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準博士 ◆ 林德曼教授◆ 母親 ◆ 林悅◆ 網友 ◆ 情人◆ 林可博士 ◆ 你是一個婊子
﹒滴 多﹒
心 有 別 趣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
下而求索
◆你是一個婊子
這是米先生,這是林德曼先生。我
這樣介紹到。
小米顯然已經和美國人打慣了交道,
不象我以前接待的那些土裡叭唧的“考察
團”,看到洋人恨不得在後面走路都沒有
聲音,說話的嗓門倒是超分貝的。小米伸
出手,我忽然發現小米的手白得慘人。他
把手伸到恰好的距離,用一貫的小米的溫
柔和自在握了握林德曼多毛的大手,然後
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林德曼先生是海洋
生物界的權威,韓小姐對您這位導師也是
很敬仰的,常常提起您的治學嚴謹。他的
英語出乎意料地比我要好。不用翻譯是我
最開心的事。都說生意場是最好勾人靈魂
的地方,小米現在的“靈魂”已經“全神貫
注”在“艾滋病”的對策上了。這樣的“全
神貫注”使他自信,也使他從容--這是有
利於他在生意場上始終佔有“不敗之地”
的保障。林德曼被恭維得妥妥貼貼:多謝
了。他說,米先生如果對我們的研究成果
感興趣的話,我深感榮幸。我的研究生很
多,這個課題主要由韓小姐負責。她的博
士資格剛剛通過,完全夠格向您及貴公司
的同仁介紹我們的研究成果。這就是我的
教授林德曼!他一貫地會坐享其成又顯得
謙謙君子。
中國在千余年前就有這個故事,叫做“
東郭先生和狼”。西人也有個差不多的傳
說,叫做“農夫和蛇”。現在小米想讓我成
為這頭“狼”或者這條“蛇”代價是他自己
冒險做一做能夠得到“好處”的“東郭先生”,
或者“農夫”。跳過他。小米說。拜托,我還
要我的博士學位呢。我從一大堆文件裡直
起腰來,驚詫地看著小米,奇怪自己對林
德曼竟然如此“衷心”。這個研究的所有
資料都在你的手裡,你是當然的佔有者,
他沒有權利剝奪你享有的權利的--我們
可以達成協議,我出高價買下你所有的研
究資料和論文,這在美國是合法的。小米
還在鼓勵我。我開始猶豫:給我時間,讓我
考慮。我說。
我承認我無法擺脫這個誘惑。我接受
小米的邀請就等於我接受了一個新開端。
“命運是有轉折點的。”我不斷在實踐自
己的預言。值不值得扔掉這個其實送誰都
不要的“搏死”?這許多年,我埋頭走著,
我老老實實想去“搏死”,可是現在,我的
面前,還是“死路一條”。我可以給你新的
生活。小米說。我看見他眼裡寫著“生意”
兩個字,也寫著我的名字。他比以前成熟
了很多,也含蓄了很多:慧,想想我們的米
米。
我忽然被刺痛。
周末的晚上,大師傅還是帶了兩個
菜來。一個是“香菜拌順風”,一個是蝦仁
豆苗。我燒了一鍋皮蛋粥。這樣的晚上,我
覺得安寧。兩個人一邊吃著宵夜,一邊看
著學校國際頻道裡的中文台節目。我告訴
他小米的計劃。阿慧,你比我念書多,見的
事也多。我沒有別的建議,我只是覺得,
別人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對他就對了。和
所有的以往一樣,這一次我還是看不懂他
的這一章節寫的什麼:那我該不該接受小
米的計劃?如果你問心無愧的話。他夾了
一只蝦仁在我面前盤子裡,我忽然有些感
動。
小米,我決定了。我把最後一份材料打
印好,然後攤在了他面前。你讓我別無選
擇。我把這四個字說的有些夸張。慧,我知
道你會的。小米一點也沒有意外反而好象
我是他的囊中之物。小米,不過不是因為
你,而是因為傑夫。我看到他的臉有些繃
緊,笑容凝固在中途。我在心底嘆了口氣
繼續說,我們想結婚,我想把賣資料的錢
給他開一家餐館。話終於是出口了。我立
在那裡一動不動,我甚至不用看小米的臉
就可以猜測他怎麼從狂喜變成僵硬的。沒
有考慮余地了?慧,我們可以有更好的事
業,你留在美國,我在上海,我們的業務會
很好的。現在我看到那個一貫“下一步怎
麼採取主動”的小米了。都說世界上最牢
固的夫妻,便是將利益捆綁在一起的一對。
小米的心理學學得很好--肥水不流外人
田。將來連監督的技術人員也不用雇了,
我會是他最好的技術顧問。可是我不能“
看穿”他--因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
智商低一些笨一些無可厚非,但是男人的
自我感覺一旦喪失天也有蹋下來的可能。
我忽然覺得自己又有背台詞的沖動了。克
制克制--韓依慧!我在心底裡大叫了一聲
自己。然後我對他說,小米,我知道傑夫沒
有你出色,可是他讓我覺得安全。
我依然改不了習慣會叫他大師傅。他
依然改不了習慣要躺在我的沙發上過夜。
阿慧,我想結婚的那天做。每一次似乎都
是水到渠成了,每一次都是一不小心滑落
了。我知道他不是童男,難為他在美國那
麼久,卻有這種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興
致好的時候我也會逗他:你就不怕我懷疑
你“不行”?我笑他。包退包換。他一句話,
把我逗得將一口的減肥可樂全噴在了地毯
上。他不笑,他過來幫我拿餐巾紙,然後去
吸掉地毯上的水。這個情形忽然令我又想
起了漂流,從高高的山頂慢慢漂下來,看
一路的風景。生活或者是一條更加寬闊而
曲折的河吧,我選擇搭上了這個男人的小
船。於是,我便也就隨緣而去了。我一直想,
人生的偶然實在太多,但是即使每一條路
或者有不同的風景,也終究就是一場漂流
罷了。現在我要上船了。
小米拿了所有的材料去辦手續,一切
都出乎意料地順利。我常常驚嘆美國的電
腦化辦公操作,沒有電腦,世界是無法“運
行”的。傑夫看中了中部一個小鎮,他的積
蓄加上貸款,我們有足夠的信心可以開業
了。傑夫,我靠在他身上說,我想買一幢房
子,帶一個小小的花園。我要為你生七個
孩子,讓他們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說這些
的時候我也驚詫自己,這些肉麻的話好象
不合時宜。可是它們自己就從嘴裡跳了出
來。是啊,是到時候了。阿慧,我明天早晨
來接你。他說。我看著他的尼桑凹凸馬遠
遠開去,我告訴自己:你已經沒有後悔的
權利了。
那天晚上,是,很晚了,我接到了她的
電話--林悅--在消失了大半年以後她忽
然出現在我的電話聽筒那頭。阿慧,是我。
她的聲音沒有一如既往的歡躍當然也不是
那麼消沉。林悅,你死到哪裡去啦?我大概
是興奮過度了,對著話筒大叫。阿慧,我在
簡儀佛學院。什麼?!我被嚇了一跳--別
告訴我你出家做姑子了?倒不是,不過忽
然想起來學點什麼了。也許以前想要的太
多,也跑來跑去地太累--慧,記得我說過,
離開男人我恐怕是活不下去的,現在想想,
也就這樣了。這裡倒是清淨,我開始習慣
不吃牛排了。我們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林悅真的沉下去了很多,我不再想那個夜
晚她曾經推開我的門,曾經笑話我的“無
能”,曾經也想開一家夫妻老婆店--灰飛
煙滅--只可惜來得好快。
一夜無夢。清晨出門的時候,我一下子
便被眼前的情形嚇住了:我的豐田車上竟
然被密密麻麻地舖滿了血紅的玫瑰花。傑
夫?我叫。是我,慧。小米從不遠處的樹後
閃身。慧,我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怎麼
回事?我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發作:你明
明知道我們今天去登記的。我知道自己的
冰冷足以殺人,但是我不能在這關鍵的時
候顯示任何“溫度”。所以這是我最後的機
會。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一枚鑽戒:其
實這枚戒指是我來的時候帶來的。這時候
我才注意到,他竟然穿著厚厚的禮服。埃。
我長長嘆了口氣,返身回房間去取了我的
洗衣筐:小米,我們都是成年人,不要做這
種遊戲好麼?我不敢正眼看他,只是機械
地將車上的玫瑰花一支一支收進洗衣筐。
慧,就算是遊戲吧。既然你不願意,這些玫
瑰,算我送你的結婚禮物吧。小米說著,動
手來幫我一起拾掇車頂上的花枝。他竟然
沒事人一樣!我看著他,他的自諾讓我懷
疑他到底在想什麼。車上的花被最終都歸
進了洗衣筐。我覺得這個搭配滑稽又貼切,
我把它擱在門外的台階上,一眼的“鮮艷”。
小米走過來,輕輕摟住了我。我忽然覺得
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一絲的愧疚:小米,
我們的債就這樣了了吧,謝謝你。我忍不
住還是把頭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可以聽見
他的心臟在有節奏地跳動。
可是透過眼睛的余光,我分明看見了
傑夫的尼桑車在迫近。我急忙推開小米,
可是車已經調頭了。
婚禮是一個很小的儀式,就在傑夫
大哥的餐館裡。我看著傑夫的眼睛,想著
自己追過十幾條街才追上他的情形,忍不
住要笑:我們之間,終於也有過“追不追”
的問題了。他握起我的手說其實我只是想
成全你們的嘛。於是我們又成了最甜蜜的
一對。我喜歡彼此可以那麼輕易地“說服”
對方,也“說服”自己。很多的煩惱其實只
是我們“想得太多”了。我想如果兩個人都
可以那麼“輕信”,生活大概真的會輕鬆很
多的。
我的計劃在一步一步走過。轉讓,結婚,
開店。現在是我向我的老板攤牌的時候了。
林德曼先生,我想正式跟您提交我的
退學申請。我遞過申請書:我和先生,下個
星期搬家。我把“先生”兩個字強調了一下,
然後我看到我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在陽光
下晃了一個耀眼。這分明晃到了他:先生?
他將信將疑地撇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我
怎麼不知道你結婚了?他上下打量著我:
是跟那個大陸男人?他不屑的語氣令我慍
怒。不是,是中餐館的廚師。慧,你昏頭了!
難得他情急之下叫我“慧”:你的博士學位
還沒有拿到就要去開餐館?我知道“中餐
館”在美國人的眼裡就是很多的醬油可以
拌飯還有甜酸肉甜酸雞甜酸一切不知所以
的東西。可是我現在不在意他的反應了:
教授謝謝你的栽培,我累了,不想養魚了。
我說得很堅決很無奈很收斂。那,那和米
先生的合作呢?我知道他終究是要問到這
個問題了。我去不去做甜酸系列對他來講
是沒有關系的,重要的是,我們還有一個
“合作”。到底是世界上據說智商最高的
民族。我吸了口氣,然後若無其事而理直
氣壯地說,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經
同他們簽定合約了。我會去工廠作一些具
體的指導,相信很快會批量生產的。他果
然就是我預計的那樣了:你!你!我看見他
的臉變成了豬幹色。我所做的是我本來就
應該做的。我打斷他的語無倫次。對不起,
我親愛的教授,我出賣了你,算是你買畫
的代價吧。我心裡這樣想,我現在可以透
一口氣了,我想起入關的時候我是那麼理
直氣壯地對移民官說,我是你們林德曼教
授請來的訪問學者。可是,我知道,所有的“
訪問學者”都知道,我們被冠以一個美妙
的名字,來做的,不過是“高級廉價打工仔”。
他忽然跑過來握我的手:慧,你不知道我
是真的愛你的麼?
喔,天。現在是什麼日子,全世界的男
人都來說愛我了?我韓依慧現在好紅。可
是我左手套了一個男人的鑽戒,鑽是承,
戒是諾,一諾千金我不能再有“愛”了。
我冷笑著面對他:教授,我很高興,你
把我當一個女人來愛。
我轉過身去推門。
“You are a bitch!”(你是一
個婊子)這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清清楚
楚敲打著我的耳膜。
門被推開了,“婊子”,終於有人在我
衣冠楚楚的時候罵出來了。是啊,我背信
棄義,我忘恩負義,我無情無義,我不是“
別趣(bitch)”誰是?!我在想我是不是
就是等他罵了好象等待一個拿了貨架上的
貨物準備去銀貨兩訖的顧客?現在我是真
的很輕鬆了。
我鬆開手,門在我身後重重地關上了,
我的眼被晃了一下:天很藍,很少的幾絲
雲在飄。我的乳白色的豐田車正臥在一片
綠色的背景前面。
“別趣”?我踩燃了油門“別有情趣的
女人嘛。”
扭開音響,勃伯的歌在我的身前身
後響起: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條路 你才能說他算個人? 而白鴿子要渡過多少片水 才能在沙灘上面安睡? 而加農炮還要放多少回 才會被永遠地禁用? 那答案,我的朋友,正吹在風中, 那答案正吹在風裡。 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 一座山要存在多少年 |
(1998.6初稿,8.2二稿,於美國Purdue
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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