辭地說,‘這人是個瘋子!’”
  王先生大怒,他跳起來撲向尚且,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手足狂舞著昏迷
過去。尚且急忙把他扶到躺椅上,掰開王先生咬緊的牙關,塞進去一顆藥丸。她
見尚武還愣在一邊張大了嘴出神,隨手也喂了他一顆藥丸子。尚武剛要發怒,突
然清醒過來。
  尚且嗔怪道:“父親,你怎麼也糊塗了?他剛剛有些明白過來,又給你攪了。
”
  尚武魂不守舍地道:“我……我覺得,他的瘋話比某些不瘋的人的話,離真
正的瘋狂更遠。”
  尚且急了:“你怎麼也相信起他的瘋話來了?別忘了你是大夫,他是你的病
人。”
  尚武扭頭凝視著王先生聖潔的臉,目光呆滯地喃喃道:“這也難說得很呢!”

〔未完待續〕■[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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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編:祥 子        常務編委:建 雲、秋之客、馬 蘭、非 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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