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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漢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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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欄目編輯：馬　蘭、京不特、祥　子、張　耳

﹒劉漫流﹒

謠　曲
───

　　１．

　　靜悄悄的花瓶，依舊完滿
　　多少時光跌落在你的邊緣
　　你的處子是否仍然期待
　　那錯過的嫁期
　　那內心的巨大的黑暗
　　窗外明月下的戀曲
　　那歌聲
　　那唱歌的人
　　那唱歌的人何時再來？


　　２．

　　靜悄悄的少女，你也有點憔悴了
　　仿佛時光也有它泄漏的機密
　　我看見了你天鵝般潔白的頸上
　　露出的一條美麗的皺紋
　　那內心的美麗的簪花
　　經歷的晚春
　　那陣陣花香
　　那花兒
　　那花兒何時再開？


　　３．

　　靜悄悄的夜晚，你破碎了
　　時光終於迎來了它的終結者
　　泄露的黑暗
　　那守望窗前的新娘
　　內心的紛紛落英
　　黑暗中經過的陌生人
　　那門
　　那叩門聲
　　那叩門者叩響了自己的門

（１９９７．１．７）■[目錄]


風
─

　　風是沒有國界的
　　在偷渡者的隊伍中
　　風總是跑在最前列

　　國家落後了
　　漸漸地
　　成為遠處的一簇燈火

　　甩開掉隊的國家
　　勇往無前的風
　　也是最最前衛的

　　國家和國家全擠在一塊兒
　　風又進球了
　　國際裁判吹響了口哨

　　風的進球不算
　　國際裁判判：
　　風已越位在先

（１９９７．１．８）■[目錄]


飢餓的節日
─────

　　終於
　　又成為了你的嬰兒
　　成為你軀體中的軀體
　　小小的完整的頭蓋骨
　　一副齬齒
　　一具綠色的屍體
　　十個小指頭粘在一起
　　不停地搖擺著
　　滴著血
　　象蹼
　　象一對掙紮在水中的魚鰭

　　終於
　　又回到那片廢墟
　　回到那個飢餓的日子
　　小小的鋒利的爪子
　　拚命地刨著
　　刨出了一點什麼
　　白骨頭
　　一個春天的嬰兒
　　一個春天的綠色的老虎
　　望著我流淚的老母親
　　望著我辛苦了一輩子的老母親

（１９９７．１．１３）■[目錄]


在　黑　夜
─────

　　在黑夜一個女人的淚水
　　是最後的光
　　最後一枚硬幣
　　被遺失的黑暗珍藏

　　黃金的女人
　　白銀的女人
　　而你懷抱的只是黑鐵
　　和不朽的光環

　　黑夜在你的觸摸下
　　全部變成廢鐵
　　你懷抱的淚水
　　是最後的光

　　青銅的女人
　　黑鐵的女人
　　一個女人的形像
　　在你的懷抱中發光

　　以全部的淚水
　　熔煉最後一個女人
　　以最後一枚硬幣
　　重鑄不朽的女人

（１９９７．３．７）■[目錄]


在無名的時光中
───────

　　在無名的時光中
　　唯一可敬的
　　只是砌牆

　　在黑暗中
　　我們一塊塊地
　　在砌

　　有時候
　　也不免停下手來
　　瞄上一眼

　　我們不知道
　　牆背後
　　隱藏著什麼

　　或許仍然
　　只是
　　一片廢墟

　　在無名的時光中
　　我們都只是
　　被黑暗遺忘的泥瓦匠

（１９９７．３．１１）■[目錄]


“一幅畫親密地勾住了牆……”
──────────────

　　一幅畫親密地勾住了牆
　　牆上又開出了一扇窗
　　牆壁淫褻地問
　　我的小美女
　　我的小娼婦
　　我是你的父親
　　還是你的老情人
　　沉默的少女站在窗前

　　美麗的畫也不是啞巴
　　沉默的少女說了話：
　　我的牆壁情人
　　我的形像的父親啊
　　我們都是你沉默的孩子
　　也是你形像的孩子
　　那麼
　　讓我們的形像來一起回答吧！

（１９９７．１．１２）■[目錄]


白色的戀曲
─────

　　此刻你緊緊攥住的是生命
　　此刻迫使你鬆開手的是犧牲

　　滿載屍體的地球
　　停在時間的走廊深處

　　當那人滿懷最後的熱血
　　當那人終於深入到太平間

　　黑暗的停屍間裡
　　烈士們在堅持最後的鬥爭

　　天使們也滿懷熱血
　　實習醫生為此憤憤不平

　　眼望烈士的堅貞不屈
　　夜班護士們終於集體失身

（１９９７．３．２２）■[目錄]


致　友　人　書
───────

　　星期日早晨，陽光很好
　　天氣轉熱
　　作為對一星期陰冷的回報
　　妻子的臉色很好
　　作為對婚姻的回報
　　又開始寫詩
　　近來狀態很好
　　作為對懈怠的回報
　　十年的思考與便秘
　　這封信
　　作為對回報的回報

（１９９７．３．２３）■[目錄]


我看見未來
─────

　　我看見未來
　　撅著高高的屁股
　　美好而又渾圓
　　我既不能徑直插入
　　象通過一條黑暗的隧道
　　又不能夠象一個兒子
　　或一個情人
　　那樣蹲在它的褲襠下面

　　象一個單身漢
　　追逐另一個單身漢
　　在未來顛動的屁股後面
　　我們都是不可救藥的同性戀

（１９９７．４．５）■[目錄]


醫院背陰處的噴泉
────────

　　這靜靜的時光
　　也有它的背陰處
　　和自身最後的傷痛
　　你也需安心靜養
　　細心地修復
　　被剪斷的花枝與籐蔓
　　拆開了又重新縫補
　　世事紛擾的破綻
　　瀕臨破碎的時刻

　　在你伸出手
　　一次次有心試探的背後
　　生活總是比我們料想的
　　更繁復，也更單純
　　植物最初的分蘗與轉折點
　　可能毀於一瞬
　　純粹的矛盾
　　也有可能在面臨決裂的最後關頭
　　統一並相互交融

（１９９７．１．２６）■[目錄]


致－－
───

　　翻動書頁的時候
　　日子也逝去了

　　這只手
　　也正在它的消逝之中
　　我們儼然生活在書本裡

　　誰的手
　　在書本之外
　　誰將翻動我們
　　在一頁與一頁之間

（１９９７．２．１２）■[目錄]


﹒吳晨駿﹒

偶爾到來的雪
──────

　　我不想仔細地描寫
　　這場雪以及雪後的景象
　　因為我的心情已透過雪
　　看到不久前離開的朋友

　　雪降落在我窗前
　　同時也在別人的視野中
　　飄拂，我的朋友也會看到
　　這一片白色

　　我和他在同一種雪中
　　吐出一樣的氣息
　　雪以及隨之而來的寒冷
　　將會簇擁著我們
　　達半月甚至更久

■[目錄]


漫　步　河　邊
───────

　　河水沉靜，我應在河邊
　　想它，這條河，應在窗外
　　夜裡我看書，坐在椅子上
　　扇扇子，父親和母親都已
　　離開身邊，我看到小蜢虫
　　被卡死在兩層窗紗間

　　嗯，這時候河水多沉靜
　　我寫道，隔壁旅館裡傳來
　　拉琴的聲音像流水
　　弟弟睡在大床上，他很早入睡
　　不出任何氣息
　　我靠著椅子，沒感到疲勞

　　河水，總歸是在流
　　白熾燈最大限度地挨近桌面

■[目錄]


選擇的艱難
─────

　　呈現在我們面前的
　　圖景，隨時存在：選擇
　　像我們根據認識的先後
　　確定不可言傳的感情深淺
　　有這樣一種艱難
　　即在白天之後黑夜來到

　　這種艱難還在於
　　四季往復的結果
　　是草長高又覆滅
　　一片綠色對我們來講可靠還是虛無
　　萬物不會給我們任何証明

　　晴朗使我們懷疑它之後的
　　雨，使我們懷疑晴朗本身
　　在這個繁華的時刻我想到大火
　　想著由於幼小
　　而不能起步的嬰兒

■[目錄]


她要與我們同路同到底
──────────

　　去年我所在的地方
　　地名我已不願說出
　　我為了生存
　　必須適應那樣的孤單
　　遠離安定的家庭夢想
　　有時
　　晚上在一間又冷又大的房子裡
　　與另外三個陌生人打牌
　　那個房子白天是幼兒園
　　有一只木馬和一些玩具
　　以及一排小凳子

　　他們都叫我小吳
　　我聽了很紮耳
　　但我的骨頭早已麻木
　　那時我的食欲
　　特別旺盛
　　我清醒地知道
　　只有在吃飯的一瞬間
　　我才回到身體裡
　　我是這樣一個人：
　　能繼續尋求
　　溫暖的生活

　　我成了一個膽小鬼
　　害怕受到冬天
　　陽光的刺激
　　甚至在被窩裡
　　也有種下雪的感覺
　　記得我與一個同事
　　下午從工廠騎車到城裡
　　走錯了路
　　那段路程令我難受
　　我多麼可憐
　　只是因為看看電影
　　就要騎一個半小時車
　　在傍晚趕回工廠
　　途中遇到一個人
　　這是件可怕的事
　　她要與我們同路同到底

■[目錄]


﹒臧　棣﹒

維拉的女友
─────

　　　　　　　　１

　　“尚未活到享受心靈的
　　年齡”：在臨近長安街的
　　一座快餐館，她坐在無靠背的、
　　象青瓷菜盤一樣的椅子裡，
　　熱衷於頭緒如麻的自我剖析。
　　我思忖著她可能會愛吃的東西，
　　一走神，卻瞥見了神明的食譜。
　　從我放在餐桌上的煙盒裡，
　　像收稅似的，她抽走一支紅塔山。
　　她用來吸煙的手過於可愛
　　像窖藏過的白菜芯，並拒絕拿起
　　一雙木筷：“我還沒吃過午飯，
　　但我一點也不餓”。我慶幸自己
　　從未低估過她：絕非對手，而是天敵。


　　　　　　　　２

　　“我和維拉有過女人之間的
　　秘密”：我點的菜已經上齊。
　　我低頭吃著，似乎也在聽著
　　一盤白花花的機器水餃，
　　令我浮想起一幅西班牙
　　現代油畫中的美人魚，作者的名字
　　好像是達利的法裔崇拜者，
　　不斷吞吐出的煙霧，將她妝扮成
　　一座輕飄飄的山峰；飛越峰頂的烏鴉
　　預先知道：沒有一個攀登者
　　能自稱是征服者，哪怕是在幻覺中。
　　這哪裡是在抽煙，這是在堆積閃爍的
　　措辭，使它成為另一座山峰。“你知道
　　這秘密就象肋骨，能支撐一個無神論者”


　　　　　　　　３

　　“你將像迷宮一樣吞噬掉
　　在她身上放牧著的所有羊群”
　　雪白的牧場，觸摸過禁忌的手指
　　突然柔軟得像細嫩的草根。
　　九月末的天空，在一本日記的眼中
　　像悅目的陷阱：幽藍，深邃
　　與失蹤的靈魂所累積的高度
　　繼續構成脆弱的對比，一首亢奮的
　　牧歌使夜行的雁隊推遲了休息；
　　也許，還曾使一個首次乘機的幼童
　　凌晨驚醒，目睹了昏沉欲睡的
　　集體的成年，我開始品嘗一碟粵味小菜，
　　桌子對面，她優美的風度
　　仍然像剛打鎮靜劑一樣堅挺。


　　　　　　　　４

　　“她就像一間看得見風景的
　　寢室。但是你，再不會有幸能感知到
　　這一點”：我思忖著繼續被耳提面命
　　下去的理由。所有的菜都已咀嚼過，
　　飢餓被填滿，好像它曾是一個隱藏的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何以見得
　　她就不像一扇門，或一本上冊失竊的書”
　　從發型上看，一小時前，
　　她曾出入過美容店。之後，在只有
　　兩站路遠的赴約途中，她坐在
　　和她的曾用名諧音的夏利車的後排座上，
　　像準備發言提綱似地斟酌著詞句，
　　並兩次拒絕出租司機讓她換坐到前排的
　　建議。不難想像，她也拒絕過在經期做愛。


　　　　　　　　５

　　“她曾像忍受她的職業一樣
　　忍受周圍的男人。她不理解
　　一個追求過她的男人所暴露的缺點
　　怎麼會比一個慣於清高的女人還多”
　　她盯著我，似乎我的沉默
　　是一樁她從未見識過的罪行。
　　身著西裝（戲妝），表情嚴肅得像
　　一幕六十年代的話劇，而她的皮膚
　　卻是八十年代化妝品的典型產物：油亮，
　　敏感，像是澆過濃汁，在電飯煲裡〔火局〕過，
　　她比我更清楚：在一個像快餐館這樣
　　隨便的場合，她的流言不可能傷害我；
　　她寄望的是語言的影子也許會
　　在幾年後，變成一棵大樹的錯綜的陰影。


　　　　　　　　６

　　“你不久就會發現：在她身上，
　　她的性格像幽深的洞穴；
　　一條從不冬眠的蛇，趕集似地
　　進進出出”：鄰桌的一對男女
　　突然停止進餐；顯然，他們以為自己
　　聽見了她把男人的陽具比喻成蛇。
　　他們的驚愕表明：他們屬於那類相信
　　通過性格就能解讀出全部秘密的人，
　　而我碰巧知道：年輕時，一些女人
　　像警惕的花園；但對蜜蜂卻不存戒心，
　　她們的成年則尤如祭壇
　　對失之交臂的經歷從不吐舌頭。
　　她們不會在懺悔中變得乖巧，
　　也不會在晚年，憔悴於致命的後悔。


　　　　　　　　７

　　“即使借助於愛，像你這樣
　　嬌生的男人也不會理解她的靈魂
　　像一條無毒蛇”：我的確曾感到
　　維拉露在短袖外邊的手臂，光滑得
　　像草蛇。僅僅為吸引而獻身，如此
　　愛肯定是一場冒險，但也許值得一試。
　　“真正的維拉根本就不住
　　在她的性格裡”：她提高了嗓門，
　　隔著絲綢襯衣，你也能感到
　　她的雙乳陳舊，如一對塵封的有源音箱。
　　對於她，成長意味著太多的
　　難以啟齒的事情，意味著沒有
　　經歷過的事情像未享受到的權力；
　　或者意味著父母過於稱職，像獸醫。

（１９９５．６－１９９５．９）■[目錄]


防　盜　裝　置
───────
（為樹才而作）

　　學著她塗重彩唇膏的樣子
　　他把一口牙齒染黑

　　像是在統計局工作慣了
　　他數著她需要安慰的次數

　　日子　窄門　高壓鍋的教訓
　　沒什麼不能用習慣去征服

　　只有死亡　不帶處女膜
　　它雄辯的隧道　長得毫無道理

　　－－還是裝作不習慣為妙
　　他半開玩笑地威脅她：

　　用肉體來回答即意味著
　　重新提出一個老問題

　　應該說　此地並無
　　一個永恆的報導　它的歷史

　　充滿包袱（抱負）　每個角落
　　都配備有一把鐵鍬　一小盒

　　過期的止痛藥　而更浪漫的
　　做法則是：一頭紮進民間

　　用雪擦洗傷口
　　忍著疼　為嬴得對面的

　　頭腦一時發熱的愛情
　　他的嘴總是在這時張得很大

　　從裡面　一只紅舞鞋
　　像藕絲似地拽出另一只

　　他放下她：因為他幾乎看見了
　　那鞋子的主人正隱著身

　　好吧　暫時就這樣吧：就用她
　　來紀念比基尼發明五十周年吧

（１９９７．７）■[目錄]


紀念福克納眼中的加繆
──────────

　　我忍受著我曾以為是無法
　　忍受的事情。最經常的旅行
　　其實是邁不出屋門。我坐在
　　被傳統秘方腌制的生活中，
　　那氣味連死神都感到刺鼻。
　　我聽見自己被咀嚼的聲音。
　　腌制詆毀不了我的硬骨頭。

　　死神的牙齒不得不開始小心
　　翼翼。我最終感到的安慰
　　並不復雜。畢竟，那不同於
　　你發出的。它就像音樂－－
　　有著勛伯格也會失手的風格。
　　忍受本身在它變得無法
　　理解之時，已是一種評價。

　　我承認，有時我迫不及待地
　　想知道：神是不是也在忍受？
　　我實際上沒有言外之意。就像
　　此刻，我感到的是一個男人
　　所能感到的難言的隱痛：它
　　猶如來自一個隱身人的耳光：
　　有點卑劣，但更多的是滑稽。


（１９９７．４）■[目錄]


與風景無關，僅僅是即景
───────────

　　對我們起著鎮靜作用，這
　　無風的天空將我們隱秘的忿怒
　　在一種視野裡平舖開，然後
　　倏地卷起，塞入無限的腋下。

　　正在我們回味、發愣之際，
　　一群鴿子，自那藍色的寬大的
　　袖口滑出。緊接著是天色發生了
　　變化：仿佛輕飄、無根的一片雲。

　　抑或是身份不明的人正在掀烙
　　一張雞蛋餅。這張餅大到
　　我們難以想象：它烙動時

　　投下的陰影，使我眼前輕描的
　　暮色驟然晦暗。但願我看到的
　　不是人們所說的最後一眼：
　　像一封早年的信在半空撕碎後

　　墜散的紙片：一群鴿子翻飛，
　　開始變得比剛才活躍起來。
　　而在那樣的高度，命運
　　實際上拼不出所料更完整的東西。

（１９９４．４）■[目錄]


懷孕的消息
─────

　　幸福的肉體已無可救藥
　　從我的愛撫中，你的魚肚白
　　抽象出一個不算討厭的早晨
　　天光微藍，像一本禁書的扉頁
　　給一位公訴人留下的印象

　　地平線則像你用本月的全部薪水
　　買下的鱷魚皮腰帶一樣可愛
　　也正是從那裡，宇宙的睡衣
　　也被一雙無人認領的手輕輕撩起
　　露出更膽大的魚肚白

　　因為聽到鳥叫，纖細的晨曦
　　提起又放下了它想拿起的某件東西
　　自我崇拜的一天開始建設
　　我們的眼睛明亮，如天蠍座的四顆星
　　寢室裡也因此像是有更盈的羊水

　　幸福的肉體本無可救藥
　　從另一種角度看，我們拒絕開窗透氣
　　就意味著我們拒絕出生
　　我們就像是一次復雜的三胞胎
　　或許，還讓禿頭的修辭下潛至道德的死角

（１９９５．１２．４）■[目錄]


﹒雷　默﹒

踢　球
───

　　那是一個十月的下午
　　我們在山後的空地上踢球
　　二十人　分成兩組
　　每組十人　我在甲組
　　開始是阿呆　一個大腳
　　把球開了出來　地一聲
　　我們一齊朝球奔去
　　前呼後擁　你推我搡
　　那球就在我們腳下滾來滾去
　　跟著我們奔跑
　　剛剛在左　轉眼在右
　　它沒有流汗　也沒有口渴
　　它只是一只皮球
　　在我們腳下　發出了心跳的聲音
　　又象是血流
　　我記得　多少個這樣的日子
　　我們頂著陽光　穿過馬路
　　從城的中心　來到邊緣
　　象小小螞蟻的一次旅行
　　螞蟻的運動　為糧食奔忙
　　當陣雨來到之前
　　它們糾集在谷場　牆角
　　樹蔭下　或父親的糖罐裡
　　可我不要這些
　　我去踢球
　　在十月的下午
　　陽光把一切照得透明

　　象踢一場真正的球一樣
　　我們踢球
　　在這山後的空地上
　　不要裁判　也不要觀眾
　　天知道　在羅馬或別的地方
　　有那麼多人
　　為了球　頭破血流
　　對我們來說　只有風
　　從背脊穿過
　　偶爾也有兩三片樹葉
　　發了黃的　從枝頭落下
　　打在身上

　　所以　真正的球員不是我們
　　我們踢球　象玩牌或釣魚
　　完全可以把注押下去　把鉤甩出去
　　這些毫不費勁的事情　象現在
　　在山後的空地上　我們踢球
　　前呼後擁　你推我搡
　　一副風吹草動的模樣
　　當球飛出去　又回到腳下
　　我們多麼高興
　　真想學那球
　　在地上滾動
　　瞧　阿黃倒地了
　　阿太跟了上去　前僕後繼
　　多麼了不起的英雄

　　當太陽落山　鳥雀歸巢
　　十月又被一片暮色湮沒
　　我們終於放下褲管　拍拍灰
　　從這山後的空地退去
　　事實上　只有那球
　　留在了黑暗的原處
　　一動不動　保持了本質

（１９９０．１０．６）■[目錄]


﹒非　楊﹒

和一位同事共進午餐
─────────

　　我，這條狗，這條小市民，
　　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出去謀生。

　　我雖然希望找一點時間，停下來寫寫詩。
　　我其實希望把工作做得更好，更出色，早日升職。
　　我主要希望可以把尾巴搖得不失體面，
　　也不失老板手中那根搖晃的骨頭。

　　我多次深入想象那根骨頭。那根
　　妻子口中嘮叨不休的安全感。
　　她一直要求更大的安全感。
　　我們頻繁的性生活已如隔山打牛。

　　我堅持相信我的尾巴出污泥而不染。
　　我們的婚姻也繼續進行得完好無缺。
　　我們兩相廝守，白頭到老，
　　和一點錢財相依為命。

　　每夜，靠在床頭，我盡量讀一兩首詩，
　　好清一清積留胸中的污濁之氣，以求清淨的睡眠。
　　除了突如其來的失眠，我一般都安然入夢。
　　我的夢中，常有紙幣飄降。

■[目錄]


﹒馬　蘭﹒

親　戚　之　一
───────

　　遙遠的故事覆蓋了我妹妹，守那些屋檐水和光線
　　哭泣、叫喚、沉溺於戀愛
　　妹妹披頭散發，活得很節奏，她明白化裝的效果

　　妹妹從未走過我的身體，我身披翠綠床單
　　遙遠的故事把我分開，像棵母樹從中破折
　　你快樂嗎快樂嗎，高乳、濃眉、細眼
　　假如春季重傷的花茶被我們一飲而盡
　　假如洪水從橋下流過，我有話要說

　　傷疤只有戳破，我喜歡這樣想過去，過去
　　在鐵軌上伸延，難以看到盡頭
　　誰在盡頭的那邊，歡笑，歌詠並忘情於睡眠

　　隨我妹妹一路走來的雨水越過我的身體
　　何時洗胃，幫助消化、何時轉移、移花接木

　　遙遠的故事很快到來，我四肢健全
　　理當載歌載舞，然後我看到故鄉，看到心腹
　　心腹大患呵，我妹妹，一次性使用的鑰匙還在
　　老屋等候，眼睛看見了卻傷害光線，沒有光線如同胃沒有
　　食物但能消耗胃酸，重新設宴，重新迷人
　　難道就是這樣簡單這樣來回重疊你的身子

（１９９７．６．７）■[目錄]


人生：ＡＢＣ
──────

　　Ａ

　　這些血，這樣被陰幹
　　陰幹的血在臉上，如開敗的花
　　與胎記不謀而合
　　這與氣候沒有多深的關聯
　　但也非視覺的差異
　　真相總在相象力之外，誰見過美人呢！

　　夏天，叫喚過的夏天
　　空氣中透露進貢的亢奮
　　我拿什麼奉獻給你！

　　Ｂ

　　沒有水手了，這是夜晚
　　是一條魚對一只船的誤讀
　　象魚一般可以說就是魚的船
　　在水中遊動，而這捕魚的船
　　都要沉到海底去，被水草纏繞，擊中

　　Ｃ

　　男人和女人越發逼真，舊情難忘，暗傷襲人
　　副詞的年代，不知所終
　　偷歡之後，手出驚人之舉，地上還是天空
　　淪為液態
　　許多花香，鏡子，聞風出動
　　委身，一泄如注

（１９９７．９．１５，紐海紋）■[目錄]


１９９８年一號
───────

　　陰險的北方，正在制造愛情
　　婉轉迷人，風吹草動
　　你看著我擁擠的手指揮我花色不一的聲音
　　一個關鍵詞從你眼中吐露
　　折斷空氣
　　我發誓你再握不住我的手在這條路上
　　所有的故鄉都逃荒似地逃亡
　　還有誰在我的記憶中鋒芒畢露
　　被哭泣感染，這是一種病毒
　　混淆是非，燃燒起來，有始無終

　　軟骨、練門，你用語言尖銳地一擊
　　摧毀是如此有緣有力在新年慶祝的經典裡
　　暗傷的血跡，透露節日的喜氣
　　我們萍水相逢的男女又何必銘心刻骨
　　流逝的情愛不被筆記省略我還能奢望指甲什麼呢

　　一詠三嘆的把戲我們唱過多麼次了
　　尤其在沉船的末日，淚水只能使海水更緘默。
　　歸路的冷風仍然卷動深淵般的情欲，舖天蓋地
　　砸碎地面上的沉冰，且絕塵而去。
　　不幸的我呵忘形卻不得意，無論我多麼傾倒於往事。

　　你手掌的線條我凝視多久我並不傷心。
　　我看見我飛奔在廚房的身影感動不已，真的
　　何時這麼生機勃勃。可她在你後面埋伏，如秋冬的白霧
　　斷裂就從這刻開始了，身下的水也承擔瓦解
　　拒絕作為一個單數，拒絕你，我自甘枯萎息氣而亡

■[目錄]


﹒Ｅｌｅａ﹒

我是煩躁的
─────

　　我是煩躁的。
　　我是煩躁的。

　　如果我突然站起來，我會縮著脖子，
　　不想替誰支撐倒塌的天空，

　　我只是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
　　點名簿裡，我的名字總是滲出油漬。

　　我舉手答有，
　　聲音來自又暗又黑的井。

　　我是煩躁的。
　　我是被人踢壞的門。

　　我吃掉了自己產下的卵，
　　然後一天刷３００次牙，

　　告解時，想像著抽水馬桶般形狀優美的色情的事。
　　我有

　　病。
　　而且我是煩躁的。

　　而且我是煩躁的。
　　如果我突然倒下去，我並不會感到羞恥，

　　即使我的嘴裡仍吸吮著我的拇指。
　　我不過是一只對自己的糞便

　　不感興趣的狗。
　　我是煩躁的。

　　我是煩躁的。
　　而且我的煩躁將永遠

　　無法變得更幹淨。
　　我嘔吐，想像自己

　　是被偷窺的眼睛蛀壞的窗戶，
　　是被竊聽的耳朵輪奸的牆，

　　是被隨便丟在街上的腳
　　踩穿的那灘污水，

　　是割禮結束後靈魂拋棄的那只皮箱。
　　我

　　是煩躁的。
　　而且我的煩躁將永遠

　　無法變得更綠，或更藍。
　　我咳嗽，想像自己是剛

　　剛被鋸斷的生鏽水管，肚子裡
　　有粗糙的暴力相互劇烈摩擦的回聲，

　　是路燈被砸碎的窄小陋巷，汗液裡
　　散發醉漢的、便溺的、檳榔的、臟話的、女人尖叫的

　　氣味混合融合後的氣味。
　　我昏沉著，想像自己是求偶中

　　被磨損過度的輪胎輾斃於濕漉漉的柏油路上的青蛙，
　　是午睡中被沾滿屍臭的蒼蠅拍擊斃於灰磷磷的石灰牆上的蒼蠅。

　　是脫水機裡被拉扯被離心被搓絞被緊緊纏綁的幾件鬼魂當中
　　曾在左派或右派的手掌裡被揉被捏被擠被壓的那件。

　　我是煩躁的。而且我的煩躁將永遠無法打撈了。
　　我發著抖，想像自己被這個稀稀爛爛的世界

　　堵住了所有冷汗，
　　被這個黏黏膩膩的世界咬住了所有毛發，

　　我知道這個世界在我的背後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我知道我是卑微的我是愚蠢的我是遲鈍的我是

　　煩躁的。
　　而且我的煩躁將永遠

　　是煩躁的。
　　如果我的墳墓突然被人挖開，我並不會感到痛苦

　　我的裡面早就被掏空了。
　　我的腹鰭早就不能勃起，

　　我向仙人掌借來的那些
　　刺，一夜之間被人拔光，

　　我甚至無法償還我向鏡子借來的
　　一具影子。

　　我放走了籠子裡的那些秘密，
　　然後自己走進籠子裡

　　成為一個無法解釋的秘密。
　　我甚至無法解釋我

　　是煩躁的。
　　如果我突然不再是煩躁的，

　　但是我已經失去我了。
　　我已經失去了我的存在，

　　失去了我的失
　　去。

　　我解開記事的繩結，
　　燒掉了我的語言，

　　開始
　　啜泣。

　　我是煩躁的，
　　我是煩躁的。

　　我是煩躁的。
　　我是煩躁的。

■[目錄]


一　周　大　事
───────

　　１．

　　一杯濃茶
　　一張黑色的矮桌
　　一首古老的夜曲
　　一本正在辛苦翻開自己扉頁的拍簿

　　一個被棄置的洞穴
　　一頭老虎正在咀嚼一頭羔羊
　　無數上帝的其中一個
　　正在流血。


　　２．

　　找到了
　　兩年前遺失的一座城堡
　　我是那位孤僻的國王
　　也是那個孱弱的奴隸

　　自從二月生日以來持續的哀傷
　　則始終找不到解釋

　　３．

　　三天前買的菠蘿面包
　　現在還安穩的睡在辦公桌抽屜裡

　　夢中也有大野狼嗎
　　關於家
　　我還無法確定自己
　　是不是
　　第三只


　　４．

　　四四方方規規矩矩
　　喜　　　　　　愛
　　怒　　　　　　恨
　　哀　　　　　　痴
　　樂　　　　　　狂
　　熙熙攘攘進進出出

　　面對所有四方形的笑容
　　我已經開始感到厭煩


　　５．

　　見面了
　　千言萬語一不小心就被壓縮成
　　噓寒問暖
　　中午時分
　　可恨的是再大再大的太陽都無法無法
　　把相思解凍

　　二十五歲以後就不再隨便哭泣
　　眼淚是容易被人忽略的東西。


　　６．

　　到處堆棧的各種欲念
　　終於開始六道輪回：
　　睡覺是一道　拉肚子是一道
　　與朋友鬼話連篇也是一道
　　什麼都做　什麼都不做
　　各算一道
　　還剩一道
　　請自行發揮。

　　只有痛苦
　　是不輪回的

　　７．

　　在混沌的身上刻了七竅：
　　殺殺殺殺殺殺殺

　　今天　我很沮喪

■[目錄]


﹒京不特﹒

冷　凍　季　節
───────

　　之一、越過橫桿

　　就這麼一片薄薄的寒冷
　　也足以束縛你
　　胡子都沾上雨了
　　你怎麼也無法拒絕
　　把巷子走得更深些
　　背後是濃濃的頭發

　　街頭是昏黯的
　　你走後也不會有人出現
　　只一片薄薄的雨意
　　冷而且亮
　　你想象一群電線桿
　　悄悄倒下的電線桿

　　他們橫躺在那裡
　　他們的胡子上也沾滿雨

　　很冷
　　到第二天，就什麼也沒有了


　　之二、拍住另一種表面

　　濃濃的頭發裡藏了很多風
　　零碎而光滑的小考小慮和上海之外三百裡的小山坡相連
　　季節向更深處
　　我的頭發掃過
　　那地方也有過思想
　　以及被揉切成片的
　　蒼白的歌

　　我們向上攀登。我們摸到冰涼
　　地面在生長
　　地面伸展進我的牙縫
　　我周圍是濃濃的頭發
　　平靜的。頭發似塔

　　這就在野地裡看見嚴守禮法的人們的野合欲望
　　他們斯文地向我微笑
　　我也一樣斯文地觀察他們的微笑
　　觀察在他們斯文微笑背後舞動著大門牙的女性生殖器
　　我也聞到了橙子的氣味
　　也聽見了喧嘩
　　我們久久地等待

　　冬天拉長了
　　濃濃的頭發。以及北風

　　又拖到腳下
　　也覆蓋冬天


　　之三、一個下午也不走向白點

　　下午就面對一堵牆。一面旗幟
　　裹住你們的眼睛
　　於是你們都低下了頭

　　鋼鐵廠把我的目光攔截住
　　馬路很寬。梧桐已經禿光了
　　你們慢慢走出來

　　你們其實並沒有什麼要辦的事情
　　現在你們停在街沿
　　也不為街景
　　風大了些。你們緩慢和漫不經心

　　節奏不是很快的一支曲子
　　一道雲影
　　有這個或者那個東西向你們伸出
　　但沒有攔住你們
　　馬路中央沒有車
　　風更大

　　在城市裡，你們不要去想象登山。在城市裡
　　誰也不為走路著急

　　商店的燈亮了。你們低著頭
　　轉身他去
　　一輛很大的車子在你們對面
　　風吹過你們山芋一樣的臉


　　之四、躺下，就是洞穴

　　此刻我到達了一個車站。此刻
　　落日冰涼

　　我們和留在江邊的人們肩擦過肩
　　然後逃出來了。真相不堪卒睹
　　我們的手
　　沿牆緣漏下的陽光
　　每一刻都有石頭的響聲
　　古老而且單一
　　我們不再走動。等待時間從額前流下

　　就好像是躺在一顆倒下的老樹上
　　等待河水
　　擦過臉頰
　　要有純朴的動作
　　而我們還只剩三種思維方式
　　一一成為展品，站牌和風以及碎碎的句子
　　成為展品
　　在我們面前是一片空白

　　搶劫的意識也出現過
　　等到它消失，天已經見黑
　　逃出真相籠罩的地方
　　真不容易。此刻我到達了一個車站

　　我們已經看見真相
　　血肉模糊的背影
　　牆緣上的口子被越扯越大


　　之五、甲和乙；或者ｄ－ｄ和ｃ的壓抑

　　下午四點左右，可以冥想內臟
　　在桌面上
　　也一樣落花流水燦爛繽紛等等等等
　　來人是誰？是誰
　　使得我的屋子變小
　　在四點種左右的下午應當聽見鐘聲
　　和遍地枯葉

　　枯葉沙沙
　　來人的面容融合進我的窗台
　　樓外是一個下午
　　街沿也是。有人踏著枯葉走過

　　地面上有影子惶惶忽忽
　　某甲或者某乙正準備吃飯
　　來人佔據了我的住處。下午四點左右
　　也一樣不見陽光

　　我想到的是一只墜落的麻雀
　　或者展翅欲飛的麻雀
　　一個使得某甲苦悶的下午在每一天的四點種左右
　　在桌面上

　　其實在這個下午什麼也沒有發生
　　有人在掙紮嗎
　　如果門是敞開的，透過門洞可以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下午四點左右。那是一扇關閉著的門


　　之六、以後也不很長。以後一條線

　　每一次對以後都能神往
　　以後很鬆散
　　以後有不止一棵樹
　　或者一個獨裁者
　　我無法使自己平靜於關於以後的想法

　　我也無法為冬春季節雀躍

　　我們都需要一些什麼，就好像一棵樹在我們背後
　　撐住我們
　　使得我們沒有和深遠的落日一同倒下
　　我們的手掌
　　總是達不到光輝的另一邊

　　落日融金的景象一眨眼就過去
　　後來我們就在黑色的地帶把自己染黑

　　我們的以後如此鬆散
　　我們也無法將自己的形像留在門前再多晃一下
　　對遠處我們只能神往
　　卻無法看見
　　那是一種神秘
　　一種黑色的流線。我們的想象
　　在到達遠處之前就已經散釋


　　之七、冷凍季節

　　有了一種固定的時間概念
　　就有了一座城
　　一個又一個冬天輪回
　　在想象著消滅星球的時候
　　我們焚燒理性以取暖

　　這是冷進骨頭的季節。離開一個地方
　　到達一個地方
　　在走出黑不溜秋之後我們發現
　　其實那熾烈的色彩也一樣寒冷

　　於是我們抓住冷漠的把柄
　　是一座空城就讓它繼續是空城
　　在冬季和沙地用寒冷感動我們的時候
　　我們沒有消滅星座的願望
　　也不打算把時間釘死在十字架上

　　一路走下去我們習慣於駕馭自己
　　認可了這個冬季
　　其實空空如也
　　我們冷漠

　　我們冰一樣地冷漠

（選自詩集《向北》，１９８９．１．２６）■[目錄]


﹒楊小濱﹒

閑　聊
───

　　“剛出去的那個人，他是
　　我死去的祖父。他回來好像是
　　拿走忘在口袋裡的一張車票。”

　　“是的，我記得他，哦，
　　多麼慈祥的一個老人！他還想著
　　趕去城裡，他的舊情人，
　　上司，存款，茉莉花。
　　啦啦啦啦啦………”

　　“是的，他對我說，別忘了
　　把我的鞋擦幹淨，下一次
　　郊遊的日子，別忘了帶傘。”

　　“是的，哦，星期六！
　　他跳著探戈，他總是那麼著急。”

　　“他留給我一把吉他，他怪我
　　那次沒帶到他的葬禮上。
　　我總是那麼著急。”

　　“下一次，代我問他好！
　　哦，這老頭，照片上
　　他比我還年輕。”

■[目錄]


在語言的迷宮裡
───────

　　在語言的迷宮裡，一對眼睛
　　熄滅了，在拐彎的地方
　　死者的影子就這樣失蹤
　　剩下的氣味依舊悠長
　　從早晨開始就找不到源頭
　　有別人的聲音，趕在腳步前面
　　從進入之前就不知所措
　　一對眼睛，迷宮裡的流星
　　等不及槍聲就搶先逃亡
　　爭作鬼魅的眼睛落到世界之外
　　被空氣稀薄的語言擠出縫隙
　　眼睛夾在說話的當口，尷尬的表情
　　就不得不哽住，用一滴淚水的咸味
　　弄痛了舌頭上迷宮般的傷口

■[目錄]


﹒阿　鐘﹒

獻給一位朋友的挽歌〔注〕
─────────

　　　　　　之一

　　你的面影在我的上空懸浮
　　我只是恐懼的時刻
　　和你交談
　　和你握手
　　和你的空氣進行碰撞
　　哦一個聲音
　　是你的聲音
　　隱隱透出天際

　　我在等待
　　降臨的時刻
　　你從未來的光輝裡
　　向我投射
　　你的眼神迷惘的責問
　　我的，我們的
　　虛假的存在

　　一片陽光燃燒的火燄
　　你有力的靈魂
　　與我對峙
　　與我聯結
　　空中的鳥
　　將我們引領
　　將我們無聲的交談
　　獻給雨
　　獻給四月的春天
　　陽光下一片潔淨的泥土

　　遠離著
　　你的凝視
　　你的責問
　　當樹木把它們的胸懷敞開
　　當石頭向你展露它們的關懷
　　成熟的果實
　　和我們相去遙遠的果實
　　被你的眼神包裹
　　被你未來的光輝照臨
　　你的眼神

　　遠離了這個空虛的世界

　　你站在哪裡
　　請幫助我
　　在我靈魂的雲霧裡
　　你以神聖的無言
　　譴責我
　　面對虛假的存在
　　昏睡
　　在生活的遊戲裡
　　永不醒來

　　一種古老的邪惡
　　正在上升
　　當你最後的腳步聲
　　在我昏睡的靈魂裡
　　轟響
　　一種古老的邪惡
　　正在泯滅

　　哦你的聲音
　　你迷惘的眼神流露的光輝
　　引領我們上升


　　　　　　之二

　　微風被我們的話語弄皺
　　吹向遙遠的深處

　　你的眼神裡
　　正在生長著遙遠的寂靜
　　在樹木的關懷下
　　你從小徑憂愁的呼吸裡
　　曲折地現身
　　聽見水鳥的呼喚嗎
　　聽見另一個世界
　　寧靜的催促
　　你靜默的眼神裡
　　展示出我們無法熟知的
　　另一個世界的事物

　　你在我們中間現身
　　在我們歡笑和哭泣的時候
　　你的話語
　　從樹木的綠葉中長出來

　　在一種小小的陶醉裡
　　我們感受到了微風的莊嚴
　　靜默的眼神裡
　　湧出
　　迷惘的光輝


　　　　　　之三

　　誰會知道
　　在這個時候
　　需要指引的那種迷惘
　　籠罩
　　被黑暗包圍的
　　我內心的燈

　　布滿秘密的房間裡
　　我在翻檢
　　命運的記錄
　　神祗遙遠地作弄
　　我聽見一個女人沙啞的嗓音

　　回到以自身慣性旋轉的
　　命運的軌跡
　　我無法擺布的
　　現實的邏輯

　　你能不能
　　以你無言的智慧
　　讓我看見
　　讓我聽見
　　領著一個孩子回家
　　在生活的陽光下
　　讓不安的靈魂獲得短暫的
　　休息

　　我靈魂的淚水
　　模糊著我的視線
　　我翻騰的內心
　　在模糊的天色中
　　象一個嬰兒
　　那樣柔軟
　　哦我要等待
　　晨光中你降臨的眼神

　　你已經提醒我
　　生活的脆弱
　　在天空翻滾的波浪裡
　　你肯首了
　　你眼神裡迷惘的光輝照耀著我們

注：周瞻弘－－我們的一位純潔的朋友，雕塑家，於１９９７年５月１７日因病
不幸去世，年僅31歲。在他的作品中所體現出來的對於精神世界的著迷，顯露了
他所具有的卓越的感悟力。對我們這些朋友來說，他的早逝也同樣意味了這樣的
暗示：在藝術的道路上，我們必然地是以生命來作為代價的。

（１９９７．６．１６－１７，上海）■[目錄]


﹒楊　平﹒

所謂藝術家
─────

　　那些零星散布在本市另一次元角落的
　　介於傳說與光塵隙縫的
　　無日休止的
　　混合著偏執的顏彩臆想症每天
　　隨意的把噴槍別在腰上，耽溺於密室

　　自戀似的窺伺：鏡中物（香蕉Ｖ．Ｓ蘋果）
　　在華麗、深奧的語意、厚紙板、與廁所間不住
　　呈螺旋型前進倒退以至瀕臨
　　解體的美學邊緣－－
　　啊　那些常年飽受煎熬的
　　飢渴的。充滿史前獸性的。罕有的
　　寂寞族群
　　總是胡亂而忠誠地進行同樣儀式
　　直到甬道又一次閃過
　　郵差佝僂、滑稽的背影－－

　　下午三時：刷牙。四時：逛街。
　　經期性的　憂愁，與激辯；
　　八點以後：一頭無意闖入的美麗小鹿
　　一次注定浪漫的浪漫約會

　　凌晨夢中：目空一切的方自不朽
　　（陽光強烈）

■[目錄]


誰是不可知論者
───────

　　堅定地捍守著每一道鐵柵門。
　　漸次地拋棄掉一件件外衣。
　　十指模糊地暗示某些意念
　　一夜無雨後　彷佛－－
　　什麼都有可能。

　　偏生什麼都沒有的，啊，一種吊詭！

　　不斷的氣化。
　　流竄。
　　　　遊離。而且越來越類似
　　另一種可能

　　－－在孿生的兩種可能
　　或者更多可能
　　自動展示或禮貌性的脫帽告退：
　　“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質疑呢？”

　　六月、七月、八月
　　就這麼以訛傳訛，擺湯的過去…

■[目錄]


或者預言家
─────

　　紙牌、推背圖、水晶球或電腦佔卜機
　　宇宙的奧秘全部在此－－
　　人類的未來：
　　一吊錢是一回事。
　　兩吊錢是兩回事。

　　非預設的腹語術。
　　切入先於焦慮的混沌狀態。
　　藏鏡人閃過
　　貓一樣
　　且無可置疑地
　　在拋起的銅板落地以前
　　命運是一顆憂鬱的心
　　無意的撞入廢河道旁的地下劇場
　　等待馬龍而
　　死亡是唯一的真理。

　　所謂的先知或者預言家
　　摩西時代叫做牧羊人
　　今日稱為乩童、推銷員、或政治觀察家

■[目錄]


必也君子乎
─────

　　慷慨、率性、風度翩翩
　　－－諸如此等美德
　　你說我有
　　想必就是有了
　　（無愧天地的一種自得）
　　每每輕搖折扇
　　任一袖青衫閑閑升揚到雲的高度
　　神思　密林中溪水流觴的風雅
　　鑿壁引光，忖測夜讀經書的文士
　　白領階級的心情
　　以及
　　叢集鄉野山間肥沃多汁的
　　美麗神話：譬如不通事務的幼齒狐女
　　如何盛裝的期待一次邂逅－－
　　燭火亮時：正衣肅容
　　燭火暗時：柳下惠
　　－－三代以降的前輩風范令人傾倒！

　　－－電子時代的男兒亦不失其本色：
　　室燈亮時：我是我
　　室燈一暗：你以為我是誰

■[目錄]


﹒張　耳﹒

台　階
───
－－和呂德安

　　　　　　　　　　　　記憶中，
　　　　　　　　　　你根本是個農民。
　　　　　　　　　　沒有離開前曾許諾自己
　　　　　　　　　　　　　　　　一段平整的台階。

　　唐人街CHACHA後院我們話別，
　　你剛購進電腦，大箱小箱，
　　準備拖回家大幹一場。
　　樹蔭下你審視辭的行列，
　　不慌忙，象蹲在田壟除草的農民，
　　　　　　“為什麼不把燈光寫做燈光呢？”
　　問題出在放置自己的位置：
　　一個按鍵取消不了種種相佐的情結－－
　　　　你面前，我腳跟竟不能落地。

　　那時候，我只是不想有一天從台階跌下
　　從而輕飄飄跑過。

　　看餐桌上現在這些依舊無法擺穩的
　　奶聽，糖罐，茶杯，托碟
　　　　　　　　　　　　　自我放逐－－
　　一切都在周圍光明地出賣：
　　水磨石，水，落地鋼窗，
　　笑容分寸適宜……

　　遠方既然可以手臂高舉石頭
　　又為什麼不能以愛的姿勢落下來
　　　　吻合，即使徒勞？
　　　　即使僅僅為了你妹妹走夜路不絆交？

　　筆記本翻開我真正的盲點。
　　　　　　　　你眼珠烏亮。

　　我們各自掘地向前，修築自己的台階。
　　一天兩天做著同樣的事。
　　聽得見窗玻璃上蒼蠅和村裡土蜂嗡嗡。
　　想象你勞動的肩肉就讓我心碎
　　　　怎樣閃耀農民的力和氣息？
　　前面沒有什麼（包括燈光）。
　　完工
　　只是個謊。
　　每天我們修築台階。
　　精神作坊。
　　因為沒有東西比腳下重復的表面更堅實。

■[目錄]


﹒北　鋒﹒

十　指　星　象（組詩選三首）
──────────────

　　　　　　　　水　星

　　１．

　　經常去的那個酒館裡全是玻璃
　　全是手貼上去就不能不忘懷的玻璃
　　我當然不知道緣此虛構的牆
　　我們看見球形的初衷懸掛在語言的絞索上
　　使彼此的郵件穿過了城市又順路返回自身
　　那兩個人的寂寞浸泡在酒中
　　倦意在偏僻的角落吞沒了成群的往事
　　水是一個平面是反照不出的毀滅
　　我們發現了界域在上面打轉消失如煙
　　我們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害怕白夜漸暗消失成河

　　２．

　　經常去的那個酒館外面全是木偶
　　全是老板娘高價售出的偶像
　　在他們背後蝕刻上對方的地址
　　偷偷給自己發信可這需要時間
　　我們做夢也沒見到玻璃的門和窗
　　所有的視野都被星象擊落
　　所有的愛和夢幻都被我們虛構成真
　　關於逃亡的結局你要我吐出的真相
　　我早已在語義中失語
　　我們回不了家我們沒有家
　　我們杳無音信地廝守相望
　　彼此遺忘彼此恍惚
　　恍惚的時候我們彌留得太久
　　想哭的時候總是無聲地狂笑
　　其實我們早就渴望著離去

　　３．

　　因為玻璃碎了
　　因為墨黑的光懸於腰間
　　因為十字準星已喪失了天空
　　冬天的海湧進夏天
　　也許我們誰也不需要誰
　　也許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其實我們不說也能交談
　　其實我們離去時就已經回來


　　　　　　　　彗星

　　頂上飛過的不是鳥語
　　可以把我從尾部曳開
　　曾經闖入的界域
　　沒有人回家
　　我們不是流星蓄謀的宿果
　　生於其外死也在其中
　　我們不過是黑夢中
　　三兩種奇異的響聲
　　彼此打著對方的主意
　　暗想鏡中的隱喻
　　反了
　　看誰魔幻了人形
　　尾隨詭秘的天空半邊青色
　　半邊沒有顏色的天色之中
　　只有你是熟悉的
　　猛地朝前啟動
　　把我甩在了原處
　　狹長的嘴唇張大了就無法合攏
　　在光圈的後面
　　那是通常面臨的窗子
　　把別人的往事不相關地撒入
　　在另一個季節泄開一條河流
　　寒冷地垂釣
　　可私自相通的波紋驚動了它
　　使魚置己於背光的圈套
　　出乎我沉淪時的預感
　　攏合了熱寂的冰穴
　　被霧弄濕的一面
　　你看見它向著自身的一面
　　卻消失了另一面


　　　　　　　　天王星

　　（在環的另一頭　觀望
　　　一種時間捕捉另一種時間
　　　那口一脈單傳的胎氣
　　　據說五名護法的弟子已被擊中
　　　沿先師漂泊的軌跡化緣
　　　七月初七　瘋婆
　　　旋轉天宿卻已不及讓我得曉
　　　真相為時太晚已無力回天）

　　這個年代的災難我全不在乎
　　八棵樹布滿了衰老的紋路
　　星河裂出乳液　天亮之前
　　將腿扛起在肩上狂奔
　　一匹白馬念念有詞變奏背景的夜色
　　黃梅早產了是無所不在的預感
　　驚落幾代樹種
　　沿亡者縫隙爬出的風景
　　提心吊膽數著殘存的文字

　　這個年代的災難我全部承受
　　一口吞沒百慕大的咒符
　　當六面受困的此生四面凹陷
　　我吐出輪回之約的弧線
　　使暗紅的幕布繁衍身後的睡眠
　　拈住先生將縮未回的手
　　點燃頭頂的祭火
　　如蠱之情噴入黑壓壓的寂靜
　　我已上不著天和下不著地

　　這個年代的災難我全部裝進鐵盒
　　血盆的天空垂下天體
　　臥於水邊如臥春風
　　是不復存在的彌留之音
　　紛紛揚揚很快就要散盡孤獨
　　向四方分送抉別的回光
　　我的兒子當你遠離寂地
　　我會感到一陣平靜的痙攣
　　你逆流而上猶如我順流而下

　　（在環的另一頭　觀望
　　　那是一種遺忘）

■[目錄]


﹒昆　布﹒

航　行　練　習
───────

　　誰知道每一波浪的鱗片
　　如何記錄
　　旅人的航道
　　海與魚
　　跟隨舵手的想像
　　爭相閃耀
　　防波堤怎樣裝載
　　海港的重量

　　男女相擁
　　是為了模仿電影
　　幻想在撞上冰山之後
　　像魚群般驚慌竄逃
　　然後在浮沈之間
　　嘗試一下海的咸度
　　其實　擁抱
　　是因為
　　風向的力度

　　或者學習鷗鳥
　　作快樂的放逐者
　　可以自助旅行
　　也可兼差海盜
　　反正拍翼或搶劫
　　全憑直覺
　　而且不怕闖越國界
　　遭受拘捕

　　在戀人藍色的瞳孔裡
　　馳騁碰撞
　　燃料和加速器都充足
　　任由我自由加速
　　也無觸礁之危
　　惟一的缺憾
　　那不是公海

　　每次航行
　　都是一種試探
　　就像垂釣與觀星
　　方位判定
　　每次的剪裁塗鴉
　　詠嘆營造
　　都是練習

（１９９８．６．６）■[目錄]


﹒翟永明﹒

周未與幾位忙人共飲
─────────

　　　　　　　　　　　　一個二流歲月的忠實臣子……
　　　　　　　　　　　　　　　　　　　　－－布羅茨基

　　　　　　　　一、周末求醉

　　“誘惑力”或者“蘭桂坊”
　　還有“紅番部落”
　　象夏夜的蚊虫　叮滿
　　這個城市的面孔
　　瘦削的街道伸展喉嚨
　　整夜倒進去
　　川流不息的夜生活

　　“我只喝白酒”
　　（４０度的伏特加）
　　酒精從體內直逼向指尖
　　我被迫　用魚的腮
　　呼吸　周身像鱗一樣張開
　　酒的醇厚香氣

　　她的各色小辮
　　軟軟垂下　與她
　　醉後的雙臂

　　我聽見酒滴砰然
　　落入胃中　那陰沉的胃
　　不願承擔一次次
　　無規律的撞擊
　　從舌間流到心裡
　　赤裸裸的液體從高處跌落
　　象一只機警的動物
　　從高崖入水　並力圖
　　控制它的激情

　　有人在講：一次行為
　　－－如今“藝術”的全部含義
　　我就看見　一只手
　　剖開羊的全身
　　一半冰凍
　　一半鮮活
　　“藝術”　　讓我看見屬羊的命運

　　周末有許多人在作“行為”
　　細節漂進我的眼窩
　　一次次的解剖　性急的新手
　　也借助於酒精的含混力度

　　貪杯者的命運　壓倒我
　　象一種徵兆：
　　思維的流失　傷口的逼近
　　詞語的乖戾和萬古常新

　　都在看：一個懷才不遇者的潦倒


　　　　　　　　二、關於忙

　　你一再說“忙”這個字眼
　　使詞語也接近瘋跑

　　整夜在酒吧裡遊來遊去的
　　來客　酡顏如滾水中的
　　蝦

　　為什麼出現忙人？
　　“比水快”
　　為什麼忙？
　　“批發和零售　以及……”
　　為什麼來到這裡？
　　“發條　鈴聲在響”
　　制度、規則、股票
　　上網、榮譽、建設
　　更少的時候：因為愛情
　　和愛的變種

　　現在是周末：４０度的伏特加
　　加冰　與計劃經濟時代的白酒
　　一起傾斜　與幾個忙人
　　共同浣腸　除了在座的一位
　　素食主義的年輕信奉者

　　整夜　留著長發的歧路少年
　　和　光頭少女
　　找尋　他們悲喜的高音區

　　我聽見酒滴砰然
　　落入　哺養他的胃
　　那陰沉的臉浮出暖意
　　一首歌在我們耳邊傳遞著
　　９０年代的亂倫

　　我們壓低嗓音　交換
　　呼機號碼　和　黑色名片
　　我的身體被時間剖開
　　一半匆忙
　　一半安寧
　　有人說：抽簽
　　於是我們的目光
　　跑得這般快


　　　　三、長於一夜的痛

　　薄荷因你　死命一擊
　　而顫抖　被你
　　一口嚥下　唯有夏天的病房才會
　　一口嚥下誘人的碘酊

　　我們舞弄錢幣
　　“你與時代打了個平手。
　　我得分　又失分
　　使你無話可說

　　長於一夜的剌痛
　　激怒了他　咿咿啞啞的
　　男聲　在腦後搖擺
　　想到時間也因他而掐出了血
　　起身舞　也因他的關注
　　而染紅了手勢

　　她的各色小辮
　　打擊著鐃跋
　　　　還有她的狂
　　４０度的伏特加正在
　　毀壞　她的彩色連衣裙

　　莫非我從桌上跌落
　　如同我在搖籃裡起舞
　　莫非我旋轉
　　　　旋出一個時代的難題
　　驚嚇了不同凡響的
　　那些頭顱

　　聽樂隊聒噪　聽歌手
　　號啕　看彩燈打擊
　　他們平面的臉　實在很痛
　　我們內心已被揉成一團碎屑
　　－－被訓練有素的藝術
　　　　被置身其中的環境、文脈
　　　　被晚餐以及蠟燭
　　　　被忙碌的大腦和聊天



　　　　四、插播

　　中央電視台　正在
　　聯播　各地的
　　回音　聯合收割機
　　翻騰出黃色谷粒
　　或紡織機　或建築的
　　最後是火勢蔓延
　　房屋倒塌　質量問題
　　它們都發生在各地各市

　　一男一女　通常
　　發型嚴謹　衣襟堅定
　　他們此時插播
　　一個公主的死訊

　　　　戴安娜之死

　　關於公主　我曾寫過若幹
　　不切題的詩句
　　一個二流歲月　公主只能
　　在昨天死去　並被
　　物搗爛　裝進瞬間

　　她的死　消滅了她暗中的敵人
　　－－青春　一切都從
　　這一刻開始　就如一只蝴蝶
　　它的標本比它更美麗

　　公主死了　低級的夢
　　尾隨青春的血小板
　　無處可棲　低級情人將
　　疑心她　活著的潔癖
　　並被她的死嚇破膽

　　公主　死　使我回憶起
　　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
　　制造者和天生麗質
　　擊中了一個生命　它們（鉛字）
　　轟然落下　埋葬了
　　一個夜晚

　　我該為她哀悼？當然
　　同時也想想自己的賬單
　　也會變得　入不敷出
　　於是我微笑　告別
　　一個癌症和
　　一次車禍


　　　　五、致一位善意的友人

　　你來了　不喝酒的女人
　　帶著照片　據說
　　一位高人　他的天眼
　　滿盈著各種各樣的命運

　　“你得到太多　便要失去”
　　她於是想到一些數據
　　通過世俗的稱譽　現在又要貶低他
　　好人在各個行業死去
　　如鐘鳴所言：　他們都走得太匆忙
　　他們形而上的胚胎期
　　喪失了時間性

　　一個女人的善意　無法替代
　　死者眼中的火花　和
　　高人目睹的　殘忍根基
　　一個放映室　俯瞰了
　　人們的忽出忽進

　　就象毒藥的香味　一如既往
　　被用於　女人享受型的
　　發端和腋下


　　　　六、致我的友人

　　階梯下　塗了黑漆的
　　矩形鐵網　把醉
　　變成了死　生
　　躺在草叢中
　　等待潔淨的時刻

　　世界正生活在
　　買醉的過程　那些貪饞的男人
　　鑽進這城市的一根根骨縫
　　就像他們的目光鑽進
　　她潔白的蕾絲內褲

　　我們都是沙子　存在
　　才是水泥　甜蜜的生活
　　充滿肉身的肥美
　　三者足以引導怎樣的經驗？

　　（那天夜裡　你演繹著
　　　不變的記憶　如同
　　　沿牆溜走的風
　　　有時遒勁　有時毫無信心）

　　（那天夜裡　我的舉止
　　　象被一只手　揭掉全身魚鱗
　　　疼痛和輕鬆　一起
　　　致我於死命）


注：“誘惑力”、“蘭桂坊”和“紅番部落”均為成都著名酒吧。

（１９９７．９．６）■[目錄]


﹒Ｊ　Ｈ﹒

一　些　事（８２）
─────────

　　從這一分鐘開始
　　這些等車的人等著
　　下一分鐘
　　還有一些走向咖啡廳的人
　　去參加
　　朋友葬禮的人
　　上班下班
　　這條路上那個死去的朋友
　　曾經也在等車
　　只是下一分鐘的車已經
　　將他帶走
　　在這一分鐘裡
　　我和這個女孩
　　就這麼議論了一下月亮
　　滿月的月亮
　　然後幾個小小的精靈
　　出現在窗口

■[目錄]


﹒三　焦﹒

藍　布　條
─────

　　一條狗
　　可以比人走得更遠
　　它的尾巴搖著　尾巴就是正確的方向

　　當整個世界都在抽簽
　　有一個遲到的人
　　拼著命　進入夢鄉

　　有一則寓言說
　　很遠的地方出售跳蚤
　　它可以幫助人們越過高牆

　　睡著了的人流出口水
　　童話中的羊群　在他的額頭飛奔

　　當整個世界開始沉睡
　　藍布條便在我的詩裡出現
　　它在黑暗中發著光
　　像一只藍色的眼

　　一只跳蚤
　　可以比所有的人做得更好
　　在世界最邊緣的地方
　　遊戲　遊戲
　　渺小的身軀擦亮黑暗

　　眾多的殺人的槍口面前
　　在右手和左手之間
　　藍布條　捆住了一只狗的哀傷

■[目錄]


﹒風　子﹒

無　題
───

　　能夠等待些什麼？或者
　　盼望些什麼？
　　多少事，轉眼間已面目全非
　　你不得不信，時間
　　並不與我們同步
　　我們在這裡，他們在那裡，走！走！
　　或許只有歷史，或者
　　做愛的方式
　　這樣一代代流傳，且大相徑庭
　　我們讀詩，或者那些前人的故事，感動
　　抄幾段句子
　　寄給心上的人，於是
　　就有了千百年同樣的思念
　　有了千百年同樣等待的人
　　有了千百年同樣失落的心
　　現在，我又拿起筆，想寫一首新詩，給你
　　啊！女孩，多希望你是我詩中那古代的女子
　　可是，你換了件不同的衣服，走在不同的都市
　　你會愛上一個不同的人嗎？
　　你會真正愛上一個人嗎？
　　我是，一個善良的人
　　在街頭佇立，靜靜地看著你
　　走，過來，然後
　　過去
　　只是這些
　　人群流過來，然後，過去

■[目錄]


ＨＯＭＥＰＡＧＥ
────────


　　用這些句子，把人們帶人
　　我的世界，雖然並不美麗
　　甚至簡陋
　　人們從遠方來
　　稍作停留，然後
　　去另一個地方
　　我很少過問，也無從知曉
　　他們喜歡不喜歡
　　因此也無法挽留，甚至建議他們
　　下次再來
　　我甚至很懷疑
　　除我以外是否真的有人
　　願意留下來
　　陪我
　　我站在門口
　　向進進出出的人一一致謝
　　然後，目送他們遠去
　　一些天氣太不好或者太好的日子
　　這裡總是很冷清
　　數日也沒有一個人
　　我依舊日日早起
　　澆水掃地開門
　　增換一些新的東西
　　人們依舊從遠方來
　　然後，回遠方去
　　留下或不留下些什麼
　　回來，或不再回來

■[目錄]


﹒嵐﹒

節　日　再　來
───────
－－呼喚情人的日子

　　遺忘是最尖銳的武器。行刺
　　倒下的影子與溺水的我匕首圖窮，死而復生，相背而去。
　　黑色的星期五圓月當頭時，佳期將至。我宣判行刑的時刻
　　點到而止。
　　腳踏玫瑰花瓣我的亡靈與我幾度相約

　　在地下室的某個入口，我
　　驀然出擊－－長發落地的速度。
　　與一只鳥飛越城堡
　　降
　　水晶的河裡幾盞飄流瓶來自前世。風沉重如夢，降與掌心，喚醒
　　草原馳騁的日子。
　　通往台階的門打開。我不願回頭

■[目錄]


﹒伊　可﹒

走　過
───

　　於是我沉默，我看見
　　那只死在馬路中間的鬆鼠
　　沒有了多日前粉紅色的血肉
　　是的，連血肉都會褪色
　　在陽光下，何況我們

　　我們只會別過頭
　　或者望向遠處一些虛無的情景
　　等這支煙抽完就可以
　　笑著回過頭說我還愛你
　　痛的感覺正慢慢褪盡顏色
　　血肉的粉紅

　　我想起那只鬆鼠
　　仍然醜陋地陳屍街頭
　　這時可能連那些粉紅色也變得平坦
　　無可奈何

　　不能平復的事情其實很少

■[目錄]


﹒祥　子﹒

朱　莎
───

　　是不是這樣，朱莎，獨舞在三人之室。
　　鄉下長大的孩子，從城裡走到城裡，從巷子走到巷子。
　　在四月裡，聞到草的氣息。
　　我用羅馬字母，觸摸你，看你努力走遠。
　　把一個傳說，變成一件往事。
　　這裡有：石橋、鐵路、飛機。
　　長滿熏衣草的山坡、微服出遊的人、和他們所有的美女。
　　但這只是支老歌：沒有意義，也不能安慰你。
　　朱莎，又有誰、什麼，可以讓我們持續地勃起、堅挺？
　　過一種罪惡、但非常幸福的生活。
　　如果你能看見風，你就可以畫風，指點雨的邊際。
　　但誰能一語道破，那向風中持砵的心情？
　　芬芳的坡上，行者正窺視、詠嘆我們，骨頭的滾動。
　　你看見遠方雲朵，翻卷在他們臉上。

（１９９７．５）■[目錄]


真　相
───

　　我們是不是走進了風？
　　直速的翅下：身影如雲、記憶如葉，我們
　　是多麼利落，而又尖刻。
　　鋒刃，我把玩良久。
　　飛逝的空中，誰能豎起不毀的手指
　　而又不懷藏幽恨？所有
　　家居者的期許，給予和承受
　　已不再切割我們，不再能觸及我們
　　敏感的部位。身為黃塵的行者（栗林裡
　　微笑、機警的獸），氣流的轉動
　　也一定非常的殘忍。
　　一年將終的時候原上的蚤必有一種默契，
　　它們集體同生同死怎麼會又一無所感？
　　我們可以想像這些漂遊性蜉類
　　如何以花繡口、落草為生，
　　但又有誰真正掌握了它們，懂得自況？
　　坐望南山，那在一葉灰草上霜結了羽的
　　也要在一顆溫雨中隕落。
　　一切是動的。一切都有限期。

（１９９７．１２）■[目錄]


讓我這樣講、
──────

　　　　　說、敘述、安排、編織、談論以致你可以
　　　　　　　　　　　　　　　　　　　　　　　批評、反駁、指責、嘲諷甚
　　至於理解、明白、懂得、體會一直到厭惡、惱火、激憤、憎恨或者，至少也
　　是：冥想、神傷、感動、惆悵，讓我這樣講你的：日子、生活、碗架、枕頭、
　　行李、家人、友人、仇人、認識、不認識的這些：你不能忘記、希望忘記、
　　以為忘記、的確忘記的：心上、心中、心底的人還有你的：理想、夢想、幻
　　想，或者是它們還剩下的：遺跡、殘跡、痕跡，讓我這樣去講它們：曾在哪
　　裡、現在哪裡、又在什麼地方：出現、成長、堅持、生存、破碎、躲藏就像
　　宋磁、快餐、決心、保証、初戀、暗戀、在一個晴天、陰天、雨天、下雪天
　　的路旁、水邊、樹下、火車、舟船、飛機上產生的溫情、柔情、熱情、激情
　　或者：風情、調情、感情、愛情以及其他的性前奏、活動、期望、等待、忙
　　碌－－它們曾在哪裡、現在哪裡、又在什麼地方讓你開心、歡喜、興奮、激
　　動、痛苦、哭泣－－讓我這樣講：誰曾經看到你、聽見你、撫摸你的面龐、
　　頸背、臂膀、乳房、腰肢、下身、腿，誰曾在你的上面、下面、裡面感到你
　　的呼吸、呼喚、呼喊、呼救，在你的身前、身旁、身上經過、走過、踩過、
　　通過－－輕鬆、瀟洒、自如、冷寞、遙遠、懦弱，讓我這樣講一些電線纏住
　　的：空間、時間、角色、角落、每一台：打開的電視、電腦、電話：這些並
　　聯、串聯、兩地、三角、多邊的電子遊戲、舞會、仿真、表演、連續劇：一
　　些結實的東西正在破碎、一些結實的東西正在破碎，讓我這樣－－講早晨、
　　下午、季風、日歷、機械的上海手表到底、如何、怎樣成為夜色、名詞、陣
　　雨、年底、電動的石英晶體－－進步、進化、進軍、進取和同樣重要的：退
　　步、退化、退卻、退讓，讓我這樣講一些最基本、簡單、原始、必要的要求、
　　欲望、沖動、反射、求生、求偶、求愛、求婚、生子、嫁女、離棄……作為
　　生物、動物、人物對其他生物、動物、人物的官能、機能、功能、職能、殘
　　忍，沒有什麼其他的：事實、道理、理由、緣故、稅務，讓我這樣講街道、
　　道路、路線、線路圖，它們在哪裡挺身、側身、轉身、翻身，在哪裡迎接、
　　引誘、纏繞、圍困我們、把我們象期貨一樣：批發給哪些更精美、繁華、媚
　　人、遠大的街道、道路、路線、線路圖，讓我這樣講我們的自視、自信、自
　　傲、名氣、體面、智商、學問、文採、才能、房產、狂妄－－沒有一個活人，
　　比另一個活人更加尊嚴，沒有一個死人，比另一個死人更有身份，沒有一個
　　人可以：讓人關切、喜愛、仰慕象一個孩子關切、喜愛、仰慕他醜陋、貧苦、
　　擔心、口拙、疲倦的母親，讓我這樣講：她們曾經是誰，她們現在是誰，又
　　在哪裡居家、依門、盲流、在哪一個床沿、灶堂、門口打坐以致：不可能有
　　誤差、誤解、誤讀、誤會我們該面向何方跪下、背向何方直立－－作為生物、
　　動物、人物，像個生物、動物、人物，讓我這樣講你們、我們、他們及其其
　　它的人際、家庭、社會遭遇、經歷、關系、制約、場面、形式、垃圾和它們
　　各自相配的浪漫說法：青梅竹馬、一見鐘情、千裡姻緣、前生注定、舉案平
　　眉、白頭偕老－－作為生物、動物、人物，也象個生物、動物、人物，就這
　　樣、是這樣、就是這樣：坐下、站起、走路、上班、下田、睡覺、吃喝……
　　我在街邊，看你的身段、手段、身材、口才、身價、標價，你又在看誰的：
　　身段、手段、身材、口才、身價、標價，他又在看誰，向誰亮出信號、訊問、
　　探試、尾翎，小心翼翼地：保持風雅、教養、德望、刑法二十八條的威嚴、
　　高貴、整潔、幹燥、枯燥，讓我這樣講：水的幻象，正從每一個龍頭、管道、
　　縫隙、開口中流出打濕：每一件家俱、襯衣、床單、字典、按摩器，瓶子、
　　瓶子、瓶子、杯子、杯子、杯子、杯子、瓶子，讓我這樣講：在每一段河邊
　　都有：田地、家園、村莊、城市、理想、夢想、幻想的遺跡、殘跡、痕跡－－
　　有人走過那裡、有人住在那裡、有人關在那裡、有人躲在那裡、有人活在那
　　裡、有人死在那裡、有人在那裡孤獨地死去、有人在那裡握著有人的手死去，
　　有人在那裡為了有人痛苦地死去，有人在那裡因為有人幸福地死去：和我一
　　樣、像他一樣、你也一樣、你也一樣。

（１９９８．４）■[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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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縱橫﹒詩陽譯法國當代詩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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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欄目編輯：詩　陽

﹒馬克斯﹒雅各布﹒

傳　記　格　體
───────

　　三歲的時候，本文的作者就已經
　　引人注目：他作了一幅肖像將他的女看門人畫成
　　玩具頭〔注〕，熟陶器的顏色，當她的
　　眼中充滿了淚水，給一只雞拔毛。這只雞
　　伸出柏拉圖式的脖子。不過，這只是這玩具頭，
　　一種消遣。總之，引人注目的是
　　未曾被注意到的：引人注目，但不令人遺憾，
　　因為如果已經被注意到，就不再變得
　　引人注目；他的生涯就會半途而廢，這就已經
　　令人遺憾。引人注目的是他早已讓人注意到，
　　這事早已被遺憾並令人遺憾。這只玩具頭
　　的雞其實是只鵝。

注： passe-boule: 一種頭形玩具，玩時將小球投進其口。

〔詩陽譯〕■[目錄]


﹒安德烈﹒弗雷德裡克﹒

羞
─

　　一談起椅子，她就為放在它上面的那東西臉紅。我萬般小心不讓我太太由此
受刺激。一大早，就讓一封信通知她我的來臨或許是第二天的晚上。

　　我進來，仿佛走錯地方，一邊道著歉，
　　身披笨重的純羊毛色大氅。之後，我得想出千種百種理由
　　設法離開：太熱或者大氅已經汗透。

　　穿著短上衣，我無法避免她的臉
　　紅到極點。我還得舉步而退，鑽入帘幃，或
　　躲進隔壁的屋子。我回來。她，正藏在
　　床單下，裹著皮大衣，神態已復正常。我溜開。
　　不，這不方便。
　　隨後，我該出門遠行。

　　可這種局促在我倆間一連持續了幾個月。

〔詩陽譯〕■[目錄]


﹒阿貝﹒德拉泰尼昂﹒

話　與　事
─────

　　太太您說的是什麼話
　　而且關於這句話關於這事
　　人們常常對您說這話
　　人們常常替您做這事

　　因此根據這事根據這話
　　您可以說出什麼事
　　而且我擔保這話
　　比這事更讓您掃興得多

　　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話
　　而且關於這話關於這事
　　我承認我喜歡這話
　　我承認我喜歡這事

　　但這就是這事就著這話
　　但這就是這話就著這事
　　否則這事這話
　　在我眼裡將不成為其事

　　我甚至為這話而相信
　　能夠另外考慮什麼事
　　一件事延導出這話
　　比這事更為有利

　　這就是為何人們尚能說出這話
　　當人們不再做這事
　　並且這話幾乎一文不值
　　天哪這總是什麼事

〔詩陽譯〕■[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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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　蘭　　　校　對：建　雲　　　讀者服務：嵐　　　發行：亦　布
主　　編：祥　子　　　副主編：馬　蘭、詩　陽
編　　委：秋之客、建　雲、京不特、非　楊、伊　可、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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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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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瓦茨拉夫﹒哈維爾　　　　本書系《傾向文學人文叢書》之一，收錄國
《獄中書簡－－致親愛的奧爾嘉》　際政治舞台的重要領袖人物之一，捷克共和
　　　　　　　　　　　　　　　　國總統哈維爾當年在前捷克共產黨極權統治
下作為政治犯被囚禁時於獄中寫信給他的妻子奧爾嘉的書信６０余封，首次獲得
授權譯成中文出版。郵購：美加地區$20／冊；其他地區$25／冊。支票請付：
Tendency Quarterly。地址：36 Gorham St.，Cambridge，MA 02138，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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