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文学月刊·1995年创刊 1998年第8期中册·总第42期 1998年8月1日出版 | |
【河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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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床】〔续上册〕 ———————————————————————————————————— 栏目编辑:马 兰、祥 子、伊 可 ·王东升· 夏也荷过,秋也蝉过 ————————— 一 一直捏粉笔头吃粉笔灰的江天,突然有了一个官衔:校多经办主任。校长黄 雨琳在全体教职员工大会上宣布这一决定时,江天简直是目瞪口呆,他搞不清是 不是自己耳朵有了毛病。散会后,他马上去找校长,路上就已经有几个年轻女教 师笑嘻嘻地朝他叫道:“江老板,发财别忘了我们哟!” 江天一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黄雨琳已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拍拍江天的肩 说:“坐坐,我正准备让人去请你咧!” “黄校长,我……” “知道,知道--”黄雨琳和蔼可亲地打断江天的话:“你没干过多经,没 有什么经验,咱们学校也是一穷二白,困难很多很多。但是这个工作总要有人干, 不然咱们穷得只有去要饭了。我琢磨了很久,只有你比较合适。” 江天一脸苦相,说:“黄校长,我实在干不了,我只想好好教我的书。” 黄雨琳笑容依旧,谆谆诱导道:“小江,搞多经并不是谁想搞谁就能搞的, 也不是谁想搞谁就搞得好的。说实在的,把咱们全校那百十号人扒拉来扒拉去, 除了你真就没有一个有那种素质的人了。” 江天听了黄校长这一番话,一种天下知己非黄校长莫属的感觉油然而生,他 心里正犹豫,黄校长又说:“小江,让你当多经办主任,虽是内部聘任的,但是, 你的奖金按学校中层干部的系数拿。另外,以后分房呀、分煤气罐呀什么的,不 是也好照顾你吗?再说,你刚刚被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应该接受组织考验嘛!” 面对这许许多多好处的狂轰乱炸,江天本来就不是那么固若金汤的意志,立 即就土崩瓦解俯首称臣了。他问黄校长学校能提供什么条件,黄校长笑着说:“ 没钱、没人、没地方……”“您这不是让我空手套白狼吗?” “对对!”黄校长一听江天这怨声载道的话,竟然笑眯眯嘉许地点点头:“ 你的确有很高的悟性!你没看报纸上登的:一个农民夹着个破皮包进了城,没两 年就弄了几百万。我就不信,咱们不如他!” 江天哭笑不得,只好受命离去。 二 办公桌被几个高壮一点的学生抬出初三语文办公室的时候,江天心里猛地涌 出一阵失落感。他在初三教语文已近三个年头,在铁路分局普教委已有了一定的 知名度。今天搬了出去,明天很难说这里还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呢!风潇潇兮, 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课堂上讲的这种悲壮,自己今朝不是就正在身 体力行吗?别了,“司徒雷登”……别了,“何首乌”,别了,“覆盆子们”…… 脑子里涌出的尽是课文里的那些感伤的词儿。江天的多经办,设在铁路三中校门 旁的冰棒厂里。冰棒厂生产的冰棒,只能专卖给学校的学生,冲不出校门,走不 上市场。现在正值冬季,冰棒厂更是“这儿的黎明静悄悄”。 学校勤工俭学的几万资金,就被冻在了这几台沉默的机器里了。学校多次张 榜招贤,也没有一个肯出面收拾这个残局的,因为这是前任校长的亲戚怂着上的 项目,说是一年收回成本,第二年坐收纯利几万。可是全校教职员工集资的几万 块投进去了,除了夏天每天每人发二十只冰棒外,什么效益也没创出来,搞得大 家怨声载道。几万元集资款拿到银行开后门存个高息,一年也能生出几千块的利 息,根本用不着搞什么狗屁冰棒厂。江天当时就这么义愤填膺地说过。 几个学生都是江天教过的,亦是江天的崇拜者,很快把充满各种异味的一间 空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唯一的那张还有点色彩的办公桌庄严地抬了进来。 孩子们在这间空荡荡的小屋里盘桓了一会儿,江天从那一张张真诚的笑脸中,读 出了纯洁的怜悯。江天赶快把他们打发走了。 江天坐在被抹布擦得湿漉漉的木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怎么样,他从 这缺少生气的空房里,慢慢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年级组长、语文教研 组长这些婆婆妈妈的顶头上司,一下就变成了过去式。而每天不得不承受的从几 十个孩子中产生的那种喧嚣,也顿时消声匿迹。坐了一会儿,饱受那种噪声折磨 的江天,蓦然感到了一种对安静的惶恐,他索性关灯锁门,以躲过这种独处产生 的孤寂。 走在铺着斑驳树影的人行道上,江天脑子里冒出了很多种方案,但一进入实 质阶段,又觉得根本无从下手。最最头痛的是学校没钱,学校又没有什么可以抵 押贷款的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正胡思乱想,迎面走过来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一下堵住了江天的路,江天 心里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大学的同学张俊。“江天,你小子低着头往前 直窜,寻宝呢?” 江天嘿嘿苦笑道:“倒大霉了。我们学校让我干他妈的多经了,这简直是逼 着鸭子上架!” “好呀,你没听人家说:二等人是官倒,吃喝嫖赌都报销嘛!” “狗屁,像学校这样没权没势没钱的破单位,倒什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铁路的好多单位手里都捏着几个车皮,你们学校干 嘛不通过关系找铁路分局要几个,那不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江天眼前一亮,感到这真是条路子。 三 江天的第一笔生意就是和张俊做的。 张俊拿着一张要车计划表来找江天,说他父亲得了癌症,花了近两万块钱。 他父亲的原单位林业局说,要让他父亲搞两个到四川的车皮,卖掉两车圆木后, 才能给他父亲报销医药费。 面对这种残酷,江天感到责无旁贷,很爽快地接过了计划表,当然,张俊说 搞一个车给两千块也不无吸引力。这几天他在心里排摆了自己所能利用的各种关 系,觉得搞车皮比搞别的相对来讲更现实一点。他在初三语文组,和一个叫杨蕾 的年轻女教师对桌,关系相当好,俩人虽然各有各的异性朋友,但只要办公室里 无别人,他们就无话不谈亲热流的。而杨蕾的老爸就是铁路分局的杨局长。江天 凭着直觉感到,自己如果请杨蕾帮忙,她一定会帮的。 杨蕾刚到学校的时候,曾对江天颇有好感,三不知就找江天玩。但江天那时 已有了女友苏珊,而且他内心里对杨蕾有点反感,因为她时不时就摆出一副大小 姐的样子,校长和一些老教师吃这一套,可年轻一点的教师就相当抵触了。 去找杨蕾的时候,江天买了一块金帝巧克力糖,他知道杨蕾那胖乎乎的小脸, 多半是吃零食吃起来的。果然,江天把巧克力送到杨蕾面前后,她那粉红的小脸 顿时流光溢彩:“哟,江天,当了大老板就是不一样喽,出手这么大方呀?” 江天忙把手指往嘴边一搁,嘘了一声。俯下身子悄声道:“想请你帮个忙, 你先看看这个。” 杨蕾接过江天递来的计划表,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轻声说:“现在车皮紧得 很,每天有好多人找到我家去,搞得我爸像杨白劳躲债一样,不敢在家里呆着。 ” 听杨蕾这么一说,江天觉得似乎没什么希望,也就耸耸肩,没言语。杨蕾看 江天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语气便转了转,说:“我拿去试试吧。你对外可别说 我帮你批的,听见没?我老爸不让我卷到车皮的事里去,知道了要骂我个半死。 ” 江天忙点头称是,末了还信誓旦旦地说:“我那位同学说了,事成之后,一 定要意思意思的。”杨蕾娇嗔道:“得了,我要是为了你那点‘意思’,才不理 你呢!” 江天冲杨蕾笑了笑,眼神里史无前例地漾出了些许亲昵。 四 过了两天,杨蕾把批好的计划表给了江天,说:“这是过限制口的,好困难 的。我不敢找我爸,直接去找了分局管运输的单副局长,他瞅了我半天,什么也 没说就批了!” 江天赶快打BP机,让张俊来拿计划表。张俊拿了批过的表乐颠颠地走了, 临走倒是丢下一句话:“江天,过几天我会来的!” 没想到,江天一等就等了半个月,张俊再也没露面。江天往张俊家里打电话, 不是没人接就是他老婆接了说他没在。江天未成想第一次做生意,就搞得这么窝 囊。他事先已向黄校长汇报了详情,虽没有邀功请赏的意思,但毕竟赚来了领导 廉价的口头表扬,心里也舒坦了好几天。如果拿不回钱来,在黄校长前失面子倒 是小事,杨蕾那边真不好解释,钱一分也没赚来,拿什么意思意思呢? 又等了几天,依然不见张某人的踪影。江天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己只好跟杨蕾说清楚,也避免日久生误会。 江天打电话到杨蕾的家里,约她出来坐坐。杨蕾的嗓音在电话里十分悦耳, 她轻轻松松地说:“咱们到阳光食府吧,那里的气氛特舒服。”把手伸到胸兜里 摸了摸,估计还有个三两百的,江天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江天是骑自行车去阳光食府的,他走上抛光花岗石的台阶,一个身着红西服 的伺者动作优雅地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一个迎宾小姐满脸绽着灿烂的笑容迎上 来,柔声问:“先生,您几位?有没有预定?” 江天一怔,脸蓦然红了。他茫然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富丽堂皇的大厅里 睃巡了一下,发现在一张桌前有一张小手招了招,江天如释重负地笑着对迎宾小 姐说:“有朋友在那边。” 阳光食府在市里是较高档的消费场所,收费当然也不菲。杨蕾比较善解人意, 点了几样菜都比较便宜,她笑着说:“咱们这是吃气氛来了,菜倒是在其次的啦 。” 可就是这“其次的啦”,也并不便宜。小姐托着银盘把帐单呈上时,江天的 血都凝固了,他知道兜里的钱根本不够。迟疑了片刻,江天掏出钱和工作证,一 同放到小姐的托盘里,不卑不亢地说:“对不起,今天换衣服把钱包忘记了,可 能欠点,明日一定奉上。” 小姐盯着江天,笑容凝固在了漂亮的脸上,一时不知所措。杨蕾也感到意外, 顿了一下,圆圆的脸羞得通红。她赶快掏出钱包,拿出张百元的大钞票,放进小 姐的托盘里。从阳光食府里走出来,一拐到人行道上,江天和杨蕾都忍不住哈哈 大笑。杨蕾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那么煞有介事,好像人家倒欠你的钱似的。 ” 江天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让你跟着丢面子了。咱是白手起家,到现在 一分钱也没赚到,只能请你理解万岁了。钱下个月开工资一定还。” “德行,别分那么清好不好!今天咱俩就学学老外AA制吧。”杨蕾噘着红 鲜鲜的小嘴,笑道。 “杨蕾,跟你说个事儿。上次咱不是帮我那个同学批计划了吗?那小子不地 道,到现在也没拿钱来,连面也不露。想想真是,我老觉着君子不言利,让人家 当了傻冒。” 杨蕾瞟了江天一眼,吃吃笑道:“你呀,彻头彻尾的笨,现在的人都滑得很, 谁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得,咱俩就算学一回雷锋吧。运输处那边我想办法去打 发算了。” 正说着,江天猛然觉得街对面有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一闪,他感到是自己的女 朋友苏珊,可是抬眼望去却不见踪影,他心里顿时有点燥。 五 描好康达公司的竖牌子,江天猛然一阵晕眩。坏了,肯定是血糖低了。江天 因为财政赤字囊中羞涩,这些天光吃方便面了,而今天早上连方便面也没有了, 只喝了点奶粉就来上班了。“天将午,饥肠响如鼓。”江天身临其境,陈毅的诗 句从缺糖的大脑中自己蹦了出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饭菜香气捷足先登,钻进了江天 的鼻孔里,随后是端着饭菜的苏珊走进来。 “嘿嘿,我说怎么会有饭菜的香味呢?原来是我的海螺姑娘从水缸里出来了。 ”江天一见是几天都不理采他的苏珊,喜出望外,马上十分含蓄地献上一个恭维。 “你的海螺姑娘在阳光食府呢!”苏珊把饭菜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没好气地 说道。 江天耸耸鼻子,夸张地说:“啧啧,一股子酸菜鱼的味道嘛,还非常非常四 川咧!” 苏珊扑哧乐了,扑到江天的怀里,又是捶又是打,泪珠子也一起往四处摔: “坏坏,叫你跟别人去阳光,叫你跟别人去阳光!” 江天趁势搂住苏珊,吻吻她湿漉漉的眼睛,再吻吻她温柔柔的红唇,弄得两 个人都喘息开了,才赶快打住。江天趁着俩人间正氤氲着绵绵的亲情,说:“小 冤家,你老公还没傻到随便请吃的地步,你就别耿耿于怀了好不好?咱今后用她 的地方还多着呢?”苏珊什么也不说,只是恨恨地掐着江天胳臂上的肉。江天马 上带表演性质地嗷嗷直叫,终于博得了苏珊灿然的一笑。 看到江天描的牌子,苏珊问:“就你一个人也敢叫公司?” “一个人的公司满世界都是,我怎么就不能办公司呢?” “哼,叫什么‘康达’,俗不可耐!”苏珊用手在鼻子边上来回煽着风,精 致的小鼻子皱皱着。 江天脸蓦然红了,冲过去捏住苏珊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刻薄鬼,成天喜 欢挖苦别人。捏住你的鼻子不让你出气,看你还说不说!” “哎哟,哎哟!你那么使劲,就是想让我快点死,省得碍你的眼!” 江天好气又好笑:“你呀,心眼小得跟针尖似的。” “是呀,我就是小心眼儿,心里只能放下一个人,不像人家心眼大,今天跟 这个媚明天跟那个媚……” 江天知道越说越说不清,一下把苏珊搂住,用一个长长的吻堵住了她的嘴。 苏珊使劲挣开了,说:“快吃你的饭吧,一会儿都凉了。疯子一样,肯定是和哪 个妖精学的!” 往嘴里唏哩哗啦扒着饭菜,江天呜呜噜噜地问:“‘康达’真的很俗?” 苏珊哼了一声没说话。江天想想道:“俗就俗吧,君子都言利了,还在乎什 么雅俗呢?再说:黄校长对这个名儿情有独钟。” “啧啧,商海真是无情。才几天时间,就把一个清高的江天,变得这么世故 了。”苏珊故意显出了一种黯然神伤的样子。江天轻轻拍拍苏珊丰腴的小脸:“ 林妹妹是梨花带雨的时候招人爱,你呀,是尖酸刻薄的时候招人爱!整个儿一个 剌儿梅。算我倒霉!” 六 公司的牌子一挂出来,江天才发现自己并非是孤独的天涯沦落人。他还没有 完全搞清楚铁路分局的运输分处和调度所大门朝哪开,已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地 方公司的经理总裁董事长前来投石问路了。 江天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各式名片,摆在桌子上,他眼前马上出现了许许多多 陌生的面孔: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装穷的摆阔的摇尾乞怜的财大气粗的,真是形形 色色林林总总。他们麇集在铁路分局的周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唱罢来我登 场,上演着一出出的闹剧,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搞到车皮。 刚开始,江天闹不清这多如牛毛的公司为什么都像蚂蚁一样,那么勤劳勇敢 宠辱皆忘地非啃铁路这块骨头。跟着几个老搞车皮生意的圈内人混了几天,方知 其中的奥秘。中国的运输格局,大体上是北煤南运,南粮北调。中国12亿人, 才5万多公里铁路,每人平均只有一根铅笔那么长,加上公路也不发达,全国百 分之七十的货物都是由铁路运的。物以稀为贵,仅仅进行一下货物位移的铁路, 竟成了众人瞩目的行业。因此,搞车皮计划这个不是行当的行当,给了许多人发 财的机会。像煤炭这种大宗而廉价的货物,如果用汽车长途运输,那就等于把米 盘成了肉价钱,谁干谁赔得没裤子穿。前几年,从铁道部到铁路局再到各分局直 至站段,靠卖车皮而财源茂盛的大小公司,在几万公里铁道线上星罗棋布五花八 门,赚钱赚得地方企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在中央领导的干预下,一些公司 合并的合并,取消的取消。铁道部还特别明令不让党委和行政口留公司,不言而 喻,权力部门办公司,勿须劳动大驾,张张嘴别人就会给他送钱来。 江天零打碎敲得来的这些情况,令他感到了隔行如隔山的恐惧。审时度事, 他发现自己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夺战中,完完全全处于劣势。搞车皮生意,一是 要有硬关系,一是要有钱来铺路子。有关系可以变成钱,钱也能买来关系。可是 这两样江天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只能隔岸观火,看着别人火中取栗。 正百无聊赖地拿一大撂名片学着电视小品那样打扑克,一个县煤炭公司的业 务经理来了,江天也顿时像瘾君子吸食了鸦片一样兴奋起来。他似乎喜欢扮演经 理的角色,更喜欢有一个谈判的对手,内容倒不是很重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一过 程。越是斗智斗勇唇枪舌剑高谈阔论,越是令他感到十二分的舒服。苏珊曾很医 学地概括了他的这一癖好:穷教书匠综合症。 江天很绅士地双手接过了对方递上的名片,认真地看了一眼,知道对方叫“ 朱革命”。他笑笑说:“很高兴认识你,请坐。” 朱革命根本不想慢悠悠地绅士绅士,他被烈日烘成枣红色的脸上,焦虑的神 情像革命的红旗一样正高高飘扬:“江经理,你的同学朱向阳让我来找你的。他 说你一定会帮我的忙。” “帮不帮得上忙还难说,你先说说情况吧!”江天显得很从容,这种从容能 令对方增加信任感。 “我们公司这几个月连批了几列计划,但是都落空了,损失了几万元。这个 月不管怎么着也要走几个车回去,要不然县化肥厂就要关门了。不怕你笑话,我 们在全县的熟人里找跟铁路有关系的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你。” 江天一听不禁挺直了腰,他长这么大还真没享受过这种众望所归的崇高。不 过在接计划表的瞬间,他有点胆怯,因为在铁路这个无形的关系网中,他根本就 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看到江天有些迟疑,朱革命以为他不放心钱的事儿,便拿出一扎钱放到桌上, 说:“先给你一万,车走了咱们再算。” 江天瞟了一眼桌上的钱,一横心把朱革命的计划表接了过来。 七 把那一大叠揣在哪里都鼓鼓囊囊的钱,换成一张薄薄的存款单后,江天有一 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怎样把这些钱真正变成自己公司的,却成了无解的难 题。 一连几天,江天倍受殚精竭虑的煎熬。他找了几个关系,人家开口就要几万 定金,而且必须马上把现钱拿来,连支票都不行。对方开出的价格也高,点装费 每吨竟达20多元,江天心想客户每吨才给我19块,我给你20我不赔钱了? 有心去找杨蕾,一想自己已答应了苏珊:以后办不成事急得上吊抹脖子也不找杨 蕾,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里一急,火气就大了,一连几天都便秘,跑到厕所 蹲得满头大汗,也解不出来。在厕所里有劲没处使的时候,他愤世嫉俗地想:人 家都说世上有两难,一是吃屎难一是挣钱难,到我这成三难了--拉屎也难! 傍晚的时候,江天吃了点酚酞正蹲厕所,苏珊在外面叫开了,江天赶紧提起 裤子跑出来。“你也太急了吧,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苏珊脸上的红晕,像开新闻发布会一样告诉江天,她一定遇上了好事。果然, 苏珊一把将江天拉到一边,喜孜孜地说:“我给你找了一个关系,可以帮你批计 划走车!” “真的?”江天将信将疑道。 “哼,你以为就你能行?”苏珊得意洋洋地说:“昨天晚上我去我班上学生 单良家家访,谁知他爸原来就是铁路分局管运输的单局长。他跟我聊得很投机, 还说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江天一听挺高兴,左右环顾一下没发现学生,便用手刮了苏珊的鼻子一下, 带着褒扬的味道说:“你这个小精灵!” “人家还不是心疼你!”苏珊的声音有点娇嗲嗲的了。 江天将信将疑地把那张计划表拿给了苏珊,郑重地说:“你可千万别丢了, 这上面盖这么多公章,再从头去盖咱们还不得哭天去?” 第二天下午,苏珊就兴高彩烈地跑到办公室找江天,一见面就囔囔道:“批 了批了!” 对太顺的事儿江天素来存有介心,他把表接过来,看到上面真的盖上了审批 的大印章,心里也挺高兴,马上给了苏珊一个吻。片刻的激动过后,江天审视着 拥在怀里的苏珊,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姓单的局长对你别心怀叵测吧?” “瞧你,疑神疑鬼的臭样子。他儿子在我班上,我让他帮忙办点事儿,他好 意思拒绝?” “但愿他不要醉翁之意不在酒。”江天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苏珊见状用一 头的秀发在他脸上蹭了蹭:“得了,你以为我那么傻吗?再说,他是堂堂的大局 长,谅他也不敢太放肆的。” 八 江天顺着永丰街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幢白色的八层楼。据知情人说,这幢楼 是某矿务局投资给铁路盖的超标准的房子,每套房子都是二百个平方,地皮是铁 路买的。本来是准备让铁路分局的领导住的,这其实是矿务局的一种公关手段, 然而,这个公关活动太招人耳目了,以致楼还没封顶,告状信就已到了铁道部。 故而建好以后,铁路分局的领导没一个人敢去住。 空了一年多,分局就专门把它出租给到分局搞运输计划的一些地方公司的办 事处了。这一个楼几十个公司,都是天南地北的人,说什么话的做什么事的都有, 常常有妖艳的女人出入。铁路上的人称这里是“倒煤楼”。不过倒煤楼的人并不 倒霉!大都是财大气粗的大款。 按朱革命提供的门牌号码,江天很快找到了地方。但是开门的不是朱革命, 而是一个窈窕漂亮的女人。那女人一听江天自报家门,脸上马上露出了不很真实 的笑:“革命马上就回来,你先请里面坐吧!” 走进朱革命的办事处,一股怪怪的味让江天很不舒服,好像是油呛锅加上汗 臭再加上脚臭那么一种复合型的味,而且到处是灰尘、破报纸、碎纸屑。他想像 不出,能把办公的地方搞得这么杂乱无章的人,竟能在这个世上混得这么好,几 十万上百万地挣钱。一个文明的社会,应该让那些社会精英处在社会的中上等生 活水平上,这才是正常的,而像现在这样是不是人都能发财,只能让社会退化变 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不错,但是让什么人富起来才是一个根本问题、原则 的问题。江天不知自己是怎么搞的,突然间变得也能这么非常哲学,十分好笑。 江天正胡思乱想着,朱革命“哐当”一推门进来了。他一看见江天,马上招 呼那女人:“小雁你把那几扎东西拿来。”不一会儿,那个叫小雁的漂亮女人, 从里屋拿出了几扎钱,送出来。朱革命把钱递到江天手里,说:“这是一万一千 八,加上搁你那儿的一万,正好二十个车的。” 看着这一堆钱,江天竟不知所措。朱革命一改初次见面时的嗫嚅样,大大咧 咧道:“点点,亲哥们明算帐嘛。” 江天脸蓦地红了,不过他还是拿起一扎钱笨拙地数起来。朱革命和那个女人, 避到另一间屋里去了,时不时传出来那女人吃吃的笑,让人感到一种属于裤档以 下的那种情调。像朱革命这样歪瓜劣枣的模样,仍然有美女相伴左右,让江天不 得不慨叹有钱真好。不过他更佩服朱能缩能伸的本事,因为十几天前第一次见到 他时,他完全是一副孙子样,其言也戚戚,其情也凄凄,让人不得不觉得他可怜 兮兮。原来他这完全是一种哀兵战术,他不一定真懂《孙子兵法》,抑或他根本 就没读过,但是他却真正会用,这种谋略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江天一边数钱一边 跑神,以至几次不得不重新再数一遍。把随身带来的牛津背包打开装钱,江天不 禁又一次脸红了,因为他拿的这只包也太大了点,几扎钱放进去,还是空荡荡的, 显得他没见过大钱。 朱革命很及时出来了,他叼着一只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笑嘻嘻道:“江经 理,咱们的合作很愉快吧?今天晚上,一起坐坐玩玩--咱们就到阳光食府吧!” 九 江天到办公室和单身宿舍找了苏珊几趟,也没找到,他太想带苏珊去阳光食 府了,这种心情十分复杂,既有那种炫耀的欲望,也有让她享受一次的怜爱。可 是,遍寻苏珊可能去的地方,都不见踪影,他只好一个人悻悻然来到了阳光食府。 让江天感到有趣的是,朱革命和小雁竟然鬼使神差地坐在上次江天和杨蕾坐 过的位置。江天这次进来便显得神情很自然了,他径直走到了朱革命的桌前,抱 歉道:“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反正没事儿,早点晚点没关系!”朱革命欠了欠身,把缎面的菜谱送了过 来:“捡爱吃的点,别客气!” 江天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感到没什么情绪,便胡乱点了一盘醋熘西葫芦、一 盘木耳菜和一个松鼠鱼。朱革命听服务小姐只报了三样菜,感到很没面子,说: “江经理,你是客气呢还是怕我买不起单?多点几个嘛!” “够吃就行了呗,点多了也是浪费。咱们要时刻记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 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咧!”江天说着笑着,对服务小姐打个手势:“上菜吧,不 够了再说。” 不一会儿,两盘蔬菜就上来了。他们仨喝着蓝带啤酒边吃边谈,盘中的菜都 快夹完了,还不见松鼠鱼上来。朱革命看看周围,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招乎来服 务小姐说:“我们的鱼怎么还不上呀?”并带着询问的口气道:“江经理,咱们 再要几个菜吧,要不怪寒酸的。” 江天一笑,说:“吃饭又不是吃给别人看的,寒不寒酸与他人何干呢?再说, 谁也没注意你。” 似乎是与江天的话相呼应,大厅右边的一个KTV包厢的门开了,苏珊满面 春风地从里面出来,一个服务小姐在她的前面引导着,去了卫生间。 从看到苏珊的一瞬间,江天便食不甘味了,他看到苏珊旋即又回包厢后,两 眼就有点发直。她和谁在一起呢?这一疑问像一只大蚂蟥吮着他的心血,根本无 法挣脱掉。 江天的情绪突然败坏了。松鼠鱼端上来后,他夹了几筷子,便停箸道:“有 点不舒服,我想提前告辞了!” 朱革命看了看江天,狐疑道:“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江天见朱革命和小雁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有点于心不忍,勉强笑笑道:“ 我有点心事,跟你们没一点关系。谢谢朱经理今晚的破费。” “是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小雁笑嘻嘻道。 “就算是吧!”江天赶快承认道,他觉得这的确是提前退席的籍口。 十 江天离开阳光食府,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宿舍。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一 会儿,又回到了阳光食府。不过他没有进去,而是在街对面阴暗的树冠下,看着 进进出出的人们。此刻,他像百爪挠心一样,急不可耐,但是又没有勇气径直走 进那间KTV包厢。他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着苏珊感情变化的各种迹象,但是难 觅一点点蛛丝蚂迹。那么,苏珊是跟谁在一起呢? 江天正在被猜妒折磨得水深火热,阳光食府门前的华灯下,苏珊出现了。与 她在一起的有四个人,其中三个跟一个中年男人和她道别后,钻进自己的奔驰走 了。那个中年男人却和苏珊徒步往回走着,江天情不自禁就跟了上去。 一路上,苏珊和那个男人谈笑风生,尤其是苏珊那银铃般的朗笑,让江天心 惊胆颤。本来他想看看苏珊和那个男的到底有什么样的节目,但是他又生怕由于 自己不及时出现真的会出现那样的节目,所以,他在苏珊和那个男人走到学校门 口时,从黑处闪了出来。 “苏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江天选择了这么一种略带埋怨的话,他知 道这将明白无误地告诉那个男人,自己和苏珊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苏珊见是江天,诧异中带着惊喜:“哦,江天呀?我跟单局长到阳光食府去 了!”江天一怔,他没料到单局长会显得这么年轻。不过,此时他对一直想结识 的单局长,立刻就丧失了兴趣,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 “单局长,这是我们学校康达公司的经理,江天。”苏珊旋即又快活地对江 天说道:“江天,这是咱们分局的单局长。单局长对咱们学校很关照的……” 江天像提线木偶一样,违心地完全按苏珊所希望的那样,心存蒂介地和单局 长握手、寒喧、交换了名片。 单局长的背影完全融入了浓浓的夜色后,江天勃然变色,说:“怎么样,和 姓单的玩得开心吧?” 一直处在兴奋中的苏珊,感到了江天的敌意,委屈地说:“怎么了?我去应 酬别人,还不都是因为你。都快累牺牲了……” 江天没说话,气得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直哆嗦。苏珊一看江天真的在生气, 赶快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说:“你那么小心眼干嘛?不就吃一顿饭吗?又能怎么样 呢?”江天把苏珊甩开,冷冷地说:“我不希望我的妻子这么下贱!” 苏珊咬着嘴唇忍了一会儿,可眼泪还是涌了出来。她猛地转过身,哽咽道: “我下贱,你以后不要理我!”说完抹着泪跑了。 江天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毫无意识地在原地站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一想 到苏珊那委屈的小模样,顿时感到心痛。他迟疑了片刻,赶忙往苏珊的宿舍走, 他不忍心让苏珊在伤心中度过这个夜晚。 站在苏珊的门前,江天始终抬不起手来敲门。门中传来苏珊的脚步声、倒水 声和洗漱声,江天在想像中演绎着苏珊的这一连串的动作,一种愧疚慢慢占据了 他的心田,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也许一种心灵感应,苏珊察觉到江天就在门外。她冷冷地说:“你不要来, 这里住的是贱人。” 江天默默地站在外边,一动也不动。苏珊过了一会儿,打开了门,没好气地 说:“这么晚了,你站在我门口干什么?”江天仍然不语,僵持了一会儿,他猛 地把苏珊拥起,闯进了宿舍。 苏珊不说话也不挣扎,只是让泪抛在江天的脸上脖埂上。江天把苏珊抱到了 床上,让她靠着被子,带着一股野劲吻着她。他的手也开始在苏珊的身上摸索着, 一个个解她的扣子。 当江天的手又开始往下移动时,他感到苏珊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使 他更加兴奋,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苏珊的第一个男人。苏珊推着江天,她浑身颤栗 着,喃喃道:“不要……你要尊重我,到时一定给你……” 江天克制了片刻,才恋恋地坐起来。苏珊也直起身子,把衣服上的扣子扣好, 然后用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 十一 校财务室的老孙会计把那二万一千八一张一张放在紫光验钞机下照过,才慢 悠悠地给江天开了一张收款凭证。老孙办事挺慢,可那张嘴可不慢。不一会儿, 江天一次生意就给学校挣了二万多的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 黄校长急忙召见江天,不无责备地说:“挣了钱本来是件好事,但是有时也 会变成坏事儿。特别是在咱们这样的穷学校里,弄不好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你 以后可得注意。” 江天感到好悲哀,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邀功的情绪,因为他心里甚至隐隐地 还有一种耻辱感,毕竟这笔生意是靠自己的女朋友才做成的。他表情淡然说道: “黄校长,您让孙会计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了……” 从校长室出来,杨蕾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说:“江天,找你半天了。有客人 在你办公室等你。” 不出所料,是朱革命来了。他拿出一张计划表说:“条件跟上次一样!” 江天接过来看了看,冷冷地说:“试试看吧!”朱革命很识趣,从包里拿出 二万块钱往桌上一放,说:“听你的消息。”道个别就走了。 这几天,找江天的公司不少,他都挡回去了。江天的确感到精力有限,能力 也有限。 他拿着朱革命的计划表,感到一阵茫然。他决不会再让苏珊去找单局长了, 因为直觉告诉他,姓单的决不是善良之辈。不过,他也不想把这个重要的关系弃 之不用,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找找他。 走进铁路分局机关的花团锦簇的大院里,江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怯意,这可 是前所未有的。江天感叹道:这就是有求于人的副产品那!不然人们怎么会发出 “人不求人一般高”的叹喟呢。 让江天始料不及的是,单副局长见到江天十分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江 天一感动就把那张计划表掏了出来,嗫嚅道:“这是我们公司报的这个月的计划, 请单局长关照一下。” 单局长马上接了过去,看了一下说:“能照顾一定照顾。不过你们这是地方 小矿的计划,很不好安排。现在国家统配煤矿的煤,运输计划的兑现率都很低, 他们一个劲地往中央告状,所以我们一般都优先考虑国家大矿的。你们为什么不 走大矿的煤呢,钱赚得少点,但是多走一点不是也一样吗?” 江天听了单局长的话十分感动,他没想到单局长如此平易近人。还没容他说 句感谢的话,单局长抓起电话,叫来了运输分处的赵处长。单局长把江天介绍给 了赵处长,随后带着指令的口吻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嘛,支持学校搞点多经创 收也是我们的义务。你们去办一下,再困难也要照顾点!” 赵处长笑呵呵地说:“没问题,皇帝说的嘛,我们马上就办!” “以后你跟赵处长联系吧!”单局长拍拍江天的肩,亲切地说道。 江天顿时感到心里非常痛快,他觉得单局长并不像自己想的会那么龌龊,大 概是自己妒嫉心使然,表演了一出现代的奥赛罗。 十二 半夜时分,江天的BP机突然响了。他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拿起B P机,按了红按钮片刻,长方形的屏幕发出了一种绿荧荧的光,上面是一行文字: “最后一天了,车能走否?请回电话。” 这家伙准是急疯了,深更夜半,我到哪找电话去?江天又钻进自己的热被窝, 想继续刚才被惊醒的梦。不一会儿,BP机又响了,他一看仍是那些文字,就把 BP机关了,只顾蒙头大睡。可是,睡意荡然无存。他想:难怪有人说到分局搞 车皮的人,都是采取一缠二磨三赖。如今,朱革命不是三天两头到自己的办公室, 一坐就半天吗?看来他也是想采取这种磨磨蹭蹭粘粘乎乎的办法,赖着你给他办 事。 不过江天心里也有点急,那天单局长把计划交给赵处长后,他一直跟赵处长 保持着联系。赵处长总是十分客气地说,等等吧别着急,这几天铁道部和铁路局 的运输命令太多了,不好安排。朱革命多次提醒江天,是不是给单局长特别是赵 处长抹点油,或是请他们出来坐坐。江天封了一个红包,给赵处长送去了。可是 赵处长怎么说也不要,最后还说:“你不拿走,以后就不要来找我!” 江天搞不清赵处长是真廉政还是假廉政,只好把红包收了起来。又邀他们出 来坐坐,赵处长也说:“免了免了,我确实很忙,你的心意我全领了。你的事儿, 能办一定办,放心吧。”话已至此,江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打道回府坐等 胜利的消息了。 第二天,江天揉着惺忪的睡眼,刚一打开门,朱革命就出现了。他手里掐着 几根油条,笑呵呵地说:“我就知道你又睡懒觉,赶快洗洗吃点东西。” 江天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洗一边说:“你也太积极了。昨天晚上你一个劲打 什么传呼?深更半夜我到哪里去给你回电话?” “嘿嘿,我给车站去了电话,还是没有承认车。心里一急也就没考虑那么多 了。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咱们抓紧时间再找找人。这个月可不敢落空了,要不 又要损失万儿八千。” 江天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跟你说过了,单局长亲自交待给赵处长的, 要是这样都办不成那还找谁呢?”他内心里其实也在诅骂着单局长和赵处长,因 为他俩那天的表演太出色了,让江天当时感动得直想喊什么人万岁。看来他们是 把自己当猴子耍呢!想想自己回来后在朱革命面前拍胸脯说得那些豪言壮语,真 正是怡笑大方。他脸不禁一红。 朱革命脸色也一下变得很难看,他骂骂咧咧道:“这一下他妈的又要损失万 把块,算我倒邪霉!” 看朱革命气急败坏的样子,江天来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他理解朱革命他们 这一类人的心情,代表公司常年在外,一切花销都是包了干的,每一笔生意的花 费都必须要产生效益,赔了就是自己掏腰包。江天吃着油条喝着雀巢咖啡,宽慰 道:“朱经理你别上火,我想起来一个可靠的关系,一会儿我去找找看,你先回 去吧!” 其实,就在江天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去找谁,可话一出口,他已确 定自己潜意识中要找的人了。他本来真有点怕苏珊知道了会生气,但暗忖一会儿 又心中释然了,大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小悲壮! 十三 一出宿舍的门,江天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校园里竟然阒无声 息。他赶快看看表上的日历,原来是星期六。糟透了,今天休息,杨蕾会不会外 出呢?他心急如焚。 江天赶快跑出学校,在电话亭里往杨蕾家拨电话。电话回铃了很久,才有人 摘机:“喂,请问找谁?” 江天一听就知道是杨蕾,便笑道:“啧啧,这语调好公关哟!” “是你!”杨蕾语气平缓道:“有事吗?” “无事敢登三宝殿吗?你能不能来学校一趟,我有事请你帮忙!”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想出去。我爸妈不在家,你到我家来吧!” 江天不好说什么,只好骑上自行车,直奔铁路住宅小区的中心地带,环境优 雅的分局领导院。 杨蕾打开门后,让江天吓了一跳。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大睡衣,秀发乱糟糟的,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江天感到挺意外,关切地问。 “李松青去澳大利亚了。”杨蕾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睛里却一下注满了泪。 江天笑道:“出国了还不好?到时候把你也带出去,不美死你!哭啥呀?” “什么呀,他是和一个女人一起走的!”杨蕾脸都变色了,咬牙切齿地说。 这是江天始料未及的,他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李青松以前是铁 三中的英语教师,和杨蕾一年分到学校来的。李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家境一直 不好,刚来的时候一副穷途潦倒的样子,江天当时送给他不少衣物用品什么的。 不知为什么,杨蕾不久和他谈起了朋友,双双出入校门,俨然是一对夫妻。李松 青借着杨蕾爸爸的关系,调到了路局外事办当翻译,以后又到了铁路局集团公司 的深圳公司,真可谓乘龙快婿,让学校里的一些小伙子十分羡艳。杨蕾以前总是 有事没事到分局值班室去打长途,和在深圳的李青松一聊就是半天。她还总喜欢 把李从深圳带回的一些舶来品,拿到学校来给同事们看。现在,李青松可能终于 羽翼丰满了,便离开了杨蕾她爸爸的荫庇,当然,他也毫不留情地抛开了对他已 没有利用价值的杨蕾。 “对那些没心没肝的人,最好的回击就是不采他、忘记他。知道吗?”江天 振振有词地说道,他能体会杨蕾痛苦的心情。“他妈的,一个农村娃子学得这么 陈世美,到了澳大利亚一定会被大袋鼠踢死!”江天随后又恶狠狠地诅骂了几句。 他想让杨蕾赶快从烦恼中解脱出来,不然自己今天就只能在这陪她渡过痛苦,而 自己的事就没了指望。不过,江天低估了杨蕾的承受能力。没过一会儿,杨蕾就 缓过来了,她主动问道:“你找我有事吧?” 江天感到人家正在难过的时候,马上就提出让人家帮忙,显然不妥,就望着 杨蕾欲说还休。 “说吧,我最烦大男人扭扭捏捏了。”杨蕾噘起小嘴,发起了小姐脾气。 江天赶快把自己这几天遇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杨蕾听完沉吟了 片刻,带着埋怨道:“怎么不早点来找我?是不是苏珊不让你找我?” “没有,我有点不好意思……”江天赶快承揽责任,他同时也感到惊讶,女 人的直觉是这么精确。 “哼,不老实!”杨蕾乜了江天一眼,又恢复了昔日他俩对桌时,培养出来 的那种心照不宣。她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赵处长家,然后娇嗲嗲管赵处长叫赵叔, 求他帮帮忙,说自己学校的校长来找了,要是办不成就没面子了。赵处长的声音 在听筒里也是那么温和,小蕾蕾,小蕾蕾地叫着,很亲热也很慈祥。末了,杨蕾 说:“赵叔,今天你就帮我把车点下去啊!赶明儿我请你去KTV好不好?”听 筒里的赵处长竟小孩似地兴奋,连说好好好。 放下电话,杨蕾扮了个鬼脸,随后就把刚刚打电话时的满脸悦色抹去。他们 俩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默然相对了片刻,杨蕾突然问:“江天,我是不是很难 看?” “瞎说!你刚到学校的时候,穿着一件白底蓝圆点的连衣裙,靓得让我们这 些男孩目不转睛咧。”江天并不正面回答,故意拐弯抹角地用带情节的话来间接 恭维。 杨蕾叹了一口气,又问:“你觉得我的性格是不是很怪?” “怎么了,自虐狂呀?你要是性格怪癖,那咱们学校的那些女孩不都成了妖 怪了?” 杨蕾听了没再问,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江天越劝她越伤心,最后竟呜呜哭开 了。江天一时不知所措,赶快到卫生间去找毛巾。他把毛巾往杨蕾面前递了递, 杨蕾没接,他就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两腮的泪。杨蕾慢慢滑到江 天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江天拍着杨蕾圆圆的肩,轻柔地说:“杨蕾,你别伤 心了,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你……” “那你呢?”杨蕾没有抬头,她抽泣着含含糊糊地问道。江天没有往深处想, 毫不迟疑地说:“那还用说吗?咱俩不是哥们姐们嘛!” 杨蕾抱紧了江天的腰,弄得江天的心开始怦怦乱蹦,他觉得杨蕾需要他的爱 抚,这样可能减轻她的痛苦,就俯下身,在杨蕾散发着清香的秀发中,吻了一下。 杨蕾猛得挺起了身子,一下抱住了江天的脖子,凄切切地说:“求求你,吻吻我 ……” 江天犹豫了一下,也张开双臂抱住杨蕾,轻轻地吻了她。杨蕾顿时泪珠滚滚, 她身子开始往下倒,呼吸愈来愈急促,这种亢奋的情绪向江天透露出了渴望…… 十四 康达公司的那间小办公室,突然热闹起来。一些煤炭运销公司的经理和个体 倒煤大户,纷纷登门造访,许多都是曾在倒煤楼见过一两面的人。江天有些纳闷, 这些人怎么知道自己能帮着走车呢?他也质问过朱革命,可他一口否认,还振振 有词地说:“搞我们这行的,对谁都是捂着掖着生怕别人搞清了自己的底,我会 那么傻把自己好不容易搞通的路子告诉别人?” 江天不得不佩服这些倒煤的人,其嗅觉不可谓不灵,其情报不可谓不准。他 比较谨慎地接了一两个公司的计划,这回他心里比较有底,所以态度就很硬,说 让他们交钱就得按时交钱,说让他们请客就得请客,还拿一些几百元的发票让他 们给报一下销。江天从这种对别人的支配中,品尝到了掌握一定权力的八面威风。 当然,他也明白这种威风是源于哪里的,故而,他与杨蕾的约会十分频繁, 这里既有生意的需要,也有感情的需要。在杨蕾之前,江天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 感情也能那么狂热,生理上的需求也是那么强烈。和杨蕾在一起,他真正体会到 一个男人被女人特别需要时的那种自豪。不过,近一个月,江天也有意让自己处 于一种忙忙碌碌的状态,他想用这种办法,强迫自己不去想和苏珊之间的事儿。 江天刚把一家公司打发走,杨蕾兴高彩烈地跑了进来,说:“今天有一个应 酬,我想让你一起去,给你介绍几个关系!” “什么应酬?也值得你这么兴奋?”江天一把将她搂住,捏捏她的小鼻子头 说。 “去了你就知道了,下班我来喊你!”杨蕾说完就要走,江天不放她,非要 吻吻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才赶快松开手。 苏珊抱着几本书进来了,她看到杨蕾后,一愣,随后淡淡笑道:“原来是你 呀,但愿我没打扰你们。” 杨蕾脸红了,忙说自己是来给江天说事儿的,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苏珊看着在一旁神色不安的江天,微微一笑,说:“江天,你的生意真忙, 别是忙着捡破烂吧?” 江天正色道:“你别这么损好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 “不要脸的人就没有尊严!”苏珊恨恨地说道。 “苏珊,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谁也别意气用事好不好!” “我看,你早就接纳了人家的投怀送抱,还有什么谈的?你现在需要的是权 势,是大后台!我只是一个工人的女儿,不能给你这些!”苏珊说着,转身就走 了。江天本来想追出去拦住她,一想晚上还有应酬,如果再谈下去很可能自己就 去不成了,也就由她去了。 十五 暮蔼刚刚降临,杨蕾就骑着她那辆红色的小坤车来了。她观察了一下江天的 脸色,问:“不要紧吧?” 江天看看她,显出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杨蕾笑笑不再问了,很温柔地说:“那咱们走吧!” 他们骑了二十分钟自行车,来到了处在公园一角的绿冠花园。这里是一派欧 州古典风味,据说这里的最低消费是两千元。 杨蕾显得很青春,搂着江天的胳膊径直往里走,一路上向他悄声介绍着这里 的一些情况,显然她多次光顾。 通报了自己的姓名,服务小姐领着他俩沿着螺旋式的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 标着威尼斯的包间前。杨蕾上去贴着豪华的门听了听,回头朝江天吐吐舌头,然 后很淑女地敲敲门。 门被里面的服务小姐打开了,屋里已是灯火辉煌。这个包间分上下两层,进 门是一个几十平米的小厅,周围布置着真皮沙发和一套激光影音设备,可唱歌也 可以跳舞。二层有几根白色的雕花柱,最里面装饰着一个欧式的壁炉,炉上有两 尊小天使的雕塑。带电动旋转桌面的餐桌,气派地摆在正中间。 一见杨蕾和江天进来,沙发上坐的几个人都站起来了。杨蕾活泼得像一只小 鹿,窜了过去,运输分处的赵处长摸摸她的头,问长问短;单局长拍拍她的背说, 我们的蕾蕾越来越漂亮了。还有几个江天不认识的显然是些经理董事长之类的人, 也拉着杨蕾的手,对杨蕾她爸爸说,你闺女真像杨珏莹。杨蕾被这些人都宠过一 遍了,才转身拉过江天,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江天!” 江天脸发烧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承受过这么多人注视的眼光。不过大家都 很和善,尤其是单局长和赵处长都很亲热地和江天握握手,说:“咱们见过面嘛! ”显然他们都把江天当作是杨蕾的男朋友了,对杨局长未来的女婿,谁敢马虎? 杨蕾她爸爸最后才走过来,他和江天握握手,那厚厚的大手让江天感到很温 暖,他很快把江天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然后转身招乎大家道:“上去坐吧!” 宴会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着,席间,那个地方公司的徐总时不时凑到杨 局长的耳边,说着一些什么。单局长和赵处长也不时跟其他的人笑着说着。杨蕾 坐在江天的旁边,她把那些海洋生物的肢体、野生动物的碎块,纷纷往江天碗里 夹。赵处长看了,便逗她:“蕾蕾,你怎么不给我夹一筷子,平时我都白疼你了! ”单局长也笑道:“老赵你也真是,人家杨局长都不吃醋,你吃什么醋呀?” 杨蕾把银盘里的奶油烤鱼吃完,把餐巾往桌子上一放笑着说:“单叔叔,赵 叔叔,我知道你们不想让我吃了,我走还不行吗?”说着拉起江天,要去唱歌。 他爸哼了一声:“蕾蕾!” 徐总和单局长、赵处长都说:让孩子玩玩嘛!不碍事的。 杨蕾唱了一首《摇太阳》,赢得了一片掌声。她又让江天唱,江天觉得在这 种场合,自己唱有点不合适,杨蕾不管不顾非要让他唱。江天就点了一首《涛声 依旧》,唱完以后,大家也是热烈鼓掌。徐总不失时机地说:“杨局长,你女儿 的嗓音这么好,我看可以灌影碟了!” “那你提供赞助吧!”赵处长笑道。 “没问题没问题!”徐总忙不迭地说道。 接下来,单局长下来唱了一首《九月九的酒》,赵处长也唱了一首《一剪梅 》。徐总也下来了,他点了一首豫剧《谁说女儿不如男》。江天一听挺好笑,因 为这是常香玉唱的,徐总是个大老爷门,怎么唱开这个了。没想到徐总开口一唱, 完全用得是女声,而且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大家一听纷纷叫好,杨局长更是兴 高彩烈,待徐总唱完,端起酒杯非再和他干一杯。徐总一见杨局长兴致挺高,又 来了一段京剧《只盼着深山出太阳》,这段女声唱得更出色,把杨局长乐得拍案 叫绝。 江天心里十分好笑,从徐总那笨拙的躯体里竟然能发出那么清爽的女声,不 能不说是人间奇迹。当然,他知道徐总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取悦杨蕾她爸爸,从 某一个方面来讲,他倒不乏牺牲小我为大家的敬业精神。 在热烈的气氛中,宴会到了尾声。徐总一拍巴掌,服务小姐端上一盘玉兔。 杨蕾先夹了一个,她刚要咬,徐总忙说且慢且慢,他让杨蕾用手把玉兔掰开再吃。 杨蕾一掰,里面竟然掉出一根金光闪闪的项链。 杨局长脸往下一沉,说:“老徐,你这是干什么?” 徐总嘿嘿一笑,道:“这不过是一道菜嘛,大家都请吧!”杨局长也就没说 什么。 十六 江天的康达公司,终于搬出了那一间寒酸的小屋。一面之交的徐总,在铁路 分局附近的长城宾馆租了两间豪华客房,让江天和他的康达公司作了办公室,而 且他还把一辆半新的蓝色桑塔那借给了江天,说他不在当地的时候全权由江天支 配。当然,他这么做绝不是出于友谊,他要求江天每个月至少帮他走一列煤,至 于江天公司要的那份批计划和点装的费用也照给,只是希望江天能全力以赴。 入住豪华的办公室后,尤其他坐着桑塔那在街道上奔驰时,江天常常有一种 做梦的幻觉。这种环境的剧变产生的不适症,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消失。 他雇了一个业务员和一个女秘书,不过很多业务那个业务员根本就跑不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帮杨蕾家干点重活儿。而那个女秘书也成了半个保姆,不是帮杨 蕾洗衣服洗被子,就是帮她家打扫卫生。江天之所以要雇人,这主要是玩玩派, 因为名片上印着总经理,总不能事必亲躬吧!而铁三中的帐上,每个月都或多或 少地有一些进项,黄校长也就不管江天在啥地方干什么了。当然,黄校长也没忘 记在政治上关心江天,亲自主持了支部大会,把江天列为培养对像,并找了个适 当的机会十分欣慰地通知了江天。江天顺便就把黄校长手里的几千块钱的请客吃 饭、烫发局油、甚至购买舒而乐的发票,拿到公司报了销。 江天现在常常拿着计划表直入赵处长的办公室,有时还直接去找单局长。每 当车的走向困难时,他还直接跑进有保安守卫的调度所里,爬在微机前找自己的 计划号,让调度主任帮忙早点点装。 当然,江天也深谙这行里的规矩,只要是为自己出过力的,从来都不亏待别 人,多少都要表示表示。因为他知道一列煤从批计划到点装,每经过一个部门都 是一个关口,弄好了一顺百顺,一不顺怎么都不顺。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 一手遮天,下面的人随便跟你玩点花的,你就难受。与其心痛那几个小钱,不如 到处抹点油,让车快点走,只要车一走,你就是大爷,用户就会围着你转,钱也 就源源而来。 江天这天刚从长城宾馆里出来,BP机就响了。他看了看BP机,从大哥大 包里拿出手机,按了一排键。对方是朱革命,说晚上请他吃饭并安排了其它的节 目。江天本来不想去,因为他现在身边都是财大气粗的大公司,他也就懒得跟朱 革命之流的为那几万块费神了。 不过他也不好太伤别人的面子,毕竟以前合作过的,也就答应了。 饭局是在新开的芳草地吃韩国烧烤涮。吃完饭,朱革命又拉着江天去夏威夷 桑拿。江天曾陪着赵处长和调度主任洗过几次桑拿,现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谁都不把单纯的吃饭当一回事了。进了夏威夷,江天发现这里的气氛很特别,灯 光幽暗、音乐轻曼,间或有坦胸裸背的年轻女郎飘飘而过,令人目不暇给。 江天被引进一间小屋,一股暧烘烘的香气迎面扑来。一个穿一身白的圆圆脸 的年轻女人走上来,帮他宽衣解带,并给准备好了卧床和围单。 江天卧在床榻上,放松了全身,闭目养神。那女人先是轻轻地给他揉遍了全 身,然后站到床上,拉着屋顶上的横杠,用脚在江天身上踏。这样用劲比较大, 让江天感到一种踏压的痛疼,不过痛过之后就会生发出一种舒适和轻松。 渐渐地,这种气氛和舒适诱发出一种欲望,江天对与那女人的接触,产生了 一种反应。那女人也深谙男人的心理,她对男人的那种自然而然的欲望很理解, 她不时用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轻轻地触着江天的胳膊、头、脸,手也开始在江天 敏感的地方抚摸着。江天把那女人搂了过来,手伸进了她的衣裤里,那女人俯下 轻声说:“先生,我们这里不提供那种服务……” 江天没有坚持,把手缩了回来,一股腥臭也随之飘过来,他感到有点恶心。 他的兴致顿时全无,心想自己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竟然对这种藏污纳垢之地的 女人也能产生兴趣? 他突然有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赶快起身穿起了衣服。 回到长城宾馆,江天发现秘书小金还在办公室里。他诧异地问:“你这么晚 了怎么还没走?” 秘书小金凄然一笑,嗫嚅道:“江总,我……我……” 江天感到惊讶,他印象中小金一向挺利索的,今天怎么吞吞吐吐了呢?“有 什么事快说吧!” 小金涨红了脸,轻声说:“我妈生病住了院,一下就要交5000元押金…… ” 江天明白了。他沉吟了片刻,打开保险柜拿出了6000元,递给小金说: “拿去用吧,不够了再说!” 小金接过钱,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目不转睛地望了江天一会儿,猛地扑过 来抱住了他。江天开始感到意外,但是和她的身体一接触,在夏威夷被煽起的那 股火,一下子就死灰复燃了。他抱起小金,把她放在沙发上,小金乖得像一只小 猫一样任他摆布。 小金穿上衣服走了以后,江天似乎有点后怕。他没想到他俩之间的事儿,发 展得这么快,以前竟没有一点铺垫和先兆,令人匪夷所思。不过他随之想,自己 也付出了,彼此也可以算得上公平。对这种毫无廉耻的心安理得,江天感到惴惴 不安,可是那种投怀送抱的剌激也确实无法抗拒。他妈妈的,有便宜不占,就是 王八蛋!他周围的那些老板大款们,成天向他鼓吹这种生活哲学。有钱真好! 十七 江天还没睁眼,他的手机就响开了。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不多,他赶快从床 头抓起了手机。果然是杨蕾打给他的,让他速到家里来。江天赶快调来他的桑塔 那,直奔杨蕾的家。 一进她家的豪华的大铁门,杨蕾笑嘻嘻地迎上来,说:“来了两个熟人想玩 两圈,三缺一,妈妈说把你抠来。” 江天一听心里有点烦,但是一想,杨蕾她妈正处在更年期,动不动就凶这个 凶那个,别让她不高兴,也就很顺从地坐到了麻将桌前。打着打着,江天就看出 了点名堂,自己对面和杨蕾她妈对面的一男一女,是一个市煤炭运销公司的经理 和业务员,是专门来这输钱的,其目的就是让杨蕾她妈妈高兴。而杨蕾让自己那 么老远赶回来,也是有意的,这样可避免出现她们一家总赢的情况,又可以让江 天认识一下今后的合作对像。 一直玩到杨蕾妈妈直喊腰酸腿疼,大家才散了。杨蕾妈妈等外人走后,高兴 地说:“今天的手气真好,赢了三千多块咧!” 杨蕾娇嗲嗲地说:“妈妈,您的手气一直就很好嘛,简直就是笑傲江湖的中 国赌王咧!” “你这丫头!”她妈妈笑咪咪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江天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们母女俩兴致勃勃的样子,感到很好笑,心想,如 果不是因为她妈是杨局长的夫人,就凭她妈这几下输得会找不着北!杨蕾等她妈 一进屋,窜过来抱着江天就掏他的兜,嚷嚷道:“我看看,你赢了多少?” 数完江天赢的一千多块钱,杨蕾赖赖地说:“给我了,正好想买一套雅芳化 妆品。”江天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摁摁她的小鼻尖:“行了吧,我该走了。” “等等,我跟你说个事儿。赵处长犯事了!” 江天一听,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儿。其实,江天知道这里面的深浅,他 生怕赵处长会牵连杨蕾的爸爸。 杨蕾一看江天那种紧张劲,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说:“一个运输大户特 可恶,办事的时候给赵处长送了一台29的索尼,过后又写匿名信告他。纪委这 两天正查他!我爸说要从快处理。” “从快?你爸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吗?” “你呀,真是不懂政治。就事论事一处理,不就完了吗?要细查起来,赵处 长能干净?你没听人家说,把运输处的人一个一个挨着毙,可能有冤枉的,隔一 个毙一个,肯定就有漏网的!” 江天听后不寒而栗,他真没想到慈眉善目的杨蕾她爸,竟然也是这么老谋深 算。 十八 在绿冠花园吃完了早茶,杨蕾异常兴奋地说:“走,我带你去一个特别特别 好的地方!” 不容江天问话,杨蕾拽着他就往外走。江天亲自开着那辆桑塔那,在杨蕾的 指挥下,开进了刚刚竣工的绿云住宅小区。杨蕾领着江天走进了一幢点式住宅楼, 上到三楼,她竟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左边一户的大门。 江天睁大了眼睛,问:“你怎么有钥匙?” 杨蕾咯咯咯笑了起来,一把把江天拉进了门,拥着他说:“傻子,这是我妈 妈给咱们的一套房子!” 江天一听也挺高兴,搂紧了杨蕾就往四处走走看看。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住 房,大约有一百二十多平方米。整个房屋装修得富丽堂皇,具有欧式风味。房间 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档次也很高。家用电器也应有尽有,全是进口名牌。江天看 完脸上满是狐疑,他感到自己是在天方夜谭中,刚刚喊过芝麻芝麻开门。 看到江天真吃惊了,杨蕾好不得意,她笑道:“就是要给你个惊喜!怎么样? ” 江天盯着杨蕾问:“这是怎么回事?” “哼,说了你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香港商人送给我爸爸的,他是我爸的一 个好朋友。” “这套房可要值三十多万呀!”江天吃惊道。 杨蕾微微一笑,说:“你真是个笨笨。我爸对他的关照,肯定不止值这么多 咧!港商一个二个都奸着呢!不过你放心,这个港商现在已经不来这里做生意了,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还旧情。” 江天没说什么,他对杨蕾他爸的所作所为,真是佩服极了。除了这个港商外, 江天知道有好几个私交甚好的客户都给她爸存了一笔钱,等她爸离休了才会给他, 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因为不在其位了,别人就不会盯得那么紧。江天随 手打开了音像柜,在一撂录像带中,他突然发现了一盘录像带上面写着《性生活 知识》,抽出来一看,上面的字迹像是李松青的,他心里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 不是个滋味。杨蕾看见后,一把抓了过去,扔到了一边,一把把江天推到了沙发 上。江天一伸手把杨蕾也拽倒在沙发上,他俩滚成了一团。杨蕾喘着气,轻柔地 说:“江天,我一定做个好妻子!”杨蕾觉得江天似乎还有点不高兴又说:“对 了,我妈妈对爸爸说:过一段时间,就把你调到铁路分局的实业总公司去,这样 更有前途些。” 江天和杨蕾在这套豪宅中整整呆了一天,他俩就在床上吃着一袋一袋的零食, 把咖啡也端到床上喝。临走,江天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牡丹卡,放到他给杨蕾买的 真皮软包里,说:“也送你个小礼物,牡丹金卡。我是主卡,你是副卡,我存钱, 你花钱,好不好,老婆?” 杨蕾高兴得把江天又拽过来亲热了一番。末了,杨蕾说:“晚上我想出去疯 一疯。” “那咱们去国际俱乐部吧,我有证。” “你也搞了个证?”杨蕾惊讶地问。江天笑道:“不就5000块一个嘛, 毛毛雨啦!” 十九 苏珊把她的那间小屋拾掇得十分干净,一张油漆斑驳的课桌上,摆着江天最 喜欢吃的香椿炒鸡蛋,还有一盒豆豉鲮鱼,一袋牛肉干。这种格调是江天最熟悉 不过的了,让他感到一种亲切温馨。意外的是破桌上还摆着一瓶民权干白葡萄酒。 苏珊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让江天吃菜喝酒,她自己也一小杯一小杯地 喝。江天奇怪地问:“你怎么这么能喝呀?我怎么不知道?” “知不知道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呢?”苏珊说着说着把一大杯酒,一口就喝 了下去,把江天吓得赶快把酒瓶给抓过来,放到了一边。 苏珊伏到桌子上,哭了。江天赶快过去,搬着她瘦削的肩,说:“看你,不 来吧,你生气。来了呢,你又是这样……” “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苏珊失声痛哭 起来。 江天把苏珊从小凳上扶起来,让她靠在床上叠好的背子上,然后拥着她说: “苏珊,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永远都是的……” “好了不说了……”苏珊捂住了江天的嘴,她把身子往里面挪挪,让江天也 坐到了床上。然后,她抱住江天在他那满是胡茬的脸上到处吻着。江天好感动, 可是他顷刻间产生了一种惶恐,他怕和苏珊关系的加深会成为他和杨蕾之间的障 碍。 苏珊似乎看透了江天的心事,她凄然地说:“江天,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 种人……” 江天也感到一股酸楚涌了上来,他猛地抱住苏珊,泪流满面地说:“苏珊, 我对不起你……” 苏珊挣扎着坐起来,她一件一件把衣服脱下来,最后展现在江天面前的是一 个美丽绝伦的胴体。江天浑身颤栗着,吻着苏珊那散发着清香的身体,他感到他 的唇每触及一处,苏珊的身体都会产生轻轻的反应,他知道苏珊正在经受由一个 处女变成一个女人的历程…… “为什么?”江天望着因痛疼失血而面色苍白的苏珊,问道。 “什么都不为!我真心爱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是最好的女孩……” 一连几天,江天脑海里总是出现那天晚上的情景,他由衷感到纯洁是那么美 好的东西,让人刻骨铭心。杨蕾也来找他,一时间,他连吻她的兴趣都丧失了, 以至杨蕾埋怨他像块木头。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江天对她的那股疯狂的劲也感 到恶心,不再陶醉在鸾凤颠倒的床第之欢中了。 不过,江天像吸烟上瘾了一样,他已习惯了穿名牌吸外烟喝洋酒,出入豪华 饭店,出门有小车接送,隔三差五就花天酒地的生活。他也知道,倘若不是杨蕾 坐在他的身后,麻将桌上,人家就不会成百上千地输给他;倘若不是杨蕾相伴其 右,餐宴席上,人家就不会把他尊为上宾。至于那些单局长和赵处长之流,还会 把他当猴子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江天每每一人静静地呆着 的时候,就会默默吟诵着这句古诗词。他似乎能从这诗句中得到一种慰藉,但他 不明白是什么使他生发出这种莫名的感觉。不过,他心里也时常涌起一丝快慰, 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曾拥有过苏珊。快慰之后,他又有点惊诧和自责--什么时 候自己竟有了这么鄙卑的阴暗心理? 二十 江天一进软卧包厢,就发现自己的旅伴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姑娘,他的举止立 即绅士起来。他把自己的手提箱打开后,拿出了亚光不锈钢真空保温杯,他刚要 去提茶几下的暖水瓶,那个姑娘已笑容可掬地把水瓶提了出来,并拧下水瓶塞, 要给江天倒水。 姑娘的主动,令江天十分迷惑,他不好意思地道:“谢谢,我自己来吧!” 那姑娘却执意要给他倒水。 江天坐下来后,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那姑娘几眼,谁知那姑娘掩面吃吃笑了: “江老师,您真的认不出我了?” “你是……”江天又重新打量了姑娘一番,他在自己的记忆里飞快地搜索着, 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我是姚兰兰,您刚从大学分到学校时,就教的我们班。” “哦!”江天恍然大悟,他再度审视了一下那姑娘,的确从她的音容笑貌中 能寻觅到那个小姚兰兰的痕迹。 “江老师,上学的时候,我们最喜欢上您的语文课了。特别是讲古文,您根 本不拿备课本,一边背诵一边讲解,我们都敬佩极了。” 江天听着,眼睛都有点潮润了。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番……而余独爱莲……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 不妖……”姚兰兰轻轻地背诵着:“您讲的课文给我的印像太深了,我一直没有 忘记。” 江天听着,热泪盈眶,他完全被姚兰那种纯真的情感打动了。他没想到自己 原来认为没出息的工作,竟然能给别人这么大的影响。他面对仍然那么敬重他的 姚兰兰,感到一种愧疚。自己现在已不再是一介穷教书匠了,能吃的吃过,能玩 的玩过,能见的见过,但这并不代表能享受到真情、享受到崇敬、享受到那种只 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挚爱。“夏也荷过,秋也蝉过……”有钱又如何?有权又如何? 人的快乐和幸福,从来都不是用身外的物质的东西能够衡量的,它似乎只是那么 一种稍纵即逝的过程…… 江天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姚兰兰十分诧异,问道:“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 江天强勉地笑道:“老师这是高兴的!” ■[目录] ———————————————————————————————————— 责任编辑:祥 子 校 对:J H 读者服务:岚 发行:亦 布 主 编:祥 子 副主编:马 兰、诗 阳 编 委:秋之客、建 云、京不特、非 杨、伊 可、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