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1997年增刊第5期上冊﹒1997年11月15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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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長 詩、組 詩 增 刊(上冊) □
         □□□□□□□□□□□□□□□□□□□

               本 期 目 錄
                ∼﹒※﹒∼

【上冊】
 關於鳥的短詩﹒﹒﹒﹒﹒﹒﹒﹒﹒﹒﹒﹒﹒﹒﹒﹒﹒﹒﹒﹒﹒﹒﹒﹒﹒﹒張 耳
 我觸摸到死亡本身﹒﹒﹒﹒﹒﹒﹒﹒﹒﹒﹒﹒﹒﹒﹒﹒﹒﹒﹒﹒﹒﹒﹒﹒京不特
 回頭是岸。我們已經很遠很遠﹒﹒﹒﹒﹒﹒﹒﹒﹒﹒﹒﹒﹒﹒﹒﹒﹒﹒﹒京不特
 站在冰上懷舊﹒﹒﹒﹒﹒﹒﹒﹒﹒﹒﹒﹒﹒﹒﹒﹒﹒﹒﹒﹒﹒﹒﹒﹒﹒﹒京不特
 遙遙無期﹒﹒﹒﹒﹒﹒﹒﹒﹒﹒﹒﹒﹒﹒﹒﹒﹒﹒﹒﹒﹒﹒﹒﹒﹒﹒﹒﹒北 峰
 回憶一九九九:與毀滅的六種狀態對稱﹒﹒﹒﹒﹒﹒﹒﹒﹒﹒﹒﹒﹒﹒﹒北 峰
 紅胡子讚﹒﹒﹒﹒﹒﹒﹒﹒﹒﹒﹒﹒﹒﹒﹒﹒﹒﹒﹒﹒﹒﹒﹒﹒﹒﹒﹒﹒鐘 鳴
 尺木﹒﹒﹒﹒﹒﹒﹒﹒﹒﹒﹒﹒﹒﹒﹒﹒﹒﹒﹒﹒﹒﹒﹒﹒﹒﹒﹒﹒﹒﹒鐘 鳴
 中國雜技:硬椅子﹒﹒﹒﹒﹒﹒﹒﹒﹒﹒﹒﹒﹒﹒﹒﹒﹒﹒﹒﹒﹒﹒﹒﹒鐘 鳴

【下冊】
 黑色抒情詩卷﹒﹒﹒﹒﹒﹒﹒﹒﹒﹒﹒﹒﹒﹒﹒﹒﹒﹒﹒﹒﹒﹒﹒﹒﹒﹒阿 鐘
 〔文〕只有遲來者,才可能是完成者﹒﹒﹒﹒﹒﹒﹒﹒﹒﹒﹒﹒﹒﹒﹒﹒陳接余

────────────────────────────────────

﹒張 耳﹒

關於鳥的短詩
──────

  1

  看鳥的歷程出入想象空間。秋意的陽光
  希望,更暗示出雲不斷遠離。
  河水是綠的,象富含詞匯的濃湯
  排擠沿河樹線的條理。如果這一切
  真正屬於詞匯該多好--一個元音
  從背景改轍便唱盡一個世界的熱鬧。

  沒有鳥,因為鳥不上樹,晾衣繩或煙筒。

  那些結實的翅膀毛絨絨抖動
  我們企圖捉住的感覺。鳥存在,一閃,
  依賴你能具體地看清自己,摸準下一個
  欲念,追蹤它升起,降落,不眨眼。


  2

  觀察者的主動性消亡為
  由攝像機疊加出的飛行概念。
  一條弧線展示鳥的物理和
  這些緊隨風勢的串串定格。
  一只眼透過鏡片看另一只眼,看到的
  竟比動詞還要缺乏變化。

  你錯過鳥,鳥錯過你。

  或許應該取另外方向發現飛的秘密,
  或研究很久以前羽管寫下的靜止:
  筆鋒行遊,回旋,總在防備之外
  將你推向一張白紙的無級落空。


  3

  所有旅行的照片都沒留住鳥。記憶中的
  鳴響譜進奏鳴曲便顯得過分沉重,
  無法復原切破的新鮮。而讀詩時,
  你並不關注內容,即使低音區裡
  如實鑿打旅行故事缺乏戲劇性情節奏,
  日常家居的早晨或黃昏,出生或死去。

  淚的成分與海水相似。

  所以自然隨意倒影在紙上一定歪斜成
  不自然的表情。我們不得不刻意脫離
  下面的石子路,草坪,花池子,放棄園藝
  走上屋頂不去想時,憶起鳥飛過的一刻。


  4

  “河水流動。鳥肯定在飛。”
  通過經典復格曲到達浪漫的努力
  產生了舒伯特。風暴襲擊時夜鷹尖叫
  不斷升級。這高貴的革命犧牲沉重,
  卻並不非要我在黑白鍵盤上
  捕捉它的進程,而不移向另外的調性。

  我找不出調性同一的鳥。

  無知使我勇敢走向流水,沒有預先理想
  空缺過大,也不容另一次重復。此刻,
  我的作為或不作,便掀起鋼琴全部的波動
  不被懷疑!鳥寫詩,用一個元音。


  5

  天空中那種忽然的停頓,轉向,
  形狀完整地載我進入無形的自由感。
  “全部寫出是一種方式。
  留下不寫是另一種方式。”
  鳥   地面盤旋    光線
   對稱於 行與行      。

  我觸摸鳥的呼吸。

  樹葉不動地落下來,舖展詞的翅膀
  等待借口留駐我的窗台。暫時的窗,
  暫時的停留。風吹過,水肯定在流。
  兩肩平伸的重心也會在焦盼中自在平衡?


  6

  安德烈﹒克得金由觀察鳥走進書。
  那是一種沒有距離,揪住不放的天真。
  這個活動的世界裡,我們多麼需要讀者,
  而這些埋頭俯讀的姿勢卻正為抵達
  另外的國度祈禱,由於角度固定,看不清
  臉面,風可能吹動書頁,近似落葉。

  讓河休止在那一刻,這一刻。

  因為以後的思想會打擾取景框裡的亮度
  比如雪將帶來感光的新鮮。書脊平行線
  相對我們慌張的一生有更合理的穩定,
  因此鳥印在紙上,只暴露出鳥瞰。


  7

  鳥緊貼河面的滑翔挑逗多種驅體感覺。
  墨深如水,因而可以象征風暴在畫框中
  煽情:“站在我身旁,你站在我身旁。”
  詞的分量被一只鳥和一腔歌唱的希望淹沒
  另外增加憂鬱色塊,象鐵一樣
  沉下去,只舔濕簡明主義的傷痕。

  面對死,你怎麼選擇幾片亮色羽毛?

  而且能預料風暴之後發福的景致
  在語言的泥灘上爭食殘余?詞的歧意
  移植入對自身動物性的理解,比如,
  叉開雙腿並非要求性交,或者充滿愛情。


  8

  脫光綠葉後,樹才成為鳥的。
  冷灰的天空能將所有耳朵塞滿不聽的毛
  所有嘴喙聒噪你不想要的存在?
  但鳥不是因為否認才被放在這樣的高處:
  那些古老的王花情趣向我們頭頂洒下陰影
  忽展忽攏,嬌嫩得不能拿捏。

  閉眼,一槍擊斃一樹的鳥。

  由此躲避自身意義困撓是一種簡明。
  雖然分類學細目出發於省減意願,
  逼近的冬天對巖鴿與〔木堅〕雀的鑒別
  卻不一定使我們歸屬刪除枝葉的實質。


  9

  看不見海的時候,水才從四面包圍了我。
  不必在水淹中掙紮或懷抱責任感,
  生命,一句太短的漂流,
  有光承托翅膀的重量,為什麼要我
  保証夢的兩翼按他們的水平扭曲?
  同時將語言野生的根在流浪間潛沒?

  月光折射入水時,我聽見了天簌,

  象呼吸赤裸到無字。皮膚暖上來
  只擠緊雙股,生怕錯過機運。
  而鳥飛起把留下的放任引向紙面。
  從夢的海上鳥飛起,淋漓著血性欲河!


  10

  花草與茶杯拚貼一幅時間差異:
  草剪還是不剪?夏天的難題
  不需鳥問訊,因為很少鳥鳴。
  換羽毛的夏天,雨水沖洗鳥的空間。
  實用的鳥,盡快長大
  佔據最多虫和果實的夏天。

  你回憶鳥獨立樹梢夸耀性器的初春。

  夏在日記裡抄錄野花的名稱
  動人得沒有理由,即使現在
  模樣己被忘掉,夏天來不及思想的採集
  讓我們冬日裡茗茶相對,並企圖說些什麼


  11

  伴鳥鳴醒進一步個不適合出門的日子,
  才意識到到我們終將一天天老去。
  床的自身狀況迫使軀體失落家園,
  一天天生存的陰雨有如鈍痛不退的牙齒;
  生活在頂屋的日子--晨起窗台都天藍,
  黃昏的尾翼貼緊季節不變的心情。

  得相隔某種距離才能認清眼前的事物。

  而由臥室抵達澡間持續升級的程序一定
  牽扯起內臟沿著走廊復雜的對映。
  我勻稱蠕動,由衷地沒有距離--
  這一天天地生存,一天天地老去。


  12

  畫家索菲婭從自畫的泉眼痛飲,水光吹開,
  陽光允諾地淌下一條金河,華盛頓廣場
  頓時顯出遷徒之後的春情。
  頭頂上空白仍就空白,彎下腰
  是因為需將塵土的褐黃成分混入油彩,
  晃一晃,一筆竟拖出那麼多不確定的線條。

  你何時到達?你要飛往某種海藍的意象?

  一次切實的努力和自由地擦去重繪
  或許能確保調色板虛實適度
  在閉合的位置上放生空白(噴泉或鳥),
  而不僅僅紅紅綠綠地應答模印技術?


  13

  早在我們心目中無人喪失尺度,缺乏升空純情,
  扭曲,衰竭,出生籠禁,未曾學會張開
  翅膀,習慣久坐翻弄羽毛和肚臍,
  爭紅鬥綠有時只為口糧,又不忘及時出讓,
  印作招貼畫,塑了金身,灌入唱片
  電動升上旗桿,演義成神或魔……

  與飛無關,與歌唱無關,與夢無關……

  被我們從天上網捕,擊中要害,挖空內容,
  塗各式調味汁,再烹入我們的算計,
  被我們嫉妒又世代仰視,因而心懷噯昧,
  具體或抽象地不懂得節制!


  14

  看他們一齊飛起,〔木堅〕雀,巖鴿,烏鴉……
  破落的梧桐上空,停滯繼承了種族間隔的
  公眾話語。日落,長出多元陰影
  才顯現這個系統地平線的彩色。
  我們坐著,掙紮在外,計劃下一步表達,
  虛擬腳趾向柏油路的切點。

  該講的他們都流動地講過了。

  只有空巢以某種浮浮沉沉的角度在樹枝上
  讓我們徹夜訝異:那藏起來的或許能
  把他們的姿式不褪色地剪接給我們?
  長長短短,腳趾緊抓,象他們那樣爭論著落實?


  15

  吸引我們下腹腫脹,爆破力在內部
  象滑雪板溜向冰封的黑森林
  樹齊刷刷往後退卻。這是我們模式的缺失:
  陷入自身重力,經不起捻摩的白色鵝毛
  騰起象泡沫,傾刻化為不純的汁。
  淚濺到臉上,在有意無意之間。

  雙黑鑽石,黑得不再會閃耀的雙重三角。

  今晚沒有什麼新計劃,今晚以後也沒有,
  我們已經翻過各自的山頂,看過那片彩霞,
  現在能做的是下山。尋找一條更驚險的路。
  沉默中,雪緊追雪的貼切使我無法直視你。


  16

  這些探向沼澤的平行線條從一開始
  就注定駛向自己的對立:變幻歌唱的方式
  也難界定人聲與鳥聲,象換一個播段會導致
  主體客體的轉換。我們接近飛機場時,
  塵霧中果然展現一幅接近完整的圖畫:
  TWA,American Air,白鷺鷥,高壓電網。

  即使跳出皮膚,手也只把握老邁的五行。

  這些線條的平行不是為了追逐鳥,
  不過是形式的旅行,從日到夜,冬到春,
  五行分出八行,十四行,河流成海的運動。
  封閉幹線上速度的變形喪失了鳥對於我們的真實性。


  17

  向前,以一種固定的姿態等候,
  因為等候才有鳥飛來。窗玻璃外
  閃耀著草坪上家庭野餐的浪漫情結……
  帕斯克爾說,“我們不能獲得財富,也不能
  獲得真理,”那麼,就用喉嚨的九個音調肯準
  這些桌面上的消遣吧!這一刻。在這裡。

  悲觀的理性主義從反面為天空穿起鳥的衣裳。

  瑣碎是另外的美學問題,不加思索地寫出,
  比如辭典裡邊剪刀和花花綠綠的羽毛。
  所以那些關於死亡的警號過分倉促,
  仿佛全體的鳥只突現鷹鉤嘴喙的布局。


  18

  雷響起,緊跟著天幕上馳騁的亮鳥,
  就這樣宣布:鳥-死--了。
  這時候,河的確在我眼前消失為幽綠的前景
  陪襯樹上那只紅胸脯的知更鳥從早叫到晚。
  街頓時濕得象河,帶著婉轉的拖腔。
  背書包的白裙女孩水洗一樣漂過。

  這涉及水性的光影變幻。

  書桌的陰暗不朴素地反射前景的陰暗。
  詞打落在詞上,象窗玻璃外為鳥杜撰葬儀的點滴。
  我們可有可無,而鳥聽上去象陣雨滌除暑熱,
  或者是死伸展翅膀在雨中抖去舖陳。


  19

  總是先有急急躁躁的電閃雷鳴,
  才落下這些從容的點滴,把合唱隊的唱和
  揉入不幹的海面。啊,提高你的聲量,
  自然的管風琴!有這麼些天才,這麼些愛
  禁不住淌下來,死就讓它去死--
  交響樂尾聲的高潮迫使我流出內心。

  拱門下,我出讓六弦琴和濕漉漉的嗓音。

  小心地瀟瀟或在有雨的下午挑撿詞句。
  然而透過你有秩序的冰涼又細碎,
  我還是看見了那無帆的桅桿直立地漂下河口
  所以我等待退潮後你月光般在海面無聲張揚。


  20

  到哪裡尋找足夠的字眼去命名眼前種種事物
  或者足夠的詞匯去形容另外一些詞匯?
  甚至在急雨打落牡丹最後一點粉紅後,
  還有這樣細長淡藕合下垂鐘形不知道是什麼的
  串集被寬厚帶條理濃綠的層次托起,
  柱頭殘片,裂縫的水泥地,吊在半空的破球網。

  你說,“無語時,一只天使正飛過。”

  無論是陰是晴。只要把耳朵裡音量開大,
  呆板的天空就呼呼地響起風聲,
  聚焦無限遠,進而借助這條風景線往下看,
  “是的,我們曾經訪問過那個村落,
              貼河,朝海,蒙著雨。”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定稿於曼哈頓華盛頓高地城堡屯)■
[目錄]


────────────────────────────────────

﹒京不特﹒

我觸摸到死亡本身
────────

  1

  我的心是一道開闊的斜坡
  永遠通向人多的地方
  為了仇恨我已經磨滅了我的仇恨
  為了相愛我也無法再與你們相愛
  一九八七年,你們沒有過來聽一聽我的聲音

  一九八七年我想見一見世界上所有的人
  無法相愛我更深地將你們刻入我的冥想
  我的冥想是海洋與黑夜的冥想
  無數人已經進入,那麼我繼續等待
  以後的人們將匆匆而來

  一九八七年我不止一次地流下眼淚
  為了有限的疆域我也付出了無限的悲哀
  沒有我所仇恨的靈魂,你們也已經精疲力竭
  我終將等待你們
  請靠近我
  請將每一絲細微的情緒存儲在我心中

  一九八七年我為生者和死者而品味無邊的懷念
  我的心是一道沒有邊際的斜坡
  永遠通向無邊的荒漠和苦海。在黑夜
  我機械地復制生命也是為了死亡

  為了死亡。一點一滴的仇恨已經多余
  我的心是一道源自陽光的斜坡
  永遠地照耀著生命繁殖的每一個季節
  一九八七年我將遠離。一九八七年我與每一個人同駐光陰

  在你們的思想和遺忘之中

  一九八七年我讓我的一切想法在中國的南方溶化

  每一個人的呼吸中都有我
  每一個恍惚的影子,你們拒絕接受
  或者接受
  都是我


  2

  多少日子已經從額頭上擦過
  我也能在人世間找到我的殘缺詩篇
  隨著桃花開遍山野
  一絲清風已經
  足夠

  我願給你們更多的芳馨
  和寧靜。多少日子
  你們還能讀一讀我的日記
  我的肖像

  多少日子已經使人們把情緒洗了又洗
  等到我來的時候,也會帶一點
  褪色的雲彩

  褪色的陽光。仿佛我已經很古老
  也不會有人叫一叫我的名字
  我還能為你們留一朵花
  最鮮艷和最素潔的
  一朵花
  又有多少日子呢

  多少日子已經把我的每一種騷動抹去
  向你們展現一片晴朗
  一抹恬淡
  告訴我,你已經足夠
  你偶而也會想起一個
  死者

  我也能為你們講一講關於死者
  只是聲音已經很輕
  窗口之外
  更模糊。多少日子
  已經無法啟齒


  3

  走過歡樂的墓地,走過季節的間隔
  鮮花在天上和地下盛開
  艷麗的臉和輝煌的儀仗隊
  早晨向我展現--銀色的
  冥想

  我會是一支歌,我會是一片迷離的圖案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在鄉村,我是晨鐘
  真想再對你們講一講我的愛情啊

  走過浪漫主義和悲觀的生命,走過雨點
  我也將擁有鳥語花香
  無聊的哨子
  我為你們摘下更多禁果
  和深夜的哭泣
  這一切都在街面上陳列

  這一切都屬於你們
  我是一曲頌歌屬於你們
  生存和死亡
  每一束鮮花和每一句祝禱都屬於你們

  我會是最後一抹殘陽
  射向你們
  走過每一個孤獨的思想,我都能聽見你們
  以後再給你們更多
  詩句和我的墓地

  為了每一場洒向我的雨我感謝你們
  為了每一陣吹過我的風我感謝你們
  即使沒有人懷念我。為了你們還會被風景打動
  我感謝你們,漫山遍野的鮮花都是我
  都是我的靈魂向你們盛開


  4

  在另一片土地之上,在黑夜的背後
  我的窗台上也同樣站滿黑色的鳥
  它們注視著我。在另一個門洞之外
  我也會遇上一群等待我的人
  他們總是那樣恰到時候
  來去匆匆
  我無法招呼任何一個朋友
  黑色的燈。黑色的

  目光深奧以致我無法伸手探測
  在另一片土地之上
  在黑夜的背後,我也看見無邊的陽光
  那些陌生的面孔

  那些陌生而且神秘的面孔
  古老的面孔。他們等待我
  我無法再招呼任何一個我所喜歡的人
  我聽見野外布霜的聲音

  以後將不再有一分一秒
  那樣的悠閑。我的祝禱停留在每個人的微笑之中
  在另一片土地之上
  在黑夜的背後,我也一樣深深懷念

  我也一樣熱愛著我的每一個朋友
  我的情人。我的面孔古老而且深奧
  在黑夜幽遠的地方
  我也是一盞黑色的燈映照每一個人


  5

  以後我就必須選擇了嗎?
  成為晚霞
  或者片刻即逝的晨露。以後
  我就永永遠遠地屬於熱帶了嗎

  這個冬季。陽光地帶清寒
  在白天和黑夜我都尋找
  一個悠閑的人
  一個可以和我聊天的人。以後
  我就必須逗留在群山之間嗎

  每一朵絢麗的白天
  每一顆草每一朵花都在為我盛開
  我所愛的人們,讓微笑為我盪漾嗎
  以後我將雀躍嗎

  我屬於走過我的人和走向我的人
  他們將我抬來--我的靈魂沉重
  我也要為他們挽留光陰
  多一點也好。我們曾擁有幸福的日子
  苦難的日子
  深情地相互懷念的日子

  我曾經是一個清閑和忙碌的人
  一個想和每個人交談一會的人
  我的微笑我的淡漠而悲哀的記憶
  都曾裝點每一個白天。以後
  我就必須選擇了嗎

  沒有絲毫感傷地等待
  輝煌。我是夕陽西下
  數不清的一時一刻晃晃而過
  我聽見了歌聲

  我聽見他們在詠誦我
  詠誦我的詩句


  6

  在看見穿白衣的女孩或者思緒極度鳴響的每一個時刻
  我都更清晰地看見末日世界
  死者蠟一樣的臉
  永恆的意義
  蒼白而且深遠,無法比喻的意義

  之後我發現自己是在一葉孤舟之中
  雙眼碧綠
  更理智的時候,我已進入旋轉

  旋轉之中也美麗的城
  此刻我發現自己愛著每一個人
  以及媽媽

  媽媽。我看見末日了

  旋轉之中我也能吟詠陽光
  陽光溫曖
  就像死亡是美好,活著
  多一點陽光是美好的

  即使在子夜,穿白衣服的小女孩也一樣會過我
  她會把我帶進陽光
  那麼我要去了。媽媽--我要跟著陽光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即使在子夜
  我的感受更清晰。陽光地帶熱烈地旋轉
  我真想說一些話--這裡有很多人
  告訴他們,我看見末日了
  我要跟著陽光
  跟著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遠離

(選自作者詩集《同住光陰》)■
[目錄]



回頭是岸。我們已經很遠很遠
─────────────

  1

  在這以後我或許更黯淡了
  象一顆死去的星宿
  日子使我越來越荒涼了
  越過晴空,可以輕易地找到墓穴

  一個墓穴
  也是所有人的墓穴
  我知道靈魂的殞落有如黑夜
  無法在某某人的記憶之中再種植些什麼
  在這以後
  我的一切美好詩句
  都將失去意義

  我還能找到太陽麼
  我還能挽回蒼生麼


  2

  在我抓住燈光的時候
  倒塌的鐘聲
  使我知道自己是如此短暫
  在我抓住燈光的時候,一大群靈魂
  已經流走

  一大群夜色一樣的靈魂
  涉過寒冰
  在我抓住燈光的時候,一支悲傖的歌
  已經奔向人群

  我抓住燈光。仿佛投入苦海
  已經有一個拜訪過我的人
  觸摸到了我的脊背

  我的脊背
  冰涼。有如死亡


  3

  我為孤獨打開蒼穹。在光陰流逝的間隔裡
  我也把每一個死者的心靈敞開
  象昏黃的日子,在喧囂之中
  我是唯一的黑暗

  我也是你們所能摸到的
  第一道霞光
  在冬季,在錯落的房舍之間
  我為理想主義找到最精制的城堡

  在詩句中
  我擁有無數城堡。遠方的雪
  也是我
  想起了自己已經死亡的我

  我為烈火打開蒼穹
  星轉鬥移,我能為自己找到一個
  一模一樣的人
  或者相反的人

  我為人類找到了更多的善良
  和邪惡
  進入冬季,它們是我手上的流水
  我為我自己容忍了一切指責

  因為我是蒼穹我是城堡
  我是喧囂我是星月我是
  死亡我是一切善良和邪
  惡我是我所容忍的一切
  指責


  4

  風景中的一小點雨笠煙蓑
  殘留的桃花那樣生動
  遠山和村寨
  那樣生動。以後我就能手持夢幻地遠離麼

  遠離也終於使我知道自己負人甚多

  光陰那樣生動
  已經無須再搬開自己
  我能攜帶的只有死亡
  如此光滑剔透

  我能帶給人們的
  只有死亡
  也是一種拯救方式。風和
  日麗

  我負人甚多


  5

  面對朝陽我能聽見遠方的喧囂
  掌心之上有殘存的泥痕
  有人同情無告的浪子。有人
  把我的聲息收拾整齊

  在南方有溫暖的石頭
  我已經習慣於晨禱
  面對朝陽
  我能看見濃鬱的山靄
  有披黃袈裟的僧人
  和火鳥

  在創世紀我也聽見了這片喧囂
  陌生的人們
  酣眠於陽光之下的人們
  很遠

  面對朝陽我能觀察原野的姿態
  我能很仔細地
  梳洗自己


  6

  山中的每一線生機。黎明的村落
  緩緩流去的瀾滄江水
  日月運轉,我想參與每一個人的生活
  把我的意念舍棄

  把我的意念舍棄
  我也能抓住自己
  笨重的軀體。在廟宇之中
  在和風下我想為每一個人的身世痛哭

  在和風下我想為我的身世痛哭
  孤獨而微弱的
  一線生機
  幸福和悲愴的

  回頭是岸。我們已經很遠很遠

(景洪。一九八八年初春。選自作者詩集《同住光陰》)■
[目錄]



站在冰上懷舊
──────

  為了前生的某個預言,我遠離了我所依戀的繁華
  今天我找到了這種寧靜
  曾為此日思夜夢,今天我卻驚訝
  依舊是風吹過我的臉讓我呼吸冬天
  上海很遠
  我只是匆匆往來於賭局的一種宿命
  驚訝於環擁著我的寧靜

  在寧靜之中我能看見冰凌一樣凝結的往昔
  蛛網一樣的往昔
  環布於我

  打開一封信看見的還是同一張臉
  記憶已經有了很多,間於今天和往昔
  我的亡命如此突然
  只為前生的某一個預言
  夜色脫落
  我依舊在今天的這種寧靜中端坐

  終於有了一個明天,我聽見什麼人按響門鈴
  冬天的清冷氣味很重
  到了這樣一個明天,我會把“那門外的”迎進屋中
  無論門外是誰
  或者是什麼

  只是我所依戀的這種繁華很遠
  我找到的只是一張照片
  一幅臉影
  這臉離我很遠。一個個怪異的記號是我的蹤跡
  我把這宿命走了很久
  直到寧靜把我完全擁住
  我也沒有真正進入寧靜

  其實只為前生的某個預言
  我大口地呼吸這個冬天
  我並不願意遠離我所依戀的
  我也不期望找到我所陌生的

            ※

  就在我的手中
  抓住自己的頭就象抓住宇宙
  今天北極離我很近
  冰雪在四周橫陳。我也依舊沒有找到先知
  還對自己呼喚“向北”麼?

  我就在我的手中。想改變的想法已經自由地改變了很多次
  我依舊叩一道對著前生而開的門
  把路再走一遍
  我也一樣地走到了今天

  其實我還可以象無數人呼喚基督一樣
  向北呼喚自己
  紙牌可以隨便玩;禪味也不嚴重
  我向北呼喚我的同類

  在這世界上最關鍵的在於我們就是這樣活著
  或者在於我們曾經這樣活

  握住我的手,我們重溫往昔
  我在我的手中
  重溫自己。我的同類
  今天可以洒脫地想很多
  可以再呼喚阿鐘和劉漫流
  就象他們呼喚基督

  我們也不認識基督。我們
  只是相互熟悉自己
  這一路向北很白。這一路向北
  我不堪於遠離往昔

            ※

  神話把我染得很綠
  我也不說命運如指環
  只是把扛著的東西扛到了今天,我不可能扔掉自己
  這裡的森林很瀟洒,陽光很淡
  這裡的木屋小宅很童話
  只是我渴望把一切重新扛回往昔
  遠遠地看這裡

  這裡很綠。而宿命所指
  就是我的向北和發綠
  這些年我更心不在焉。冬天正慢慢滲透
  我就在半路停下
  看頭上的烏鴉

  其實我也不怕把自己變成妖怪或者邪惡的塔
  我喜歡讀它們的幻想
  並在晨霧清涼的廣場上
  向鳥問候早晨

  我自己的故事也很綠
  它們與命運糾纏著生長。有一天我開始說向北
  有一天我開始向北
  所以我也把重歸的故事念得綠光炯炯
  只有詩歌是個小魔鬼
  它不發綠
  它很鎮定地
  讓人去騙自己或者
  讓人去騙別人,讓人仿制詩歌的屍體

  今天我可以放鬆自己
  一直到很綠很綠
  我在講我的故事
  把我的預言放進詩句
  也放進我自己的故事

  今天我可以寫詩
  一直寫到很遠很玄很遼闊,成為風景和悲壯,成為天和地,成為生死和無常
  詩歌也依舊橫陳於我的掌心如塵如沙
  如紅楓葉

關於神話。“如果我扛的是神話中的指環,我可以將之扔卻和銷毀;然而我扛
著的卻是我自己的命運。”
  滔金(Tolkien)的小說《指環的主人》(The Lord of
the Rings)所述:那邪惡的通過指環而有力量控制世界。一次邪惡者
失落的指環被一正義者獲得。若使用此指環之力,能夠催“那邪惡的”;但是在
人使用指環摧毀“那邪惡”的同時,指環可以使得其新主人變得邪惡。正義者們
的唯一選擇就是不使用(雖然它能幫助人們摧毀“那邪惡”)並且摧毀指環本身。
  此典可用於革命家使用權力打倒反動的“邪惡”,但是在革命者使用權力的
同時,權力卻在使得它的主人成為新的邪惡。

(一九九二年,出老撾獄後,初到丹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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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 峰﹒

遙 遙 無 期
───────

    一、初衷

  多年來我一直保留著初衷直到歸去
  那靜止的水的流動
  會否象你的笑貌遊離於兩地
  停頓在消逝的紅斑上
  你在空曠的背後翻開時間之書
  迫使另一面朝向我
  凝固內部的血氣
  水向上流失
  可無法扼制它的進入
  無柄的刀無聲地進入
  就隨我穿上樹皮順應了死亡之幡
  會否更深入白晝的黑暗
  使孤獨中的塵埃浮落球面
  在另一個圖案躍動舞蹈
  象勾起了那個初衷
  隨鳥勾起一縷青煙
  不變地在某種維度間殘缺
  多年來我一直保留了這種殘缺的
  羽片 不能歸去 多年來
  我一直是只青瓷花瓶中的紅水
  渾濁於星裂的記憶
  無法向你傳達災難的波動


    二、感動

  還是讓我固定翹企之勢
  永久傾聽星外的空號
  表明你並不存在的聲音
  姑息了對根源的痙攣
  遺憾不再口吐白沫的疲竭
  可以不再卷曲著肢軀
  等待信使隕火般造訪
  又是另一種空荒的心境
  由我塗撒一廂的揣度
  我投身於中
  我只是要讓你明白
  四蓄殺氣的暗壁已然洞開
  緣此廢墟
  我們可以不見而視地觸摸
  使外部彼此纏繞的言語
  神出鬼沒 在黑衣斑落之際
  滑脫了自身的粘連之詞
  而此刻的腹語
  只有貼伏的白蛇被驚動
  獨面死亡獨自對飲的夜景
  我早已習慣了四肢冰涼地支撐
  欲望的懸崖
  在深深凹陷的巖石中搭建小屋
  一雙沙門裡的眼
  含化了幽閉千年的晶石
  有時會折斷紅色的微光
  透過綽綽的人影驚恐失措的汗水
  引爆你告別後的沉默
  讓你並不存在的聲音再度光臨
  讓我遊戈在以後的孤獨生涯中
  依然感動如初


    三、緣份

  如水漫延
  如你幽處的吐納
  起伏一帖空心的思念
  盤旋的平面上
  刻骨銘心的跡象
  如山綿連
  迢迢的歸途
  覆亙了洞黑的歲月
  偶爾一線微光
  也是期待你的夢幻之舟
  殘存於內心的碎片
  和海中的行星對稱
  舉首聽雨
  追緬前世的根源
  你是真的
  而我全部的真相
  僅是你的一場幻夢
  在死火的山口
  始終沒有重返的空洞
  日月輪回似水
  象臉上的一層薄霧
  浮沉記憶是你的影象
  順手可以推開星門
  讓我在軀殼內隨意出入
  漫遊星際與你邂逅


    四、煙霧

  久遠的年歲裡
  是你最初點亮了混沌之夜
  魂引我進入煙霧
  為此不再無奈外部的痛感
  話語墮落於匆忙的星球
  也許還諦聽著身外的寂寥
  卻再次恍惚於彌留之境
  撫摸起伏的空靈
  從心中飄逸出熱浪
  雨聲擊打流水的心情
  仿佛在漂泊時接近了你
  無所不在的水
  從每一處坎坷的苦難
  我也會散發出感激的笑容

  舖開往日裡洗不去的凝望
  我劃燃了一紙的濃酒
  我吞入的煙霧
  是你光年前的呼吸
  在漫過的山巒之間
  自那團精血隨星隕落
  你就杳如黃鶴地席卷了我
  一起一伏地滑向你的夢地
  隨浪而幻冷霧
  隨霧而淪呼吸體內的陽光
  我已無法回轉球影
  因此裊繞而為煙
  流浪星空只是對你的傾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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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一九九九:與毀滅的六種狀態對稱
─────────────────

      一

  其實本沒有這十年
  十年的一聲悶響
  我不過是你臉上的一張畫皮
  任你磨平石頭上面
  燦燦波動的肌紋
  好人我的遺言只有你能懂
  裡面沒有文字沒有紋銀三十
  沒有菩提的南國紅豆
  我的貧窮是代代相傳
  先人的衣錦也是我添加的脆弱
  已經無法深入的核心
  連同果肉全都在此
  好人我所幻想的女人是你
  我看見你端坐蓮心的笑
  裹住了指間的花幹燥的鬼
  可誰又能幸免不被驚醒
  十年的一聲悶響久久彷徨於胸口
  象無望的呼吸在天邊
  沿十字長堤滾滾而來
  好人說你是十年前的曇花不再重現
  說你不再遙望泉眼之外的天水
  那司空早已見慣的尋常之物
  陷入泥潭是通體血紅的危險


      二

  其實寡人並未隱匿於描述的缺口
  對在座諸位款款的戀情視而不見
  剎那間湧上心頭的千辛和萬苦
  寡人象懸掛巨石的汗水難以擦盡
  長達十年之久的圍困
  寡人和諸位一樣彈盡糧絕
  等待城門起火率先裡應外和
  那時諸位可以摘下將相之冠
  忘卻先帝的遺訓替寡人散盡憂傷
  寡人已經看見頭上的香火
  燃起了縷縷禍根的煙霧
  無動的心情觸及陽光裡的塵埃
  已經無人消解星裂的奇景
  那時的諸位是否可以象魚一樣遊開
  沿沒有空氣的水平之夜
  傾聽浮落的樹種與寡人造愛
  直待略表相思的寸心如斷腸
  淪陷於水深火熱的九宮
  片片化作綿連的仇恨而眠
  諸位趁氣數未盡各自逃命吧
  寡人將是你們手上的一張畫餅
  拿走之後還望好自為之


      三

  可誰的一語道破了它
  後來的事誰都想知道卻誰也不知道
  白晝以前的情人和以後的墨
  同時飄洒同時逃往寂地
  還沒有殺死的鳥
  尾隨十年的那一聲悶響
  是我無法抹平的一段弧線
  墮入情網糾纏於密密麻麻的細節
  由誰來注定
  最後一次呼吸和最後的窒息
  哪一種才更為安全
  比睡眠更能圍存十年的胃口
  是你如忍者倒掛的仰望
  繼續暗無天日的操演
  當我捧起這一把泄漏的天機
  破碎於語無倫次的喃言間
  抵達冰點後已是七月之晨
  由此及彼我背對了自己的兩面
  沿極性相反的安全地帶
  移動手勢緩緩地交叉換位
  那深入浮世之繪的契機
  早已注定成為一種破綻
  末日來臨時不在現場的偽証
  抹去的指紋還在我的掌心
  即將吻合的缺口剎那被你擊中
  我嵌入時間靜止的畫中永無藏身之處


      四

  是誰十年前隔岸觀火
  十年後用睫毛阻擋火勢
  用楚河的水漂洗焦頭爛額
  使我彌留人間的目光被監視
  在禁錮我一生的海上
  誰想象了一種超自然的風景
  把十年輝煌的崩潰
  置放於末日如月的高空
  讓它騰空離地
  和我孤身寒冷地諦聽
  每當恐懼之淚降落今晚
  誰在翌日破門而入
  那柔弱濕潤球狀的尤物
  撞翻了圓寂時四壁光滑的火氣
  就是顛覆一個蓄謀的死亡
  終於嘎然而止的寂靜
  紛紛向外蝕裂的肌膚
  裸露於傾盆的殺機
  仍然止不住寂地災難地出血


      五

  其實從沒有人光臨樹下這盤棋
  因為本來就是如此
  那在迷途中的奕者守護秘密的身世
  全是出於我溫柔或粗鄙的虛構
  天下之大其實無人相信
  本來就象真的一樣象天外的過客
  我是否就是它的反光
  一種沙器裡的星宿
  使得垂死的手此起彼落
  楚河兩岸的人潮洶湧
  卷走了我逃之夭夭的蹤跡
  還有另外的手嗎
  顛倒水中的虛像
  打碎了平面上醉人的鐘聲
  那一聲沉得不再習以為常的悶響


      六

  當這巨大沉悶的響聲
  沖殺出七竅流血的瓶頸
  我生前索然無味的事跡
  混入眾說紛紜的硝煙
  誘惑哭天哭地的人影重疊如土
  陰魂不忍離去
  最後的余音回盪飯桌的邊緣
  我兒子從黑屋中踉蹌奔出
  將它們裝訂成冊
  打開是背景彌滿的六種角度
  合攏後化成烏有的七種心事
  焚燒了十年的文字
  依然是星星爍爍如初的黑暗
  我面對隔世的記憶
  便望見你難燼的夢想
  魚躍過頭頂感恩的晚餐
  讓我騎著阻塞喉間的白馬
  絕處逢生地返回
  在你每夜留給我的余地裡
  輾轉悱惻的睡眠
  十年的一聲悶響
  失去的日子還未到來
  而我卻已想不起來是誰

(1990.10)■
[目錄]


────────────────────────────────────

﹒鐘 鳴﹒

紅 胡 子 讚
───────

  之一

  這是最糟糕,也最荒唐的。
  在地上拖了把紅胡子,
  卻要改變這,改變那。

  有人叮當當地彈鋼琴,
  他卻慌忙把黑鍵拆掉
  說那是個不準確的半音。

  青年風格,畢加索
  在盤子裡煨了條鯽魚,
  吃鰓的準是紅胡子。

  魚和藝術,模型,
  自由地擴展。
  在畫框裡,紅胡子睡眠。

  他出現在許多地方,
  在拋擲石頭的青年當中,
  在信仰曾漫卷的城市,

  紙煙盒,唇膏,指甲油。
  有人反復念及紅胡子,
  就象稱喚垂死的消費者。

  他在貧困的壕溝等著
  一個駝背的小男孩,
  等著他天真地學會撒謊,

  另一些黃皮膚,
  來偷這幢大樓,但,
  來的是紅胡子。

  他舉著銀勺,
  抬著石炮,
  星球四散。

  穿過厚厚的土牆,
  駕著晝伏夜行的馬,
  把皮袍當作旗幟。

  哦,許許多多人,踩著紅胡子
  遊行,挽著紅胡子談卡爾﹒馬克思,
  然後,剪掉紅胡子便拼命酗酒,

  一古腦都倒進了垃圾箱,
  嘴上粘了半個面包圈。
  突然,有天紅胡子遇上了個

  白雪公主。手雪白,
  乳房象兩朵馬蹄蓮,
  但肚臍眼是紅的。

  胡子們便緊緊圍攻她,
  七只鐵鑼,七只銅鼓,
  黎明要告狀,黑夜好宣判。

  廢物被推來運去,
  最後又掉進了大海,
  吃垃圾的魚全變成紅的。

  紅胡子被驚醒了,搬搬
  牙齒,用手指敲了敲腦殼,
  然後鑽進書齋,好象沒事一樣。

  他開始吃另一種糧食,
  把繁殖的精神全悶死,
  終於畫了張世界藍圖。

  聖徒們嚇得直抽搐,
  孔子一聽臉刷白,
  不停念手裡的紅書,

  康斯坦丁羅維奇,蘇姍娜,
  張先生,密士李,都長了紅胡子,
  或許,這也不失為一種聯盟。

  紅瑪瑙呀紫勛章
  嘿,黑色櫃台上,
  卻是顆爛櫻桃,

  世界上沒人睡得好,
  也沒有人吃得香,
  因為看見了紅胡子。

(1994)

  之二

  誰見了哈爾斯曼拍的
  薩爾瓦多,都想摸摸
  那撮點了火的胡子

  往黑眉梢上直竄
  胡子和眉毛常混淆
  而且,胡子高過眉頭

  一旦混淆,就互揭瘡疤
  象兔子跑進螞蟻窩
  達利最討厭螞蟻(雖然

  他畫過螞蟻),因為
  只有病了的玉米棒
  能使它們往樹上爬

  生了胡子,好撒謊
  好莫名其妙地激動
  也好遮掩罪惡

  但在鏡子的微光中
  看不見畫眉的臉
  只有胸像,貓咪胡子

  達利在裡面正襟危坐
  他的胡子呈中性
  是舊時代的舶來品

  象巴黎的一張秘密地圖
  要用外省的服裝來陪襯
  還要一些歌劇用的胡子

  塞尚的,阿波利奈爾的
  猩紅色的,羅密歐的藍須
  還有褐色混合色的

  誰都稱頌上帝
  所以,也有上帝的
  上帝的胡子有點象尼採

  是黃昏移動的一杯桔子酒
  象某個貴族戴的假發
  拔光了就是達利和尚

  他每天要抹匈牙利須臘
  安裝胡子,一覽風光
  象童話裡的樹根精

  清晨,他突然聽到列寧
  一聲大叫,(注意
  列寧是山羊胡)

  群眾紛紛湧向
  理發店,用鐮刀
  割遊手好閑者的胡子

  嘴上是行動的血
  頭上掛滿藍星
  象安達魯一只狗

  若要對付骨頭的話
  狗的短髭非常時髦
  接著,斯大林讓胡子

  升到更敏感的鼻孔下
  胡子和呼吸,相互抨擊
  很快就成了速凍的

  西伯利亞草
  托洛茨基,亞歷山大式
  他先染紅墨西哥

  (瞧,達利的胡子
  這株仙人掌
  有多厲害!)

  接著,感染了卡斯特羅
  和他長長的古巴雪茄
  化裝潛逃一定要剪胡子

  假護照,間諜要用胡子
  証人保護法要用胡子
  霍梅尼的信徒崇拜胡子

  地下的幽靈更少不了胡子
  武士刀由於胡子更鋒利
  中國人因為胡子更好色

  有人開槍自殺了
  為了一綹美髯
  但他卻是竄臉胡

  有人用刀片割斷喉嚨
  因為胡子思想太下流
  它刺殺了一個女人

  也有人喜歡胡子叢生
  以掩護他的顴骨
  掩護他吃生牛排

  比賽胡子長短的一代人
  消失了,就象紅黨投的
  石屑,白黨的雞蛋

  達利躺在一堆軟積木上
  達利在一盆傾覆的水中
  或一只折疊的表裡

  嘀嘀嗒嗒的紅胡子
  達利教唆胡子這樣,那樣
  給許多人以時間之繩

  他們吃了中國豬才長胡子
  但蒙娜麗莎沒有吃中國豬
  但她卻長了胡須,紅色的

  維拉斯撬開肚臍上的抽屜
  裡面裝著猶太人的剃胡
  一種平民式的偽古典

  但,有一點,達利不喜歡邋遢
  所以,他不容許胡子
  象吉普賽人那樣流浪

  不許紅胡子樹上
  爬滿甲殼虫樂隊
  演奏印度sitar

  他們象幾只毛皮杯子
  雖然也博學地蓄胡子
  但卻讓更多人頭發脫落

  胡子改變了一個舊時代
  胡子改變了一張舊面孔
  而新面孔卻等著舊胡子

(1995)

菲利普﹒哈爾斯曼(Philippe Halsman)美國攝影家。拍過達利著名的胡子。
達利和布魯艾爾合作拍過超現實主義電影《安達魯一只狗》。
西塔是印度的一種彈撥樂器。

  之三

  〔記住下面這些意象。〕

  一個和日常生活搏鬥的人不宜長胡子。
  一個吃鹽吞礦抖泥灰的人不宜長胡子。
  一個爬在樹上摸斧頭的人不宜長胡子。

  倔強的人,蠻幹的人,佩電的人,嘴皮太硬,
  會被一個瘋子軍閥用胡子吊掛在鐵路上。
  後面跟著工潮,褐色煤煙裹著的赤眉,怒發。

  浪漫的人不宜胡子。他眼眶吹風。玳瑁眼鏡,
  汽笛,大洋,歐洲,輪船上的踏板,羅米歐,朱麗葉,巴黎的
  掌故,資產集團操縱的鐵業委員會,香水大王……

  口誦玫瑰的人要在鳥籠和古裝戲裡扮演崔鶯鶯。
  鄉甬武弁,不宜胡子。因為要操各種各樣的刀。
  瞧,刀沒胡子。胡子象征著古老的Nice,歐羅巴。

  刀就是刀。刀吏就是刀吏。一門冷酷的學問。
  一門從雲縫砍殺出來的專業課。刀幣,斧頭黨。
  鏡面一閃,便不見了蹤影。蝸牛的觸須被放大。

  坐辦公室的人不宜胡子。因為紙張筆墨,四季光景,
  大量消耗著須眉,汗毛,鬢角,短髭。看破紅塵的人,
  舌頭吞噬時間的人,應該光光生生地枯坐在那裡,

  往帽子裡塞閑聊的眉毛,往嘴上貼青龍郵票,
  給宮廷裡的某位太監寄出永無返回的剃刀和書信。
  太監是怎樣的一種人呢?他首先得拿腦袋擔保,

  一個妃子不能受孕,即使他們有過一番蜂蝶之舞,
  老佛爺的銅指甲能挑起西洋磁盤裡的水果,
  拿穩一個叛臣的頭和一只革新的鼻煙壺。

  關鍵在於,太監得保障宮裡一棵鬆樹的長壽,
  一個印度詩聖握過女性的手後音容笑貌不變,
  一個莊士敦教的是努爾哈赤變了節的口語。

  胡子應該從這樣一些事物消失:五色石,大禮帽,
  搖風樹上祖的靈牌,絲綢裙襪,褲腳,繡花鞋
  風暴中極端的分娩,帘子,屏風,石頭老虎,床榻。

  這關系到人命頭顱在二十四個外省的形象。
  變成泥鰍該誰負責呢?達爾文的猴子--
  我說的是進化過的猴子,放燈花電影的人,

  唱戲的鑼鼓,茶肆,青銅,刺繡,紅色暗語,
  深居簡出的人,割掉太陽臍帶的人,剪掉月亮
  脊椎骨的人,齊步前進的槍刺,一個提倡博愛

  革命與嫵媚的領袖。騎馬闖天下的人,偽君子,
  草深迷離。有人寫了過境報告,寫了赤都心史,
  寫了威尼斯,貢戈拉,康橋,但忘了寫火紅的胡子。

  胡子都長到窮人赤裸的身上去了。一種魔術。

(1995)■[目錄]



尺 木
───

           送送木曾秋

       一

  童兒們,來談談天才之道。
  尺木又短又小,奮起在龍頭上。
  兇惡的東西,總要用鐵戒尺
  暗中劃條線。父親揍我們

  從來都是這樣,屁股長了青苔,
  臀兒好荒涼,像孔夫子鐘愛的讀本。
  上面畫了好些線,打了多少圓圈。
  一串豬鼻子拱翻了一串灰鼻子。

  兩只皮耳朵紅得像幅鯉魚圖。
  吉祥的雙子星。桌椅排得整整齊齊。
  交白卷的玩個花樣當了識字的領袖。
  腦殼上突然冒出了一棵參天大樹。

  然後,就越縮越小,又是把新戒尺。
  三寸小木板,為啥這樣沒有目標?
  為啥要粘這麼多死人的腦漿來
  警告我們,給雲中歡宴--

  增加許多陰影?哩啪啦揍那個得高分的家伙。
  還有數學和俄語,法蘭西,都被紅線勾住。
  龍飛鳳舞。哦,銷魂繁榮的圖象。瞧!
  我們的肉多純潔,吃半個南瓜的老農夫。

  還有一棵臭椿上詠詩的毛毛虫。
  幾只鸕,迷在了市井裡。
  老濃包,傻瓜,不來熏熏我的細草?
  一旦我的頭發瘋長,就會像黑鬥蓬,

  把雲裡幾條蒼龍變成孤兒的糖畫。
  尺木可以在一堆石頭旁拴成銅疙瘩。
  也可以刮陣龍卷風鎮一鎮妖紙。
  只要人民願意,就請到別處去吧。

  鑲一塊陰暗的玉,包一塊黃色絲綢。
  請放到酒杯裡去見一條無賴的蛇吧。
  一個暴徒從一塊尺木滑落。許多頭。
  許多翅膀。深樹中幾顆嘆息的枇杷。


       二

  青年人,來談談發灰的柏拉圖。
  尺木又短又小,照亮父執的床頭。
  鋸齒分兩邊,地獄從中來。影子--
  對了,還有副胸腔開金鎖的蟋蟀。

  大聲武氣的,傳給兩只螵虫(如果,
  它們有耳朵的話)。成熟的激情,
  得補充食物和極富幽默感的偶象。
  就像公共食堂配給的農副產品。

 (尤其是馬鈴薯,一碟嫩小牛肉
  幾根莎士比亞豆角,有軌電車上
  共同售五分一張票的雷鋒和裴多斐
  白堊紀的翼龍和幾個甲A小特務)

  第一個五年計劃,闡述米丘林的蘋果
  然後是,幸福的要素。給青年看什麼呢?
  鋼花怒放,而富農的奢侈,卻黑得像
  阿穆爾河。派十萬大軍去,去吧!

  條條機耕大道,有多豪華。要拒絕敵人
  腐蝕的糖果和笑容。可能的半島叛徒,
  擠入我們純潔的棉花,那無疑是在
  少女無憂無慮的褲縫中滲透、作下流表演。

  電線上的燕子,高空作業的突擊手。
  桃樹下臉蛋兒微嗔。暗柳旁朗朗書聲。
  於是,帝國主義末日到了--啊,特派員,
  各種運送文件的專員。請告訴青年人,

  現在已不時興用竹篾片打手板心了。
  紙老虎的尾巴攥在有志者手中成了教鞭。
  尺木又短又小,想抽就抽它--熱動物,
  散發出臭氣的摩天銀行和微軟系統。

  這些看能不能化作我們的萬裡晴空。
  燦爛的青年的血液,會自生抗體素。
  晚上再吞它兩顆柏拉圖的阿斯匹林。
  於是,青春在一條古船上峰徊路轉。


        三

  龍怎樣升天呢?一節桃花心木
  怎樣在煉丹師的桌櫃裡突然爆裂?
  就像曹雪芹,通過一個比金子還要
  色情的夢,就讓它永遠跑在曼哈頓
  前面的城市。或是卡斯特羅和哈瓦那。
  彼得堡是因為彼得的銅馬,還是因為
  普希金的鱗才作出探海的姿態。叛逆的頭
  在哪,剛強的尾巴又在哪裡?或許,
  它是條沒地板的走廊。隨便遮一遮
  便設下一個永恆的席位,讓人驚嘆。


        四

  老頭兒,來談談幸福的死亡之道。
  尺木又黑又亮,卻作了時光的門閂。
  你別想用力拉開它,也別固執地
  騷擾折磨它,一個埃及石象--

  它趟開三條腿擋住了三條道路。
  你像只狒狒,撲閃在即將關閉的
  門縫裡,嘎吱嘎吱要尋求一個注定
  令人厭煩的解答。難道那個稻草人,

  那根棍子上飛舞的破衣衫,
  那個色情的幹下巴,沒告訴你,
  門檻並非你要跨它時才橫陳腳下,
  沒看見狂馬欄嗎,尺木又矮又猥褻。

  是的,你狠心揍過兒童,用大棒子。
  欺辱過中年以上長期沒興奮點的婦女。
  如今,到處是判逆和寬恕。要麼,
  你兩眼一抹,什麼也不去想,不去看。

  或像棍子裡的虫沒人要你威風。
  你慌慌張張的態度,是對青年
  無所事事的報答。白銀時代又空虛又狠毒。
  你徒自傷悲,只能刺激牆裡的一個光屁股。

  你善良地強奸了一個因絕望渴欲強暴的人。
  花園慫恿你們幹這樣的勾當。啊,光頭,
  幹癟的一代,幾根賊毛,陪著一個
  陰暗而痛苦的回憶。就像一個空竹筐

  扼住一盞60瓦的燈泡。什麼光也沒有。
  如果你有勇氣,去証實一個道德法庭的話。
  每次激昂的大會都留下幾條殘腿。
  心臟病和哮喘常常孤獨地充電。

  老頭兒,老頭駝。幾個幫兇紮的馬步,
  現在要獨擋死亡便如風中的殘葉。
  幸好,你尚記得蘆葦盪的一段野合,
  幾句包公花旦的唱白,幾出折子戲。

  一把經典的秧歌招式,吹破的鐃鈸與鼓。
  現在再收拾河山,招集說唱的舊部。
  列隊到街上到防疫工作站去表演花臉。
  一個又美又滑頭的苦難營!老頭兒,

  慌慌張張的老頭,從臉部學習死亡,
  尺木又短又小,棺木又黑又亮。
  最後再對著鏡兒抹一次粉妝。千萬別過分。
  那個孫猴兒臉上何曾有過不死的皺紋。

  濟公的船形帽,扇子,何曾這樣光鮮過。
  瞧,絲綢熱氣騰騰地從骨頭滑到了饅頭。
  來吧,老頭,像蒸籠勤奮地啃最後一個饅頭
  少年沒臉皮,老年沒哲學--或哲學的羞恥。

傳說中,龍頭上有一物,博山形,古人謂之“尺木”。據說龍無尺木,不能升
天。《獻帝春秋》,《酉陽雜俎》,《論衡》都有記載。
日本俳句:“君送我兮我送君,往來木曾秋氣深。”
杜甫《田舍》有“草深迷市井,地僻懶衣裳”句。
蜀地民間藝人,有熔紅糖為漿,在鐵板上, 以勺盛漿畫龍鳳等各種圖案,裝
細長簽,供兒童買食。蜀語稱之“摸糖餅”或“糖畫”。節假日甚多。
阿穆爾河,即黑龍江。
葉芝《馳向拜佔庭》:“一個老年人不過是件瑣碎的東西,掛在一根棍子上的
破衣衫”。See W.B.Yeats, Sailing to Byzantium.

(1996)■[目錄]



中國雜技:硬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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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當椅子的海拔和寒冷揭穿我們的軟弱,
  我們升空歷險。在座椅下,靠慎微
  移出點距離。椅子在呆立時所增加的
  那種切點,是否就是供人觀賞的,
  引領他們穿過倫理學的、蝴蝶的切點?

  或在百獸之首,本就該有這樣的形貌,
  壘得太高的,傾斜後的一種食物?
  他們要爬得很高,來審美這種食物。
  這些攀登者,有那種回到影子入木三分的

  功夫嗎?那得操練勇氣,把魚嘴上的一塊
  暈斑看作是椅子的玄學者,非常陰險地
  給予他們的軟器械,或者,是哭述的智慧。

  當他們頭腳倒置,像一只瘋狂的蜘蛛,
  把它的網和目光傾吐在股掌最小的脈絡上,
  血是否會逆流?輕身術是否會使我們更加超然?

  問問青銅制成的先知,他滿口輕笑著的
  肖形的渾天儀,是否就是那些青蛙,龍和星陣?
  爬高者在椅子上,象侏儒般倒立,露出一些破綻,
  看它是詩,天梯,還是椅子,或椅子上的木偶人?


  二

  〔皇帝最怕什麼,椅子。〕

  椅子繃緊的中國絲綢,滑雪似地使他滑向
  冬天,他專有的嚴冬。目光的深穴,將要
  對付他,將他以運動來打掃,靠椅子和他
  用準確音調說的錯話,一種病的權力。

  但,誰知道,人民該做些什麼呢?
  這些傾覆之下的,免於自由的喉嚨,
  像石頭,牢牢盯住他的不清潔,

  因此,我們有責任,讓嘴巴和椅子光明磊落,
  在皚皚而無雪的冷漠和空虛裡,
  在繃得像陶土一樣的千人一面,
  他坐出青綠,黃色,絳紫,制度,吃住軟硬,

  兼施暴力和仁慈。他以硬氣功練出的頭面,
  能夠發熱,把經筵像巨缸頂到我們的
  頭上,我們便有了讀書月,有了豐雪兆年,

  我們的勞動和王的親耕也將被認同。
  文武嘴,筆直地出來,計較所得所失,
  而王,在小事的交椅上則看到座次。


  三

  我們有“私”嗎?公開後將不存在,
  並非名義上這樣。我們能否有被公開後
  仍然存在的那種“私”,那種恪守,
  因傳種的原理而被愛和它的狹義橇動?

  其中,有許多優異處是通的,你相信它,
  就能果腹。我們真有“私”嗎?像椅子,
  僅屬於那攀緣之手,唯一的,非別的手,
  不是所有的時侯,也不會在別的椅背上,

  或靠著它,難以理解地步步高到風險和
  眾矢之的。在它私下落實的光亮中,
  有輕抬的腕托給它暴露和被遺忘的名字,

  如今,他們的臉,薄如椅子所感受的那層
  地板的空響,扣人心弦。但,這是誰呢?

  僅在一個初春短夜就讓所有的人熬了
  一千零一夜;一個處子裸露,啊,
  所有的女人就通感他的裸露,誰,是誰,

  使得我們的面子像拼湊椅子的薄木板,
  因為沒有表情而被瓦解,讓鐵人和硬骨頭,
  從雜耍裡走出來,而人間私事則成了“醜聞”?


  四

  她們練就一身的柔術,卻使我們硬到底,
  不像肋骨在我們體內,能恕罪,得救;
  不像一株蔓,牽引著鳥和它定時而歸的
  幸福,災難已降臨,我們在藍羽支的

  微微的血浸中就看到了。但,此刻,
  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她們也不像
  夏季的雪,靠著攀緣和呼吸的高度就
  聳起它的凌亂和潰散,讓它最細的顆粒,

  流過軀體的死角,在我們的皮脂上,或,
  像一根很瘦的腰帶進入我們的城府,
  在那裡,加重它的份量。而實際上,
  她們只是像忍受服裝一樣地忍受毀滅,

  跳七盤舞,把鋼劍舞成頭飾,
  與箱子一起身首異處,還可以
  讓醋把腰和對椅子的關照酸到腳跟,
  一朵花就承受了她們全部的美。

  她們的柔和使椅子像要雜耍或一個軟枕頭
  似的要她們,要她們燈火裡的技藝,
  要她們柔軟胸部豪華的空虛。

為皇帝單獨講解經傳史鑒而特設的講席,稱作經筵,始於宋朝。
七盤舞為漢代宮廷百戲中著名的舞蹈。

(1987)■[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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