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欖 樹 OliveTree 文學月刊﹒1995年創刊 1997年第7期A﹒1997年7月1日出版
□□□□□□□□□□□□□□□□□□□□ □ 香港文學專輯:詩歌、散文〔上冊〕 □ □□□□□□□□□□□□□□□□□□□□ 本 期 目 錄 ∼﹒※﹒∼【新漢詩】 Ilya;石頭記﹒﹒﹒﹒﹒小 西 綠夜;毛孔;噢﹒﹒﹒﹒﹒﹒小 兜 完成;公園--致裡爾克﹒﹒﹒﹒﹒﹒﹒﹒﹒﹒﹒﹒﹒﹒﹒﹒﹒﹒﹒﹒﹒王良和 老人;被鮮花擠碎的根;從這裡開始﹒﹒﹒﹒﹒﹒﹒﹒﹒﹒﹒﹒﹒﹒﹒﹒王 敏 在火燄中;春分;關於禁忌﹒杜家祁 男體二章;故國的神話﹒﹒﹒林幸謙 陽光頌詩(組詩)﹒﹒﹒﹒﹒洛 楓 無題;蝸牛﹒﹒﹒﹒﹒﹒﹒﹒張少波 月;新年願望﹒﹒﹒﹒﹒﹒﹒遊 靜 一個被縫紉的人;驚覺﹒﹒﹒智 瘋 船和家;西環﹒﹒﹒﹒﹒﹒﹒﹒﹒﹒﹒﹒﹒﹒﹒﹒﹒﹒﹒﹒﹒﹒﹒﹒﹒﹒陳智德 在一個憂煩的初夏下午讀蒙塔萊後期作品;十二行詩(組詩)﹒﹒﹒﹒﹒黃燦然 新填地;家常﹒﹒﹒﹒﹒﹒﹒劉以正 茶色玻璃﹒﹒﹒﹒﹒﹒﹒﹒﹒劉偉成 吃;走過爸爸的舊店﹒﹒﹒﹒﹒﹒﹒﹒﹒﹒﹒﹒﹒﹒﹒﹒﹒﹒﹒﹒﹒﹒﹒樊善標 像時間一樣離去後還會再回來;霍亂流行的十日﹒﹒﹒﹒﹒﹒﹒﹒﹒﹒﹒羅貴祥 魯平訪港;大澳的長堤﹒﹒﹒鐘國強 明天;容顏;徒然歌﹒﹒﹒﹒鐘曉陽
【潮聲】 盛年的慶典﹒﹒﹒﹒﹒﹒﹒﹒林幸謙 等待瑪依拉﹒﹒﹒﹒﹒﹒﹒﹒凌 純 回航﹒﹒﹒﹒﹒﹒﹒﹒﹒﹒﹒遊 靜 夢見辜鴻銘﹒﹒﹒﹒﹒﹒﹒﹒黃燦然 網上追貓﹒﹒﹒﹒﹒﹒﹒﹒﹒﹒﹒﹒﹒﹒﹒﹒﹒﹒﹒﹒﹒﹒﹒﹒﹒﹒﹒﹒樊善標
【六香村言】 從本土出發﹒﹒﹒﹒﹒﹒﹒﹒﹒﹒﹒﹒﹒﹒﹒﹒﹒﹒﹒﹒﹒﹒﹒﹒﹒﹒﹒黃燦然
【編者短語】 ──────────────────────────────────── 【新漢詩】 ──────────────────────────────────── ﹒小 西﹒ Ilya ───── (1) 門開敞 讓幼短的燭鑒照大地 開敞同時也是隱閉 房子瓦解 星的語言給釀成了酒 眼,閉了又開 (2) 黑夜將房子瓦解 樹與軟枕都在彼此的芬芳裡漫行 當這世界安息在膻澀的大水當中 (3) 他的臉是我們的臉 當第一根火柴在火光裡熄滅 煙硝跳躍如不見終始的發 我的臉,是他們的臉 (1995.10.21)■ [目錄][下一欄] 石 頭 記 ───── 迷宮總是跟現實無關 這是一部石頭造的日記 我的書桌太輕了 我的床也是 我也是 就讓一室的白氣球伴我睡吧 我不是小石頭 把迷宮的門關掉 我不過是一頭渴睡的貓兒 (1995.1.29)■ [目錄][下一欄] ﹒小 兜﹒ 綠 夜 ─── 本來是漆黑一片 螢火虫在外遍野紛飛 牙縫上有片昨夜的葉 說不盡的不舒服 推開門 找不著牙簽 也找不了燈 綠光包圍下的黑暗 溶化了 站在房子中央 四周的黑與白在笑 小手捉來微笑的虫 照亮她身上的毛孔 看 (1993)■[目錄][下一欄] 毛 孔 ─── 每人伸出手來 都握著一把利器 我們 是否這麼急不及待 去 展示身上的毛孔 想把一些食物吐出 我感到有點不適 於是 白色的房間 吐個幹淨 站在中央 感到安全是這一回事 被自己的嘔吐物擁著 他們趕來看我的毛孔 都失望了 (1993)■[目錄][下一欄] 噢 ─ 噢 弄得滿是你的重量 把昂然頷首的我 放恣的洒滿遍野 在晨光再來那一剎 你那待了一夜的露 你 還是 是激情後的微溫 那未的感覺 如汗下拈唇 (1993)■[目錄][下一欄] ﹒王良和﹒ 完 成 ─── 走進黑暗的市場 聽到完成的聲音 我感到突如其來 而它已整天期待 金屬的拉閘一聲長嘯 延續到地面 街巷更黑暗,更寂靜 啊,不能預測的暗角升起 金屬此起彼落的追擊 磨得這樣尖銳 我簡直受創於 完成的聲音 不斷逼近,包圍 黑暗憑藉生鏽 沙漏般滴答的水龍頭 和地上腐爛的蔬菜 我憑藉什麼 進入,然後穿過 黑暗完成的鋒芒 (1995.8.1)■ [目錄][下一欄] 公 園 ─── --致裡爾克 我常常通過你的經驗走進陌生的公園,像這清晨 什麼年代舖來一條青石路 陌生的世界也有熟悉的踏腳石 要提防預設的安排 一種行走的感覺,太輕易,也太慣性 彷佛已不須低頭觀看,和細認 可以有自己的方向我知道 是的,需要選擇,當我前行 迎面握著手的事物便向兩旁分開 嘗試離開眾人依循的路線尋求新的發現 我以為被眾樹包圍,在一個立點 目光像圓規旋轉,綠色都卷入心中的圓周 在我內心的圓圈裡,像牧者 我探手接觸,植物圍過來 倒向對方,說話並且流淚 我知道我最終只是聆聽者 接收並傳達深處的聲音 在生命中一個個陌生的公園間 流浪,變得衰老。或者有人在門外好奇逡巡 看見我收留了那麼多開了窗的樹木 不要隨隨便便掃過,每一事物都期望 你的目光,穿透又開拓,進來,然後把公園的周邊推遠 (1995.8.15)■ [目錄][下一欄] ﹒王 敏﹒ 老 人 ─── 七巧板老人 玩具老人 在歷史中揀拾渣滓的老人 捧著碗 沿街乞討命運的老人 從鐵荊花的指縫間擠出的 仇恨老人 被父親皺紋拌倒的 在施舍中更為驕傲的袖子老人 被生米煮熟的老人 記憶的傀儡 從褲管撞向胸膛的老人 釘子老人 被陰毛抽打,喘息叱罵的 分幣老人 從腳背上站起的明星老人 鏡子老人 取出繩索在土地上倒吊的老人 虛汗淹死頭發的老人 佔有土地而又深懷恐懼的拐杖老人 在胡須中被臉刺傷的老人 從鋼索上走來的老人 在凌亂的花叢中抓蝴蝶的老人 從老繭上蛻皮的老人 來自老人院 掌管老年兒童 在荒原上搶掠麥子的老人 偷吃屍體的老人 把未來典給歷史的老人 在成年人中發惡的老人 被發亮的睫毛圍困的 老人中的老人 從蒼白的手上榨取陽光 被拳頭中的尾指 拋起 ■[目錄][下一欄] 被鮮花擠碎的根 ─────── 被鮮花擠碎的根 貼向幹燥的嘴唇 政治的合唱隊 通過夜的下水道 在會議桌的岸邊燃燒 在黎明灰色的出口 醫院 消防署 警察局 高高地切斷天空 一群穿白襯衫的馬 身形散亂 在同一顆蔥上奔馳 這靈魂最後的香 呼吸著土地的穩重、尊嚴和性感 刺激人群意識深處的幻覺 使死亡再次充滿活力 ■[目錄][下一欄] 從這裡開始 ───── 是從這裡開始嗎? 古老的繩結 我飼養的第一個詞 難道是卑微擦亮了我的雙手? 我年輕的勞作 難道是 鳥的震動摧毀了我的尊嚴 我向著翅膀下的陰影膜拜 相信黑暗也能飛起來 比快樂更快地抵達 寂靜 比一次死亡更多 ■[目錄][下一欄] ﹒杜家祁﹒ 在 火 燄 中 ─────── 長翅膀的天使,和 頭角猙獰的魔鬼 攜手圍圈 踏著火光的節奏 不安的抖動 我看到一張蒼白的臉 自火中升起 波浪似的扭曲 那是死去的自己 囂張的火舌,蹂躪我憂愁的雙眼 眼睛裡放映出一段影片 某個冬天的夜晚 小旅舍的房間 鏡前一雙 赤裸的身體 我真的會死死嗎? 火燄升起,如一個驚嘆號 我看到我的屍體 灰煙地封在大理石甕中 默默地感受著燃燒的熾熱 和黑暗的冰涼 我看到我的靈牌上鑲嵌著 你的像片 是一張睜大雙眼而無神的像片 凝視著某個黑色夏日的午後 小旅店的房間裡 鏡中浮現 你和我 年輕的臉 ■[目錄][下一欄] 春 分 ─── 驚蟄後,冬眠好久好久的都醒了 雨水下過,野草苗急急要鑽出泥土 地板潮氣清冽沁入腳心 囁囁嚅嚅彷佛是愛情的錯覺 春分是一把軟刀 輕輕把人分成兩半 一半的我歸還給理智 一半的我拋給眼下霧中風景 有人自身邊走過 衣角摩擦的聲音悉悉嗦嗦 在我明明暗暗的心情裡 反覆來去 一時晴一時雨的天氣 一個一點溫厚一點陰悒的人 有感冒的危險,我有些擔心 霧從海上來,淹沒了這個城市 因為是在霧中,所以不敢伸手 怕一觸便打下一手水印 因為是在霧中,所以花朵看不見 只聞到或紫或藍的花香…… 自己對自己說話,不想有人聽見 等待終會有早夏的蟬聲如線 牽我逃離 牽我走入明亮幹燥的平日 但是,在大霧還統治大地的時候 如我不止地想念著某男子 那也算是盡了我的本分 作為一個成熟女子 對於春天 ■[目錄][下一欄] 關 於 禁 欲 ─────── 你把貓禁錮在鐵籠內 那是一只 黑屋裡的黑貓 然後你走開 然後你去逛花市 然後你去看馬戲團 但是只要一瞬斑紋閃過 就驚醒它的觸須 它撩起你的長發 廝摩婆娑,你頸後 隱蔽的膩白肌膚 你的指尖還向你追索 光滑毛皮的撫拭 你喉頭緊縮 哽嚥像一聲低嗚 總有一對變幻不止的瞳孔 在最黑夜的角落 凝視最原始的你 所有的黑色,你都無力抵抗 所有的呼喚,你只報以沈默 你起身,在鐵籠上加一把鐵閂 你感覺一種穿透的刺痛 你變成一條 被貓咬在嘴裡的魚 ■[目錄][下一欄] ﹒林幸謙﹒ 男 體 二 章 ─────── 父親的肉體 上 我學習父親 找尋肉體的春天 四海散播我理想崇高的精子 變態的父親向我純真的肉體 施展千古不變的,愛情諾言 庸俗的歲月在體內震盪 放盪的話語 反覆玩弄我 政治與父親之間的愛情 下 避開禁忌的門廓 我推開,政治的花園 到處都是禁忌的墓志 滿園的玫瑰都死了 而盛開的肉體 使我的陽具哀痛 我和父親的肉體 在冬天的歲暮接觸 雙重的猥褻 在集體禁忌的告示牌下 尋歡作樂,暫忘 自我顛覆的靈魂 肉體的政治 上 父親的墮落 使深愛的人痛楚 猥褻的歷史,在愛情的喘息中 催我重生 為狂勃的陽具慶祝 作為尊嚴淪喪的覆寫 中 權力的肉體 刺痛欲望的靈魂 把我深邃的壓抑 納入升華的軌道 瘋狂 陽具中心的神話在星光的墜落中升起 為去勢者定位 悲劇的英雄,在瘋狂的軌道上 喪失僅有的陽具 慘遭歧視的子宮 悲壯的斷陽 都要負起歷史的使命 下 歇斯底裡的女神 說著弒父的故事 我們都成了獨裁者 在政治中剝削自己的肉體 自我訴說的欲望 訴說著,變態的政治愛情: 所有合理的要求 都遭到非禮的控訴 ■[目錄][下一欄] 故國的神話 ───── 上 絕無僅有的國度 在孤寂中放逐自體 自己也赦免了自己 孤獨的流亡者 屍骨的內在寂寞 都絕無僅有 湧入,破碎的中心 下 孤獨的故國內心 肢解自體,確定自己的角色 最終都淪為寓言 屍骨的追憶 卑微和孤獨的情欲 在絕無僅有中自成一種神話 所有的族群都已毀去 流下的淚滴 在東方成為傳統,堅不可破 傳統失傳後 淋漓盡致的分裂 再度降臨 神話再度毀滅: 神話破無可破 歷史辯無可辯 屍骨言無可言 ■[目錄][下一欄] ﹒洛 楓﹒ 陽 光 頌 詩(組詩) ─────────── 陽光裡的微塵 就這樣我習慣地坐在窗旁 把紙張和書本舖滿桌面的空間 外面溫熱的陽光帶著青草的綠香 隔著明明白白的玻璃 浮起滿室的流亮與清麗 牆壁寂靜地等候 高大而嚴肅的門開開合合 進進出出的人群用力拉動 靜極思動的桌椅 擾亂了原來固定的位置和姿態 我習慣沉默地看書 不隨意聒噪的人 總多帶幾分腆的溫柔 像陽光裡飛浮的微塵 輕輕小小而又綿綿密密的藏著心事 習慣地聽見你推門的腳步 因為緊張因為驚栗所以急促而明快 習慣地讓你從身旁繞過而不回頭看你 因為陽光透在玻璃上的溫熱脆弱而含羞 習慣地讓你坐在對面看我而不抬頭看你 因為中間隔著的桌面寬而實在 不知是誰把平舖的紙張揚起又散落 陽光裡的微塵顫動如玻璃的碎裂-- 驟然 在你的瞳孔裡我看見 自己的倒影 因著你靈亮的眼睛 我的倒影竟也美麗起來了…… 陽傘下的影子 你的背影遊轉於玻璃門外的陽傘下 日光透在室內的地板上 逐格逐格的遷移 層層的灰網從深到淺 排立的信箱與靜臥的沙發也影影綽綽 悠長的沉默與忍耐像加溫的空氣 濕熱而局促 當日光爬到陽傘頂端的時候 你的背影斜斜靠在風中的桅桿 往來的人群飛揚的語聲 地上依然印著你比手劃足的動作 像縱橫的樹幹 偶爾有活潑的麻雀棲息 夏日的玫瑰紅在路旁 你的背影終於消失於玻璃門外的陽傘下 盛了一杯冰水我躲在 日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裡 你原先企立的位置 換了兩只啄食的灰鴿 嘀嗒嘀嗒的啄響 一季的喧鬧與慵懶 日光已經爬完它最後的旅程了 明亮的家具回復原來的黝黑與深鬱 玻璃外的景觀隱退於室內的投影上 燈光下我把冰水喝完 夜 便從滑落的水滴慢慢浸染 袖邊紊亂的皺痕 樹叢下的碎光 不敢向你道別 這夏季的陽光 有如蝕骨的腐蟻 咬著風咬著樹影咬著皮膚的感覺 我依然喜歡踱步 在舖滿尤加利樹皮的小徑 用輕輕淺淺的腳步 踏碎幹枯的落葉 每一聲碎響 喀嚓如離別的咒語 你的夢已經遊回故鄉的運河去吧 我並不認識巴拿馬城的夏天 卻開始閱讀一本關於愛與瘟疫的小說 風驟然靜止了 樹叢漏下的碎光疑幻疑真 吱吱的鳥聲滑過 揭動了書頁 我抬頭看天 你的笑容隱現於白雲間 綿綿 軟軟 柔柔 淡淡的 遠了…… 我們還會見面嗎? 深情的藍天留不住猶豫的白雲 門前有孩子與風追逐的聲音 兩旁的公路彎曲而疲憊 站在露台 我合掌為你祝禱 日光在掌中溶溶流轉 一時一分一秒某日某月某年 直到世紀盡頭…… (1996.6.13,於加州聖地牙哥)■ [目錄][下一欄] ﹒張少波﹒ 無 題 ─── 就像一張新剝的人皮 晾在暗濕的地牢 誰,把我的尊嚴釘死在牆上 將我的頭顱四肢垂掛如腌菜 基督啊,我能聽見 你懸在十字架上的痛苦 (1992-1993)■ [目錄][下一欄] 蝸 牛 ─── 他們爭相批鬥我 說我鈍,罵我沒骨頭 笑我不生激情 而親愛的 你無須為我憤憤不平 薄殼無盾 我確實是軟的 以及裡面 軟的仇恨 (1993.3.19)■ [目錄][下一欄] ﹒遊 靜﹒ 月 ─ 因為你不懂方塊字 我無法跟你說這些 有一種時間 十五的月亮永遠是滿的 初一是彎 而且從新開始 但是的 我來自的地方 亦不講這些 你托著下巴 發在擺: 為什麼我們的時間 總是忘記了月光? 讓我下種時 無法給洋蔥、青椒及紫蘇 圓它們生命的圈-- 這刻鐘你的發散落如Pollack的秋 滑入 不是你又不是我的時間內 有人忙著談星的膨脹即收縮 在黑洞內你我高速回旋如意大利面 二月為什麼受歧視 你卻在與棉被運轉 逞強的唇:不要以為我沒有 努力著撐起眼皮 Mona 我忘了告訴你 我們的month 亦是moon的意思 ■[目錄][下一欄] 新 年 願 望 ─────── 終於 回到家 幾張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地氈 厚度不一 信箱內累累的 賬單 我的名字 串法不一 友人的賀年卡 墓碑上印上“布爾喬亞”哥德體 墓前有蠟筆小花 NEW YEAR RESOLUTION?卡肉道 每一次離去 皆充滿犧牲 留下亦如是 誰比誰偉大 壯烈 若你不跟我共舞 惑於蠟筆鮮花之美 不要跟我說革命 當我說家 我指的是 精神生活 建基在物質生活上 躺在地氈上寫詩 煲皮蛋皮蛋粥 想到香港人的自相殘殺 我們流徙各地(物傷其類) 各自送各自的路 護照 飛天氈 安全網 香港成為一個在一幅 叫做家的版圖上 其中一種 心的抽搐 如果我們不懂 尊重各自的 路 護照 不須等九七 家也淪陷(所謂陷家產) 更不再有所謂 香港人(你就想) (1996.1)■[目錄][下一欄] ﹒智 瘋﹒ 一個被縫紉的人 ─────── 一個被縫紉的人 縫上我的嘴巴 在他餓死之前 習慣聆聽 我 一個被縫紉的人 縫上你的嘴巴 在我餓死之前 習慣閱讀 你 一個被縫紉的人 口裡會有黃金嗎 他死前也是這樣問我的 (1991.11.5)■ [目錄][下一欄] 驚 覺 ─── 今天歸家的時候我才驚覺 漸漸衰老的竟是 我們的房屋 彼此的猜疑生長在交疊的青苔和枯籐裡 彷佛是一把被怨婦舍棄的亂發 厚厚的覆蓋了屋頂 層層剝落的是四壁上的包容和接納 一張不斷潰爛的面龐 任由疼痛的感覺隔絕了溫柔的觸摸 曾經明亮的玻璃窗都粉碎在不滿之中 彷佛所有和諧的風景 都崩裂在盲人的夢裡 我拼命按著沉默的門鐘 彷佛觸動了一個 啞巴的傷痛 我們的房屋是這樣的衰老 但無法掩飾的缺憾就是無法修補的麼? 我多麼渴望走進屋內看個究竟 然而丟失了門匙的我 以難過的心情等待 你的歸來 (1991.3.4)■ [目錄][下一欄] ﹒陳智德﹒ 船 和 家 ───── 記得你的家在搖盪裡 風靜的晚上 向我談起苦澀的海水 帶腥味的魚以及你們 睡覺時從一端搖到另一端 有時帶著滿載的魚獲回歸 風靜的避風塘 你說你還是要再出海 闖入帶幾分危險的生活、汪洋 但今夜泛黃燈泡微微搖晃 你也享受這安詳 房間內各種新奇物件此刻安放 也承認這是值得珍惜的一刻 收音機播出時代曲、 新聞報導及新聞背後 所透露的氣溫與風力之變化 木板上有書刊 你略讀那些 細小的、不安定的文字 扭曲的電波 電視機苦澀的影像 彷佛也是個帶腥味的世界 大人們在下面商討些什麼 沉沉地說著大事或瑣事? 都不在你我掌握之內 最後你簽一張聖誕咭送我 可惜後來搬家時遺失 殘缺記憶略去名字就只有這些 咭上不是慣見的香港落日歸帆 而是一個家 一條船 在海上冒大小風險作業的船 (1995.3.12)■ [目錄][下一欄] 西 環 ─── 岸邊一列大廈 散落的燈逐一亮起 是誰的家 泛黃或者慘白 剛才對面岸大片填海區 像襤褸的醉客,沒有軌跡 倒臥在未成形的未來不斷變幻的沙漠 現在此岸暗黑的貨船浮沉 說不出下一趟起航的日程 帶點頹喪,停泊在暗色的港口 天未全黑 透過暗藍色的雲 可以看出一些明亮的什麼? 你說那像兔 你說那像暗淡的連綿的山脈 說著這樣走過,又消失了 那一帶連綿的雲影連帶誰的想象 將走到前面更多燈火的地方嗎? 但要先避過這暗街幾處 不明來歷陷阱一般的滴水 然後有更多人和汽車的聲音 從遠處傳來 然後可以吃一頓飯,再走 (1995.6.28)■ [目錄][下一欄] ﹒黃燦然﹒ 在一個憂煩的下午 讀蒙塔萊後期作品 ──────────── 似乎生命的果實不分前後 總能在深思者的心中 潔如清光。透亮的水,流進了 房屋幽暗的走廊,遠方荒野的呼喊 沉寂於晴空下事物的秩序。 我們是含糊的,在廣大世界的噪音中 彼此若即若離。智慧卻是纖細的, 能夠照見肉體深處的不安。 你眼睛深處的一縷幽光 探入詩歌暗淡的草叢, 在一個初夏的下午 先是擾亂,繼而撫慰 我這顆憂煩的心。 ■[目錄][下一欄] 十 二 行 詩(組詩) ─────────── 風暴 風暴的尾巴掃過地板,生命之樹 他們說枝繁葉茂,為了這個假設 我尋找鳥的形象,影子的密度, 在風暴的綠傘撐起又合上的瞬間。 七月的陰天埋伏洪水,日子的險灘 他們說年積月累,為了這個形象 我尋找木筏與河流,沙和鵝卵石, 在七月的尾巴威脅著椎骨神經之際。 城市的脊背負荷著,附和著 他們說晴空,他們說為了曬一曬 生命的驅幹,我應該夜以繼日 寫詩,就用一片歌唱過的葉尖。 舌尖 我用舌尖輕舔南方的肚臍,我還記得 我歌唱過它的生機,而太陽猛烈如蛇 糾纏著疲乏之腰,而我要脫殼,我要 尋找治療孤獨的草藥,在夏夜的道旁 或山中。而生活忍不住開口,說 “辦公室最適合你養病”,空調機 加電腦屏幕,三丈以外,有美人的心跳 如星。而我躺在朋友植著樹籬的鄉村花園裡, 心事重重,抬不起頭來仰望夜空;當涼風 輕拂黑暗中慘淡的肌膚,我想起你的裙裾 一度新鮮的花紋,忍不住開口,說 “生活就是一場大病”,死亡就是醫生。 廣州 女孩子們的羽毛飄出你夏天的大門, 我一不留神充當了不合時宜的過客。 我把身體當酒來釀,我在你的後院醉過, 在朋友們的扶持下寫過一些詩和小說。 珠江的駁船通宵不眠,河南的平屋 酷似我老家。外省的朋友如今重聚 還把街邊的排檔當成我魅力的一部分 來回味,而不提肝膽相照的日子。 看來我也應該把臉頰湊近你商業的玉臂。 我第一次投入你懷抱時,年輕的心也曾狂跳。 現在我把一枝綠玉蘭插在你後院的花盆裡 紀念不能開花的少作,和已經凋射的青春。 夏末 寫入肉中的音節,起伏的詞, 汗毛上的光陰,水的波紋。 夏末在船頭,初秋在船尾, 旅行者的心披戴著寂寞。 我閑坐在朋友臨江的陽台上, 口含茶葉,手執詩集,平視 遠方的大地之影,說一句: “盛夏將盡,生活無情。” 把左手放在我右手旁的女畫家 憧憬著她昨夜夢中的落日場面,說: “湖光山色……。”她的彩筆 落在旅行者寂寞的帽沿上。 卡瓦菲斯的悲觀 我只是生活在希臘字母下,生活 在生活的著重線下,在亞歷山大。 我只把嘆息透露給一張白紙,嘴唇 含著一絲兒對肉體的韻律的眷戀。 我的日子一滴一滴地融化著, 我品嘗它們,不在乎明暗的味道。 我面對的不是困惑,不是山水, 僅僅是在黃昏時分安靜地坐下來寫作。 你,我的讀者,不要以為讀懂了我。 簡潔的文字有時候也頗能作弄人。 我只是清除對我心靈有害的雜質, 它們對你也許有益,也許不存在。 博爾赫斯的失明 這是上帝的考驗,還是玩笑? 他賦予我黑暗和四壁的書本,是因為 我不理解嗎?還是知道得太多? 我被劫持在兩個答案之間,在黑暗 和書本之間,唯有閱讀黑暗之書-- 這也許就是答案,只是幽默得有點過分。 耶穌彎身在沙上寫字,沒有人知道內容, 但有人因此而醒悟,良心得以不被泯滅。 我卻越老越胡塗,始終解不開這個死結: 我自己布置迷宮,自己設計交叉小徑, 自己卻進不去--文字在黑暗中放亮, 觸手可摸,卻不為觸摸它們的手所理解。 ■[目錄][下一欄] ﹒劉以正﹒ 新 填 地 ───── 我已完全不認得了 新填地,當新填的時候 光赤的屁股曾暖洋洋的躺在 曬整整一季夏午呢 風的鹽粒、海的媚惑 加上少年肝膽 誰要是從渡輪上拋下一角 “噗通”、“噗通”的浪花裡 不用嘴銜著就不再冒出頭來 立志做野孩子 流浪,從一條駁艇 到另一條駁艇 那時,一帶嶙峋的石上 每當夜幕低垂,便站著 一個穿斑衣的 蕭王,吹亮幽幽怨怨 一盞盞大光燈 便有生鬼七 鬼斧神功鉗一柄木鋸在二郎腳上 運弓拉響 一段段周璇 揀人擠的地方鑽,像一匹小鼠 在汗濕的脅下,尿濕的胯下 瞪眼便見外江佬吞大石卵 (吐出來帶血) 行船仔賣金烏蠅 白鶴老叟放一塊塊磚頭在額上砸碎 用七節鋼鞭鞭一節節的自己 然後塗叫賣的酒藥。 夜夜如是,五毫錢醫五勞七傷 一毫錢一片香口膠,嚼到 永遠,鐃拔鑼鼓中 勞苦大眾都是落泊書生 揩一揩賣涼果的花旦 生活便又平凡又璀璨 那時年紀小,“太不像話” 冒雨也去聽一出出咸濕笑話 滿腦子顫動神秘的預言 神秘的掌故,什麼老糠 沉底,大石泡頭 浪淘不盡諸葛孔明舌戰劉伯溫 驚奇的眼睛 隨一柄紙扇一開一合 逢人會問 “五百年前知有你 你今知道有誰人” (可從沒問過說書人格林童話安徒生) 便這樣 縱橫闖盪尋師學劍 直到一天晴天 霹靂,忽然大火燒起 燒了紅蓮寺又燒了對面 一幢三層旅店 燒死斑衣酒王,照田雞亞二 拆字問卜一群鬼谷神算 唱歐西歌的塘西蘇小小 那一家大細茅山師傅 一家大細 無一幸免…… 只剩得 一個企街姑姑,依然 企立海邊 生涯啊 教她相信 十八年後會重逢 一個面善 或不面善 的男子 (1982)■[目錄][下一欄] 家 常 ─── 大概四五歲光景吧 那年我病得沉重 迷糊中一個東莞女人 給我喊驚 一尺布、一碗水 一些穿戴雜物排在床前火盆紅紅的燒 父母親在煙霧中走過 人影幢幢我的兄弟姐妹愁容慘淡 走馬燈般繞在我床前轉 我看見我的靈魂 隨同我前生的小書友 到忘川嬉水 母親說 那時你真嚇人 全身冰凍 只有鼻翼 起伏在響 聽見賣白糖糕的叫聲 才睜開眼睛 淒淒地笑 後來呢,母親 後來你批判社會 我們遠遠看著你一天天 痊癒了 ■[目錄][下一欄] ﹒劉偉成﹒ 茶 色 玻 璃 ─────── --把他們丟在外邊的黑暗裡,在那裡必要哀哭切齒了 (馬太福音22:13) 若我真是日蝕時殞落的太陽碎片 至少應可無愧地承接光明 但當原始的洞穴亮起掩映的火光 洞壁上開始出現描摹歡欣情景的圖案 我便注定永世不能看到 被緊握的火炬,在心中長大成白晝 只能傷痛地看著身上的圖案演變為文字 文字強化了聲音,語言糾纏成關系 關系撞擊出猜疑,猜疑聚合成仇恨 仇恨使人不敢奢望一生都可活在 溫馨、柔和的光中,成為眾目的焦點 人們只則能隨時退回太初的夜裡,找尋憩息 我明淨的心懷便給畫滿了夜的模樣 更成為被膜拜的圖騰 我後悔不頑固的洞壁 堅持點點自然的饞〔‘’換‘山’旁〕巖,窒礙一下人們 失常的筆序,至少給自己留一雙眼的位置 可以在絢燦的陽光中,昂然地站在壁畫前 細味原始的歡愉,慘痛的是一個瞽叟 竟仍被迫引領黑夜攻駐白晝 把光拒於門外,讓誤認自己是獵物的人 躲在我的背影中,創造一個自閉的文明 且陶醉地稱它為浪漫、情調或詩意 縱然盲了,我卻感覺到 所有人正呆望餐桌上微弱的燭火 如何在熱騰騰的茶面上投映組合成圖 餐牌的文字,在寂寞這搖藍裡 踢著手腳不停喊叫 喊聲感染幼嫩的心靈,語言便像激流般 繞過千千萬萬的味蕾,沖出漆黑的口腔 卻卷進茶杯裡不絕攪動的旋渦中 最後像拒絕溶解的糖,沉到杯底 成為呷剩的一口,此刻 總有人輕輕觸撫我,把臉緊貼到我身上 壓扁自己的五官,向外張望 站在光明與黝暗之間,一站便得站到末世 對於走進餐室的人而言 我是黃昏,當人們醒覺 杯中找不到自己的容貌而呼喚拯救 我相信,自己將成為末世審判前的 破曉 ■[目錄][下一欄] ﹒樊善標﹒ 吃 ─ 像拭擦一張飯桌 你的影子抹過水泥地 抹過去 一個明亮的中午 鮮紅色塑料筲箕裡 滿滿剩著白菜 洗淨而且摘好了 水份瀝幹 澄碧凝定在乳白中 甜辣椒和青豆參差浮沉 盤子裡的水紋一晃一湯 而鯧魚細鱗泛光地躺在砧石上 旁邊一碟黃澄澄的雞 欲念如此光明地呈現 走過了這間村屋你仍禁不住 一次又一次回頭 直至在前面岔路口 遇上一棵老榕樹掀舞著胡子 麻雀飛上一邊的屋檐 啄食落在瓦片間的醬果 你揀了另一條路 看幾頭牛嘴嚼牆陰的嫩草 耳朵一聳一聳的 尾巴搖擺 穿過這些食客的群落 你不肯定走對了沒有 你常常感覺到 彎角後是一片野生向日葵田 張開著無數金黃色的嘴巴 ■[目錄][下一欄] 走過爸爸的舊店 ─────── 拆卸的工地前 蹲矮凳子的跌打郎中 仍在,賣報紙雜志 據說也賣過白粉的夫婦 仍在,馬路另一邊 電話公司機樓 灰牆不管怎樣剝蝕 仍在,只有慣來討吃 那條老狗--流浪到 斜對面熟食市場-- 不在,只有算盤劈劈啪啪 杵臼橐橐當當不在 煎藥的苦澀不在 提子幹、蜜棗、無花果的 甜膩,玻璃櫃內人參和海馬 的幹骸不在,牆上井然的 抽屜、抽屜裡所有的藥,以及 拉抽屜那人的壯年都不在 走過爸爸的舊店 原來我的童年早已不在 只有工地上造影的飛塵 一場紛紛揚揚的情緒 瞬間仍在 ■[目錄][下一欄] ﹒羅貴祥﹒ 像時間一樣離去後還會再回來 ───────────── 離去後還會再回來 幾時喜歡靠在門邊量度體高 靜靜看著翻過來又覆過去 不 停翻弄著書頁的手 任由一個遙遠的記憶浮起 牆壁有新油漆掩蓋不去 凹凸的 流紋 他在中部一間暖意酒吧的冬夜 說起哥哥中了簽被送到越南 四十多歲的 教授也談著二十歲的經驗 他是單數他不用去 風間歇隨推門的人進來 中間是 一大段一室的悶氣紛嚷和MTV 時間交替的虛線怎樣也還可容人 側身而過 他沒有續說 離去的人可有再回來 我只記著他眨動眼睛的速度 像時間一樣 離去後還會再來 回到隱藏的暗處寫未停頓的字 未開始的時候老想著要怎樣完 結 走動或是停駐用食指印去池磚上的塵粒 呆坐其實是某種懷念的延長 對未 來唯一的肯定 是它充滿了過去的未完成 或許退縮如握著的拳 看去依然堅強 像時間一樣 (1993)■[目錄][下一欄] 霍亂流行的十日 ─────── 我們且用足尖走路吧你說早上咸味的牙膏 或者正午匆匆吃過的中菜有時則是西食 打嗝時起的口腔余味和身體微微的滾動 已經豎的腳尖 又徐徐放成踏實路面的腳板你續說芭蕾舞員 以及走鋼索的賣藝人步姿好比舞弄著筷子 心情緊張地要掰開一條韌肉海鮮的外國遊客 用一個不穩定的媒介 幹著些什麼又享受著些什麼你以為關於文字 運作何嘗不是新奇與陌生好像能夠把持又不能 把持紙上相片熒光幕收音機的現實終於趕上我們 在周遭卻看不見 該有一種叫感受叫感染我們的力量吧你說 所有映像都瞬間消逝現實就是刪除了某部分 真實的東西在疫症流行期間擱下常規的生活 尋求一種亂七八糟的自在 不在鬧潔癖的牙齒哼一首柔和美的歌你隨著唱 印在罐頭招紙上的彩色說明對過去憤怒的一代 世界還是那麼新在理不出的頭緒亂縛的鞋帶 與胡扣的高等鈕之間 你比劃說要把長發剪短然後再讓短發留長 抗拒停留在一種形象每一次都追求精致的式樣 繞繞脫下的衣服跳一只儀式的舞蹈撒下白粉 算是對新傳統的致意 往上修補天花板的掛燈時你總愛向下望 估計風速斜度和暖昧的距離就等同表達的模式 想說話又例必說不出要說的話便只有亂說話 來保持屋頂的平穩 站在半空的平衡你腳踢著一雙高跟鞋去感覺 魚的鮮味部開肚皮後糾纏卻沒有深度的內容 放遠一條線索在晾曬的衣服中尋找穿衣人的痕跡 在裂縫和針補之間旅行 問你怎樣令一扇門同時能夠打開又可以關閉 像關掉電視按動寶麗萊讓現實出現又消失般容易 面對陌生的人和事想辦法把言辭變得更婉轉 既保護亦帶點侵犯的含意 為了在厚逾百頁的電話簿上看見你的名字 從眾人公認的溝通工具中堅持留住一絲微弱的 個人戀情在切割的畫面和片斷的真實之間還相信 凡不是純粹的才有美麗的可能 (1986.9)■[目錄][下一欄] ﹒鐘國強﹒ 魯 平 訪 港 ─────── 姬鵬飛走了,魯平又來 敏感的神經和問題又再被削尖 然而,尖銳得可以鑽入保密的門縫 窺見桌面上,未來的一點一滴嗎? 開門處,是一條狹窄的過道 疑惑如黑潮洶洶湧進 把魯平蓬蓬的銀發,拍打成一片浪花 魯平又走了,下次是誰呢? 羅湖橋上,冷雨因風紛亂 密封的車廂玻璃後,仍習慣豎起 聆聽的耳朵;橋下 河水潺潺流逝的聲音,遠遠 不敵一列直通火車 回歸的隆隆 (1986.2.27)■ [目錄][下一欄] 大澳的長堤 ───── 落日在單車轉動的輪裡 細談昔日的長堤 由這邊可一直走到那邊哩 右面是海,左面是鹽田 涼風,歸帆,晚霞親切的話語 一縷縷釣絲恬然懸系著 各種魚水的心事 而孩子的心是空中翻騰的無尾鳶 默默遙牽的是衣車旁的母親 微笑地付出的一線悠悠 悠悠是堤岸輕拂的草 青而復黃,黃而復青 單車穿過曲折的裡巷 裡巷曲折如往昔,你說 仍有泊岸的漁船 但懸在店前的咸魚 卻是從外地運來 單車經過公路,你說 那一帶灰色的樓廈曾是 陽光跳躍的鹽田 第一輛泥頭車駛進村莊 開始填土舖路時 所有魚絲都微微抖動 整村的孩子都放下線轆 好奇地圍攏過去 過去舖展在單車停止的輪前 那曾是昔日的堤路,你說 你就是昔日的孩子 像其他同伴一樣 放下釣絲,紙鳶,母親的衫線 沿著唯一的出路 跑往繁華的鬧市 你指著眼前大大小小的缺口 談海潮說巨浪 老開不倦的玩笑 也無必要修復了,你說 你望著平靜的海 渡輪緩緩啟碇 巴士停了片刻 又開出了 那邊其實不遠,我想 如果還有時間 如果你有心情 我們或可繞道過去 (1987.1.29)■ [目錄][下一欄] ﹒鐘曉陽﹒ 明 天 ─── 沒有你的聲音隔著房間回答, 在我叫你時你也叫我的名字。 當所有故事尚未成為你深夜垂直的文字, 是葡萄美酒,夏日的蓮池 輕俏、美妙 在你我手中,腦海中 舉起又放低 明天,明天的明天 會有帆,如我看得見海灣 會有月,比我的心更缺 你的故事仍會是關於未圓的一切 如我將海水對摺,看那白骨嶙嶙的沉屍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咖啡店的德國老板會買來紅花 在凋謝之前變成了紫色 就彷佛 再開了一次 ■[目錄][下一欄] 容 顏 ─── 都是因為起風才禁不住一時的思憶零亂 現在我想起那時候的事,十三年前 彷佛做了一個夢 又做了一個夢 天色是連續的秋季 還有淡淡的雲意 不愛說話的人在心底叫出彼此的名字 一切無疑是有情的 雖然是,一點一滴 雖然不過是,大海裡的一顆涓滴 這十三年,當所有的憂傷被逐一命名 我少愛的心仍有愛過你的痕跡 正如花樹下有你坐過的痕跡 我的眼睛沒有忘記 曾經它們亦深愛過你 明天,又將是一個 了無驚動的日子 我的臉在這一邊生活 你的臉在另外一邊 如日月的容顏 在地球上空,遙遙 相對,永遠不能擁有同日的陰晴 你掩臉沉入了黑暗 我權充令人圍觀的日出 當一片雲彩,都是因為起風 偶然地 帶來了雨 ■[目錄][下一欄] 徒 然 歌 ───── 很難說的一種 近乎空無的感覺 這天色,這路,這灰灰的草 這天色,這路 這灰灰的草 是否有鬆鼠在蘑菇林中追逐 便不知道了 亦不知道摘過果實的梯子 明天會不會有人抬走 不知道空心的鳥巢 來春居住的是誰 亦不知道古老的時鐘 從哪裡傳來棉花一樣輕的聲音 不知道在燈下細讀你的來信的時候 是什麼在這裡,弄痛著我 這裡 --心裡 ■[目錄][下一欄] ──────────────────────────────────── 責任編輯:黃燦然(特邀)、非 楊 校 讀:祥 子 主 編:祥 子 常務編委:建 雲、秋之客、馬 蘭、非 楊 發 行:亦 布 萬維制作:曉 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