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橄欖樹文學月刊◎ 一九九八年九月期
欄目編輯:馬蘭、伊可、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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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應元

流 年


  磊春敞著上衣,手端茶杯來到樓上:“ 媽,客人都走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收拾。”海芝說。
  海芝出門下樓。磊春在靠牆的一張沙 發上坐下,喝了半杯水,將杯子放到茶幾 上,從衣袋裡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 支煙銜在嘴裡,一邊悠悠然吸煙,一邊打 量著屋裡的每一件東西。
  他注意到了裝得鼓鼓囊囊的提包,站 起來,走過去掂了掂份量,又重新放下。
  他看到了散亂在梳妝台上的書,向那 邊走了幾步。
  “果樹栽培”--四個大字一下映入眼 帘。
  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書,回身坐到沙發 上,一頁頁翻著,目光漸漸呆滯……

  “果樹栽培”。
  煤油燈下,海芝將書打開,一邊編結毛 衣一邊看。
  一台小鬧鐘放在桌子邊上,正“滴嗒滴 嗒”響著。
  桌子斜對面,坐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 子,費勁地啃著糠餅子。在他面前,放著一 本小學語文課本。
  “媽,糠餅子塞嗓子,我不想吃。”
  “吃吧,小磊,不吃要餓的。這兩年收 成不好,米不夠吃。”
  “媽,我真不想吃。人家阿毛有白饅頭 吃呢。那是他爸從鎮上給買的。媽,我爸不 也在縣城嗎?他為啥總不回來,也不給我 捎饅頭回來?”
  海芝轉過臉,編結毛衣的手指在微微 發抖。
  “媽,爸再也不回來了,是嗎?聽同學 說,爸早把我們忘記了,跟城裡的女人好 上了,是嗎?”
  “孩子,別提你爸。”海芝不高興地說,“ 不吃糠餅子,就念書吧。”
  “不,我也不念書了。聽同學說,爸是 念了書才丟下我們的。”
  “別瞎說。”海芝斥責道。
  磊春眼淚汪汪。
  海芝放下毛衣,起身走到磊春旁邊,撫 摸著他的頭溫柔地說,“小磊,聽媽說,念 了書才會懂好多好多事情,好多好多道理。 你看,媽也在看書呢。”
  磊春點點頭。
  “孩子,你爸不是念了書才忘記我們的。” 海芝繼續說,“多念書該多懂道理,他卻不 懂道理,瞧不起我倆了。他瞧不起我倆, 你更得多念書,念好書,給媽媽和自己爭 氣,你說是嗎?”
  “嗯。媽,我這就做作業。”
  “對,這才是好孩子。”海芝深情地撫 摸著磊春的頭說。
  磊春翻開書,忽然又問:“爸爸中學畢 業?”
  “嗯。”
  “媽,那我也要念到中學畢業,不,我 還要上大學,超過爸爸。”
  “好,好孩子。”海芝俯下身,摟住磊春。……

  磊春手提沉甸甸的書包,走在曲曲 彎彎的山路上。
  他已經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了。
  兩邊群山起伏,雲霧繚繞。他低著頭, 只顧匆匆地往村裡走。
  海芝正在井台上打水。磊春裝作沒有 看見,低頭從她身邊經過,徑直往屋時去。
  海芝發現了磊春的背影。她提上水桶, 跟在磊春後面。
  磊春和衣躺在外屋的一張竹榻上,書 包丟在一邊。
  “磊春,回來了?”海芝放下水桶,關心 地走過去問。
  磊春輕輕“嗯”了一聲。
  “畢業証書也拿到了?”
  磊春微微點了點頭。
  “在哪?我看看。”
  “書包裡,你自己拿。”
  海芝撿起書包,從裡面找出卷著的畢 業証書,小心展開,細細看著,臉上露出喜 悅的神色。
  “啊,你也中學畢業了,真叫人高興。”
  磊春卻只是望著屋頂發呆。
  “磊春,你怎麼了?不舒服麼?怎麼好 象挺不高興的?”
  “有什麼好高興的?”磊春沒好氣地說,“ 要搞什麼文化大革命了,停課了,大學也 不能考了。我們山裡的學生,都得留在山 溝溝裡種地。”
  “噢,是這樣……”海芝低下頭。
  “真是倒霉透了。”磊春轉過身子,臉 沖著牆。
  海芝楞了片刻,把畢業証書放到桌上, 提著水桶去到灶邊,將水倒入水缸,然後 提著空桶住門外走了幾步,又站住,放下 水桶,回到屋裡。
  “磊春,別這樣,”海芝溫和地說,“回 來也好,生產隊裡,家裡,都需要勞動力。”
  “勞動力?”磊春轉過身子,苦笑著說,“ 念了這麼多年書,就為了充當山溝溝裡的 勞動力?”
  “你!”海芝不高興地說,“你怎麼也這 樣說話?”
  “我怎麼說話了?”
  “你這腔調跟你爸當年一個樣。”
  “是麼?……對不起,媽,我不是故意的。”
  “可你的想法跟他一樣。”
  “不,我怎麼會跟他一樣呢?”磊春轉 過身來,“媽,你不是要我念好書,上大學, 超過他嗎?可現在,我只能待在山溝溝裡 啃地皮了,我還能有什麼出息?這書全白 念了。”
  海芝走到磊春身旁,在竹榻上坐下,輕 輕地說:“別這麼想,磊春,你念了這麼多 年書,不會全沒用的。媽還總覺得自己書 念少了呢。”
  海芝低頭沉思了一會,說:
  “磊春,你起來,跟我去後園走走。”
  磊春疑惑不解地爬起來,跟在海芝後 面,去到後園。
  後園生長著二十來棵桔子樹,生機盎 然。
  “磊春,這是我按‘果樹裁培’一書寫 的試種的。你看,長得還不錯。只是結的果 小了點,也不那麼甜。我一直沒有捉摸出 道理來。現在你回來了,書讀得比我多,我 就托付給你吧。你設法再找些書看,找找 原因,作些改良,好麼?”
  磊春遲疑了一會,默默地點了點頭。……

  屋後桔園裡,翠綠的枝葉間碩果累 累。
  海芝和磊春站在桔樹下品賞桔子。
  “啊,真甜。磊春,你成功了。”海芝興 奮地說。
  但磊春卻情緒低沉,說:“成功了,也 沒有什麼用。昨天,我跟福生隊長建議在 山坡上廣種桔樹。可福生說,上面規定大 片地只能開梯田種糧食。”
  海芝沒有吭氣。
  “媽,待在這山溝溝裡,真是窩囊透了, 連種地也沒有點自由。”磊春說,“我實在 待不下去了,我要走,我不能一輩子窩在 這地方。”
  海芝低下頭,還是一聲不吭。
  “媽,你說話呀!為什麼我每次說要走, 你總是顯得很不高興。”
  “磊春,我能說什麼呢?”海芝說,“你 長大了,你一定要走,媽也不能拴住你。 只是現在早不比當年了,你在城裡怎麼能 立足呢?你難道沒有聽說,連城裡的中學 畢業生也要上山下鄉麼?”
  “哦?”磊春不解地望著海芝。
  “前兩天,福生隊長就告訴我,城裡要 來學生到這裡插隊落戶。”
  磊春木然。……

  一天夏日的下午,烈日當空,沒有 雲,也沒有風。一個小姑娘坐了一個來小 時的長途汽車,又背著行囊步行一個多小 時,來到磊春所在的山村。
  她汗流浹背,精疲力盡,耷拉著腦袋, 連邁腿的力氣也快沒有了。
  前來迎接的村民站在村口,磊春也在 他們裡面。
  姑娘向他們慢慢走近。
  突然,磊春的目光猛地亮起來,飛步向 姑娘迎過去:
  “你,你不是麗芳麼?”
  叫麗芳的姑娘也楞住了:
  “啊,是你,磊春。”
  原來,他倆是中學同學。
  雖然他倆在學校裡關系很一般,但這 一刻,兩人都感到象分別了多年的知己重 逢。
  麗芳被安排在村上一個獨身老年婦女 的家裡。老年婦女的住房,又正好在磊春 家隔壁。
  莫非這都是月下老人的有意安排?

  麗芳第一天下工回來。
  她一身灰塵,疲憊不堪,脖子上系著的 一條新毛巾,也全被汗水浸濕了。雖說村 上對她很照顧,未派重活,只讓她在棉花 地裡間苗。但烈日下彎腰曲背幾小時,也 夠她受的了。
  她好容易回到住處,走到井台邊,拿起 吊桶打水洗臉。吊桶在井下“撲通”響了一 下,她趕緊提上吊桶,一看,桶卻是空的。
  她又一次放下吊桶,提上來一看,也還 是空的。
  她不知所措,臉上又沁出了滴滴汗珠, 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聽到有輕輕的腳步聲靠近,她知道 他是誰,因為她感覺到自己已經置身在熟 悉的目光下。
  她為自己的笨拙感到慚愧,慌忙又放 下吊桶,胡亂抖動了幾下繩子,就急急往 上提水。
  還真是老天肯給臉面,這回桶裡竟有 了水。但她感到有些費勁,向上提了一半, 吊繩突然“嗦溜溜”從手中滑下,井下發出“ 撲通”一聲巨響。
  麗芳看看手,手掌上印上了一道血痕。
  “我來吧!”磊春過來了。他撿起吊繩, 往上提了提,輕輕晃動了一下,手向下一 伸,只聽得“撲”的一聲輕響。他輕鬆地將 吊桶提出井口,裡面盛滿了水。
  “謝謝。”麗芳小聲說。
  “謝什麼?”磊春說,“其實,屋裡水缸 裡有水,你用就是了。”
  “房東大媽年紀大了,我不好意思用她 打的水。”麗芳說。
  “不要緊的,”磊春說,“你房東大媽的 水也是我幫了打的。你剛學做農活,回來 一定很累,用就是了。”
  麗芳點點頭。她解下脖子上的毛巾,俯 下身,準備洗手、洗臉。她看到吊桶水面上 有磊春的面影,那深邃的目光正注視著她 。
  她久久不忍觸動平靜如鏡的水面。

  麗芳第二天下工回來。
  她還是徑直向井台走去,準備自己打 水。
  她正要拿起吊桶,發現吊桶裡已經盛 滿了水。
  她心裡熱呼呼的,默默地解下毛巾洗 手、洗臉。
  她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感覺到了 熟悉的目光。
  她抬起頭,看到磊春正端著一個茶杯 站在一邊。
  “喝點水吧!”磊春遞上杯子。
  “不,謝謝。”
  “喝一點吧,客氣什麼?”磊春說,“看 你,嘴唇都幹裂了。”
  麗芳於是點點頭,接過杯子,喝了一小 口,說聲“謝謝”,馬上遞還給磊春。
  “就喝這點?”磊春奇怪地問,“我在地 裡時就發現你沒有喝過水。”
  “不瞞你說,”麗芳小聲解釋,“我總覺 得這裡的水有股土腥味,不象鎮上的自來 水,一時還不太習慣。”
  “是這樣,……”磊春有些惘然,過了半 天才說,“可不喝水怎麼行呢?”
  突然,他一拍腦袋,說:
  “有了,我家後園的桔子快熟了,我去 摘幾個來。”
  不一會,他就捧著幾個微微帶黃的桔 子興沖沖地回來了。
  “給!”磊春把桔子塞給麗芳。
  麗芳嘗了一口,忍不住叫起來:“啊, 真甜!”
  “現在還沒有熟透,到時候會更甜。” 磊春高興地說。
  “想不到這山溝裡還能長這麼甜的桔 子。”麗芳說。
  “不瞞你說,這還是我試種的呢。我帶 你去看看桔子樹好麼?”磊春說。
  麗芳點點頭。磊春把麗芳帶到他家後 園。園子裡十來棵桔子樹,鬱鬱蔥蔥,綠裡 透黃的桔子象輟在裡面的星星。
  “啊,真好。”麗芳禁不住讚嘆說。
  “這些桔子樹的苗還是從鎮上選購來 的呢。幾年來,我按照果樹書上講的栽培 技術,進行了精心培育和改良。”磊春說。
  麗芳邊吃邊說:“以後你也教我種桔子 好麼?”
  “學種什麼呀,”磊春說,“上面只叫種 糧食。就這麼幾棵樹,還被說成是資本主 義尾巴呢。你想吃,來摘就是了。以後我還 是教你水稻插秧吧。”

  春風吹皺畦畦秧田水。
  田頭,插秧人一線排開,磊春和麗芳肩 並肩挨在一起。
  “會了嗎?麗芳?”磊春問。
  “我也說不清,速度總是不快。”麗芳 說著支起身,直了直腰。
  “插秧的關鍵在分秧。分秧快,插秧自 然也快了。你看,得這樣。”磊春也支起身, 左手拿起一把秧,右手一束一束分給麗芳 看。
  “嗯。”麗芳認真地模仿著分秧。
  “對,就這樣,比原來好多了。”
  說話間,其他人已開始插秧了,田野上, 只聽得“嚓嚓嚓”秧束入水的聲音。兩人趕 緊也俯身插秧。磊春插八行,麗芳插四行。
  “磊春,你插那多麼行,顧得過來麼?”
  “不要緊,我多插兩行沒問題。”磊春 說,“你只管自己插吧,別落在大家後面太 遠了。”
  兩人一邊插一邊往後退去。在他倆前 面,出現了面積越來越大的綠茵。

  又一年春天。
  水田裡,插秧人排成一線。磊春和麗芳 仍在一起。磊春插七行,麗芳插五
行。
  “磊春,年年都讓你幫我插,真不好意 思。”麗芳轉臉說。
  “看你說的,我你之間還用得著客氣嗎?” 磊春也轉過臉來看著麗芳,“再說,你已經 比去年多插一行了,明年你一定會趕上大 家的。”
  麗芳笑了,笑得很甜很甜。……

  山谷裡草木青青,野花團團簇簇, 彩蝶飛舞,小鳥啁啾。
  麗芳和磊春插完秧,一前一後,走在回 村的小道上。
  “麗芳,看山坡上的映山紅,紅得象一 團火。”
  “嗯,真美。”
  “麗芳,看這邊,這野薔薇,象白玉一 樣純潔。”
  “嗯,真美、也真香,我去摘一朵來。” 麗芳說著用手撥開齊膝蓋的茅草,向著一 簇最大的白薔薇走去。
  突然,麗芳“喲”地驚叫一聲,打了個 趔趄。
  磊春大步沖上前去,發現一條銀環蛇 真向著麗芳這邊“嗦嗦嗦”遊來。磊春急忙 從旁邊的一棵樹上扯下一根樹枝打去。
  麗芳臉色煞白,身子顫抖,一下倒在了 磊春懷裡:
  “我怕,磊春,我怕。”
  磊春伸出左手把麗芳輕輕扶住,小聲 說:
  “別怕,蛇已經死了。”
  麗芳喘著氣,漸漸鎮靜下來。她突然發 現自已倒在磊春懷裡,吃驚地將磊春推開。
  磊春往後退了一步,尷尬地站立著,臉 漲得通紅。
  但麗芳卻一下又撲到了磊春的懷裡:
  “磊春,我……我愛你。”
  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
  麗芳的臉久久埋在磊春的懷裡。傍晚 的風輕輕吹來,送來陣陣野花的清香。……

  磊春斜躺在沙發上,兩眼微閉,臉 上洋溢著幸福的神色。
  他拿著“果樹栽培”的左手漸漸鬆弛。
  “啪!”書本掉在地板上。
  磊春驚醒。
  他坐起來,揉揉眼,楞楞地坐了一會, 突然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站起來,在房間裡煩燥地走了幾個 來回,去到窗前。
  窗外,朦朧的月色下,遠山的梯田隱隱 約約。
  磊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回到沙發上, 又一次懶洋洋坐下。
  他恍恍惚惚,眼前依然是梯田、梯田。……
  梯田成了黃色、金黃色……
  那是稻子黃了,熟了。

  滿山遍野,金光閃閃。
  梯田裡,收割人一線排開。磊春和麗芳 肩並肩挨在一起,磊春割七行,麗芳割五 行。
  “這兩年的稻子長得真好,稻桿抓在手 裡都覺得嚴嚴實實。”麗芳說。
  “是呀,國家折騰了那麼多年,也就這 兩年開始有了點起色,農民也能安安心心 種地了。”
  “聽說,這兩年縣城也興旺多了,”麗 芳說,“昨天,我媽媽給我來了一封信,說 我也很快可以回城了。”
  “噢,……”磊春的鐮刀停在了手裡。
  “磊春哥,你不為我高興麼?我做夢都 盼著這一天呀!”
  “可你不是得離開我了麼?”磊春小聲 說。
  “你也可以離開呀,村裡不是要派你去 鎮上學習麼?”
  “那是讓我去學習種桔子技術的,一個 來月就會回來。”
  “那,……我回了城,托人找找關系,讓 你也到縣城去。”麗芳想了想說。
  磊春只是苦笑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去鎮上學習?”麗芳問。
  “下星期就走。你呢?麗芳,你大概什 麼時候可以回城?”
  “恐怕也就在這一、二個月。”
  磊春兩眼發楞,久久忘了割稻。
  麗芳側身幫磊春割了兩行,問:“磊春 哥,你不高興麼?”
  “高興,……當然為你高興。”磊春小聲 說。
  “那你……”
  “我是在想,要是你走時我還在鎮上學 習就糟了。”
  “我會事先給你寫信的,磊春哥。”
  “那就說定了,麗芳,你走前一定給我 寫信。我一定會請假回來送你。”
  “一定。”
  兩人發現已落後了其他人好大一截子, 趕緊加快速度割稻。……

  山路上,磊春手提滿裝蘋果、香蕉 的網兜,匆匆往村裡趕。
  海芝正在院場上收衣服。
  “媽,”磊春邊叫著問,“麗芳在吧?”
  “她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兒?”
  “當然是回縣城。”
  “怎麼?她已經回了縣城?她給我的信 上說是明天走。”
  “原先她是準備明天走,但她媽媽上午 趕來了,讓她今天就趕回去,說回城的人 很多,說不定政策會變,早回去早報上戶 口早安心。她等了你好半天,後來怕誤了 去縣城的長途車,在她媽催促下只好走了 。”
  磊春一聽,提著網兜就往村外跑。
  “磊春,哪兒去?”
  “我去送她。”
  “你追不上她了,她已經走了差不多半 個來小時了。”
  “不,我要追上她!”

  磊春奔跑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村 莊、田野、樹木、山坡,匆匆從身旁閃過。
  一塊石子絆腳,他一個踉蹌跌下去。他 趕緊爬起來,不顧臂上沁出的滴滴血珠, 繼續奔跑。
  他的褲腿碰上了路邊的荊棘,拉出一 道長長的口子,他根本沒有覺察。
  他終於到了山口,望見了通往縣城的 公路。
  遠遠地,他看到麗芳正跟著一個老太 太向汽車招呼站走去。
  “麗芳!麗芳!”磊春大喊。
  是逆風。沒有人回轉身來。
  一輛大客車正向著招呼站駛去。
  “麗芳!麗芳!”磊春一邊叫喊一邊加 緊往前追趕。
  還是沒有人回轉身來。相反,母女倆發 現了汽車,加快腳步向招呼站趕去。
  “麗芳!麗芳!”
  車子在招呼站停了下來,母女倆匆匆 上了車。
  汽車開走了。
  “麗芳!麗芳!”
  磊春拼命追趕汽車,但距離越來越大, 他終於精力不濟,踉蹌了幾步,突然站住, 咬咬牙,將裝滿水果的網兜摔向空中,嘶 啞著嗓子又喊了一聲:
  “麗芳!”……

  “麗芳!”磊春滿頭大汗,在沙發上 掙紮。
  “磊春,你怎麼了?”海芝走進房間,推 著磊春問。
  磊春清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磊春,你怎麼會躺在沙發上大喊大叫?”
  “我,呃,……,我不知怎麼睡著了。”
  “磊春,你還在想她。”
  “想誰?”
  “麗芳。”
  “不,……不會,我可能是做了個惡夢。”
  “我聽得清清楚楚,你在喊她。這麼多 年了,你還不忘記她,何苦呢?”
  “媽,她傷透了我的心,我怎麼也忘不 了。”
  “別這樣,磊春。她一定也有自己的苦 衷。你還是忘了她吧。我不喜歡你這樣。”
  磊春無言。
  窗外傳來一聲雞鳴。
  “聽,雞都啼了,明天還得趕遠路呢, 快回房間睡覺去吧。”海芝溫和地說,“天 一亮,我就會叫你。”

〔未完,接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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