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章 ◆ 第三章◆ 第四章 ◆ 第五章◆ 第六章
·苏应元·
流 年
新鲜水果店楼上房间。磊春坐在一
张小桌前,正在向玻璃杯里倒酒。
他头发蓬乱,两眼发直,衣服前襟沾满
酒水斑痕。
他刚刚举起倒得满满的玻璃酒杯,房
间门突然推开,海芝出现在门口。
磊春一怔,举酒杯的手又缩了回去:“
妈,是你--”
“你在干什么?”海芝问。
“我,我么?……”磊春站起来,强笑着
说,“我喝……喝点酒,嘿嘿。是一级大曲,
刚买来的,好香,嘿嘿。”
他边说边将酒杯重新举到唇边。
“放下!”海芝大喝一声。
磊春放下杯子:“妈,你……”
“我问你,你今天干了些什么?”
“今天?嘿嘿……妈你也不是不知道,今
天很忙。”
“别乱扯。说!你在兴隆饭馆干了些什
么?”
“呃……嘿嘿,也喝了些酒,那里的酒不
够劲,不够劲……”
“我是问你对丽芳做了些什么?”
“噢?丽芳?谁是丽芳?我在那里只顾
吃喝,记不太清楚了,嘿嘿……”磊春强笑
着,又悄悄举起酒杯。
“啪!”海芝上前,伸手将酒杯打落在
地。
“妈,你……,你打我?”
“打你?对,我正想打你!”海芝激愤地
说,“我打掉你的酒杯,你清清楚楚。你伤
害丽芳,倒记不清楚了。你给我装什么糊
涂?说!你对丽芳做了些什么?”
“妈……”磊春颓丧地跌坐到椅子上。
“说!”
“我……,我对她是有点不礼貌。”
“有点不礼貌?说得好轻松。把人都气
晕了,只是有点不礼貌?”
“我……,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虚弱……”
“你没有想到?是的,你没有想到。你
只想到你自己,只想到要泄愤、要报复。我
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自私、心狠!”
“妈,你别说了,别说了……”
“不,我要说,要说!你太让我伤心了。
刚办成点事,赚了点钱,就了不起了,不得
了了。摆阔气!抖威风!欺侮人!你,你太
让我失望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磊春双手
抱头,委屈地说,“这些年来,我心中的痛
苦,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别人都可以
欺我、骗我、嘲弄我,我就不能稍稍地发泄
一下?难道山里人低人一等、话该当受气
包?”
“可你设身处地为丽芳想过吗?你知道
她的难处、苦处吗?你知道丽芳这些年是
怎么过来的吗?她不得已嫁了别人,可一
直挂念着我们,忧伤过度,把身体也弄垮
了。你说,你这样对待她,公平吗?”
磊春无言可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好了,天不早了,我也不想跟你多说
什么了。”海芝悻悻然说,“明天早晨,跟
我去医院给丽芳赔罪。”
磊春一声不吭。屋里静悄悄的。海芝刚
跨出门,磊春突然抓起酒瓶,仰起头,往
嘴巴里咕噜噜倒酒。
海芝听到了喝酒声,马上又回身进屋。
“你,你这是干什么?”海芝走到磊春
跟前,一下夺过酒瓶。
但酒已经完了。
“啊,好酒。好……酒……”磊春抹抹嘴唇,
咕噜着,“好酒,好!……好解愁哪……。”
“你……你真混!”海芝气愤地说。
磊春揉揉血红的眼睛,强笑着,手撑桌
子颤巍巍站起来。
突然,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板上。
海芝一见,慌忙上前扶他。
磊春脸色苍白,目光无神。
“你,你怎么了?”海芝吃惊地问。
“我,我头昏眼花,心口发慌,想吐、想
吐……”磊春竭力想站起来,但两腿发软,
怎么也站不住。
“你呀,你真混!”海芝埋怨着,痛苦地
咬紧牙关,蹲下身子,说,“快来,我背你
去医院。”
“不,你……你去给……给小沈打个电……
电话,让他来……来……”磊春还没有把话说
完,就倒在了地上。……
医院走廊。暗淡的灯光下,海芝和
小沈默默坐在一张长条椅上。
急诊室门开了,一个大夫走出来。
“他怎么了?”两人站起来问。
“病人是酒精中毒。”大夫回答,“还好,
送得及时。不过情况较严重,还得继续观
察。”
“真谢谢你们,”海芝说。
“只是医院病床控制很严,病人恐怕不
能住院。”
“哪怎么办?”海芝着急地问。
“我无权决定。这样吧,今天晚上先让
病人住下,明天住院部主任来了,你们再
找她商量。”
上午。住院部主任办公室。刘媛正
坐在靠背椅上打毛衣。
海芝推门进去。
“什么人?不敲门就进来了。”刘媛不
满地说。
“我来给儿子办住院手续。”海芝回答。
“你儿子是县城哪个单位的?”
“个体户。”
“个体户?”刘缓鄙夷地撇了撇嘴,“家
住哪个居民区?”
“农村来的。”
“农村来的?”刘缓冷笑,“农村来的也
想住县医院?”
海芝一楞,没有吭声。
刘缓奇怪地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前面
的女人,眼皮突然象被沙子粘住了似地连
眨了几下,说:“你不是开桔子铺的吗?”
海芝微微点了点头。
“医院没有床位给你的儿子住。”刘缓
说。
“我儿酒精中毒严重,需住院观察。”
海芝递过去一张纸条,“这是大夫诊断。”
“我说过了,医院没有床位。”刘缓不
屑一顾。
“可我看到不少病房空着。”
“空着也不是谁都能住的,”刘缓提高
嗓门说,“县医院主要接收县机关干部和
国营单位职工。县城里一般居民都去街道
卫生院看病,你那个农村个体户儿子也梦
想住在这里么?”
海芝愕然,气愤地望着刘媛。刘媛只是
打毛衣,嘴角上浮着一丝叽讽的表情。
海芝想了想,转身就走。
“回来!”刘媛突然抬头喊。
海芝站住,回头。
“别忙走呀,”刘媛换了一副笑脸说,“
原则上,你儿子是不能住院的。不过,现
在讲改革开放了,商量余地还是有的。”
“商量余地?”
“是呀,个体户,又是农村来的,想住
县医院,总得交点赞助费吧?”
“赞助费?”
“这早不是什么新名词了,难道还需要
我来解释?”
“要多少?”
“五千,凑个整数。”
“五千?!”
“对,五千,一分钱也不能少。”
海芝再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个体户财大气粗,掏那么几千
元钱还心疼吗?你到底是心疼儿子还是心
疼几个桔子钱?”
海芝沉默了一会,压低声音问:“有规
定?”
“什么规定不规定,反正不是本医院的
发明。”
海芝紧咬嘴唇,气得发抖。
“怎么样?还是心疼钱吗?”刘媛皮笑
肉不笑地说,“是交赞助费呢,还是让你儿
子走?”
“我回去拿钱。”海芝从牙缝里迸出这
几个字后,转身就走。
病房。磊春从昏迷中醒来。海芝坐
在床边的椅子上。
“妈。”磊春低声喊。
“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海芝问。
“好一些了。”
“那就好。你休息吧,我得回小店取钱。”
海芝说着站起身来。
“妈。”磊春又叫。
“嗯?”海芝回头。
“她……她……丽芳怎么样了?”磊春微
微探身问,“她也住在这家医院么?”
“她就住在走廊西头靠北第二间。
下午,我陪你去向她赔罪。”
海芝给磊春盖好被子后离去。
磊春在病床上挣扎着一点点爬起来。
他扶着床沿走到门边,拉开门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静悄悄。磊春扶墙一点
点往西走去。
一只高脚小桌靠墙放着,上面有一盆
水仙花和一只装着透明液体的曲颈瓶。瓶
中间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酒精”两字。
磊春绕过小桌,继续扶墙向西,一直走
到顶头靠北第二间病房。他迟疑了一会,
伸手敲门。
“请进,护士同志。”里面传出丽芳微
弱的声音。
磊春站着喘了会气,终于决定推开房
门。
丽芳正仰躺在床上。她睁开眼,大吃一
惊:
“啊!你!”
“是我,丽芳。”磊春手扶门框,低声说。
“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看看你。”
“出去!……你出去。”
磊春进退两难,站了片刻,见丽芳目光
严厉,只得低下头准备退出。
他退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
丽芳热泪汪汪地望着他,目光已变得
出奇地温和。
磊春怔了片刻,决心向丽芳病床走去。
丽芳也不再撵他,只是把脸微微侧向一边。
“丽芳,你好些了么?”磊春小声问。
丽芳不回答,扫了眼磊春的衣服,反问
道:
“你怎么也穿着病人服?”
“我……酒喝多了些……”磊春讷讷回答。
丽芳深深叹了口气。
“丽芳,昨天在兴隆饭馆,我酒喝多了,
对你太无礼,真对不起你。”磊春想了想说。
“算了,”丽芳掉转头去,“我知道你恨
我。”
“话也不能这样说。”磊春说,“这些年,
我是很苦闷,可也不是冲着你一个人的。
昨天,我是过分了。听妈说,这些年,你心
里也不好受。”
丽芳一听这话,眼睛一红,泪珠直滚。
“丽芳!”磊春动情地叫了一声。
丽芳抽抽搭搭哭起来。
“丽芳,你别这样,”磊春慌了,连连说,“
你千万别这样。”
“难道我愿意这样吗?”丽芳呜咽着说,“
过去,我是个爱哭的人吗?你以为我甘心
离开你、甘心嫁给郭添吗?我当时有什么
办法?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知道我的身子是怎么垮成这个样子的?……
你恨我,我理解,我不怨你。可我的痛苦,
谁懂?……大夫说,我忧郁过度,心脏病很
严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丽芳哭得更厉害了。
磊春手扶床栏,俯下身,嗓音微微发颤:
“丽芳,我不恨你,再不恨你了,我起
誓。”
“谁要你起誓来着?……”丽芳抽噎着说,“
你,你恨不恨我都无所谓了,我是轻松不
起来了。只是你自己,别这么喝酒了。这、
这算什么呢?”
说到这里,丽芳咳嗽起来,一阵紧一阵,
不一会,就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磊春想扶住丽芳,但手伸出半截又缩
了回去。他急得捶胸顿足,沙嗄着嗓子喊:
“你别咳嗽了。你骂我吧,打我吧。”
喊着喊着,他突然抓住丽芳的手,拉近
来猛打自己的脑袋。
“磊春,你……你这是干什么?”丽芳吃
惊地喊起来,咳嗽竟止住了。
“你打我吧,惩罚我吧。”磊春继续抓
着丽芳的手打自己的脑袋。
“不不,你别这样,磊春,”丽芳哽咽着
说,“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要打,也
该你来打我。”
丽芳想把手抽出来,但磊春牢牢抓着,
继续猛打自己。
“磊春……”丽芳挣扎不脱,无力地靠到
磊春肩头。……
脚步声响。郭添突然出现在门口。
磊春转脸,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放开
了手。
丽芳“啊”了一声,急忙离开磊春。
“好啊,原来是这样!是这样!”郭添几
步冲上前来,攥紧拳头对着磊春,“你好
大胆!”
“别动他,郭添。”丽芳喊,“他是来向
我道歉的。”
“道歉?有这样道谦的吗?臭婊子!”
郭添恶狠狠地把脸转向丽芳,“原来,昨天
他不是给你小费,是给你卖俏钱。臭婊子
,我得先教训教训你!”
郭添说着就伸拳向丽芳打去。
“不许你欺侮她!”磊春急忙站起来用
身子拦挡,拳正好落在磊春胸膛上。
磊春一个趔趄,差点倒下。
郭添又伸出拳头。
“来人哪!快来人哪!”丽芳大喊,又一
次昏厥过去。……
郭添溜走。
走廊东头,急救室门口。磊春手扶
墙壁,望着紧闭的木门,焦虑、痛苦,气也
不敢喘。
门开一条缝,一个护士匆匆侧身出来。
“病人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护士回答,神色紧张。
“啊!……”磊春一头往门里闯。一个男
护士将他用力挡住、推出。
“放我进去!进去!”磊春喊叫。
“你疯了!急救室能随便进吗?走!快
走!”男护士又推了他一把,把门闭上。
“丽芳!丽芳!”磊春伏在门上边推边
叫。
“走!快走开!”里面传出男护士的吆
喝声。
磊春无力地倒下去,不一会,又突然象
发疯似地站起来,高举双手,痛苦地喊叫
着:
“丽芳,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在走廊里跌跌撞撞乱走。突然,他一
头碰到靠墙放着的那只高脚小桌。
桌子猛地摇晃了一下,花盆和曲颈瓶
震荡不已。磊春圆瞪双眼,盯着曲颈瓶,“
酒精”两字在眼前不断闪晃,化成一个字:
酒、酒、酒……
“丽芳,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磊春
叫着,突然抓起曲颈瓶,把酒精“咕噜噜”
倒进嘴里。
他放下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急救室木门重新打开。
两个女护士推出急救车,丽芳静静地
躺在上面。
“好险!好险!”两个医生满头大汗,与
另外几个护士出来。
“把病人安顿好,让病人安静休息。”
医生叮嘱推车护士。
手推车徐徐进入西头靠北第二间病房。
护士退出,把门轻轻拉上。
磊春靠坐墙跟,目光无神地注视着这
一切。
走廊里只存下磊春一人。
他咬着牙,挣扎着又站起来,扶着墙壁
一点点走到丽芳病房,颤颤悠悠推门进去,
挨到丽芳跟前,望着丽芳苍白的脸,双腿
跪下。
“啊,是你来了。”丽芳闻声渐渐睁开
眼。
“丽芳,你醒过来了,这真太好了,太
好了。”磊春激动地说。
“谢谢你,”丽芳低声说,“我太虚弱了,
这是又一次死里逃生了。你,磊春,你可要
注意身体呀。你说呢?”
“是!是……”磊春动情地说,“我会的……
会的……”
磊春说着说着,忽然嘴唇发抖,脸色血
红。
“磊春,你……你怎么了?怎么了?”丽
芳吃惊地问。
“我……”磊春费劲地说,“我胸口烧得
慌,……刚才,我……我把走廊里放着的酒喝
了……全喝了。”
“啊?你喝了走廊里的酒?走廊里哪有
什么酒?那是酒精!……磊春,你……你太糊
涂了。”丽芳说着,强撑起半个身子,用尽
全身力气喊,“来人,快来人啊!”
一个护士闻声赶来。
“怎么回事?你又感到不行了么?”护
士问。
“不,不是我,是他……他!”丽芳指着
磊春对护士说,“他喝了走廊里放着的酒
精。快!……快叫人抢救!”
刘缓随护士从办公室出来,一边走
一边咕噜着:
“怪事!喝酒精?中毒一次还不过瘾,
想死?嘿嘿,中国人太多,想死倒也不算坏
事,可干吗到医院里找死?给我们添麻烦?
讨厌。那家伙在哪儿?”
“在西头病房。”
“他怎么闯到女病房里了?把他轰出来!”
“他已经不能走动了。”
刘缓随护士来到丽芳病房。丽芳指着
磊春,沙嗄着嗓子不停地喊:“快!快来人
抢救!他……他喝了酒精。”
刘缓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磊春,鄙
夷地说:
“水果贩子!”
磊春脸色发紫,冷冷盯着刘媛,一言不
发。
“快救他!求求你们,快抢救他!……”
丽芳又喊。
“你吵吵嚷嚷激动什么?”刘媛瞪了丽
芳一眼。
“快!……快救他……”丽芳继续喊着,突
然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刘媛眉头一皱,眼睛一眨,转脸向护士
说:
“我看这女病人不大正常,怕是又不大
行了,推车来把她送急救室。”
“不,不是我,是他!是他!……”丽芳右
手颤抖,指着磊春喊叫。
“是男的喝了酒精。”护士提醒刘媛。
“少废话。水果贩子卖几个臭桔子都要
让排队,堂堂县医院怎么能没有个先后规
矩?先抢救女病人!”
“主任,……”护士犹豫不决。
“快!还楞着干什么?女病人出了问题
你负责?”
护士只得悄悄出去将车推来。两个护
士也闻声跟了进来。
“抬女病人。”刘缓下令。
“不,不是我,是他……他……”丽芳哭喊
着不让护士抬她。
“病人神智错乱,快抬去抢救!”刘媛
提高嗓门说。
护士们七手八脚把丽芳抬上车。
“不,……不!……我求求你们,该抢救他!
救救磊春……”丽芳不停地挣扎。
“按住她!”刘媛喊。
“不,……不不……”丽芳喊着、挣扎着,
突然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她昏倒了。”一个护士说。
“我早说她有危险。”刘媛得意地说,“
救死扶伤,集中全力抢救!”
海芝气喘吁吁来到走廊,直奔急救
室。
“怎么?丽芳、磊春都出事了?”她边跑
边嚷。
“别进!”一个护士挡住她,“里面正在
抢救女病员。”
“男的呢?”
“不知道。恐怕还在病房吧。”
海芝转身朝病房走去,突然发现磊春
正垂头搭脑靠坐在走廊的墙脚里。
“磊春,你,你怎么了?”海芝冲过去。
磊春脸色紫黑,大口大口吐着气,说不
出一句话。
“来人哪!快来人哪!”海芝扶住磊春
喊。
“谁在走廊里大吵大闹?医院禁止喧哗!”
刘媛从办公室推门出来。
“快让人来抢救病人!你看,他……他快
不行了。”
“急救室正忙着。”
“那……请位大夫到这里来。”
“走廊里哪能急救?不卫生。”
“你……你……”海芝气得连话也说不出
来了。
“妈……”磊春突然开口说,“别……别求
这个坏女人,我不需要人治疗,……”
“磊春,”海芝痛苦地摇着磊春,“你怎
么能不治疗呢?”
“瞧瞧,”刘媛在一边冷笑,“你儿子自
己不让人治,别人有什么法子?”
“你!你这是什么话?”海芝气得浑身
发抖,“你就这么看着病人受煎熬,见死不
救吗?”
“哟,好大的帽子!”刘媛冷冷一笑,“
我堂堂住院部主任,会吃你这一套吗?我
说,你还是放聪明些好。快回小店再拿五
千元急救费来。拿来了急救费,等那个女
病人抢救过来了,会光顾你儿子的。”
“你!你也太不象话了。你不配在医院
里工作。”海芝突然放下磊春,站起来说,“
我要控告你!”
“控告?好呀,”刘媛的鼻子哼了一声,“
卫生局离医院不远,去控告吧。最好找局
长本人,嗯?”
“我就找他!”海芝拔腿就走。
卫生局长办公室。海芝推门闯入。
“啊,海芝,是你?”东生吃了一惊,但
很快露出笑容,“请坐、请坐。有什么事要
我帮忙吗?好说好说。”
“我要控告。”海芝说。
“嗯?”
“我要控告你管辖下的县医院,见死不
救!”
“见死不救?没那么严重吧?”
“人都快不行了,你那口子却无动于衷,
不安排抢救。你说,这算什么?”
“不会吧,刘媛是有文化的人,不至于
这样吧?我想,她总有什么理由吧?”
“什么理由?还不是瞧不起农村来的人!”
“噢,是农村来的病人吗?我说刘媛总
是有理由的。海芝,你要知道,现在医院设
备、经费都不足,只能主要接收城里的病
人。农村病人应尽量就近到卫生站看。”
“你俩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海芝气愤
地转过身子,“我找你们县长去!”
“海芝,你别太冲动,”东生忙说,“告
诉我,病人是不是你的熟人?我可以去医
院说说,让他们特殊照顾一下。”
“特殊照顾?我,我稀罕你的特殊照顾?”
海芝转身就走。
“海芝,别这样。好吧,我这就跟你去
医院看看。你等等,我俩一块坐车去。”
海芝只管往外走。
东生坐轿车来到医院。医院里的领
导、大夫、护士匆匆列队迎接:
“欢迎局长光临指导!”
“听说有个农村来的病人需要抢救,是
么?”
“噢,是个喝酒精中毒的人,暂时还待
在走廊里。”一个护士说。
“上去看看。”东生说。
东生在医院领导陪同下来到走廊。
磊春仍靠着走廊墙跟,脸色灰暗,嘴唇
干裂,两眼发呆。
“啊,是你!”东生一个箭步冲过去,俯
下身,“磊春,你,你怎么了?”
磊春两眼直直地盯着东生,没有反应。
“磊春,你不认识我么?我是你,你的
爸爸呀!你怎么会喝酒精的?”东生说着搀
起磊春,大喊,“快!快组织人抢救!你们
都是死人吗?”
刘缓闻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谁又在
走廊里大呼小叫?噢,是你呀,堂堂一个局
长,乱呼乱叫,成什么体统呀?”
“快组织抢救病人!”
“急救室忙着。”
“让大夫到这里来!”
两个医生闻声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回去。”刘缓冲着两人说,“干你们自
己的事去,我没让你俩来。”
“你闭嘴!”东生大喝一声。
刘媛一惊,张嘴结舌。
“不不,……你,你别对她这么吆喝,局
长大人。”磊春却忽然开口说起话来。
他推开东生的胳膊,摇摇晃晃靠到墙
壁上,身子紧挨着高脚小桌。
“你,……你何必对她吆喝呢?”磊春继
续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大主任,应该奖她、
奖她。……我这就奖她,奖她一盆花、一盆
花……”
说着,磊春突然转身捧起小桌上的花
盆,回过身来,向着刘媛跌跌撞撞扑过去。
“救命!救命啊!”刘缓抱头鼠窜。
一个医生慌忙过去阻拦磊春。他还没
有赶到,磊春就两腿一软,一个趔趄倒下,
晕了过去。
花盆“哐啷”一声,砸得粉碎。
“磊春!磊春!”东生喊着扑过去。
两个医生紧急抢救。
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海芝来到走廊。
“磊春!”海芝惊叫一声,也扑过去。
刘缓惊魂初定,揉揉眼,看到东生
正扶着磊春,冲过去猛拽东生的胳膊:
“你,你疯了么?堂堂一个局长,为一
个乡巴佬丢人现丑!”
“你走开。”东生甩开她。
“啊?你竟敢推我?”刘媛拽着不肯放
手,“你给我丢开这个乡巴佬!”
“你再敢说一声乡巴佬,小心我打烂你
的嘴!”
“啊?你竟敢这么对待我?你过去就没
有骂过别的乡巴佬?这究竟是个什么特殊
乡巴佬,弄得你如丧考妣?”
“闭嘴!”东生大喝一声,“他是我儿子!”
刘媛一楞,呆住了。
“啊,天哪!”她终于哭叫起来,双手乱
抓东生,“混账东西,你跟我说清楚,你怎
么会有这么个乡巴佬儿子的?你怎么跟那
个女人勾搭上的?”
“滚开!”
“不,你不说清楚,我不会放过你。你
不说清楚,我就跟你离婚!离婚!”
“离就离!”东生又一次甩开她。
“天哪!局长瞧不上县医院主任,想抛
弃她啦!我好命苦啊!……不不,我不答应,
事情没那么便宜,决没那么便宜!……”
刘媛坐在走廊地板上嚎啕大哭。
〔未完,接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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