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文學月刊﹒1995年創刊 1998年第8期中冊﹒總第42期 1998年8月1日出版 | |
【河床】 | |
﹒祥 子﹒ |
旅 客 翻開的牌紙 |
﹒栗本亞美﹒ |
安 祥 |
﹒阿 明﹒ |
模 式 愛 情 |
﹒王東升﹒ |
夏也荷過,秋也蟬過 |
【新漢詩】 | |
﹒三 焦﹒ |
江 南 的 戲 |
﹒呂德安﹒ |
陶弟的土地 |
﹒雷 默﹒ |
瓜 地 曲 線 |
﹒華﹒ |
細 雨 夢 回 |
﹒西 嶺﹒ |
Wriggle Wriggle Jump |
﹒嚴 力﹒ |
物 質 基 礎 家是一個尺寸的概念 更明亮的更黑 沖 一個中國書生的命運 |
﹒雪 陽﹒ |
廢 墟 |
﹒非 楊﹒ |
噢,Ginger |
【六香村言】 | |
﹒默 默﹒ |
坐 著 |
【如是我聞】 | |
﹒王一樑﹒ |
八十年代的青春:人和詩〔連載之一〕 |
﹒張 耳﹒ |
紐約詩人〔連載之十三〕 |
【譯介縱橫﹒搖滾民歌】 | |
﹒勃伯﹒迪倫﹒ |
吹 在 風 裡 不減的愛/無限 殺 人 執 照 我必將被釋 我一切均好,媽(我只是在流血) |
﹒盧﹒裡德﹒ |
海 洛 因 教育這些聰明的孩子 卡羅蘭說2 空尼島的孩子 新 刺 激 我 的 家 |
──────────────────────────────────── 【河床】〔續上冊〕 ──────────────────────────────────── 欄目編輯:馬 蘭、祥 子、伊 可 ﹒王東升﹒ 夏也荷過,秋也蟬過 ───────── 一 一直捏粉筆頭吃粉筆灰的江天,突然有了一個官銜:校多經辦主任。校長黃 雨琳在全體教職員工大會上宣布這一決定時,江天簡直是目瞪口呆,他搞不清是 不是自己耳朵有了毛病。散會後,他馬上去找校長,路上就已經有幾個年輕女教 師笑嘻嘻地朝他叫道:“江老板,發財別忘了我們喲!” 江天一推開校長辦公室的門,黃雨琳已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拍拍江天的肩 說:“坐坐,我正準備讓人去請你咧!” “黃校長,我……” “知道,知道--”黃雨琳和藹可親地打斷江天的話:“你沒幹過多經,沒 有什麼經驗,咱們學校也是一窮二白,困難很多很多。但是這個工作總要有人幹, 不然咱們窮得只有去要飯了。我琢磨了很久,只有你比較合適。” 江天一臉苦相,說:“黃校長,我實在幹不了,我只想好好教我的書。” 黃雨琳笑容依舊,諄諄誘導道:“小江,搞多經並不是誰想搞誰就能搞的, 也不是誰想搞誰就搞得好的。說實在的,把咱們全校那百十號人扒拉來扒拉去, 除了你真就沒有一個有那種素質的人了。” 江天聽了黃校長這一番話,一種天下知己非黃校長莫屬的感覺油然而生,他 心裡正猶豫,黃校長又說:“小江,讓你當多經辦主任,雖是內部聘任的,但是, 你的獎金按學校中層幹部的系數拿。另外,以後分房呀、分煤氣罐呀什麼的,不 是也好照顧你嗎?再說,你剛剛被確定為入黨積極分子,應該接受組織考驗嘛!” 面對這許許多多好處的狂轟亂炸,江天本來就不是那麼固若金湯的意志,立 即就土崩瓦解俯首稱臣了。他問黃校長學校能提供什麼條件,黃校長笑著說:“ 沒錢、沒人、沒地方……”“您這不是讓我空手套白狼嗎?” “對對!”黃校長一聽江天這怨聲載道的話,竟然笑瞇瞇嘉許地點點頭:“ 你的確有很高的悟性!你沒看報紙上登的:一個農民夾著個破皮包進了城,沒兩 年就弄了幾百萬。我就不信,咱們不如他!” 江天哭笑不得,只好受命離去。 二 辦公桌被幾個高壯一點的學生抬出初三語文辦公室的時候,江天心裡猛地湧 出一陣失落感。他在初三教語文已近三個年頭,在鐵路分局普教委已有了一定的 知名度。今天搬了出去,明天很難說這裡還有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呢!風瀟瀟兮, 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在課堂上講的這種悲壯,自己今朝不是就正在身 體力行嗎?別了,“司徒雷登”……別了,“何首烏”,別了,“覆盆子們”…… 腦子裡湧出的盡是課文裡的那些感傷的詞兒。江天的多經辦,設在鐵路三中校門 旁的冰棒廠裡。冰棒廠生產的冰棒,只能專賣給學校的學生,沖不出校門,走不 上市場。現在正值冬季,冰棒廠更是“這兒的黎明靜悄悄”。 學校勤工儉學的幾萬資金,就被凍在了這幾台沉默的機器裡了。學校多次張 榜招賢,也沒有一個肯出面收拾這個殘局的,因為這是前任校長的親戚慫著上的 項目,說是一年收回成本,第二年坐收純利幾萬。可是全校教職員工集資的幾萬 塊投進去了,除了夏天每天每人發二十只冰棒外,什麼效益也沒創出來,搞得大 家怨聲載道。幾萬元集資款拿到銀行開後門存個高息,一年也能生出幾千塊的利 息,根本用不著搞什麼狗屁冰棒廠。江天當時就這麼義憤填膺地說過。 幾個學生都是江天教過的,亦是江天的崇拜者,很快把充滿各種異味的一間 空房收拾得幹幹淨淨,然後把唯一的那張還有點色彩的辦公桌莊嚴地抬了進來。 孩子們在這間空盪盪的小屋裡盤桓了一會兒,江天從那一張張真誠的笑臉中,讀 出了純潔的憐憫。江天趕快把他們打發走了。 江天坐在被抹布擦得濕漉漉的木椅上,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管怎麼樣,他從 這缺少生氣的空房裡,慢慢地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年級組長、語文教研 組長這些婆婆媽媽的頂頭上司,一下就變成了過去式。而每天不得不承受的從幾 十個孩子中產生的那種喧囂,也頓時消聲匿跡。坐了一會兒,飽受那種噪聲折磨 的江天,驀然感到了一種對安靜的惶恐,他索性關燈鎖門,以躲過這種獨處產生 的孤寂。 走在舖著斑駁樹影的人行道上,江天腦子裡冒出了很多種方案,但一進入實 質階段,又覺得根本無從下手。最最頭痛的是學校沒錢,學校又沒有什麼可以抵 押貸款的東西,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正胡思亂想,迎面走過來一個高高壯壯的漢子,一下堵住了江天的路,江天 心裡一驚,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大學的同學張俊。“江天,你小子低著頭往前 直竄,尋寶呢?” 江天嘿嘿苦笑道:“倒大霉了。我們學校讓我幹他媽的多經了,這簡直是逼 著鴨子上架!” “好呀,你沒聽人家說:二等人是官倒,吃喝嫖賭都報銷嘛!” “狗屁,像學校這樣沒權沒勢沒錢的破單位,倒什麼?”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鐵路的好多單位手裡都捏著幾個車皮,你們學校幹 嘛不通過關系找鐵路分局要幾個,那不就是無本萬利的生意?” 江天眼前一亮,感到這真是條路子。 三 江天的第一筆生意就是和張俊做的。 張俊拿著一張要車計劃表來找江天,說他父親得了癌症,花了近兩萬塊錢。 他父親的原單位林業局說,要讓他父親搞兩個到四川的車皮,賣掉兩車圓木後, 才能給他父親報銷醫藥費。 面對這種殘酷,江天感到責無旁貸,很爽快地接過了計劃表,當然,張俊說 搞一個車給兩千塊也不無吸引力。這幾天他在心裡排擺了自己所能利用的各種關 系,覺得搞車皮比搞別的相對來講更現實一點。他在初三語文組,和一個叫楊蕾 的年輕女教師對桌,關系相當好,倆人雖然各有各的異性朋友,但只要辦公室裡 無別人,他們就無話不談親熱流的。而楊蕾的老爸就是鐵路分局的楊局長。江天 憑著直覺感到,自己如果請楊蕾幫忙,她一定會幫的。 楊蕾剛到學校的時候,曾對江天頗有好感,三不知就找江天玩。但江天那時 已有了女友蘇珊,而且他內心裡對楊蕾有點反感,因為她時不時就擺出一副大小 姐的樣子,校長和一些老教師吃這一套,可年輕一點的教師就相當抵觸了。 去找楊蕾的時候,江天買了一塊金帝巧克力糖,他知道楊蕾那胖乎乎的小臉, 多半是吃零食吃起來的。果然,江天把巧克力送到楊蕾面前後,她那粉紅的小臉 頓時流光溢彩:“喲,江天,當了大老板就是不一樣嘍,出手這麼大方呀?” 江天忙把手指往嘴邊一擱,噓了一聲。俯下身子悄聲道:“想請你幫個忙, 你先看看這個。” 楊蕾接過江天遞來的計劃表,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輕聲說:“現在車皮緊得 很,每天有好多人找到我家去,搞得我爸像楊白勞躲債一樣,不敢在家裡呆著。 ” 聽楊蕾這麼一說,江天覺得似乎沒什麼希望,也就聳聳肩,沒言語。楊蕾看 江天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語氣便轉了轉,說:“我拿去試試吧。你對外可別說 我幫你批的,聽見沒?我老爸不讓我卷到車皮的事裡去,知道了要罵我個半死。 ” 江天忙點頭稱是,末了還信誓旦旦地說:“我那位同學說了,事成之後,一 定要意思意思的。”楊蕾嬌嗔道:“得了,我要是為了你那點‘意思’,才不理 你呢!” 江天沖楊蕾笑了笑,眼神裡史無前例地漾出了些許親暱。 四 過了兩天,楊蕾把批好的計劃表給了江天,說:“這是過限制口的,好困難 的。我不敢找我爸,直接去找了分局管運輸的單副局長,他瞅了我半天,什麼也 沒說就批了!” 江天趕快打BP機,讓張俊來拿計劃表。張俊拿了批過的表樂顛顛地走了, 臨走倒是丟下一句話:“江天,過幾天我會來的!” 沒想到,江天一等就等了半個月,張俊再也沒露面。江天往張俊家裡打電話, 不是沒人接就是他老婆接了說他沒在。江天未成想第一次做生意,就搞得這麼窩 囊。他事先已向黃校長匯報了詳情,雖沒有邀功請賞的意思,但畢竟賺來了領導 廉價的口頭表揚,心裡也舒坦了好幾天。如果拿不回錢來,在黃校長前失面子倒 是小事,楊蕾那邊真不好解釋,錢一分也沒賺來,拿什麼意思意思呢? 又等了幾天,依然不見張某人的蹤影。江天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自己只好跟楊蕾說清楚,也避免日久生誤會。 江天打電話到楊蕾的家裡,約她出來坐坐。楊蕾的嗓音在電話裡十分悅耳, 她輕輕鬆鬆地說:“咱們到陽光食府吧,那裡的氣氛特舒服。”把手伸到胸兜裡 摸了摸,估計還有個三兩百的,江天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江天是騎自行車去陽光食府的,他走上拋光花崗石的台階,一個身著紅西服 的伺者動作優雅地拉開了厚重的玻璃門,一個迎賓小姐滿臉綻著燦爛的笑容迎上 來,柔聲問:“先生,您幾位?有沒有預定?” 江天一怔,臉驀然紅了。他茫然地應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富麗堂皇的大廳裡 巡了一下,發現在一張桌前有一張小手招了招,江天如釋重負地笑著對迎賓小 姐說:“有朋友在那邊。” 陽光食府在市裡是較高檔的消費場所,收費當然也不菲。楊蕾比較善解人意, 點了幾樣菜都比較便宜,她笑著說:“咱們這是吃氣氛來了,菜倒是在其次的啦 。” 可就是這“其次的啦”,也並不便宜。小姐托著銀盤把帳單呈上時,江天的 血都凝固了,他知道兜裡的錢根本不夠。遲疑了片刻,江天掏出錢和工作証,一 同放到小姐的托盤裡,不卑不亢地說:“對不起,今天換衣服把錢包忘記了,可 能欠點,明日一定奉上。” 小姐盯著江天,笑容凝固在了漂亮的臉上,一時不知所措。楊蕾也感到意外, 頓了一下,圓圓的臉羞得通紅。她趕快掏出錢包,拿出張百元的大鈔票,放進小 姐的托盤裡。從陽光食府裡走出來,一拐到人行道上,江天和楊蕾都忍不住哈哈 大笑。楊蕾說:“真沒見過你這樣的,那麼煞有介事,好像人家倒欠你的錢似的。 ” 江天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讓你跟著丟面子了。咱是白手起家,到現在 一分錢也沒賺到,只能請你理解萬歲了。錢下個月開工資一定還。” “德行,別分那麼清好不好!今天咱倆就學學老外AA制吧。”楊蕾噘著紅 鮮鮮的小嘴,笑道。 “楊蕾,跟你說個事兒。上次咱不是幫我那個同學批計劃了嗎?那小子不地 道,到現在也沒拿錢來,連面也不露。想想真是,我老覺著君子不言利,讓人家 當了傻冒。” 楊蕾瞟了江天一眼,吃吃笑道:“你呀,徹頭徹尾的笨,現在的人都滑得很, 誰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得,咱倆就算學一回雷鋒吧。運輸處那邊我想辦法去打 發算了。” 正說著,江天猛然覺得街對面有個十分熟悉的身影一閃,他感到是自己的女 朋友蘇珊,可是抬眼望去卻不見蹤影,他心裡頓時有點燥。 五 描好康達公司的豎牌子,江天猛然一陣暈眩。壞了,肯定是血糖低了。江天 因為財政赤字囊中羞澀,這些天光吃方便面了,而今天早上連方便面也沒有了, 只喝了點奶粉就來上班了。“天將午,飢腸響如鼓。”江天身臨其境,陳毅的詩 句從缺糖的大腦中自己蹦了出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氣捷足先登,鑽進了江天 的鼻孔裡,隨後是端著飯菜的蘇珊走進來。 “嘿嘿,我說怎麼會有飯菜的香味呢?原來是我的海螺姑娘從水缸裡出來了。 ”江天一見是幾天都不理採他的蘇珊,喜出望外,馬上十分含蓄地獻上一個恭維。 “你的海螺姑娘在陽光食府呢!”蘇珊把飯菜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沒好氣地 說道。 江天聳聳鼻子,夸張地說:“嘖嘖,一股子酸菜魚的味道嘛,還非常非常四 川咧!” 蘇珊撲哧樂了,撲到江天的懷裡,又是捶又是打,淚珠子也一起往四處摔: “壞壞,叫你跟別人去陽光,叫你跟別人去陽光!” 江天趁勢摟住蘇珊,吻吻她濕漉漉的眼睛,再吻吻她溫柔柔的紅唇,弄得兩 個人都喘息開了,才趕快打住。江天趁著倆人間正氤氳著綿綿的親情,說:“小 冤家,你老公還沒傻到隨便請吃的地步,你就別耿耿於懷了好不好?咱今後用她 的地方還多著呢?”蘇珊什麼也不說,只是恨恨地掐著江天胳臂上的肉。江天馬 上帶表演性質地嗷嗷直叫,終於博得了蘇珊燦然的一笑。 看到江天描的牌子,蘇珊問:“就你一個人也敢叫公司?” “一個人的公司滿世界都是,我怎麼就不能辦公司呢?” “哼,叫什麼‘康達’,俗不可耐!”蘇珊用手在鼻子邊上來回煽著風,精 致的小鼻子皺皺著。 江天臉驀然紅了,沖過去捏住蘇珊的鼻子,笑道:“你這個刻薄鬼,成天喜 歡挖苦別人。捏住你的鼻子不讓你出氣,看你還說不說!” “哎喲,哎喲!你那麼使勁,就是想讓我快點死,省得礙你的眼!” 江天好氣又好笑:“你呀,心眼小得跟針尖似的。” “是呀,我就是小心眼兒,心裡只能放下一個人,不像人家心眼大,今天跟 這個媚明天跟那個媚……” 江天知道越說越說不清,一下把蘇珊摟住,用一個長長的吻堵住了她的嘴。 蘇珊使勁掙開了,說:“快吃你的飯吧,一會兒都涼了。瘋子一樣,肯定是和哪 個妖精學的!” 往嘴裡唏哩嘩啦扒著飯菜,江天嗚嗚嚕嚕地問:“‘康達’真的很俗?” 蘇珊哼了一聲沒說話。江天想想道:“俗就俗吧,君子都言利了,還在乎什 麼雅俗呢?再說:黃校長對這個名兒情有獨鐘。” “嘖嘖,商海真是無情。才幾天時間,就把一個清高的江天,變得這麼世故 了。”蘇珊故意顯出了一種黯然神傷的樣子。江天輕輕拍拍蘇珊豐腴的小臉:“ 林妹妹是梨花帶雨的時候招人愛,你呀,是尖酸刻薄的時候招人愛!整個兒一個 剌兒梅。算我倒霉!” 六 公司的牌子一掛出來,江天才發現自己並非是孤獨的天涯淪落人。他還沒有 完全搞清楚鐵路分局的運輸分處和調度所大門朝哪開,已有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地 方公司的經理總裁董事長前來投石問路了。 江天把那些花裡胡哨的各式名片,擺在桌子上,他眼前馬上出現了許許多多 陌生的面孔: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裝窮的擺闊的搖尾乞憐的財大氣粗的,真是形形 色色林林總總。他們麇集在鐵路分局的周圍,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唱罷來我登 場,上演著一出出的鬧劇,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搞到車皮。 剛開始,江天鬧不清這多如牛毛的公司為什麼都像螞蟻一樣,那麼勤勞勇敢 寵辱皆忘地非啃鐵路這塊骨頭。跟著幾個老搞車皮生意的圈內人混了幾天,方知 其中的奧秘。中國的運輸格局,大體上是北煤南運,南糧北調。中國12億人, 才5萬多公裡鐵路,每人平均只有一根鉛筆那麼長,加上公路也不發達,全國百 分之七十的貨物都是由鐵路運的。物以稀為貴,僅僅進行一下貨物位移的鐵路, 竟成了眾人矚目的行業。因此,搞車皮計劃這個不是行當的行當,給了許多人發 財的機會。像煤炭這種大宗而廉價的貨物,如果用汽車長途運輸,那就等於把米 盤成了肉價錢,誰幹誰賠得沒褲子穿。前幾年,從鐵道部到鐵路局再到各分局直 至站段,靠賣車皮而財源茂盛的大小公司,在幾萬公裡鐵道線上星羅棋布五花八 門,賺錢賺得地方企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在中央領導的幹預下,一些公司 合並的合並,取消的取消。鐵道部還特別明令不讓黨委和行政口留公司,不言而 喻,權力部門辦公司,勿須勞動大駕,張張嘴別人就會給他送錢來。 江天零打碎敲得來的這些情況,令他感到了隔行如隔山的恐懼。審時度事, 他發現自己在這場曠日持久的爭奪戰中,完完全全處於劣勢。搞車皮生意,一是 要有硬關系,一是要有錢來舖路子。有關系可以變成錢,錢也能買來關系。可是 這兩樣江天都沒有,他覺得自己只能隔岸觀火,看著別人火中取栗。 正百無聊賴地拿一大撂名片學著電視小品那樣打撲克,一個縣煤炭公司的業 務經理來了,江天也頓時像癮君子吸食了鴉片一樣興奮起來。他似乎喜歡扮演經 理的角色,更喜歡有一個談判的對手,內容倒不是很重要的,最主要的是這一過 程。越是鬥智鬥勇唇槍舌劍高談闊論,越是令他感到十二分的舒服。蘇珊曾很醫 學地概括了他的這一癖好:窮教書匠綜合症。 江天很紳士地雙手接過了對方遞上的名片,認真地看了一眼,知道對方叫“ 朱革命”。他笑笑說:“很高興認識你,請坐。” 朱革命根本不想慢悠悠地紳士紳士,他被烈日烘成棗紅色的臉上,焦慮的神 情像革命的紅旗一樣正高高飄揚:“江經理,你的同學朱向陽讓我來找你的。他 說你一定會幫我的忙。” “幫不幫得上忙還難說,你先說說情況吧!”江天顯得很從容,這種從容能 令對方增加信任感。 “我們公司這幾個月連批了幾列計劃,但是都落空了,損失了幾萬元。這個 月不管怎麼著也要走幾個車回去,要不然縣化肥廠就要關門了。不怕你笑話,我 們在全縣的熟人裡找跟鐵路有關系的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 江天一聽不禁挺直了腰,他長這麼大還真沒享受過這種眾望所歸的崇高。不 過在接計劃表的瞬間,他有點膽怯,因為在鐵路這個無形的關系網中,他根本就 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看到江天有些遲疑,朱革命以為他不放心錢的事兒,便拿出一紮錢放到桌上, 說:“先給你一萬,車走了咱們再算。” 江天瞟了一眼桌上的錢,一橫心把朱革命的計劃表接了過來。 七 把那一大疊揣在哪裡都鼓鼓囊囊的錢,換成一張薄薄的存款單後,江天有一 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是,怎樣把這些錢真正變成自己公司的,卻成了無解的難 題。 一連幾天,江天倍受殫精竭慮的煎熬。他找了幾個關系,人家開口就要幾萬 定金,而且必須馬上把現錢拿來,連支票都不行。對方開出的價格也高,點裝費 每噸竟達20多元,江天心想客戶每噸才給我19塊,我給你20我不賠錢了? 有心去找楊蕾,一想自己已答應了蘇珊:以後辦不成事急得上吊抹脖子也不找楊 蕾,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心裡一急,火氣就大了,一連幾天都便秘,跑到廁所 蹲得滿頭大汗,也解不出來。在廁所裡有勁沒處使的時候,他憤世嫉俗地想:人 家都說世上有兩難,一是吃屎難一是掙錢難,到我這成三難了--拉屎也難! 傍晚的時候,江天吃了點酚正蹲廁所,蘇珊在外面叫開了,江天趕緊提起 褲子跑出來。“你也太急了吧,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蘇珊臉上的紅暈,像開新聞發布會一樣告訴江天,她一定遇上了好事。果然, 蘇珊一把將江天拉到一邊,喜孜孜地說:“我給你找了一個關系,可以幫你批計 劃走車!” “真的?”江天將信將疑道。 “哼,你以為就你能行?”蘇珊得意洋洋地說:“昨天晚上我去我班上學生 單良家家訪,誰知他爸原來就是鐵路分局管運輸的單局長。他跟我聊得很投機, 還說有什麼事盡管找他!” 江天一聽挺高興,左右環顧一下沒發現學生,便用手刮了蘇珊的鼻子一下, 帶著褒揚的味道說:“你這個小精靈!” “人家還不是心疼你!”蘇珊的聲音有點嬌嗲嗲的了。 江天將信將疑地把那張計劃表拿給了蘇珊,鄭重地說:“你可千萬別丟了, 這上面蓋這麼多公章,再從頭去蓋咱們還不得哭天去?” 第二天下午,蘇珊就興高彩烈地跑到辦公室找江天,一見面就囔囔道:“批 了批了!” 對太順的事兒江天素來存有介心,他把表接過來,看到上面真的蓋上了審批 的大印章,心裡也挺高興,馬上給了蘇珊一個吻。片刻的激動過後,江天審視著 擁在懷裡的蘇珊,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姓單的局長對你別心懷叵測吧?” “瞧你,疑神疑鬼的臭樣子。他兒子在我班上,我讓他幫忙辦點事兒,他好 意思拒絕?” “但願他不要醉翁之意不在酒。”江天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蘇珊見狀用一 頭的秀發在他臉上蹭了蹭:“得了,你以為我那麼傻嗎?再說,他是堂堂的大局 長,諒他也不敢太放肆的。” 八 江天順著永豐街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幢白色的八層樓。據知情人說,這幢樓 是某礦務局投資給鐵路蓋的超標準的房子,每套房子都是二百個平方,地皮是鐵 路買的。本來是準備讓鐵路分局的領導住的,這其實是礦務局的一種公關手段, 然而,這個公關活動太招人耳目了,以致樓還沒封頂,告狀信就已到了鐵道部。 故而建好以後,鐵路分局的領導沒一個人敢去住。 空了一年多,分局就專門把它出租給到分局搞運輸計劃的一些地方公司的辦 事處了。這一個樓幾十個公司,都是天南地北的人,說什麼話的做什麼事的都有, 常常有妖艷的女人出入。鐵路上的人稱這裡是“倒煤樓”。不過倒煤樓的人並不 倒霉!大都是財大氣粗的大款。 按朱革命提供的門牌號碼,江天很快找到了地方。但是開門的不是朱革命, 而是一個窈窕漂亮的女人。那女人一聽江天自報家門,臉上馬上露出了不很真實 的笑:“革命馬上就回來,你先請裡面坐吧!” 走進朱革命的辦事處,一股怪怪的味讓江天很不舒服,好像是油嗆鍋加上汗 臭再加上腳臭那麼一種復合型的味,而且到處是灰塵、破報紙、碎紙屑。他想像 不出,能把辦公的地方搞得這麼雜亂無章的人,竟能在這個世上混得這麼好,幾 十萬上百萬地掙錢。一個文明的社會,應該讓那些社會精英處在社會的中上等生 活水平上,這才是正常的,而像現在這樣是不是人都能發財,只能讓社會退化變 質。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是不錯,但是讓什麼人富起來才是一個根本問題、原則 的問題。江天不知自己是怎麼搞的,突然間變得也能這麼非常哲學,十分好笑。 江天正胡思亂想著,朱革命“當”一推門進來了。他一看見江天,馬上招 呼那女人:“小雁你把那幾紮東西拿來。”不一會兒,那個叫小雁的漂亮女人, 從裡屋拿出了幾紮錢,送出來。朱革命把錢遞到江天手裡,說:“這是一萬一千 八,加上擱你那兒的一萬,正好二十個車的。” 看著這一堆錢,江天竟不知所措。朱革命一改初次見面時的囁嚅樣,大大咧 咧道:“點點,親哥們明算帳嘛。” 江天臉驀地紅了,不過他還是拿起一紮錢笨拙地數起來。朱革命和那個女人, 避到另一間屋裡去了,時不時傳出來那女人吃吃的笑,讓人感到一種屬於褲檔以 下的那種情調。像朱革命這樣歪瓜劣棗的模樣,仍然有美女相伴左右,讓江天不 得不慨嘆有錢真好。不過他更佩服朱能縮能伸的本事,因為十幾天前第一次見到 他時,他完全是一副孫子樣,其言也戚戚,其情也淒淒,讓人不得不覺得他可憐 兮兮。原來他這完全是一種哀兵戰術,他不一定真懂《孫子兵法》,抑或他根本 就沒讀過,但是他卻真正會用,這種謀略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江天一邊數錢一邊 跑神,以至幾次不得不重新再數一遍。把隨身帶來的牛津背包打開裝錢,江天不 禁又一次臉紅了,因為他拿的這只包也太大了點,幾紮錢放進去,還是空盪盪的, 顯得他沒見過大錢。 朱革命很及時出來了,他叼著一只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笑嘻嘻道:“江經 理,咱們的合作很愉快吧?今天晚上,一起坐坐玩玩--咱們就到陽光食府吧!” 九 江天到辦公室和單身宿舍找了蘇珊幾趟,也沒找到,他太想帶蘇珊去陽光食 府了,這種心情十分復雜,既有那種炫耀的欲望,也有讓她享受一次的憐愛。可 是,遍尋蘇珊可能去的地方,都不見蹤影,他只好一個人悻悻然來到了陽光食府。 讓江天感到有趣的是,朱革命和小雁竟然鬼使神差地坐在上次江天和楊蕾坐 過的位置。江天這次進來便顯得神情很自然了,他徑直走到了朱革命的桌前,抱 歉道:“對不起,有事耽擱了一會兒。” “反正沒事兒,早點晚點沒關系!”朱革命欠了欠身,把緞面的菜譜送了過 來:“撿愛吃的點,別客氣!” 江天不知怎麼搞的,突然感到沒什麼情緒,便胡亂點了一盤醋西葫蘆、一 盤木耳菜和一個鬆鼠魚。朱革命聽服務小姐只報了三樣菜,感到很沒面子,說: “江經理,你是客氣呢還是怕我買不起單?多點幾個嘛!” “夠吃就行了唄,點多了也是浪費。咱們要時刻記著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 受苦受難的階級兄弟咧!”江天說著笑著,對服務小姐打個手勢:“上菜吧,不 夠了再說。” 不一會兒,兩盤蔬菜就上來了。他們仨喝著藍帶啤酒邊吃邊談,盤中的菜都 快夾完了,還不見鬆鼠魚上來。朱革命看看周圍,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招乎來服 務小姐說:“我們的魚怎麼還不上呀?”並帶著詢問的口氣道:“江經理,咱們 再要幾個菜吧,要不怪寒酸的。” 江天一笑,說:“吃飯又不是吃給別人看的,寒不寒酸與他人何幹呢?再說, 誰也沒注意你。” 似乎是與江天的話相呼應,大廳右邊的一個KTV包廂的門開了,蘇珊滿面 春風地從裡面出來,一個服務小姐在她的前面引導著,去了衛生間。 從看到蘇珊的一瞬間,江天便食不甘味了,他看到蘇珊旋即又回包廂後,兩 眼就有點發直。她和誰在一起呢?這一疑問像一只大螞蟥吮著他的心血,根本無 法掙脫掉。 江天的情緒突然敗壞了。鬆鼠魚端上來後,他夾了幾筷子,便停箸道:“有 點不舒服,我想提前告辭了!” 朱革命看了看江天,狐疑道:“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江天見朱革命和小雁都眼巴巴地瞅著自己,有點於心不忍,勉強笑笑道:“ 我有點心事,跟你們沒一點關系。謝謝朱經理今晚的破費。” “是不是和女朋友鬧別扭了?”小雁笑嘻嘻道。 “就算是吧!”江天趕快承認道,他覺得這的確是提前退席的籍口。 十 江天離開陽光食府,並沒有馬上回自己的宿舍。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一 會兒,又回到了陽光食府。不過他沒有進去,而是在街對面陰暗的樹冠下,看著 進進出出的人們。此刻,他像百爪撓心一樣,急不可耐,但是又沒有勇氣徑直走 進那間KTV包廂。他在自己的記憶裡搜尋著蘇珊感情變化的各種跡象,但是難 覓一點點蛛絲螞跡。那麼,蘇珊是跟誰在一起呢? 江天正在被猜妒折磨得水深火熱,陽光食府門前的華燈下,蘇珊出現了。與 她在一起的有四個人,其中三個跟一個中年男人和她道別後,鑽進自己的奔馳走 了。那個中年男人卻和蘇珊徒步往回走著,江天情不自禁就跟了上去。 一路上,蘇珊和那個男人談笑風生,尤其是蘇珊那銀鈴般的朗笑,讓江天心 驚膽顫。本來他想看看蘇珊和那個男的到底有什麼樣的節目,但是他又生怕由於 自己不及時出現真的會出現那樣的節目,所以,他在蘇珊和那個男人走到學校門 口時,從黑處閃了出來。 “蘇珊,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江天選擇了這麼一種略帶埋怨的話,他知 道這將明白無誤地告訴那個男人,自己和蘇珊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 蘇珊見是江天,詫異中帶著驚喜:“哦,江天呀?我跟單局長到陽光食府去 了!”江天一怔,他沒料到單局長會顯得這麼年輕。不過,此時他對一直想結識 的單局長,立刻就喪失了興趣,恨不得沖上去揍他一頓。 “單局長,這是我們學校康達公司的經理,江天。”蘇珊旋即又快活地對江 天說道:“江天,這是咱們分局的單局長。單局長對咱們學校很關照的……” 江天像提線木偶一樣,違心地完全按蘇珊所希望的那樣,心存蒂介地和單局 長握手、寒喧、交換了名片。 單局長的背影完全融入了濃濃的夜色後,江天勃然變色,說:“怎麼樣,和 姓單的玩得開心吧?” 一直處在興奮中的蘇珊,感到了江天的敵意,委屈地說:“怎麼了?我去應 酬別人,還不都是因為你。都快累犧牲了……” 江天沒說話,氣得喘著粗氣,臉上的肌肉直哆嗦。蘇珊一看江天真的在生氣, 趕快過來抱住他的胳膊說:“你那麼小心眼幹嘛?不就吃一頓飯嗎?又能怎麼樣 呢?”江天把蘇珊甩開,冷冷地說:“我不希望我的妻子這麼下賤!” 蘇珊咬著嘴唇忍了一會兒,可眼淚還是湧了出來。她猛地轉過身,哽嚥道: “我下賤,你以後不要理我!”說完抹著淚跑了。 江天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毫無意識地在原地站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他一想 到蘇珊那委屈的小模樣,頓時感到心痛。他遲疑了片刻,趕忙往蘇珊的宿舍走, 他不忍心讓蘇珊在傷心中度過這個夜晚。 站在蘇珊的門前,江天始終抬不起手來敲門。門中傳來蘇珊的腳步聲、倒水 聲和洗漱聲,江天在想像中演繹著蘇珊的這一連串的動作,一種愧疚慢慢佔據了 他的心田,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也許一種心靈感應,蘇珊察覺到江天就在門外。她冷冷地說:“你不要來, 這裡住的是賤人。” 江天默默地站在外邊,一動也不動。蘇珊過了一會兒,打開了門,沒好氣地 說:“這麼晚了,你站在我門口幹什麼?”江天仍然不語,僵持了一會兒,他猛 地把蘇珊擁起,闖進了宿舍。 蘇珊不說話也不掙紮,只是讓淚拋在江天的臉上脖埂上。江天把蘇珊抱到了 床上,讓她靠著被子,帶著一股野勁吻著她。他的手也開始在蘇珊的身上摸索著, 一個個解她的扣子。 當江天的手又開始往下移動時,他感到蘇珊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使 他更加興奮,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蘇珊的第一個男人。蘇珊推著江天,她渾身顫栗 著,喃喃道:“不要……你要尊重我,到時一定給你……” 江天克制了片刻,才戀戀地坐起來。蘇珊也直起身子,把衣服上的扣子扣好, 然後用手攏了攏散亂的頭發。 十一 校財務室的老孫會計把那二萬一千八一張一張放在紫光驗鈔機下照過,才慢 悠悠地給江天開了一張收款憑証。老孫辦事挺慢,可那張嘴可不慢。不一會兒, 江天一次生意就給學校掙了二萬多的消息在校園裡不脛而走。 黃校長急忙召見江天,不無責備地說:“掙了錢本來是件好事,但是有時也 會變成壞事兒。特別是在咱們這樣的窮學校裡,弄不好會產生不必要的矛盾。你 以後可得注意。” 江天感到好悲哀,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想邀功的情緒,因為他心裡甚至隱隱地 還有一種恥辱感,畢竟這筆生意是靠自己的女朋友才做成的。他表情淡然說道: “黃校長,您讓孫會計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了……” 從校長室出來,楊蕾呼哧呼哧地跑過來,說:“江天,找你半天了。有客人 在你辦公室等你。” 不出所料,是朱革命來了。他拿出一張計劃表說:“條件跟上次一樣!” 江天接過來看了看,冷冷地說:“試試看吧!”朱革命很識趣,從包裡拿出 二萬塊錢往桌上一放,說:“聽你的消息。”道個別就走了。 這幾天,找江天的公司不少,他都擋回去了。江天的確感到精力有限,能力 也有限。 他拿著朱革命的計劃表,感到一陣茫然。他決不會再讓蘇珊去找單局長了, 因為直覺告訴他,姓單的決不是善良之輩。不過,他也不想把這個重要的關系棄 之不用,想想還是決定親自去找找他。 走進鐵路分局機關的花團錦簇的大院裡,江天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怯意,這可 是前所未有的。江天感嘆道:這就是有求於人的副產品那!不然人們怎麼會發出 “人不求人一般高”的嘆喟呢。 讓江天始料不及的是,單副局長見到江天十分熱情,又是讓座又是倒茶。江 天一感動就把那張計劃表掏了出來,囁嚅道:“這是我們公司報的這個月的計劃, 請單局長關照一下。” 單局長馬上接了過去,看了一下說:“能照顧一定照顧。不過你們這是地方 小礦的計劃,很不好安排。現在國家統配煤礦的煤,運輸計劃的兌現率都很低, 他們一個勁地往中央告狀,所以我們一般都優先考慮國家大礦的。你們為什麼不 走大礦的煤呢,錢賺得少點,但是多走一點不是也一樣嗎?” 江天聽了單局長的話十分感動,他沒想到單局長如此平易近人。還沒容他說 句感謝的話,單局長抓起電話,叫來了運輸分處的趙處長。單局長把江天介紹給 了趙處長,隨後帶著指令的口吻說:“再窮不能窮教育嘛,支持學校搞點多經創 收也是我們的義務。你們去辦一下,再困難也要照顧點!” 趙處長笑呵呵地說:“沒問題,皇帝說的嘛,我們馬上就辦!” “以後你跟趙處長聯系吧!”單局長拍拍江天的肩,親切地說道。 江天頓時感到心裡非常痛快,他覺得單局長並不像自己想的會那麼齷齪,大 概是自己妒嫉心使然,表演了一出現代的奧賽羅。 十二 半夜時分,江天的BP機突然響了。他極不情願地從被窩裡爬起來,拿起B P機,按了紅按鈕片刻,長方形的屏幕發出了一種綠熒熒的光,上面是一行文字: “最後一天了,車能走否?請回電話。” 這家伙準是急瘋了,深更夜半,我到哪找電話去?江天又鑽進自己的熱被窩, 想繼續剛才被驚醒的夢。不一會兒,BP機又響了,他一看仍是那些文字,就把 BP機關了,只顧蒙頭大睡。可是,睡意盪然無存。他想:難怪有人說到分局搞 車皮的人,都是採取一纏二磨三賴。如今,朱革命不是三天兩頭到自己的辦公室, 一坐就半天嗎?看來他也是想採取這種磨磨蹭蹭粘粘乎乎的辦法,賴著你給他辦 事。 不過江天心裡也有點急,那天單局長把計劃交給趙處長後,他一直跟趙處長 保持著聯系。趙處長總是十分客氣地說,等等吧別著急,這幾天鐵道部和鐵路局 的運輸命令太多了,不好安排。朱革命多次提醒江天,是不是給單局長特別是趙 處長抹點油,或是請他們出來坐坐。江天封了一個紅包,給趙處長送去了。可是 趙處長怎麼說也不要,最後還說:“你不拿走,以後就不要來找我!” 江天搞不清趙處長是真廉政還是假廉政,只好把紅包收了起來。又邀他們出 來坐坐,趙處長也說:“免了免了,我確實很忙,你的心意我全領了。你的事兒, 能辦一定辦,放心吧。”話已至此,江天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打道回府坐等 勝利的消息了。 第二天,江天揉著惺忪的睡眼,剛一打開門,朱革命就出現了。他手裡掐著 幾根油條,笑呵呵地說:“我就知道你又睡懶覺,趕快洗洗吃點東西。” 江天有點不好意思,一邊洗一邊說:“你也太積極了。昨天晚上你一個勁打 什麼傳呼?深更半夜我到哪裡去給你回電話?” “嘿嘿,我給車站去了電話,還是沒有承認車。心裡一急也就沒考慮那麼多 了。今天可是最後一天了,咱們抓緊時間再找找人。這個月可不敢落空了,要不 又要損失萬兒八千。” 江天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跟你說過了,單局長親自交待給趙處長的, 要是這樣都辦不成那還找誰呢?”他內心裡其實也在詛罵著單局長和趙處長,因 為他倆那天的表演太出色了,讓江天當時感動得直想喊什麼人萬歲。看來他們是 把自己當猴子耍呢!想想自己回來後在朱革命面前拍胸脯說得那些豪言壯語,真 正是怡笑大方。他臉不禁一紅。 朱革命臉色也一下變得很難看,他罵罵咧咧道:“這一下他媽的又要損失萬 把塊,算我倒邪霉!” 看朱革命氣急敗壞的樣子,江天來了那麼一點惻隱之心。他理解朱革命他們 這一類人的心情,代表公司常年在外,一切花銷都是包了幹的,每一筆生意的花 費都必須要產生效益,賠了就是自己掏腰包。江天吃著油條喝著雀巢咖啡,寬慰 道:“朱經理你別上火,我想起來一個可靠的關系,一會兒我去找找看,你先回 去吧!” 其實,就在江天說這話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到去找誰,可話一出口,他已確 定自己潛意識中要找的人了。他本來真有點怕蘇珊知道了會生氣,但暗忖一會兒 又心中釋然了,大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小悲壯! 十三 一出宿舍的門,江天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已經九點多了,校園裡竟然闃無聲 息。他趕快看看表上的日歷,原來是星期六。糟透了,今天休息,楊蕾會不會外 出呢?他心急如焚。 江天趕快跑出學校,在電話亭裡往楊蕾家撥電話。電話回鈴了很久,才有人 摘機:“喂,請問找誰?” 江天一聽就知道是楊蕾,便笑道:“嘖嘖,這語調好公關喲!” “是你!”楊蕾語氣平緩道:“有事嗎?” “無事敢登三寶殿嗎?你能不能來學校一趟,我有事請你幫忙!”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不想出去。我爸媽不在家,你到我家來吧!” 江天不好說什麼,只好騎上自行車,直奔鐵路住宅小區的中心地帶,環境優 雅的分局領導院。 楊蕾打開門後,讓江天嚇了一跳。她穿著一件寬鬆的大睡衣,秀發亂糟糟的, 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江天感到挺意外,關切地問。 “李鬆青去澳大利亞了。”楊蕾輕描淡寫地說道,眼睛裡卻一下注滿了淚。 江天笑道:“出國了還不好?到時候把你也帶出去,不美死你!哭啥呀?” “什麼呀,他是和一個女人一起走的!”楊蕾臉都變色了,咬牙切齒地說。 這是江天始料未及的,他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李青鬆以前是鐵 三中的英語教師,和楊蕾一年分到學校來的。李是從農村考上大學的,家境一直 不好,剛來的時候一副窮途潦倒的樣子,江天當時送給他不少衣物用品什麼的。 不知為什麼,楊蕾不久和他談起了朋友,雙雙出入校門,儼然是一對夫妻。李鬆 青借著楊蕾爸爸的關系,調到了路局外事辦當翻譯,以後又到了鐵路局集團公司 的深圳公司,真可謂乘龍快婿,讓學校裡的一些小伙子十分羨艷。楊蕾以前總是 有事沒事到分局值班室去打長途,和在深圳的李青鬆一聊就是半天。她還總喜歡 把李從深圳帶回的一些舶來品,拿到學校來給同事們看。現在,李青鬆可能終於 羽翼豐滿了,便離開了楊蕾她爸爸的蔭庇,當然,他也毫不留情地拋開了對他已 沒有利用價值的楊蕾。 “對那些沒心沒肝的人,最好的回擊就是不採他、忘記他。知道嗎?”江天 振振有詞地說道,他能體會楊蕾痛苦的心情。“他媽的,一個農村娃子學得這麼 陳世美,到了澳大利亞一定會被大袋鼠踢死!”江天隨後又惡狠狠地詛罵了幾句。 他想讓楊蕾趕快從煩惱中解脫出來,不然自己今天就只能在這陪她渡過痛苦,而 自己的事就沒了指望。不過,江天低估了楊蕾的承受能力。沒過一會兒,楊蕾就 緩過來了,她主動問道:“你找我有事吧?” 江天感到人家正在難過的時候,馬上就提出讓人家幫忙,顯然不妥,就望著 楊蕾欲說還休。 “說吧,我最煩大男人扭扭捏捏了。”楊蕾噘起小嘴,發起了小姐脾氣。 江天趕快把自己這幾天遇到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跟她說了。楊蕾聽完沉吟了 片刻,帶著埋怨道:“怎麼不早點來找我?是不是蘇珊不讓你找我?” “沒有,我有點不好意思……”江天趕快承攬責任,他同時也感到驚訝,女 人的直覺是這麼精確。 “哼,不老實!”楊蕾乜了江天一眼,又恢復了昔日他倆對桌時,培養出來 的那種心照不宣。她拿起了電話,撥通了趙處長家,然後嬌嗲嗲管趙處長叫趙叔, 求他幫幫忙,說自己學校的校長來找了,要是辦不成就沒面子了。趙處長的聲音 在聽筒裡也是那麼溫和,小蕾蕾,小蕾蕾地叫著,很親熱也很慈祥。末了,楊蕾 說:“趙叔,今天你就幫我把車點下去啊!趕明兒我請你去KTV好不好?”聽 筒裡的趙處長竟小孩似地興奮,連說好好好。 放下電話,楊蕾扮了個鬼臉,隨後就把剛剛打電話時的滿臉悅色抹去。他們 倆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默然相對了片刻,楊蕾突然問:“江天,我是不是很難 看?” “瞎說!你剛到學校的時候,穿著一件白底藍圓點的連衣裙,靚得讓我們這 些男孩目不轉睛咧。”江天並不正面回答,故意拐彎抹角地用帶情節的話來間接 恭維。 楊蕾嘆了一口氣,又問:“你覺得我的性格是不是很怪?” “怎麼了,自虐狂呀?你要是性格怪癖,那咱們學校的那些女孩不都成了妖 怪了?” 楊蕾聽了沒再問,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江天越勸她越傷心,最後竟嗚嗚哭開 了。江天一時不知所措,趕快到衛生間去找毛巾。他把毛巾往楊蕾面前遞了遞, 楊蕾沒接,他就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幫她擦了擦兩腮的淚。楊蕾慢慢滑到江 天的懷裡,哭得更傷心了。江天拍著楊蕾圓圓的肩,輕柔地說:“楊蕾,你別傷 心了,其實大家都很喜歡你……” “那你呢?”楊蕾沒有抬頭,她抽泣著含含糊糊地問道。江天沒有往深處想, 毫不遲疑地說:“那還用說嗎?咱倆不是哥們姐們嘛!” 楊蕾抱緊了江天的腰,弄得江天的心開始怦怦亂蹦,他覺得楊蕾需要他的愛 撫,這樣可能減輕她的痛苦,就俯下身,在楊蕾散發著清香的秀發中,吻了一下。 楊蕾猛得挺起了身子,一下抱住了江天的脖子,淒切切地說:“求求你,吻吻我 ……” 江天猶豫了一下,也張開雙臂抱住楊蕾,輕輕地吻了她。楊蕾頓時淚珠滾滾, 她身子開始往下倒,呼吸癒來癒急促,這種亢奮的情緒向江天透露出了渴望…… 十四 康達公司的那間小辦公室,突然熱鬧起來。一些煤炭運銷公司的經理和個體 倒煤大戶,紛紛登門造訪,許多都是曾在倒煤樓見過一兩面的人。江天有些納悶, 這些人怎麼知道自己能幫著走車呢?他也質問過朱革命,可他一口否認,還振振 有詞地說:“搞我們這行的,對誰都是捂著掖著生怕別人搞清了自己的底,我會 那麼傻把自己好不容易搞通的路子告訴別人?” 江天不得不佩服這些倒煤的人,其嗅覺不可謂不靈,其情報不可謂不準。他 比較謹慎地接了一兩個公司的計劃,這回他心裡比較有底,所以態度就很硬,說 讓他們交錢就得按時交錢,說讓他們請客就得請客,還拿一些幾百元的發票讓他 們給報一下銷。江天從這種對別人的支配中,品嘗到了掌握一定權力的八面威風。 當然,他也明白這種威風是源於哪裡的,故而,他與楊蕾的約會十分頻繁, 這裡既有生意的需要,也有感情的需要。在楊蕾之前,江天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 感情也能那麼狂熱,生理上的需求也是那麼強烈。和楊蕾在一起,他真正體會到 一個男人被女人特別需要時的那種自豪。不過,近一個月,江天也有意讓自己處 於一種忙忙碌碌的狀態,他想用這種辦法,強迫自己不去想和蘇珊之間的事兒。 江天剛把一家公司打發走,楊蕾興高彩烈地跑了進來,說:“今天有一個應 酬,我想讓你一起去,給你介紹幾個關系!” “什麼應酬?也值得你這麼興奮?”江天一把將她摟住,捏捏她的小鼻子頭 說。 “去了你就知道了,下班我來喊你!”楊蕾說完就要走,江天不放她,非要 吻吻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才趕快鬆開手。 蘇珊抱著幾本書進來了,她看到楊蕾後,一愣,隨後淡淡笑道:“原來是你 呀,但願我沒打擾你們。” 楊蕾臉紅了,忙說自己是來給江天說事兒的,說完逃也似的走了。 蘇珊看著在一旁神色不安的江天,微微一笑,說:“江天,你的生意真忙, 別是忙著撿破爛吧?” 江天正色道:“你別這麼損好不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 “不要臉的人就沒有尊嚴!”蘇珊恨恨地說道。 “蘇珊,我們心平氣和地談談,誰也別意氣用事好不好!” “我看,你早就接納了人家的投懷送抱,還有什麼談的?你現在需要的是權 勢,是大後台!我只是一個工人的女兒,不能給你這些!”蘇珊說著,轉身就走 了。江天本來想追出去攔住她,一想晚上還有應酬,如果再談下去很可能自己就 去不成了,也就由她去了。 十五 暮藹剛剛降臨,楊蕾就騎著她那輛紅色的小坤車來了。她觀察了一下江天的 臉色,問:“不要緊吧?” 江天看看她,顯出有點莫名其妙:“怎麼了?” 楊蕾笑笑不再問了,很溫柔地說:“那咱們走吧!” 他們騎了二十分鐘自行車,來到了處在公園一角的綠冠花園。這裡是一派歐 州古典風味,據說這裡的最低消費是兩千元。 楊蕾顯得很青春,摟著江天的胳膊徑直往裡走,一路上向他悄聲介紹著這裡 的一些情況,顯然她多次光顧。 通報了自己的姓名,服務小姐領著他倆沿著螺旋式的樓梯上了二樓,來到了 標著威尼斯的包間前。楊蕾上去貼著豪華的門聽了聽,回頭朝江天吐吐舌頭,然 後很淑女地敲敲門。 門被裡面的服務小姐打開了,屋裡已是燈火輝煌。這個包間分上下兩層,進 門是一個幾十平米的小廳,周圍布置著真皮沙發和一套激光影音設備,可唱歌也 可以跳舞。二層有幾根白色的雕花柱,最裡面裝飾著一個歐式的壁爐,爐上有兩 尊小天使的雕塑。帶電動旋轉桌面的餐桌,氣派地擺在正中間。 一見楊蕾和江天進來,沙發上坐的幾個人都站起來了。楊蕾活潑得像一只小 鹿,竄了過去,運輸分處的趙處長摸摸她的頭,問長問短;單局長拍拍她的背說, 我們的蕾蕾越來越漂亮了。還有幾個江天不認識的顯然是些經理董事長之類的人, 也拉著楊蕾的手,對楊蕾她爸爸說,你閨女真像楊玨瑩。楊蕾被這些人都寵過一 遍了,才轉身拉過江天,向大家介紹道:“這是我的同事,江天!” 江天臉發燒了,他長這麼大還從沒承受過這麼多人注視的眼光。不過大家都 很和善,尤其是單局長和趙處長都很親熱地和江天握握手,說:“咱們見過面嘛! ”顯然他們都把江天當作是楊蕾的男朋友了,對楊局長未來的女婿,誰敢馬虎? 楊蕾她爸爸最後才走過來,他和江天握握手,那厚厚的大手讓江天感到很溫 暖,他很快把江天從頭到腳掃了一眼,然後轉身招乎大家道:“上去坐吧!” 宴會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進行著,席間,那個地方公司的徐總時不時湊到楊 局長的耳邊,說著一些什麼。單局長和趙處長也不時跟其他的人笑著說著。楊蕾 坐在江天的旁邊,她把那些海洋生物的肢體、野生動物的碎塊,紛紛往江天碗裡 夾。趙處長看了,便逗她:“蕾蕾,你怎麼不給我夾一筷子,平時我都白疼你了! ”單局長也笑道:“老趙你也真是,人家楊局長都不吃醋,你吃什麼醋呀?” 楊蕾把銀盤裡的奶油烤魚吃完,把餐巾往桌子上一放笑著說:“單叔叔,趙 叔叔,我知道你們不想讓我吃了,我走還不行嗎?”說著拉起江天,要去唱歌。 他爸哼了一聲:“蕾蕾!” 徐總和單局長、趙處長都說:讓孩子玩玩嘛!不礙事的。 楊蕾唱了一首《搖太陽》,贏得了一片掌聲。她又讓江天唱,江天覺得在這 種場合,自己唱有點不合適,楊蕾不管不顧非要讓他唱。江天就點了一首《濤聲 依舊》,唱完以後,大家也是熱烈鼓掌。徐總不失時機地說:“楊局長,你女兒 的嗓音這麼好,我看可以灌影碟了!” “那你提供讚助吧!”趙處長笑道。 “沒問題沒問題!”徐總忙不迭地說道。 接下來,單局長下來唱了一首《九月九的酒》,趙處長也唱了一首《一剪梅 》。徐總也下來了,他點了一首豫劇《誰說女兒不如男》。江天一聽挺好笑,因 為這是常香玉唱的,徐總是個大老爺門,怎麼唱開這個了。沒想到徐總開口一唱, 完全用得是女聲,而且字正腔圓,有板有眼。大家一聽紛紛叫好,楊局長更是興 高彩烈,待徐總唱完,端起酒杯非再和他幹一杯。徐總一見楊局長興致挺高,又 來了一段京劇《只盼著深山出太陽》,這段女聲唱得更出色,把楊局長樂得拍案 叫絕。 江天心裡十分好笑,從徐總那笨拙的軀體裡竟然能發出那麼清爽的女聲,不 能不說是人間奇跡。當然,他知道徐總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取悅楊蕾她爸爸,從 某一個方面來講,他倒不乏犧牲小我為大家的敬業精神。 在熱烈的氣氛中,宴會到了尾聲。徐總一拍巴掌,服務小姐端上一盤玉兔。 楊蕾先夾了一個,她剛要咬,徐總忙說且慢且慢,他讓楊蕾用手把玉兔掰開再吃。 楊蕾一掰,裡面竟然掉出一根金光閃閃的項鏈。 楊局長臉往下一沉,說:“老徐,你這是幹什麼?” 徐總嘿嘿一笑,道:“這不過是一道菜嘛,大家都請吧!”楊局長也就沒說 什麼。 十六 江天的康達公司,終於搬出了那一間寒酸的小屋。一面之交的徐總,在鐵路 分局附近的長城賓館租了兩間豪華客房,讓江天和他的康達公司作了辦公室,而 且他還把一輛半新的藍色桑塔那借給了江天,說他不在當地的時候全權由江天支 配。當然,他這麼做絕不是出於友誼,他要求江天每個月至少幫他走一列煤,至 於江天公司要的那份批計劃和點裝的費用也照給,只是希望江天能全力以赴。 入住豪華的辦公室後,尤其他坐著桑塔那在街道上奔馳時,江天常常有一種 做夢的幻覺。這種環境的劇變產生的不適症,持續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消失。 他雇了一個業務員和一個女秘書,不過很多業務那個業務員根本就跑不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幫楊蕾家幹點重活兒。而那個女秘書也成了半個保姆,不是幫楊 蕾洗衣服洗被子,就是幫她家打掃衛生。江天之所以要雇人,這主要是玩玩派, 因為名片上印著總經理,總不能事必親躬吧!而鐵三中的帳上,每個月都或多或 少地有一些進項,黃校長也就不管江天在啥地方幹什麼了。當然,黃校長也沒忘 記在政治上關心江天,親自主持了支部大會,把江天列為培養對像,並找了個適 當的機會十分欣慰地通知了江天。江天順便就把黃校長手裡的幾千塊錢的請客吃 飯、燙發局油、甚至購買舒而樂的發票,拿到公司報了銷。 江天現在常常拿著計劃表直入趙處長的辦公室,有時還直接去找單局長。每 當車的走向困難時,他還直接跑進有保安守衛的調度所裡,爬在微機前找自己的 計劃號,讓調度主任幫忙早點點裝。 當然,江天也深諳這行裡的規矩,只要是為自己出過力的,從來都不虧待別 人,多少都要表示表示。因為他知道一列煤從批計劃到點裝,每經過一個部門都 是一個關口,弄好了一順百順,一不順怎麼都不順。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 一手遮天,下面的人隨便跟你玩點花的,你就難受。與其心痛那幾個小錢,不如 到處抹點油,讓車快點走,只要車一走,你就是大爺,用戶就會圍著你轉,錢也 就源源而來。 江天這天剛從長城賓館裡出來,BP機就響了。他看了看BP機,從大哥大 包裡拿出手機,按了一排鍵。對方是朱革命,說晚上請他吃飯並安排了其它的節 目。江天本來不想去,因為他現在身邊都是財大氣粗的大公司,他也就懶得跟朱 革命之流的為那幾萬塊費神了。 不過他也不好太傷別人的面子,畢竟以前合作過的,也就答應了。 飯局是在新開的芳草地吃韓國燒烤涮。吃完飯,朱革命又拉著江天去夏威夷 桑拿。江天曾陪著趙處長和調度主任洗過幾次桑拿,現在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 誰都不把單純的吃飯當一回事了。進了夏威夷,江天發現這裡的氣氛很特別,燈 光幽暗、音樂輕曼,間或有坦胸裸背的年輕女郎飄飄而過,令人目不暇給。 江天被引進一間小屋,一股曖烘烘的香氣迎面撲來。一個穿一身白的圓圓臉 的年輕女人走上來,幫他寬衣解帶,並給準備好了臥床和圍單。 江天臥在床榻上,放鬆了全身,閉目養神。那女人先是輕輕地給他揉遍了全 身,然後站到床上,拉著屋頂上的橫槓,用腳在江天身上踏。這樣用勁比較大, 讓江天感到一種踏壓的痛疼,不過痛過之後就會生發出一種舒適和輕鬆。 漸漸地,這種氣氛和舒適誘發出一種欲望,江天對與那女人的接觸,產生了 一種反應。那女人也深諳男人的心理,她對男人的那種自然而然的欲望很理解, 她不時用自己身體的某些部位輕輕地觸著江天的胳膊、頭、臉,手也開始在江天 敏感的地方撫摸著。江天把那女人摟了過來,手伸進了她的衣褲裡,那女人俯下 輕聲說:“先生,我們這裡不提供那種服務……” 江天沒有堅持,把手縮了回來,一股腥臭也隨之飄過來,他感到有點惡心。 他的興致頓時全無,心想自己怎麼墮落到這種地步,竟然對這種藏污納垢之地的 女人也能產生興趣? 他突然有一種羞愧難當的感覺,趕快起身穿起了衣服。 回到長城賓館,江天發現秘書小金還在辦公室裡。他詫異地問:“你這麼晚 了怎麼還沒走?” 秘書小金淒然一笑,囁嚅道:“江總,我……我……” 江天感到驚訝,他印象中小金一向挺利索的,今天怎麼吞吞吐吐了呢?“有 什麼事快說吧!” 小金漲紅了臉,輕聲說:“我媽生病住了院,一下就要交5000元押金…… ” 江天明白了。他沉吟了片刻,打開保險櫃拿出了6000元,遞給小金說: “拿去用吧,不夠了再說!” 小金接過錢,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她目不轉睛地望了江天一會兒,猛地撲過 來抱住了他。江天開始感到意外,但是和她的身體一接觸,在夏威夷被煽起的那 股火,一下子就死灰復燃了。他抱起小金,把她放在沙發上,小金乖得像一只小 貓一樣任他擺布。 小金穿上衣服走了以後,江天似乎有點後怕。他沒想到他倆之間的事兒,發 展得這麼快,以前竟沒有一點舖墊和先兆,令人匪夷所思。不過他隨之想,自己 也付出了,彼此也可以算得上公平。對這種毫無廉恥的心安理得,江天感到惴惴 不安,可是那種投懷送抱的剌激也確實無法抗拒。他媽媽的,有便宜不佔,就是 王八蛋!他周圍的那些老板大款們,成天向他鼓吹這種生活哲學。有錢真好! 十七 江天還沒睜眼,他的手機就響開了。知道他手機號碼的人不多,他趕快從床 頭抓起了手機。果然是楊蕾打給他的,讓他速到家裡來。江天趕快調來他的桑塔 那,直奔楊蕾的家。 一進她家的豪華的大鐵門,楊蕾笑嘻嘻地迎上來,說:“來了兩個熟人想玩 兩圈,三缺一,媽媽說把你摳來。” 江天一聽心裡有點煩,但是一想,楊蕾她媽正處在更年期,動不動就兇這個 兇那個,別讓她不高興,也就很順從地坐到了麻將桌前。打著打著,江天就看出 了點名堂,自己對面和楊蕾她媽對面的一男一女,是一個市煤炭運銷公司的經理 和業務員,是專門來這輸錢的,其目的就是讓楊蕾她媽媽高興。而楊蕾讓自己那 麼老遠趕回來,也是有意的,這樣可避免出現她們一家總贏的情況,又可以讓江 天認識一下今後的合作對像。 一直玩到楊蕾媽媽直喊腰酸腿疼,大家才散了。楊蕾媽媽等外人走後,高興 地說:“今天的手氣真好,贏了三千多塊咧!” 楊蕾嬌嗲嗲地說:“媽媽,您的手氣一直就很好嘛,簡直就是笑傲江湖的中 國賭王咧!” “你這丫頭!”她媽媽笑咪咪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江天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們母女倆興致勃勃的樣子,感到很好笑,心想,如 果不是因為她媽是楊局長的夫人,就憑她媽這幾下輸得會找不著北!楊蕾等她媽 一進屋,竄過來抱著江天就掏他的兜,嚷嚷道:“我看看,你贏了多少?” 數完江天贏的一千多塊錢,楊蕾賴賴地說:“給我了,正好想買一套雅芳化 妝品。”江天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摁摁她的小鼻尖:“行了吧,我該走了。” “等等,我跟你說個事兒。趙處長犯事了!” 江天一聽,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兒。其實,江天知道這裡面的深淺,他 生怕趙處長會牽連楊蕾的爸爸。 楊蕾一看江天那種緊張勁,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說:“一個運輸大戶特 可惡,辦事的時候給趙處長送了一台29的索尼,過後又寫匿名信告他。紀委這 兩天正查他!我爸說要從快處理。” “從快?你爸不是跟他關系挺好的嗎?” “你呀,真是不懂政治。就事論事一處理,不就完了嗎?要細查起來,趙處 長能幹淨?你沒聽人家說,把運輸處的人一個一個挨著斃,可能有冤枉的,隔一 個斃一個,肯定就有漏網的!” 江天聽後不寒而栗,他真沒想到慈眉善目的楊蕾她爸,竟然也是這麼老謀深 算。 十八 在綠冠花園吃完了早茶,楊蕾異常興奮地說:“走,我帶你去一個特別特別 好的地方!” 不容江天問話,楊蕾拽著他就往外走。江天親自開著那輛桑塔那,在楊蕾的 指揮下,開進了剛剛竣工的綠雲住宅小區。楊蕾領著江天走進了一幢點式住宅樓, 上到三樓,她竟掏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左邊一戶的大門。 江天睜大了眼睛,問:“你怎麼有鑰匙?” 楊蕾咯咯咯笑了起來,一把把江天拉進了門,擁著他說:“傻子,這是我媽 媽給咱們的一套房子!” 江天一聽也挺高興,摟緊了楊蕾就往四處走走看看。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住 房,大約有一百二十多平方米。整個房屋裝修得富麗堂皇,具有歐式風味。房間 裡的家具一應俱全,檔次也很高。家用電器也應有盡有,全是進口名牌。江天看 完臉上滿是狐疑,他感到自己是在天方夜譚中,剛剛喊過芝麻芝麻開門。 看到江天真吃驚了,楊蕾好不得意,她笑道:“就是要給你個驚喜!怎麼樣? ” 江天盯著楊蕾問:“這是怎麼回事?” “哼,說了你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個香港商人送給我爸爸的,他是我爸的一 個好朋友。” “這套房可要值三十多萬呀!”江天吃驚道。 楊蕾微微一笑,說:“你真是個笨笨。我爸對他的關照,肯定不止值這麼多 咧!港商一個二個都奸著呢!不過你放心,這個港商現在已經不來這裡做生意了, 他這樣做只是為了還舊情。” 江天沒說什麼,他對楊蕾他爸的所作所為,真是佩服極了。除了這個港商外, 江天知道有好幾個私交甚好的客戶都給她爸存了一筆錢,等她爸離休了才會給他, 這樣就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因為不在其位了,別人就不會盯得那麼緊。江天隨 手打開了音像櫃,在一撂錄像帶中,他突然發現了一盤錄像帶上面寫著《性生活 知識》,抽出來一看,上面的字跡像是李鬆青的,他心裡頓時像吃了蒼蠅一樣, 不是個滋味。楊蕾看見後,一把抓了過去,扔到了一邊,一把把江天推到了沙發 上。江天一伸手把楊蕾也拽倒在沙發上,他倆滾成了一團。楊蕾喘著氣,輕柔地 說:“江天,我一定做個好妻子!”楊蕾覺得江天似乎還有點不高興又說:“對 了,我媽媽對爸爸說:過一段時間,就把你調到鐵路分局的實業總公司去,這樣 更有前途些。” 江天和楊蕾在這套豪宅中整整呆了一天,他倆就在床上吃著一袋一袋的零食, 把咖啡也端到床上喝。臨走,江天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牡丹卡,放到他給楊蕾買的 真皮軟包裡,說:“也送你個小禮物,牡丹金卡。我是主卡,你是副卡,我存錢, 你花錢,好不好,老婆?” 楊蕾高興得把江天又拽過來親熱了一番。末了,楊蕾說:“晚上我想出去瘋 一瘋。” “那咱們去國際俱樂部吧,我有証。” “你也搞了個証?”楊蕾驚訝地問。江天笑道:“不就5000塊一個嘛, 毛毛雨啦!” 十九 蘇珊把她的那間小屋拾掇得十分幹淨,一張油漆斑駁的課桌上,擺著江天最 喜歡吃的香椿炒雞蛋,還有一盒豆豉鯪魚,一袋牛肉幹。這種格調是江天最熟悉 不過的了,讓他感到一種親切溫馨。意外的是破桌上還擺著一瓶民權幹白葡萄酒。 蘇珊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讓江天吃菜喝酒,她自己也一小杯一小杯地 喝。江天奇怪地問:“你怎麼這麼能喝呀?我怎麼不知道?” “知不知道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呢?”蘇珊說著說著把一大杯酒,一口就喝 了下去,把江天嚇得趕快把酒瓶給抓過來,放到了一邊。 蘇珊伏到桌子上,哭了。江天趕快過去,搬著她瘦削的肩,說:“看你,不 來吧,你生氣。來了呢,你又是這樣……” “你走吧,以後也不要來了。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蘇珊失聲痛哭 起來。 江天把蘇珊從小凳上扶起來,讓她靠在床上疊好的背子上,然後擁著她說: “蘇珊,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永遠都是的……” “好了不說了……”蘇珊捂住了江天的嘴,她把身子往裡面挪挪,讓江天也 坐到了床上。然後,她抱住江天在他那滿是胡茬的臉上到處吻著。江天好感動, 可是他頃刻間產生了一種惶恐,他怕和蘇珊關系的加深會成為他和楊蕾之間的障 礙。 蘇珊似乎看透了江天的心事,她淒然地說:“江天,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 種人……” 江天也感到一股酸楚湧了上來,他猛地抱住蘇珊,淚流滿面地說:“蘇珊, 我對不起你……” 蘇珊掙紮著坐起來,她一件一件把衣服脫下來,最後展現在江天面前的是一 個美麗絕倫的胴體。江天渾身顫栗著,吻著蘇珊那散發著清香的身體,他感到他 的唇每觸及一處,蘇珊的身體都會產生輕輕的反應,他知道蘇珊正在經受由一個 處女變成一個女人的歷程…… “為什麼?”江天望著因痛疼失血而面色蒼白的蘇珊,問道。 “什麼都不為!我真心愛你,我要讓你知道我是最好的女孩……” 一連幾天,江天腦海裡總是出現那天晚上的情景,他由衷感到純潔是那麼美 好的東西,讓人刻骨銘心。楊蕾也來找他,一時間,他連吻她的興趣都喪失了, 以至楊蕾埋怨他像塊木頭。和她同床共枕的時候,江天對她的那股瘋狂的勁也感 到惡心,不再陶醉在鸞鳳顛倒的床第之歡中了。 不過,江天像吸煙上癮了一樣,他已習慣了穿名牌吸外煙喝洋酒,出入豪華 飯店,出門有小車接送,隔三差五就花天酒地的生活。他也知道,倘若不是楊蕾 坐在他的身後,麻將桌上,人家就不會成百上千地輸給他;倘若不是楊蕾相伴其 右,餐宴席上,人家就不會把他尊為上賓。至於那些單局長和趙處長之流,還會 把他當猴子耍。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此事古難全。”江天每每一人靜靜地呆著 的時候,就會默默吟誦著這句古詩詞。他似乎能從這詩句中得到一種慰藉,但他 不明白是什麼使他生發出這種莫名的感覺。不過,他心裡也時常湧起一絲快慰, 不管怎麼樣,自己也曾擁有過蘇珊。快慰之後,他又有點驚詫和自責--什麼時 候自己竟有了這麼鄙卑的陰暗心理? 二十 江天一進軟臥包廂,就發現自己的旅伴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姑娘,他的舉止立 即紳士起來。他把自己的手提箱打開後,拿出了亞光不鏽鋼真空保溫杯,他剛要 去提茶幾下的暖水瓶,那個姑娘已笑容可掬地把水瓶提了出來,並擰下水瓶塞, 要給江天倒水。 姑娘的主動,令江天十分迷惑,他不好意思地道:“謝謝,我自己來吧!” 那姑娘卻執意要給他倒水。 江天坐下來後,饒有興趣地打量了那姑娘幾眼,誰知那姑娘掩面吃吃笑了: “江老師,您真的認不出我了?” “你是……”江天又重新打量了姑娘一番,他在自己的記憶裡飛快地搜索著, 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我是姚蘭蘭,您剛從大學分到學校時,就教的我們班。” “哦!”江天恍然大悟,他再度審視了一下那姑娘,的確從她的音容笑貌中 能尋覓到那個小姚蘭蘭的痕跡。 “江老師,上學的時候,我們最喜歡上您的語文課了。特別是講古文,您根 本不拿備課本,一邊背誦一邊講解,我們都敬佩極了。” 江天聽著,眼睛都有點潮潤了。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番……而余獨愛蓮……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 不妖……”姚蘭蘭輕輕地背誦著:“您講的課文給我的印像太深了,我一直沒有 忘記。” 江天聽著,熱淚盈眶,他完全被姚蘭那種純真的情感打動了。他沒想到自己 原來認為沒出息的工作,竟然能給別人這麼大的影響。他面對仍然那麼敬重他的 姚蘭蘭,感到一種愧疚。自己現在已不再是一介窮教書匠了,能吃的吃過,能玩 的玩過,能見的見過,但這並不代表能享受到真情、享受到崇敬、享受到那種只 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摯愛。“夏也荷過,秋也蟬過……”有錢又如何?有權又如何? 人的快樂和幸福,從來都不是用身外的物質的東西能夠衡量的,它似乎只是那麼 一種稍縱即逝的過程…… 江天的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姚蘭蘭十分詫異,問道:“老師,您這是怎麼了? ” 江天強勉地笑道:“老師這是高興的!” ■[目錄] ──────────────────────────────────── 責任編輯:祥 子 校 對:J H 讀者服務:嵐 發行:亦 布 主 編:祥 子 副主編:馬 蘭、詩 陽 編 委:秋之客、建 雲、京不特、非 楊、伊 可、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