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1997年增刊第6期H册·1997年10月29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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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一梁:朋 友 的 智 慧(H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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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 期 目 录
                ~·※·~

【A册】
 关于本书由来、编排的一些说明··················王一梁
 朋友的智慧···························王一梁
  第一部 处于危机之中的意识形态
【B册】
  第二部 思想家
   切斯
   福柯
   萨特
   荣格
   克尔凯戈尔
   鲁迅
【C册】
   维特根斯坦(一)维特根斯坦(二)
   加缪
   苏格拉底
【D册】
  第三部 朋友的智慧
   亚文化是什么
【E册】
   浪漫主义是什么
   现实主义是什么
【F册】
  第四部 走向道的内心呼唤
   科学时代的人性萎缩
   正视神秘的事情
   诗人的呼唤
【G册】
   思想家和人
   青年亚文化与生命的喜悦
   命运之说
   弟子何为
   中国金花之迷
【H册】
   中国的道与西方的人

 世界的业〔代跋〕························京不特
 附录1:关于亚文化的文学观:一个素描··············陈接余
 附录2:《朋友的智慧》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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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梁·

朋友的智慧(连载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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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道与西方的人

        一、中国的道与西方的人

  道是我们祖先所设立的一个哲学概念。道的最初含义也就是道路。荣格的朋
友,《易经》的译者理查·威勒将它翻译为“意义”,这无疑是对的。只有有人
走的道路,才有的道意义。现在,由于我们自身人格的缘故,不再继续走一条我
们祖先曾经走过的路了,这条道路也就失去了意义。但一些西方人,由于他们人
格的作用,却使他们与这一条道路相逢。这种相逢对他们说来只能是一种同步性
的应对,因为,只要他们先人曾经走过的道路,他们还没有走完,那么,他们的
人格就不会发生危机,这样,一条新路也就不会为他们发现、向他们敞开。如同
只要荣格还是弗洛依德的学生,弗洛依德的道路对他还没有失去道的意义,发生
在苏黎士湖畔这场长达二十年之久的人格危机也就不会发生。但是,由于荣格自
身人格的缘故,这场危机发生了,而且,就在这一场失去导师后的危机快要结束
时,理查·威勒带着“金花的秘密”出现在了荣格面前。
  现实生活中,自身人格危机的结束与外来机遇的出现,这两者总是以同步性
的方式出现的。通过这种有意味的巧合,促使荣格发现了这条从前仅属于我们祖
先的道路。从此,也就使荣格新诞生的人格具有了世界性的意义。因此,荣格能
够自豪地说:“人格就是道”。
  西方人走上这一条我们祖先曾走过的道路,这是他们人格个性化后的一种更
高的整合,是他们获得了一种道的意义上的自由、解放的象征。但对于我们东方
人说来,选择这一条道路却毫无自由可言。因为,正是这条道路,而不是其他别
的什么,真正关涉到我们东方人人格的奥秘,关系到我们人格的真正诞生与完形。
在我们这个已经有自己文化五千年的土地上,我们祖先在这条道路上已做过的事
情以及他们想做的事情,这种种的业力与欲望在我们的深层心理中,镌刻得是如
此之深,犹如一条锁链一样,带着它独有的文明以及它独有的罪恶与愚昧,早已
经将我们牢牢地锁在这块衰败的东方大地上了。
  否认这样一条祖先遗留给我们每个人的尾巴,依靠信奉“心灵白板说”、或
者“存在主义的神话”来拒绝这个事实,是无济于事的。“全盘西化论者”在实
际生活中,看到了这一条尾巴,于是,他们想挥起一把西方之剑来尽快地斩断它,
然而,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在思想中再也看不到这样一条尾巴了。
  “国粹论者”则仿佛喜爱这一条尾巴,他们愿意在人群中高高地将它举起。
可是,尾巴就是尾巴,它既不可能被人为地斩断,也不应该在人群面前高高地扬
起来的。它只能通过漫长的跋涉,生命的进化才会慢慢地消失。
  对此,早在二千多年前,我们伟大的东方邻居印度哲学就有深刻的阐述了。

    只有安于各自的天职才能获得成功
    尽天职者如何成功
    这就请你仔细来聆听
    众生皆由它起源
    万物皆有它遍充
    为尽天职敬仰它
    才能达到至圆成 
    自己的达磨虽然有缺陷
    但也比履行他人的达磨要优胜
    从事先天生成的定业
    那么罪孽就不会再滋生

    先天生定的业力虽然有弊端
    但也不应当将其归入于虚无
    因为任何事物均有瑕疵
    就象是火焰总有烟雾在缭绕
                   --《蒲伽梵歌》

  这先天生定的业就是我们祖先已经做过的事情,这达磨就是我们祖先未做过
又注定我们今生所要做的事情。我们只有沿着这一条道路走下去。也只有这一条
路,它才真正地通向了我们的自身人格。


        二、天使之恋:常常低着头

  毫无疑问,我们今天踏上了这一片离奇古怪的“传统文化”的道路,从来就
不是孤立无援的。
  当荣格老了,他就开始撰写《回忆录》。他想起有人问启示派宗教领袖的一
个问题:我们从古老的信徒日记中,几乎总能找到他们大量地看见上帝、目睹奇
迹的记录,可是,为什么我们现代人却再也难以见到上帝、目睹奇迹了呢?宗教
领袖的回答是:我们现代人再也不象从前那样,习惯于将我们的头低得很低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我们现代人确实很少做令人难忘的梦了,也非常稀
少地遇见神迹了。当科学主义、理性主义使我们的头颅高高地扬起来的时候,却
也把我们的头脑弄得越来越平淡无奇了。
  可是,当夜色温柔,一种久已失去的美妙记忆突然被唤醒时,我们或许就记
忆起了某一个甜蜜的梦,某一段惊心动魄的祈祷的日子。它们经常发生在我们的
童年、青春年代。

    英雄从山崖上被坏蛋推下来了,一棵大树却抱住了他,
  及时挽救了他的生命。一对相恋很深的恋人的分手看来已
  成定局,他们只能各奔前程了,恰恰这时候,神圣的教堂
  钟声响了起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在这尘土飞扬的
  世界上,原来他们是根本就不存在着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
  的。或者,一个坏蛋不久之后就成为了她的丈夫,经过百
  般折磨之后,年轻的妻子悲痛欲绝,正在走投无路中,却
  邂逅了昔日恋人,这才发现这些年来,原来她一直爱着的
  就是他。

  这是大众神话,电影院里不断放映着的老式电影。我们既然这么喜爱这类神
话,为什么从来也没有想到要去有意识地问问自己:这也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每
天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
  现实世界中所具有的魔幻性是远胜于我们的想象力的,在这里,还是让我们
看看加西亚·马尔克斯这个不可思议的作家对他的朋友门多萨是怎么说的吧!

    门多萨:我有一个印象,你的欧洲读者常常对你描述的魔幻
  事物很感兴趣,却看不到这些事物产生的基础,即现实。
    马尔克斯:那很自然,因为他们的理性妨碍他们看到。为此,
  我总是很愿意举德格拉夫这个例子……他亲眼看到,有一个地方,
  人一说话就降倾盆大雨……极风把一个马戏团全部吹上天空……
  在《格兰德妈妈的葬礼》里,我写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不可能成
  为现实的旅行,即罗马教皇亲访哥伦比亚的一个无名小村……故
  事发表十一年后,教皇真地到了哥伦比亚的一个无名小村访问,
  迎接他的总统也和故事中描绘的一模一样:秃顶,矮胖。(这个
  事例使我们很容易想起爱伦·坡的一篇小说,在案子侦破之后,
  人们发现真实的事件与爱伦·坡事先在小说中所虚构的东西,在
  细节上是一模一样的)
    门多萨:这么说,你在书中描写的一切都有真事做基础啦?
    马尔克斯:我的所有小说,没有一行文字不以真事为基础。
    门多萨:举例说说吧。
    马尔克斯:比如毛利西奥·巴比洛夫尼亚吧……有一次我看
  见外祖母用块破布驱赶一只蝴蝶,嘴里还不住地说:“这个人一
  到咱家,这只蝴蝶就跟着来。”
                        《番石榴飘香》

  一个接受“同步性启示”的人,我们可以说,这样的人是一个具有极大的自
我暗示力量的人。当我们把自己正着手做的每一件产生了同步性应对的重大事情,
都看做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来自于“神谕的召唤”,或者反过来说,我们仅仅根据
“神谕”,只做我们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那么,毫无疑问,现代社会已使我们
失去了的自我牺牲精神、无限地投入的激情就将在我们人性中复活。
  然而,在现代人之中,令人悲欣交加的是:一种完全的投入激情,这一股始
终奔腾着的原始生命力激情,现在基本上都由精神病患者承担了下来,这即是说,
它使许多承担者在精神上患上了疾病。
  这些人世间最有投入精神、做事最认真的人,他们已经听到了“神谕之声”;
然而,在我们的文明中,他们却只能在毫无意义的自我暗示中、在只能是毫无意
义的白日梦中、在精神自我封闭中,被关在了疯人院里。与此同时,由于现代人
的原始生命力获不到合理的发泄,战争的烽火四起,在理性的名义下,人类争相
残杀。这一切几乎就是一种我们科学文明完全失败的证据,是对我们文明形态的
一种最强烈的控诉。我们的文明是必须为这种根本的缺陷负全部责任,尤其是那
些通过国家、“合理地”领取了人民“剩余价值”的科学家们。
  如果我们人类全部都真的是“上帝”的儿子,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个
已经发冷、冻僵了的地球上,自愿封闭自己,使自己成为“上帝”的弃儿呢?这
上帝就是几千年来一直为我们的理性、意识所无法直接触及到的原始生命力,一
种集体无意识的原形。在我们古老的文明形式中、在宗教、艺术中,它们都在不
同程度上获得了一种象征性的表达。然而,我们现代人对此却不再感到熟悉了,
我们不再能够认得出它了。我们的灵魂已经失落。
  当我们每天都生活在象梦中一样,却又清醒地以为自己是生活在一个科学理
性的世界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还为什么这么目光呆滞地象被操纵的木偶一
样,从早晨到黄昏,不停地没有目的地游荡在车间、办公室、大街上呢?
  通过《周易》实验,向无意识学习的实践、释梦活动,使我深深地懂得了这
么一个道理: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可以预言的,其简单程度,有时到了只要通过
一个梦,就能对这个梦的主人的过去和未来做出正确的预言。因为说到底,一个
不去学会正视自己无意识的人,那么,这个人也就必然只能成为自己的无意识的
奴隶,这样,他们的无意识也就成了伴随着他们一生,而他们自己又无法知晓的
命运规迹。这种规迹是清清楚楚地写在我们的梦中、我们诞生下来时的星座、每
一个看上去是随意翻出来的卦像上的。
  我们人类已经在这个星球上,经历了剧烈、残酷的演化有亿万年了。我们人
类也已经通过思考,为自己赢得了一种最宝贵的能力,这就是自由的能力。人的
这种自由能力,正是人从自己的无意识中挣脱出来之后这才获得的,而其中的第
一步,就是必须去正视、学会倾听自己的无意识。舍此之外,别无旁路!
  歌德和拿破伦是两个被世俗社会了解、谈论得最多的属于我们现实世界中的
人,可他们从来也没有讳言过自己听到了“神谕之声”,在这种不可抗拒的内心
呼唤之中,他们心甘情愿地领受了这一切,有时就是最残酷无情的声音。他们听
从了命运的安排,最后不仅为自己赢得了自由,而且还获得了无所不在的“神助
”。
  “神谕之声”曾经在一些人的无意识中,发出过清晰的呼唤。在他们诞生的
时侯,神奇灿烂的星光,也在他们的头顶上闪闪发光过。然而,它们却很快变得
模糊不清,最后就一片漆黑了。结果,神谕之声变成魔鬼之声,“天使之恋”成
了“魔鬼之恋”。而在传说中,魔鬼总是由天使的堕落变成的。象这样的人是精
神病患者。
  多少青春,青春的朋友已经离散、走远了。而最初的内心呼唤却仿佛依然还
在,萨波卡秋的异彩也并褪色,启示是无处不在的。有意义的巧合,同步性的发
生也怨始终象幽灵一样飘忽在眼前,一次偶然的相遇消除了多少恩恩怨怨,又为
我们的事业增添了新的色彩。让我们再一次学会象一个古老的朝圣者一样,把已
经高昂起来的头颅,再一次低下来吧!科学、现代“自由神话”曾经使我们的头
颅骄傲地高高地扬起过,但是,我们事实上最终也没有为自己赢来这份权利。在
这个已经破碎、混沌的世界上,我的一个亲密的朋友,几年前,他削发为僧,至
今漂流海外,踪迹飘忽,他为我们这一代人撰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常常低
着头》。
  现在,我多么想知道,他是否已经看见了上帝?他的热情投入是否已经为他
赢来了无所不在的“神助”?或者他还仍然“常常低着头”,或者,神圣的火焰
已经在心中熄灭了。


        三、人世间的真、善、美

    孩子,某一类天空使我的视力变得精密敏锐,各种性
  格让我的面目表情富于精微变化。“各种现象”却在激变
  之中。现在,时间的永恒的流变和数学上的无限反把我从
  这个世界上到处驱逐追赶。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容忍一
  个公民所得到的一切成功。因为异乎寻常的童年使我受到
  尊敬,还有大量的情恝爱怨──我在设想一场战争,有关
  权力和力量,有关无从预见的逻辑战争。
    很简单,简单得就象一个乐句。
                     兰波《战争》

  就在我不断地做着《周易》实验、释梦活动,对于离奇事物充满着探究之心,
并且在种种预言、推测之中陶醉不已,常常喜不自胜的时候,突然,我奇怪地做
了一个梦。那是在我替人卜卦算命的当天晚上,一个迷人的春夜里。

  梦里:  火车被通知开始检票,一批人走到站台上,另一批人
  继续留在车上,留下的人包括我自己走到车厢的尾部。尾部的车
  厢四周没有板、敞开着,铁路上的情况,风景都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火车开起了倒车,经过一段路程后,铁轨没有了,但火车
  继续倒退着,并无任何异样感,一切都很正常。一会儿,铁轨又
  出现了。接着,我看见铁轨上站着一个孩子,当我发现认识这个
  孩子时,便非常高兴地向他挥手。孩子也非常兴奋,摇手向我致
  意,但这却使他没有留意到正向他驶来的火车。他被车厢的尾部
  撞倒,血开始流了出来。看着这一切,我心中十分麻木。这时候,
  我身旁的一个长辈对我说:“孩子已经死了,我没有想到他已经
  长到这么大了。”听到他这么说,这才唤醒了我内心的一阵强烈
  感触。就在我跳下火车奔向倒地的孩子的时候,我自己也在一种
  充满悲伤与内疚的情绪中醒了过来。在这醒来的一瞬间,我的意
  识清楚地告诉了我,孩子之所以死去,是因为我犯了向站在铁轨
  上的孩子招手这么一个错误。

  醒来时,天还未亮。而从梦中被唤起的感情是这么强烈,仿佛我就是杀死这
个孩子的凶手一样,很久我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天午后,我接到一个建议我去读一本写特异功能的书《新世纪》(柯云路
著)的电话。说实话,收到这么一个电话,我是有些吃惊的,因为,打电话给我
的人,从来就取笑我最近的工作。显然,这本《新世纪》现在已经强烈地迷住她
了。
  待我在黄昏时读完这本《新世纪》(上篇)之后,这个晨梦的象征以及我自
己该去做什么,就变得一清二楚,并且也具有了现实意义。
  “火车被通知开始检票,一批人走到站台上,另一批人继续留在车上,留下
的人包括我自己”,这表明我已通过检查,被准许乘车了。火车是一种文化的象
征,它的代表作品就是柯云路所著的这本《新世纪》。这种文化认为通过对特异
功能、气功的重新发现,在此基础上我们的文明就找到了一个伟大的起点,一个
“新世纪”从此便开始了。
  本来,我与这种“新世纪”教派是无缘的,但是,当我也热衷心于替人算命
卜卦之后,我便与它们同流了。这种同流的结果就是出现了这只电话同步性现象,
或者也可以说,正是通过这种同步性现象使我发现在众多被“准许乘车”(我是
在为人算命卜卦之后的当夜做此梦,这是关键)的人当中,我与“新世纪派”乘
的是同一辆车(就像他们热衷的东西,和我那天白天的行为一样)。
  “火车突然开起了倒车……”开倒车意味着这种文化是一种倒退性的文化。
当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只是向我们指出:解救人世间的苦难之路,
只有在人间才能找到。在儒家诞生的时候,其实也正是中国的怪、力、乱、神,
所谓的特异功能异人,达到了一个成熟辉煌的时代。然而,儒家还是从中诞生了,
这正是标志着中国走向人道的文明开始。
  “铁轨没有了……”但火车依然正常地行驶着。这其实是大忌,小过不发,
则必有大祸降临,这种教悔早已由《易经》指明。孩子站在铁轨上,我向他挥手
炫耀自己,这正是我白天招摇过市、为人算命时心情得意的写照。孩子倒地,血
流一地,我依然无动于衷,表明在这段热心于为人算命卜卦的日子里,我离开人
道主义已经越来越远了,所以,得由我的一个长辈来提醒我,一个孩子长大是多
么不容易啊!
  到此,我为人算命卜卦的“罪恶”也就一清二楚了。我们现在乘上的这辆车,
当它已沦落到“替天行道”的地步,其危险性与反人道性也就暴露无遗。
  如果照《新世纪》的说法,基督、老子、释迦牟尼皆是些有特异功能的人,
那么,实际上,他们据此又为人间做了什么呢?基督一生奔波,最后,宁愿放弃
自我生存的预见力,而心甘情愿地死在了十字架上,为的也只是要唤起人世间兄
弟般的爱心。老子则留下了五千字的《道德经》,从而成了中国智慧史上的一个
奇迹。
  弟子曾问佛陀,为何不要替人算命,佛陀的回答是:这无济于解脱人世间的
苦难。

  在我释完了这个梦之后,从此,我要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我就清楚了。

        四、让我写下诗

    摸来摸去,却摸不到你的鞋子
    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一缕缕头发披散在眼上
    就好像挂起厚厚的帏帘

    我把你的双足放在衣襟上
    用泪水冲洗你的双足
    用项链将双足缠绕
    用头发将双足包起

    我对未来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你把未来放在我面前
    现在我有了先知的洞察力
    未来的事情我都能预言

    明天庙里的帏幕就要落下
    我们将会在一边挤成一圈儿
    大地就要在脚下摇撼
    也许这是对我的怜惜

    押送队要变换队形
    骑兵要四面散开
    那十字架也要直冲天空
    就象一股冲天的龙卷风

    我要匍伏在十字架脚下
    我昏昏沉沉,咬紧牙关
    你把双臂伸到十字架的两端
    想拥抱太多的人

    你这样博大,显这样的神威
    受这样的痛苦,为了世上的谁?
    世上可有这样多的生灵?
    可有这样多的村落、河流和森林?

    但是这样的三天会过去
    这三天将把我推到新的境地
    在这可怕的几天里
    我将成长起来获得新生

             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的诗》

  天空正下着雨,这是一个春天的夜晚,也即将黎明了。历史上,如果一个印
第安人梦见他的敌人,在作战中截断了他的手肢,那么醒来之后,这个印第安人
就会真的用海贝壳把自己的手肢砍掉。黄昏时候,骑车走过田野,我忽然想起了
早晨所做过的一个梦:在一条我非常熟悉的街道上,我和一个很久没有见到、也
没有想起的朋友遇见了,我建议他到一家我们以前常去的酒店里去喝酒。我想起
这个梦后,便决定立即去看望他。
  半小说后,我就真的在那条出现在梦中的大街拐角处遇见他了。他披着件风
衣,胡子拉碴,正行色匆匆地走着。见到我后,他告诉我说,他刚准备去打一个
电话给我,邀请我来玩呢。听到他这么说,这时候,我俩都异常兴奋,但我们毕
竟不是印第安人,于是,我们决定在四川北路上,另找一家豪华的酒家去喝酒。
  我喜欢上海的四川北路。三年前,这里有三个好朋友,他们在一个阳光明媚
的春天午后,各携带着自己的女友,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突然,他们一对对邂逅
相遇了。其中一对朋友,他们快要结婚了,另外一对,他们才相爱不久,还有一
对,他们刚刚重归于好。这是人世沧海中的一个故事,使我惊奇与狂喜。
  几分种后,我们走上了“虹楼酒家”。毛毛细雨不停地飘撒在大玻璃窗上,
我们点了很少、很少的菜,很多、很多瓶啤酒,服务员小姐好奇地站在一边,朋
友和我对她说着、笑着。
  “你给她算个命吧?”
  “当然可以。”
  “你二十二岁。”
  这时候,服务员小姐瞪大了眼睛,她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应该承认,
这是一张很难让人能够正确猜测出年龄的脸。我和朋友讨论着,当这个小姐又叫
来另一个小姐,围到我们桌旁的时候,突然,一种无名的恐惧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有时候就会他妈的变得这么离奇!当我第一次拿起《
周易》时,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以后,第二个夜晚,第三个夜晚……象这
样离奇的事情,我自己也不相信。“正因为上帝的存在太荒谬了,所以我要相信。
”这是德尔图良说的。
  于是,我开始对朋友说道,其实在天真的人当中,仅凭理性和经验也可以给
人算命。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实际上只存在着两件事情:有与无,好与坏,
它们总是各自半对半。并且,还要记住,有家的人总是二件事情一起发生。因此,
让我们每天都到这个世界里去碰一次运气吧!但是要知道算命给人的心理打击。
被你说中的人就是你最好的宣传员,人可以借此寄生。那些不被你说中的人,就
把你忘了,其实没忘记也没有关系,你见过那些信奉真理的人,他们献身于真理
的热情好斗!世界永远都属于拥有真理的人!
  这时候,他妈的真理,他妈的命运!
  “那么以后怎么办?”
  佛不是已经将解脱不幸的因果之链的终极之路告诉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讲诉
命运呢?对一个天真的人说来,其实,知道了这些只会将他们毁坏。在这个世界
上,真理是,而且,永远只配是那些被人们踩在脚底下的泥土,它们只是路。世
界上只有诗、美、善才是灯,才是意义,才是高于存在的意义,也就是道,也即
路的真正的归宿。到明天,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朋友和敌人都将毫无例外地一
个个死去吗?可是,我们仍然在斗争,仍然在相爱。
  楼上正有一个热情的姑娘在唱卡拉OK,是青春,总有最美好的回忆。
  “是朋友,就既不热烈,那么有情,也不是那么软弱和卑微,朋友。是爱人,
就不折磨,也不受人折磨,所爱的人。大气和世界,决非寻求可致,生命。--
就是这样?--梦转冷了。”
  这是兰波的诗。
  让我也写下诗。
  因为,梦已经转冷了。
  最后,我们就说起了武训的故事,好像他正跪在我们的脚下。他当年就是这
样跪在千百人的脚下,一动也不动。呵,窗外已经有了这么多的雨点,这么多的
人群,这么多的树叶。
  啊,河川,你从前可曾见过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穷孩子?这么多的落叶?这
么多的雨点?总下也下不完……

(全文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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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不特·

世 界 的 业(代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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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事实上,如果我只就Disillusion的绝望这一面去“走向道的内
心呼唤”中找,我是找不到缓解的。但问题在于我读它的时候,就马上会忘记那
“两种不同方向的人生方式”,而沉入到你的书中。于是我也就沉湎于你那“人
生就是成功”之中。我说这是一本极优秀的书,不仅由于和“亚文化”有关,而
且由于这是一本在我们这个群书泛滥的世界之中,可以为独立思想者指点书之迷
津和思想迷津的书,而且这是一本能真正达成与一切优秀的独立人格持有者对话
的书。
  也不仅仅由于它是你写的,即使是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写的,我读了它之后,
也愿意为之停下我手头的工作而去为这本书的传播奔忙。当一种优秀的东西,在
这个世界上被一个人格完全的人看见了之后,那么这看见优秀的东西的人就对“
优秀”本身有了一种义务:他有义务去让这个世界看见“优秀”,否则他就是对
自己虚伪。
  从Mette那里拿到书之后,我就把它通读了,然后就是喜悦和骄傲。我
是多么想找一个朋友去倾诉,去让人分享这喜悦。但是我找不到,在Odense
的大多数华人虽然认识汉字,但是说到一本好书时,只能把他们当作是文盲。面
对我的那些只会丹麦语的朋友,我却觉得歉疚。他们问我为什么高兴,我说我的
朋友写了一本书Utroliggod!(不可想象地好),但除了这一句之外,
我不可能向他们展示更多--书是用中文写的,他们不识中文,多么歉疚呵。
  于是我喝啤酒,听好音乐,我自己庆祝。
  在收到Mette带来的东西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东西”会为我带来
如此大的喜悦,在和Mette坐在市政广场的露天咖啡席上时,我拥挤的奔流
般的语言使得Mette没办法找到机会说话。我在急切地谈论着你,谈论我们
的生活方式--寄生。但那时我还没有读《朋友的智慧》呢。
  我现在是多么想醉,想狂欢呵!生活真美好,即使是“常常低着头”。生活
真的美好,Illusion的世界多么美好。为了这一刻的喜悦我们也应当为
之唱上一生的赞歌。

                II

  再读“走向道的内心呼唤”,然后又回到我曾经想过的东西上:可能你反对
理想主义,但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你还记得博尔
赫斯的一篇关于国王和诗人的小说么?
  等到国王第三次见诗人,国王问诗人这次写下了什么好诗时,诗人却只在国
王耳边说了一个词,国王就因此在恐惧之中杀了诗人,自己去做乞丐了。
  或许博尔赫斯只是在无意识中写下这篇小说的。
  理想中的诗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在一些优秀闪烁的东西背后,却站
着真正的诗。《朋友的智慧》是出乎我对之的臆测的,而我说它如此优秀,是因
为我能感觉到站在它背后的诗。事实上“诗”这概念对我来说很抽象。这世界上
的诗,我自己也好,朋友们的也好,庞德、艾略特他们的也好,都不是我这概念
中的诗。
  我概念中的诗是这样的:在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经历了很久远的时间,一
直有着这样一个行吟诗人在向人们吟唱着那些诗句,是关于人类、智慧、生命和
世界宇宙的。但这些诗句是什么,我不知道。而在这世界上我也不曾发现过它。
或许它是不属于这世界的,所有投向了这世界的都只是它的影子。
  为什么我会怀疑《浮士德》和《神曲》不是诗,因为它们太人工化了,太有
结构、线索和情节了,人的工匠痕迹;而且他们想创造出一个有希望和有答案的
DISILLUSION出来。但它们的精神却是很诗的,而且它们的“诗的生
命”也只有在诗性的思想者引用它们时才出现了生命,它们的诗意才会盎然。
  所以在《朋友的智慧》这本可能被称作哲学之书的书中,我读到的尽是一片
盎然的东西。或许人生的智慧和喜悦本身就是诗意。一种理想主义者的、诗意的
人生。
  所以,虽然你没有在书中谈“审美”之类,一种亚文化的美学价值观念也随
着这本书的出现而出现了。这让我想起当年刘晓波的努力。他在拼命想破,但最
终因立不起来而无法破“李”、“朱”两家。但《朋友的智慧》如果在大陆出现,
那么它没有去破的许多东西,随着此书的出现而自破。
  固然,由于一些理由,不能出版象一句淡淡的否定。其实不是!你想一下,
如果这本书在中国出现(尤其是在畅销的情况下),会有多少“文化行业”将受
到思考本身的威胁,多少“专家”会因此而被发现是多余的?他们当然要压制,
因为你是在给他们一个让他们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没有胜利希望的挑战。而且他们
还会想,这类似的炸弹会不会一颗接一颗地从你这里被运出?他们还会想到“亚
文化,听起来象是有好几十人”的群体,这就意味着有更多的炸弹。你可以推测
他们的幻觉,所以,我就很清楚了,为什么它几度受挫,不要说在国内的他们会
怕,就是《XX》中的许多伪诗人也得怕。而“智者”们则怕因这书戳穿了他们
的西洋镜而使他们没饭吃。这书是美的,但对他们可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美”。
  但是,它将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是这个世界的业。

(1994年8月28日寄自奥顿斯,选自致王一梁的信)■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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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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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接余·

关于亚文化的文学观:一个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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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每个人都能意会不可言说的东西。但是,每个人都只能读懂他能够读
懂的东西。因为,这是一个没有神话的时代。也因此,不存在有高明的批评家能
读出他人所意会不了的内在关系的涵义序列。凡是我们能够加以评说的文本也必
然是塑成我们且为我们即刻读懂的,以后的读懂则属于唯一的理性,历史理性范
畴。因此,创造一种(文化的)读法:是保证我们在评论的、诠释的,而不是批
评的层次面向上作出发展与倾向上的期待性思考、预期。
  这一导读:虽始出于当代的朦胧诗以来西方现代性文学艺术思潮对今日民间
秀才的应起与植入再生性构成的一种可通释与可推普的精英文化,但是因为它与
现实(存在)中的那个精神存在的认知方式和情感造型的人生实践有关,即与现
实的构成(之规则)的那个文化体和人的变换之塑成有关,因而更是在一种文学
传统中产生的更新修行的诗学工具的本土诗性。而不是与现实(存在)的根本确
定性的诗体文化有关,即意识的特性之构成再生性的精神界的文化确定。而这是
否可看作思想性与文学性的差异呢?
  “荣格说,作家是集体无意识的代言人。一个人总是在寻找另一个人的上帝,
这另一个人是他的兄弟。
  “解释学,成了我们的一切批评活动。通过释义,尼采、萨特成为了我们这
个世界上苦难众生的上帝,使卡夫卡的写作成为了一条通往天堂的解脱之路。
  “然而,一个把我们引向释义活动之中而发现上帝的人,这个发现者的本身
也要赫尔玛斯之神向我们作出保证和解释:什么才是释义的合法性呢?
  ……
  “是什么保证了荣格从作家的背影中见到的东西,正是上帝的投射,而不是
他自己的幻觉?并且,荣格的著作之根源,其出处又从哪里获得?荣格的作品也
是集体无意识的代言人吗?
  ……
  “当歌德说:面对伟大作家的作品,你只能象对待上帝一样,沉默无语。在
这里,歌德就是宣判了赫尔玛斯的无效,然后,又承认了上帝的存在。同样,我
们只要宣布现代赫尔玛斯的有效,我们也就要拒绝上帝。
  “这正是现代批评家的无穷困惑和困境。只要批评家认为他的批评是绝对的
正确,那么它同时也就会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种正确的自明性,它只可能早
就由作家通过作品向我们表明。
  “也因此,现代批评家成了一个对于作家的呼吁:进行关注以及一再强调的
人。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上,重复可能就是我们唯一的最接近上帝的画面。”

  以上引文摘自于《亚文化未定稿》第二期的“思想家”专题研究之一,发表
于一九八八年年底。这个批评、阅读和写作的预期论者看上去和“非非主义”的
《前文化导言》、《变构:当代艺术启示录》具有兄弟般的惊人相似,和来自民
间性的、标准国学化的、仅有阅读之启示价值的惊人差异:《前文化导言》四章
三十二节,中心依据是牛顿、弗洛依德、爱因斯坦的东西都是从前文化中来的。
何谓前文化?即前文化思维,也就是发现性思维。按照我们已知的文化编码系列
是无法解释这些发现性的思维及其后果的。变构论则强调了相对于文化化的“构
成”来说,诗人的创造性活动是对于生命形式的一种变构性译作。前者属于思想
上的,后者属于美学上:面对庞大而悠久乃至更新在即的文化传统而沿袭的经典
性规范,具有论战的策略需要。亚文化思想史观的论者却表明:只有文化的更新
,而无前文化的更新。观察永远滞后于体验。正如国学研究上的那个提供隐型文
化在更换着主流或显型文化一样,任何前文化的或者隐型文化的自身发展与更新
都是理想化的,和由维特根斯坦的日常主义与罗素的常规运动相比:理想主义更
可怕。隐型或前文化,所能进行的永远是显型或典型文化的更新,而其自身的成
立只在于以更新前者为己任,没有第三选择的逃避。亚文化,或者前文化、隐型
文化:自身并不需要也不可能整体化,乃至文学自足。诗学,或者亚文化,作为
一种活动方式:它仅是一种修行实践。这和生活方式这个概念及其导向的生活文
化外延是一个道理。此处的句文是倒置的,“生活方式”是为分析而建立起的命
题概念,诚如“前文化”这个概念一样。同理,变构论即假定区分于构成或同构
之外的一种艺术系统的美学命名,其概念的导向仅具论战的措辞,相对于生命这
个也可谓之以“前形式”的命题而言,艺术与之关系只能是同构性的。虽然诗歌
可名之形的形式学,关于艺术的变构论,即后项的阐论只能是艺术功能主义的美
学大于思想的观念错误。好在这个“非非兄弟”的功能论是中国诗学一贯的应用
界定,在诗体语言这方向强化诗性,组织规则的方法是中国文学传统的潜流格致,
公正地说,其对经典性的突破与价值观的矫枉过正保证了诗学,作为一种应对方
式(的社会学含义),首先以其对应对方式的考察而界定自身,呈示了诗是关于
形式的形式之美学理念。为迅即完整地结束新诗潮之纯文学的艺术本体论,为一
九八六年第三代的、也就是“后崛起”的诗群提供了反文化的理论。虽然他们提
供了一种最无活力的模型、一些规则,但由于反文化本身也是一种文化,从而注
定了它的青年亚文化性质。尚仲敏,还有两位莽汉大家,才是周、蓝心目中的标
准风范,而不是杨黎。这个断代史上的默默、阿钟,以及上海、杭州、福建,南
中国的那些城市谣曲的自白性、意念性的俳歌式的诗艺,相当于词的现代变体。
  可见,里纪所面临的对象并非西部汉诗,而是南方本土上的先锋主义。这场
较量因力单势孤而缓慢地胶着状态。历史遭逢肯定了以下几种史观:
  一、维特根斯坦彻底否决的哲学上的那个设计“人工语言”的绝对性神话。
  二、意义即用法的不确定日常主义的唯我世界。
  三、这个“唯我领域”乃是一个庞大久远的集体无意识潜流。
  四、未来诗歌会面临一些完全不同于过去诗歌面临的任务。
  五、凡是不可模仿的,属于个人风格的形式。凡是可通释的则属于一个时期
的共同的规则、构象、范型。
  六、当我们说,诗有构成论时,这表明认可曾经存在的流派诗歌的范式。当
我们说,诗只有形式论,只表明存在着的仅仅是诗歌的体例或者规范。
  七、只要考察一下我们对待具体物时所持的“批评与阅读”的读法,我们就
会对形成个人风格的诗歌:不置一词地关注根源。虽然更倾向于意趣的快乐文本
:它是共同性神话的起源。
  南方的先锋派(相对于北方和西北地区而言)大致无过于理性的二元论。在
肯定生活和肯定美学上,全盘照收。绝少神往,而只是在先锋主义与大众文化之
间选择性地吐故纳新。也就是“文学贵族”与“实用理性”的区分。然而支持他
们的却是结构主义这样一种平民学问。一种古老智慧的中国式再版:认可现状,
万物差异而有序。在诗歌这一工具的成立与分析上,支持他们的是为解释现代诗
而发明出来的“新批评”及后来的英美批评的耶鲁学派。前者是一个神话,后者
是一种美学释义。  为什么在上海这个最西化的城市,结构主义神话既超过了
街头哲学的存在主义或其“人生辩证法”,以及法兰克福激进的社会批判学派对
“辩证法的赞成与反对”的影响,同时又奇怪地存续着对于英美文学批评的不灭
意趣?
  这首先得由他们的因工具观而认可的二元理性来获得解释。在艺术的发生、
生成与其创造性进化的能指意动的诗学范型之形成与设计,以及诗体文本的构成、
或实现的生产史上,与当代读书界如何鉴赏地评价与意趣的阅读之成立,即对文
本的意图和引发体现在读者那儿的层次应对的编码(之自我流出的)接受史上:
结构主义不仅作为一种伦理,同时也作为一种方法的工具而迎合了这种二元观。
这为保障文化人的地位,也为现代性的先锋主义提供了一个上限。
  始于对文学的考察,介入非文学领域的拓展,历时五十年后,又回到了文学:
结构主义恰恰是以一种文学构象论的(创作)方法,去试图解决非文学的东西。
当文学作业与结构论被当作同一活动,文学、或其艺术的标引形式,诗歌行为始
终都能成为在一种文化之外进行着结构的模型构成。因而能够判决“西方中心论
”和“主体移心化”,提供具体思维对于文化化的拯救。列维-斯特劳斯始终坚
持并反对后期结构论的理由在于:只有一种历史理性,也就是结构主义的神话。
  批评,作为一种读法:始终都应注重一种阅读的成立,而不是意趣的破坏。
当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编码时,是说读者的一种交流,一种内与外反复交换的成
立,形式上的重组。批评,带来二次阅读。因而也就造成二元性。
  大致有以下五类批评规范:

  一、诠释  文本的可验比照。与参照系统的工作情境描述有关。
  二、述评  文本的观念依据。与思想或文化的框架有关。
  三、引论  文本的非自足自释。作者仅是他参与工作的那个系统的解释者。
  四、新批评 文本的形式构成。
  五、结构论 文本的“本文间本”互释。文本的中性化快乐。

  诗歌的本体状态:只是在一个共时性的书写行为上暂时凝结为一体的现在世界
的原在性。原在既是时态化的,也是诗人形成它的“历史化”的(共时性始终在凝
结它的历时性),美学秩序不是本体的显现或实现,它仅是一个动作或行为的达致。
所谓世界关系化的、自己的东西只不过是书写史上的这一个“文本”的效果。
  以书写的形式去阅读文本,阅读成了同构性的文本写作,我们可称之为“创作
状态”。
  文学结构主义的上述努力与文学传统性的诗人的见解相差甚小。
  为拯救新批评,面对“意图的谬误”“感情的谬误”,布鲁克斯与沃伦合写了
“怎样阅读诗”和“怎样写作诗”(当然后者是赠予他的一则虚拟)。其实,一旦
阅读能够被指导,那么写作也便是可被教授的了。如果阅读本身就是一种再创作,
写作就是可指导的。如果,诗,是对存在的导读,那么,评论也就是对写作的导论
与教授(后期结构论的全部努力只在于将“阅读学”改变成“写作学”)。
  何谓写作?
  这个引论性问题一如它在起源上的激荡人生与富有意义。被后期结构论过份极
端以至写作研究仍可进行以下改写(以便回到不受构成论的前置形式影响的小批评,
大作品的启蒙时期):
  一个文本的有价只在该文本的“本文间本”,任何文本都是不可互释的,也就
是说,书写语言的踪迹作用始终都在承担着诗歌上的“无知与有知”,书写的文本
仅仅是对结构化的世界秩序作出一个以便取得考察的模型,因为结构论也是一种历
史学的理性方法,其只能与“形成”史的读法有关。将之推普之后的符号学便脱离
了创始初期的神话背景而仅仅成为一种工具或者方法。于是英美批评乃至分析哲学
家的非神话倾向再度促成了诗或文学的应用性、功能论了。
  《彩图集》的批评文论是一份良好的综合说明,托多罗夫分别举述了五类评论
方法。包括他自己的语言踪迹之潜含的作家“语言系统”的意指作用之考察。这和
英美批评注重对“意义”这一内在于形式的效果(内容)的构成性规则考察并无二
致,“真理之被呈现或认识之先决在于效果”,属于表义系统的规则性情境的释义,
仍然由它之前的文本来获致解释。尽管是分解了的,巴赫金也不例外。它是无法解
读人的自发性思维或者“非文化”“前文化”的构象上的创造性组合部份的。作家
身上被加码加重,一个特殊的大师式的人物才可操此大业的集合性、被挑选的人杰。
具有完全自足的、具体思维即可;因为所有文化化带给他的技术性规范都是非同构
性的,最终超现实主义者是自然的(而非天然的)。
  这个世界的确是不同的历时性在交汇。对作家来说,在一个共时性的工作中潜
含了它,很大程度上还是不可知其意指的。或者间断史在历时状态中凝结为一个共
时状态的文明小史之写作上:作者对存在的导读,读者对作者之读法的模拟,乃至
范型分解始终都没有超出构成论的“潜文本”释义。
  虽然《亚文化未定稿》不能例外地在九二年刊出以下这些与上述五类批评相仿
佛的读法设计,但区分与差异明显。
  《亚文化是什么?》从卡欣的作品解释他所处的反文化时期的文本冲突,同时
潜含的是文学传统性的隐抑。
  《浪漫主义是什么?》从一个文学个性的时代际遇系统地阐论了思想性与文学
性的造型价值。
  《神秘主义是什么?》对具体思维的研究,从民间传统与文化论的分析上引出
“同步性”现象的同构性契合。
  《梦是什么?》从阿钟的诗与手记的研究引出为何写作的亚文化经验批判,建
立一种生活诗学的人学神话。
  《现实主义是什么?》通过《罗亭》这部名著,探讨一种个性的超现实价值,
为文学回到“传统性”的正名,批判了现代性。
  以上五类批评或者五种读法分别按照着诠释、述评、引论、新批评的形式论,
和结构论的本文间本取得展示的话,那么面对托多罗夫的“五种”读法(对《彩图
集》),他没有从“构成史”的生产上,也没有从接受史的读者这个特殊的整体上
去考察。
  这就是《诗人的呼唤》(评《彩图集》一文),它表明了什么是写作的根源性
命题。
  “一场难以形容的折磨;在这里,诗人要有坚强的信念和超人的勇气;在这里,
诗人成为世界上最严重的病人,最狂妄的罪犯,最不幸的遭遇者,同时也是最精深
的博学之士--因为他进入了未知的领域!”
  兰波的神话据信是为强者所创造的。在这篇作为《走向道的内心呼唤》组成篇
章之一的文论中,他将一个神话重新还给了兰波。也就是回返到了神秘主义的、亚
文化的;或者超现实的、也是“现实主义”的发现性领域。
  至此,写作的预期性为托多罗夫提供了“第六种读法”,这种读法不但隐涵了
作者与读者的共同潜文本,而且表明了作者与读者的共同造型的工具性,突出了那
作为文本的读物的共同情境之由来与可通释。
  这种一元论的美学思想对于重建人的神话捍卫创造性生活,防止退化,强调主
体人格的造型工具,呼吁艺术家的守护神之非文学范畴的实验精神便自然地作为走
向道的内心呼唤之诗学评论,也因此,当我们说,所有的作品都是文化的导读,而
诗歌则提供导读方法时,文本的开放性才真正地不由多元读法来解释,而是由形式
背后的思想来解释它“造型”的而非“考古”的作者的整体论。
  于是,诗的定义不再是传达物、构成物,或毋宁说是一种作为自身造型的“人
的形式化”,这个“作品”是与那个更高范型的历史上限之间的一个中介,诗作为
一种修道方法,便是人的现实化(不是文化化)的过程,最终是一种神话的进入与
复出的过程(尽管是走向道的内心呼唤之形上的)。评论家也就到了一九九四年的
“反对威胁自由”,“重申亚文化存在方式”的“形而下”时期了。

(199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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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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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智慧》年表

1988·4.23-25“处于危机之中的意识形态”《电影手册》
1988·9.5-10.29“维特根斯坦”(一)《未定稿》卷三
1988·9.12-15“亚文化是什么”《未定稿》卷一
1988·10.10-22“浪漫主义是什么”(同上)
1988·10.25《亚文化未定稿》(简称《未定稿》)创刊
1988·11.1-2“维特根斯坦”(二)《未定稿》卷三
1988·12.4“切斯”《未定稿》卷二
1988·12.4-7“福柯”(同上)
1988·12.5-7“萨特”(同上)
1988·12.5-8“荣格”(同上)
1988·12.8“克尔凯戈尔”(同上)
1988·12.8-10“鲁迅”(同上)
1990·5.25-6.2《走向道的内心呼唤》一至七章《未定稿》卷六
1991·4.17《走向道的内心呼唤》八至九章《目录》第一期
1991·4.25《目录》创刊
1991·1.7“加缪”
1992·4“苏格拉底”
1992·6张桂华读《朋友的智慧》初稿,成为《朋友的智慧》特约编辑
  “如果说《朋友的智慧》是一本哲学书,那么它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读
  哲学书的经验,我连续读了两天三夜,几乎把眼睛读读瞎了。”--张桂华
1992·8.9-14陈接余一评《朋友的智慧》:“士兵的报酬”
1992·8.18-23“现实主义是什么”
1992·9.4-14“神秘主义是什么”
1992·10张桂华电脑编辑的《朋友的智慧》文件全部毁坏,计22万字。
1992·10-12《朋友的智慧》第二稿电脑编辑。
1992·11.17陈接余二评《朋友的智慧》:“二百条胳膊”
1992·12.17《朋友的智慧》定稿。
1993·1-3张桂华第二次编辑《朋友的智慧》。
1993·2《朋友的智慧》获2千美金出版资助。
1993·3书稿送交云南人民出版社,初审通过。
1993·3.27因故无法出版,通知另行。
1993·4书搞送交同济大学出版社,三审未获通过。
1993·5《朋友的智慧》复印二十本。
1993·6张桂华携带《朋友的智慧》书稿去北京。
1993·6与广西人民出版社联系。
1993·6山东一家出版社某社长认为《朋友的智慧》在意识形态方面存在“
  严重的问题”,“不宜出版”。
1993·8云南人民出版社再次接受书稿
1993·8.12去安徽合肥,同时去函云南人民出版社,告知决定将《朋友
  的智慧》送交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朋友的智慧》我们都非常投入地读了一遍,深深地被你的思想及生活方
  式(确切地说,是亚文化)所打动。现在,书不能由我们编辑出版,很遗憾,
  甚至可以说是很沮丧。做为编辑,最大的乐趣便是出好书,编辑丢失一本好
  书的缺憾不亚于商人损失一笔钱财。”
                      云南人民出版社编辑 马 清
1993·10《朋友的智慧》完成校样稿。
1993·11.3《朋友的智慧》送交印刷厂付型。
1993·12.27《朋友的智慧》交安徽省新闻出版局“审读”。
1993·12-1994.1“审读组”三名专家在《朋友的智慧》书稿上做
  酷评,同时称维特根斯坦其人“主张虚无一切,正是大脑毛病的反映。”
1994·1.26省局“审读”做出结论:
  “《朋友的智慧》一书稿,经专家审读、鉴定,并经我处研究,报分管局长
  审阅,认为该书不宜出版。”
                           安徽省新闻出版局
1994·4拟出《朋友的智慧》亚文化简明本,倪卫华完成《朋友的智慧》的
  “亚文化本”封面设计。
1994·4《我们,另一群中国人》(《朋友的智慧》删节本,计16万字)
  送交云南人民出版社。
1994·5《我们,另一群中国人》二审通过。
1994·6.9获悉《我们,另一群中国人》被认为“其整个话语、意识形态
  都严重存在着……”
  “三审”未获得通过。
1994·6《朋友的智慧》第三次编辑。
1994·7Mette、Louis将《朋友的智慧》带出中国国境。
1994·8京不特在丹麦第一次读到《朋友的智慧》。
1995·5京不特完成《朋友的智慧》第四部《走向道的内心呼唤》全文丹麦
  文翻译。
1995·7京不特完成《朋友的智慧》(选)英文翻译。
1997·8《朋友的智慧》最后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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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京不特、张桂华(特邀)            校  读:京不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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