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八年九月期
欄目編輯:馬蘭、伊可、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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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應元

流 年


  縣城。興隆街。
  卡車在緊挨水果公司的一家新舖子面 前停下。
  三人先後下車。磊春拿出鑰匙,打開舖 子大門。
  “你怎麼將店開在水果公司隔壁?”海 芝打量了一下四周,奇怪地問磊春。
  “對,就要在這裡開店。”磊春咬咬唇 說,“這裡原是空地。早在幾年前用自行車 販賣桔子時,我就想,以後一定要在這裡 也開一家水果店。不久前這裡建房出租, 我硬是出大價錢搶先租了下來!”
  三人往屋裡搬家具、桔筐。旁邊圍上來 好多行人。
  “好大的桔子!”
  “真新鮮!”人們嘖嘖讚嘆著。
  “師傅,貴店今天開張嗎?”有人顯然 想馬上購買了。
  “下午開賣!”磊春高聲宣布。

  舖子正面掛上了“鮮美水果店”匾 額。
  顧客排著長長的隊列。磊春和海芝,一 個持秤,一個收款,忙忙碌碌。
  遠處駛來一輛灰色小轎車。裡面,坐著 東生和他的新夫人--一個打扮入時的中 年婦女。
  “停車!”女的喊。
  車子在鮮美水果店前面停下來。
  “看看去,排那麼長隊買什麼好東西?” 中年婦女邊說邊拉著東生下車。
  “喲!好新鮮的大桔子。喂!給我秤上 二十斤。”中年婦女拉著東生直往前擠。
  “排隊!想買桔子排隊!”幾個顧客喊 起來。
  “排隊?你們難道不認識嗎?他是衛生 局長!局長哪有閑功夫排隊。”中年婦女叫 讓著繼續往前擠。
  磊春和海芝抬起頭,一眼看到了跟在 中年婦女後頭的東生。兩人都楞了一下, 但很快又都鎮靜下來,冷冷地打量著他與 他前頭的女人。
  東生也認出了母子倆。他顯得有些慌 亂,過了好一會,才強笑著說:
  “你倆好,想不到你倆也……也來縣城 開店了。”
  “對,來了,沒依靠誰。”磊春回答。
  東生尷尬地將目光轉向海芝:
  “你,呃……你也來了。”
  海芝沒有理他。
  “喂,你跟水果販子瞎羅嗦些什麼?” 中年女人不高興地把東生拉到一邊,走到 磊春跟前說,“快給秤二十斤桔子,挑最大 的。”
  “想買桔子排隊!”磊春說。
  “排隊?排什麼隊?我倆是誰,你不知 道嗎?”女人一下來了火。
  磊春沒有反應。
  “男的是衛生局長,女的是縣醫院住院 部主任、局長夫人。”一個顧客小聲提醒 磊春。
  “局長、主任又怎麼樣?”磊春冷冷一 笑,“難道一當上局長夫人連排隊都不會 了嗎?要真不會,等賣完了桔子我教她!”
  “你!……你!”女人氣得臉色紫紅,“你 敢不賣我?告訴你,我讓你關店門也很容 易。”
  但磊春只是冷笑。
  女人還想發作,東生趕緊扯扯她的衣 角。
  “你這是幹什麼?”女人沖著東生問。
  “排隊去,劉媛。”東生小聲說。
  “什麼?你也讓我排隊?我什麼時候排 隊買過東西?想不到今天你也變得這麼窩 囊。算了,我不買了!”女人嚷嚷著,轉身 向轎車走去。
  顧客竊笑。
  東生低著頭,急忙跟著離去。

  “嗨!新鮮無核桔,只只包甜,先嘗 後買羅!”磊春得意地吆喝著。
  從旁邊的水果公司走出一個三十來歲 的男人,西裝、皮鞋、黑邊眼鏡,顯然就是 當年的那個郭經理。只是他的皮鞋舊了, 西服上也滿是油痕。
  他晃晃悠悠來到磊春的櫃台前。
  “真先給嘗?師傅。”
  磊春只管給顧客秤桔子,看也不看他 一眼。
  “那我就不客氣了,嗯?”他嬉皮笑臉 伸手抓了一個桔子就剝皮嘗起來。
  “味道還不錯麼,嗯,再看看這個怎麼 樣?”說著,他又抓了一個桔子。
  磊春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
  “喂,郭添你不買老白吃人家的桔子做 什麼?”一個顧客倒看不下去了。
  “這麼大個人倒好意思到這裡來揩油。” 另一個說。
  “你們怎麼知道我不買?”郭添說著就 掏起口袋來。他掏了半天,只掏出了幾枚 分幣。
  顧客竊笑。
  “哪來這麼個窮貪嘴的?”一個問。
  “怎麼?你連他也不認得?他就是隔壁 水果店當年的大經理啊!”另一個高聲說。
  郭添這才尷尬地轉身離去。
  “你們個體戶要老碰上這號人可倒霉 了。”一個顧客對磊春說。
  “不礙事!”磊春卻說,“只要他好意思 吃,我就讓他吃個夠。”
  “真的?”郭添一聽,又趕緊回過身來。
  “當然真的。”磊春指指邊上一堆受過 擠壓的桔子鄙夷地對他說,“想吃就吃,吃 不了,就兜著走。”
  “啊?還讓拿?”郭添眨眨眼,馬上往西 服口袋裡裝起桔子來。
  “拿去,都拿去。吃不了,回去分給你 老婆吃。”磊春大聲說。
  郭添果然大把大把裝起來。
  顧客們都忍不住嗤笑。
  “你們笑什麼?師傅願給,我就願拿。” 郭添上衣、褲子袋裡裝滿桔子,大模大樣 地走了。
  磊春哈哈大笑。
  海芝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感到惘然不 解。
  “這個人是誰?”她悄悄問磊春。
  “他呀,”磊春卻大聲說,“他原是隔壁 水果公司的經理,當年神氣著呢。不過這 陣子不行了,公司老虧本,經理職務也被 撤掉了。哈哈,真是天報應。”
  “磊春,你怎麼能幸災樂禍?”海芝不 高興地說。
  “他這是活該麼!哈哈,話該!”磊春繼 續大笑著。
  “磊春,我不喜歡你這樣子。”海芝說。
  “可是,媽,你知道他老婆是誰麼?”磊 春止往笑說。
  “誰?”
  “麗芳!”
  “你說什麼?”
  “麗芳!”
  “啊?!”海芝驚得目瞪口呆。
  “麗芳離開我進了城,結果找了這麼個 男人,也是活該!”磊春低聲說。
  “你,聽聽你在胡言什麼?”海芝氣憤 地望著磊春。
  磊春卻不再回答母親的話,低頭看看 手表,說:
  “馬上就四點了。媽,我得去興隆飯館 了。你不一起去麼?”
  “不。”海芝搖搖頭。
  “那也好,……媽,你留下一個人賣吧, 賣完這筐就打烊。”磊春說完,也不等海芝 說什麼,就將秤遞過去,匆匆向斜對面興 隆飯館走去。
  海芝望著磊春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 頭。

  興隆飯館。
  磊春和小沈、根旺、阿興、阿龍幾個圍 坐在一張舖著潔白桌布的大圓桌旁。
  “喂!服務員呢?六號桌的服務員怎麼 還不過來?什麼服務態度!”磊春左手指夾 著一枝過濾嘴香煙,右手指關節敲著桌面 ,大聲喊叫。
  “來了!”隨著輕輕的應諾聲,一個身 穿潔白工作服的婦女從廚房那邊開門過來。
  她是麗芳。
  磊春身靠椅背,悠悠然吸著煙,眼睛斜 視著麗芳。
  麗芳認出了磊春。她一怔,一個趔趄, 差點摔倒,急忙伸手扶住旁邊的一張椅子。
  小沈幾個也感到服務員有些面熟,目 不轉睛打量著她。
  麗芳趕忙低下頭去。
  “弟兄們,想吃什麼,盡管給服務員說。” 磊春說。
  “聽你的,”小沈他們說,“你是大經理 麼!”
  “那好,”磊春得意洋洋地吸了一口煙 說,“有什麼名酒好菜,服務員快快報來。”
  他望著遠處,並不正眼看麗芳。
  “這有菜譜。”麗芳將菜譜放到餐桌上, 小聲說。
  “字太小,不看。”磊春把臉轉向一邊,“ 讓你報!”
  麗芳沒有反應。
  “快給報呀!”磊春放大聲音,引得不 少顧客和服務員全向這邊張望。
  麗芳只得拿起菜譜。
  “你想要那類菜?”她問。
  “先聽肉類。哪幾種最貴?”
  “魚香肉片,十五元。糖醋裡脊,十八 元。炒蹄筋,二十元。燜肘子,二十元。”
  “每樣一盆。魚呢?”
  “豆瓣青魚,二十元。炒鱔糊,二十五 元。紅燒元魚,五十元。”
  “每樣一盆!”
  “就這些?”
  “笑話!這點哪夠?有鴿子肉嗎?”
  “有。三十元一盆。”
  “來一盆。有蟹嗎?”
  “有。十元一只。”
  “來十五只。海參呢?”
  “有。四十五元一盆。”
  “也來一盆。魚翅呢?”
  “沒有。”
  “寒酸!我估量你們也沒有。那湯呢? 有燕窩湯嗎?”
  “沒有。”
  “寒酸!真寒酸!好吧,就來一大碗三 鮮湯湊合吧。酒呢?有茅台嗎?”
  “沒有。”
  “威士忌呢?”
  “沒有。”
  “見鬼!哪你們有些什麼?”
  “大曲、竹葉青。”
  “好吧,一樣兩瓶。”
  “這麼多?”麗芳一驚。
  “怎麼?怕我付不起錢?”磊春掏出一 捆大團結在她面前晃了晃。
  麗芳趕緊轉身離去。
  “經理,這服務員很象當年在我們村上 插隊的麗芳阿姨。”根旺小聲說。
  “是呀,好象在哪裡見過。”磊春故意 拉長聲調回答。
  麗芳的步子有些零亂。……

  鮮美水果店門前,排隊買桔子的顧 客仍不見少。
  海芝一面給顧客秤桔子,一面不時地 抬起頭來眺望街道對面,顯得有些心
神不寧。
  “幾點了?大嫂。”她問一位女顧客。
  “五點半。”
  “啊,已經五點半了。”她自語著,提秤 的手久久懸在空中,忘了報價。
  “師傅,天不早了,你快些吧。”一個顧 客提醒她。
  “對對!”海芝抱歉地笑笑。

  餐桌上,磊春不停地給小沈幾個倒 酒、夾菜。
  “吃呀!放開肚子吃呀!菜不夠再添。” 他的嗓門大大的,旁若無人。
  “我們還是吃飯吧,酒實在是不行了。” 小沈幾個連連說。
  “那好吧。服務員,來湯!”磊春喊。
  麗芳端湯過來。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放 下時不小心碰了下桌子,湯汁濺落在餐布 上。
  “把餐布換掉。”磊春厲聲說。
  麗芳佇立不動。
  “把餐布換掉!”磊春重復說。
  麗芳眼睛望地,眼淚汪汪。
  “算了,都快吃完了,換什麼餐布?”小 沈勸道,“讓服務員拿抹布擦一擦算了。”
  “對,擦擦算了。”根旺他們幾個也附 和說。
  “好吧,”磊春想了想說,“看在弟兄們 面上,放她一馬。”
  接著,他眼望天花板,大聲說:“快擦!”
  麗芳顫抖著手用抹布擦去餐布上的湯 汁。

  天漸漸黑了。
  鮮美水果店門口,海芝給最後幾個顧 客秤了桔子,收了錢,放下秤,準備打烊。
  “師傅,等等,我想買三斤桔子!”一個 行人喊著趕來。
  “也給我秤兩斤!”又一個行人喊。
  海芝只得重新拿起秤賣給他們。
  兩人一走,她趕緊拉上店門,往對面興 隆飯館方向走。

  “服務員,結賬!”磊春抹抹嘴,仰 靠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喊。
  麗芳手持賬單,低著頭過來。
  “五百八十元零二角五分。”她小聲說。
  磊春從口袋裡掏出一捆大團結,點了 一疊,往桌上一丟,說:“拿去!”
  麗芳數了數,說:“還差二角五分。”
  “還差?笑話。難道你潑掉的湯,也要 我們付錢?”
  “你--”麗芳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磊春悠然靠在椅子背上,口裡哼起流 行小調。
  麗芳想了想,收起錢,轉身就走。
  “回來!”磊春卻喊。
  麗芳站住,慢慢轉過臉來。
  磊春從上衣袋裡抽出一張大團結,往 餐桌上一拋:“拿去!”
  麗芳回身低頭取錢,馬上又匆匆離開。
  “回來!”磊春又喊。
  麗芳疑惑不解地重新站往,轉過臉來。
  “聽著:余下的不用退了,留給你當小 費!”磊春說。
  “你!……磊春……你太--”麗芳臉色蒼 白,大口喘著氣,將錢猛地摔回餐桌,一個 趔趄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旁邊的服務員和顧客急忙過來搶救。 磊春說聲“走!”,拉著小沈他們匆匆離開 飯館。

  興隆飯館門口。兩個女服務員將昏 迷中的麗芳扶到外面。
  許多人圍上去。海芝也探身往裡窺看。
  “啊,這不是麗芳麼?”海芝驚叫一聲, 擠向前去。
  “是麗芳。她男人就在對面水果公司工 作,勞駕哪位去叫他來。”一個女服務員說。
  “郭添這時候哪會還在店裡,早不知去 哪家酒店消遙去了。”另一個說。
  “那怎麼辦?送醫院?”
  一輛灰色小轎車恰好駛來,服務員伸 手攔車:“同志,請幫忙把這位病人送醫 院。”
  小轎車減慢速度。裡面坐著的,正是東 生和他的女人劉媛。女人揮手讓司機加速 向前,東生仰靠在背墊上,連眼睛也不往 人群裡斜一斜。
  小轎車開走了。
  對面又駛來一輛卡車,服務員忙揮手 大叫:“師傅,請幫忙把病人送醫院。”
  司機把頭探出窗外說:“對不起,我得 趕任務,遲到了要扣獎金。”
  卡車也開走了。
  “這……這怎麼辦?”服務員不知所措。
  “來,我背。”隨著這低沉而幹脆的聲 音,海芝突然來到麗芳跟前。
  “你?……你行?”服務員驚訝地問。
  “快!”海芝蹲下身,以不容置疑的目 光讓服務員將麗芳扶到背上。
  海芝左手後伸托住麗芳,右手撩了撩 額前的灰白頭發,咬咬牙,一下挺起腰身。
  “大媽,你真的能行?”
  “請前面帶路!”
  “那……先送她回家吧。醫院太遠。再說, 麗芳這也是老病,經常躺一會就恢復過來 了。”一個服務員邊說邊在前面帶路。
  一群人簇擁著海芝前行。磊春混在人 群裡,悄悄跟隨在後面。
  “她是怎麼暈倒的?”海芝邊走邊問。
  “被人氣的。”
  “什麼?氣的。”
  “是呀,幾個象是山裡來的人,說是來 聚餐,實際上是擺闊氣、抖威風,對麗芳呼 麼喝六,指手劃腳,先是不付足錢,後來又 甩出一張大團結作小費侮辱她。”

  “什麼人這樣缺德?”海芝生氣地問。
  磊春趕緊低下頭,放慢腳步。
  “我看領頭的那個很象是對面開新鮮 水果店的。”一個剛在飯館用過餐的隨行 人說。
  “真的?”海芝一楞。
  “沒錯,我還在他那裡買過桔子呢。” 另一個隨行人說。
  “啊,原來是他!”海芝一個踉蹌,差點 摔倒。
  “大媽,沉麼?”一個服務員忙問。
  “沉點好。”海芝回答,加快腳步往前。
  兩個服務員聽了海芝的話,面面相覷。
  “路還遠著呢!”過了一會,一個服務 員又開口說。
  “遠點更好。”海芝說著,繼續往前走。
  兩個服務員你看我、我看你,更加迷惑 不解。
  “大媽,你背得動麼?”又過了一會,一 個服務員不放心地問。
  “我應該背!”海芝斬釘截鐵回答。
  她咬緊牙關,眼盯著腳下一塊又一塊 舖路石板,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磊春不敢再繼續跟隨。他靠在一家商 店的櫥窗邊,兩眼直直地望著遠去的人群, 額上沁出滴滴汗珠。……

  麗芳家。居民樓二層一個十二、三 平方米的房間。海芝和女服務員將麗芳扶 上床,蓋上被子,額上敷上濕毛巾。
  麗芳慢慢清醒過來。她微微睜開眼,望 著天花板迷惑不解地問:
  “我這是在哪裡?我怎麼好象是在家裡?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在飯館暈倒了,我們把你送回家來 了。”一個服務員說。
  “噢,……”麗芳閉上眼,“真謝謝你們。”
  “別謝我們,該謝謝這位大媽,是她把 你老遠背回家來的。”
  麗芳聽到這話,又微微睜開眼,轉過頭 來,看到了海芝。
  “啊!是……是你,……姑……媽!”
  麗芳的眼裡湧上淚水,掙紮著想坐起 來。
  海芝連忙上前讓她重新躺好:“孩子, 你休息。”
  麗芳聽話地躺下,把臉轉向兩個服務 員說:“你們請回吧,這會飯館正忙著呢!”
  “你倆走吧,”海芝也說,“我留在這裡。 我現在沒事。”
  “大媽你--”服務員很有點過意不去。
  “讓她留下吧,”麗芳說,“她是我的…… 姑……媽。”
  “原來這樣,那真太好了,那我們就走 了。”一個服務員說。
  “對了,我們順便也幫著找找郭添。” 另一個說。
  兩人告退下樓,屋裡只剩下了海芝和 麗芳兩人。
  “孩子,你好些了麼?”海芝走到床頭 坐下。
  “……媽!”麗芳伸手抱住海芝的胳膊, 眼淚“刷刷”落下來。
  “孩子,”海芝的眼睛也濕潤了,“是磊 春欺侮你了麼?他太不象話了。我向你陪 罪,孩子,我向你陪罪。”
  “不,媽媽,你千萬別這樣說,”麗芳哽 嚥著,“我不怪他。是我對不起他。我對不 起他!”
  “孩子,別說傻話。”
  “不,媽,我不是說傻話。這麼多年來, 我一想到你們,就心裡有愧。只恨我心意 不堅。回城後,媽媽堅決反對我和磊春好, 我也就沒敢繼續給磊春寫信。後來,媽媽 又讓我跟郭添結婚,因為郭添當時是水果 公司經理,很有點權,我去飯館工作就是 靠他通的關節。那一年,磊春來飯館吃飯, 我看到了他,也未敢相認……不久,媽媽就 死了。郭添也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待。……我 知道我錯了,錯了。我對不起你們,也害了 自己。”
  麗芳說到這裡,泣不成聲。
  海芝撫摸著麗芳的頭發說:“孩子,那 都是過去的事了,別老壓在心頭。媽知道, 你也有你的難處、苦處。媽不怪你。媽從來 也沒有怪你。可恨的是磊春太不懂事,昏 頭昏腦,這樣地欺侮你。孩子,你別哭了。 你犯不著為他這種不明事理的人生氣和傷 心。孩子,聽媽話,不哭了,好麼?”
  “嗯,……”麗芳竭力止住抽泣,“媽,說 實話,我也真有點不認識磊春了。我對不 起他,他罵我,氣我,我都能接受。可他怎 麼變成了這付樣子?……喝酒、擺闊氣、撒 野、抖威風……他簡直跟我那不爭氣的郭添 一個模樣。”
  “呃,……他是變……變了。”海芝吶吶說 著,撫摸麗芳頭發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眼睛失神地望著前方。
  麗芳突然又“嗚嗚”抽泣起來。
  “孩子,你怎麼了?”海芝驚醒過來,低 下頭問,“你怎麼又哭了?”
  “我……心裡難受。”麗芳抽抽搭搭說,“ 磊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呀?他不該是 這樣的呀!……媽媽,一定是我害了他!我 害了他!我罪孽深重,我的心都要碎了。……”
  麗芳伸出手,猛烈地捶打自已的腦袋。
  “孩子,”海芝緊緊將麗芳抱住,“這不 怪你,該怪他自己不爭氣,也怪我沒有把 他教育好。”
  淚水從海芝的眼裡落下來,落在麗芳 幹枯的頭發上。……

  房間門突然被猛地推開。麗芳的丈 夫郭添踉踉蹌蹌走進來。他滿臉汗漬,眼 睛充血,一付醉漢模樣。他瞪著躺在床上 的麗芳,很不高興地說:
  “有病幹嗎不到醫院去享受公費醫療? 喚我回來做什麼?連酒也不讓我喝個痛快。”
  麗芳閉上眼睛,一聲不吭。
  郭添注意到了坐在一邊的海芝:“你…… 你是?……嘿嘿,好象在哪裡見過。”

  “我叫海芝,”海芝欠欠身說,“我 是來向麗芳賠罪的,我兒磊春……”
  “噢,我在飯館都聽說了,”郭添用手 抹抹嘴上殘留的肉沫星子說,“好商量好 商量。”
  “真對不起。”海芝說。
  “好說好說。”郭添邊說邊用眼睛搜索 房間,甚至還蹲下身子往床底下看。
  海芝驚奇地望著郭添。
  “怎麼?什麼東西也沒有?”郭添咕嚕 著,支起身來盯著海芝。
  “你找什麼?”海芝問。
  “我找什麼?這你還不明白?”郭添咧 咧嘴說,“你不是來賠罪的麼?兩手空空 來賠罪?”
  海芝聽了目瞪口呆。
  “你……郭添,你給我閉嘴!”麗芳掙紮 著從床上抬起頭來說。
  “怎麼?我說得不對?她兒子傷害了你, 不該付賠償費?她兩個是開桔子舖的,起 碼得帶幾十斤桔子來吧,嗯?”
  “你,……你真混!”麗芳痛苦地喊了一 聲,頭重新落到枕頭上。
  “什麼?你竟罵我混?媽的,是我混還 是你混?”郭添瞪起血紅的眼睛,一步步 走近麗芳,“你要不混,那磊經理甩給你的 十元錢你幹嗎不拿?到手的錢不拿,到哪 兒去找你這樣的大傻瓜?”
  “你--,你給我出去!”麗芳氣得直哆 嗦。
  “讓我出去?好呀,那你拿酒錢來呀! 這年頭沒錢能去哪兒?傻瓜!我問你要錢, 你總說沒有,可別人給你錢你又不拿,這 算什麼?算高風格?嘿!這年頭你他媽的還 講什麼高風格?”
  麗芳雙手蒙臉抽泣起來。
  “好了好了,在外人面前哭什麼?”郭 添不耐煩地說,“下次可不準再犯傻了。這 一回,嘿嘿,幸虧我知道得早,及時趕到了 飯館,還好,錢沒有丟,我已經到手了。”
  “啊?你說什麼?”麗芳吃驚地止住哭, 睜大眼睛問。
  “我是說,我聞訊後及時趕到飯館,把 十元錢的那張大團結給撿回來了,”郭添 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錢來,“你看,一張嶄新 的大團結,亮的,多招引人!”

  “你……你……,”麗芳氣得話也說不 出來,過了好一會,才斷斷續續地說,“給 我。把錢給……給我。”
  “給你?我撿回來的錢給你?”
  “給我……給我看看。”麗芳低聲說。
  “好吧,給你看看,多新的十元鈔,你 竟不要。”
  麗芳顫抖著手從阿祥手中取過錢,突 然轉過身,將錢一下撕成兩半。
  “啊?你把錢撕了?這是什麼意思?你 竟敢撕我的錢?”郭添氣急敗壞,沖到麗芳 跟前,伸出拳頭打去。
  “住手!”海芝一把抓住他的手。
  麗芳抱頭痛哭。
  郭添吃驚地望著海芝:“你這是幹什麼?”
  “不許打人。”海芝說。
  “我打我老婆。”
  “老婆就可以伸手打麼?荒唐!”
  “我家裡的事不用你管。”
  “你打人,我就是要管!”
  “你管?哪你幹嗎不回去管管你的兒子? 嗯?”
  “兒子我要管。你打人,我也不能不管。”
  郭添試著要把手抽回,但海芝緊緊抓 著,堅決不讓他動一動。
  “我也不是非要打她,”郭添無可奈何 地說,“剛才你也看到了,她,不但不給我 錢,我自己撿回來的錢她還要撕,這種女 人誰受得了?”
  “誰受得了?堂堂五尺漢子,遊手好閑, 自己掙不到錢,還逼老婆、打老婆……你不 想想,你自己這副樣子,叫誰受得了?”海 芝氣憤地說,兩眼緊盯郭添。
  郭添蔫蔫地低下了頭。
  海芝放開手,郭添灰溜溜地退到一邊, 但嘴裡仍罵罵咧咧地沖著麗芳說:“今天 暫饒了你,但這筆賬一定要算。”
  麗芳哽嚥不已,突然又暈了過去。
  “麗芳!麗芳!”海芝慌忙俯下身呼喚, 只見麗芳臉色慘白,沒有一點血色。
  郭添卻還在一個人咕嚕不已。
  “還咕嚕什麼?快!快把她扶到我背上, 馬上送醫院!”海芝回頭對郭添厲聲說。……

〔未完,接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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