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準博士◆ 林德曼教授 ◆ 母親◆ 林悅 ◆ 網友◆ 情人 ◆ 林可博士◆ 你是一個婊子
﹒滴 多﹒
心 有 別 趣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
下而求索
◆林德曼教授
水餃的命運是永遠掌握在漏勺的手
裡的。這一點我總是有自知之明地深信不
疑。
林德曼是另一只漏勺,準確地說,他現
在舀起了一塊餃子皮,沒有餡,但並不是
真的沒有實質,在飢餓的時候照樣是可以
填一填空洞的胃腸的縫隙的。林德曼是個
慈祥的小老頭。是,他是猶太人,我一向對
這個民族有一種肅穆感。我本能地覺得耶
露撒冷應該成為象大英博物館一樣的地方,
到處林列著“書架”,隨便抽出一本,都是
滿目蒼遺--這世界留下來的“古跡”不多
了,怪不得我的希臘師兄總是搖著頭感嘆: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他只和我說話,他說,
我們都是有“文化”的民族。他把“文化”
重重強調,讓我一眼看到了雅典神廟伯羅
奔尼撒的刀光劍影。是啊--我意味深長地
說,頗有“我們當年”的“最後貴族”的意
味。這種“意味”,我在流浪到我自己的國
土的一塊土地上時,曾經那麼耳熟能祥過--
那個都市的人被直觀地分成“上只角”和“
下只角”,那裡的原住民們就是這麼感嘆
的--這是他們的都市呀--好象我現在在
這裡感嘆:這曾經是我們的世界呀。阿門!
原來世界的道理真的是一樣的,當我在紐
約的街頭徘徊時,分明從人們的眼神與腳
步裡嗅出了曼哈頓和皇後區的不同氣味。
他們根本是不同的--我的網友老貓嚴肅
地在屏幕上打出來:人是有貴賤之分的。
好好好,我是賤民,我是賤民,女人要是也“
貴”了,母豬就可以上樹了。“母豬上樹”--
隔壁那個在家的男人就一直在背後這麼說
他的老婆,他老婆是機械系的碩士。
林德曼是“貴族”--他的家族是猶太
族裔裡的“貴族”,又是日耳曼人眼裡的“
賤民”,多可笑而可憐的悖論?下輩子我情
願是一條魚--一條叫旺達的魚--那也不
行因為魚也有“貴賤”--芝加哥諾大的水
族館裡養著數以萬計的“尊貴”的魚,它
們不用為食物操心,不用大魚吃小魚小魚
吃蝦米吃不到就餓死--它們不用,它們
是尊貴的魚,被養在冬暖夏涼的魚缸裡,
無憂無慮--下輩子我就做這樣的一條魚--
要無憂無慮,不吃蝦米。(當然也不吃蚯
蚓,麩皮)
現在我是比蝦米還小的浮遊生物,林
德曼是我的老板。我叫他老板,他給我食
物,我是被豢養的浮遊生物。我獻媚討好
我無限勤奮因為我想活下去。我不能再象
在家一樣地摔手,說,煩死了。我不能。我
要謙虛謹慎,戒驕戒躁,一日三省。好象基
督徒時刻要向他的上帝請求寬恕:我萬能
的主啊,我是有罪的。啊?我有什麼罪?我
鼻子小一點眼睛沒那麼凸,頭發是黑的皮
膚是黃的我就有罪啦?憑什麼我幹死幹活
你坐享其成還要讓我感恩戴德?我偏不!
總有一天我要下毒把這一缸魚都送去見馬
克思,也許他老人家正餓著呢,讓我的燕
妮奶奶給他做一碗世界上最美妙的魚湯,
這樣世界進入共產主義的進程就會再提前
一點,也算是造福人類的。
可是我終於沒敢這麼做,我不僅沒這
麼做,還搭上了我自己做了一條魚。我的
老林德曼的天羅地網下的魚。我送他漂亮
的絲巾,精美的瓷器,雜七雜八的中國畫
他都嫌不夠,有天他就這麼一直盯住我說:
韓,你是一幅畫。好,我明白了,我現在是
一幅畫了,一幅待價而沽的“畫”,我差點
問,老板我到底值多少?
我這一輩子最最後悔不已的事就是我
實在反應太快,又不會裝傻--上海人講:
接令子,我是該不該接的都接過來,林可
說那是盲目的自信加極其的自卑都是上海
這個鬼地方把你搞壞了。是啊,要是我不
從那條鄉間小道出發,我現在還是活在對
共產主義的憧憬當中我就不會在資本主義
萬惡的深淵裡越滑越遠了。現在怎麼辦?
我試圖站成了一幅畫的樣子。後來我在鏡
子裡照過,覺得跟陳逸飛的那些模特兒差
得也不算太遠。只是我沒有長笛--我倒是
想有一支,我的家鄉出竹子--我的哥哥會
為我做竹笛,他自己含一片葉子,學鳥叫。
可是我沒有長笛,無法尊貴也無法隔
斷和這位慈祥的猶太老人的距離。於是我
成了他網裡的魚。幸好他是真的老了,努
力了幾次,最後我都同情他了,試圖裝出
有中國特色的悶騷模樣,可是還是無濟於
事--我承認自己要趕上那個三八女人了,
連忙把他的眼睛遮上,結果他笑了,他一
笑我就覺得自己是三八到底了。唉,男人
遮了眼睛都還不行,那恐怕就真的是不行
了。我突然覺得有些失望了,本來可以名
正言順地証實一下西男的老當益壯的,可
是現在他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我羨慕我
兒時的摯友盈盈,嫁了比她大二十歲的老
公依然可以生兒育女。中國人說,姜還是
老的辣嘛--那猶太人不知道是怎麼說的。
我的老林德曼什麼也沒說,依然細致
而不失尊嚴地撫摸我的身體,身邊是我養
的那缸魚--我的師哥和師弟都被他打發
出去開學術會議了--這顯然就是一個圈
套,我被安安全全地套住了--象我的母親,
買了股票就捂著,說,我做長線。是啊,我
也做長線。據說有個美國老太太五十年如
一日做長線,慢慢買進,現在已經是億萬
富婆了,跟我們的大明星劉曉慶一樣了。
對,我也要做長線。
他當然是明白我的弱點的,就象我明
白他的一樣。我想他一準不敢去碰一個白
妞以免被告發性騷擾從而革去一切他跟小
克比恐怕還不是“模子”何況美國女人象
莫尼卡這種德行的不少--可是我有求於
他!我是多麼卑鄙多麼無恥,因為我有求
於他!他看準了我的弱點,他明裡向我諂
媚暗裡卻在瘋狂嘲笑--人為什麼總也是
擺脫不了這些呢?非要壓住一兩個在身底
下才覺得過癮啊。
我在成為一幅畫(且不管是中國畫還
是西洋畫,是仕女圖還是水粉畫)以後,開
始向我的買主提條件:我要去讀學位。那
時候我只求“速死”,那比“搏死”要愉快
一點,也省力一點。我的老林德曼聽了以
後回去想了兩天鄭重其事地告訴我,韓,
我需要你,你留下來我供你讀到博士畢業
。好了--我死定了,我自己不想搏死也不
行了--老板要我死我不得不死--這是祖
訓--我繼承了我們民族最最光榮偉大的
傳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而父要子死子
是不得不死的--我準備慢慢搏死。做長線
嘛。
為了將這個“長線”堅定不移地做下去,
感恩節我就從容就義一般地去了林德曼座
落在山裡面的宅第。林太太是同樣慈祥的
老太太,迎出來擁抱我。她叫我做蜜糖兒--
我差點叫我在偷你的老公這真的能讓你覺
得甜蜜麼?但是我沒有叫,我有良好的教
養,我就要搏死了,做蜜糖又怎麼樣呢?林
老太太,真的是很老的老太太了,推著那
種移步的車子蹣蹣跚跚地走過來,我在想
我祖母去世之前,如果也有這樣一部可以
推的“拐杖”多好,可以把自己放在裡面,
慢慢地移動,雖然很慢,但這個世界終究
還是動的,不會讓人有等死的感覺。可是
我的祖母,她是躺在床上,活活躺死的,她
沒有那部車子,我覺得自己太無能。所以
我只能做長線。
老太太嘟嘟囔囔地說話,德語和英語
交替著講。我就在那裡做撥浪鼓狀,其實
我在想我要是那麼老了是不是還會說話,
或者也中文英文交替著講?我忽然瞥見她
手上的藍色紋印--那是在集中營裡呆過
的人都有的。她說,現在我聽清了,我的父
母和兄弟都在那場戰爭中死去了。好了,
現在輪到我同情我的教授我的老板我的不
是情人的情人了--他是“賤民”,他東躲
西藏的年紀我卻可以在那裡無憂無慮地跳
橡皮筋踢毽子丟沙包唱“讓我們盪起雙槳”“
感謝救星毛主席,感謝救星共產黨”。真的,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啊。我突然愉快起來,
也漸漸忘了我曾經讓一個男人不能做男人
的挫折感。我想我也是那麼俗氣的人,我
也要“低視”一下別人才可以滿足自己的
虛榮心和成就感。
我們坐下來吃飯,我們從火雞的肚子
裡拿出一大堆的填塞物,這是林太太烤了
一整天的傑作,我象吃棉絮一樣無味地下
嚥著--我在想我姆媽做的腌篤鮮。這時
節,是最好吃的了。林大少爺,那個猶太貴
族後裔,剛剛和朋友一起開飛機回來--他
說,你們那裡沒有這種“玩具飛機”吧。我
看住他,搖搖頭,說,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來美國是第一次坐飛機,我們現在還在
坐蒸汽火車很老土,很懷古不過很有“文
化”--我用結結巴巴的英語講,不知道他
是否聽懂。反正他哈哈笑起來說,好好好,
中國的“文化”,我喜歡東方文化--在美
國坐蒸汽火車很貴的呢。你喜歡就好,閉
上你的嘴,吃你的棉絮吧。我恨恨地罵。林
小少爺就問:韓,你們中國女人還有沒有
裹小腳的,那真的很好看我喜歡你們張藝
謀的電影,那裡面的燈籠很好看女人也很
好看--我不喜歡女人到處去喊口號她們
應該在家裡烤面包還有把嬰兒養得壯實一
點。可惡的電影!呸!我在心裡說十三點神
經病你媽才裹小腳!可是吐出口的話卻要
有禮貌:不是的,小林,小腳現在不裹了,
主要是制造裹腳布的工廠倒閉了,據說衛
生要求不合格,所以工人都下崗了回家了。
現在中國要和世界接軌所以我們的女人喝
中華鱉精拿奧運會金牌和男人平起平坐了。
不過很多男人象您一樣喜歡女人的小
腳,所以我覺得這會是一種商機如果你有
意去中國大陸投資可以開一家一次性裹腳
布工廠。
我一邊嚼“棉絮”一邊慢慢地說,驚奇
於自己的英文突飛猛進,可以把一個嚴肅
的話題這樣嬉皮開來。我看見小林的眼睛
裡放出一種奇妙的光輝。我想他是徹底痴
迷於“小腳文化”了--唯恐中國女人--在
他的念想裡這也許是最後的兩性分化的一
片淨土了--也在頃刻間被世界的文明吞
沒了。其實翻開那些花花綠綠的雜志,倒
是西方女人們正在以另一種形式被裹上小
腳--這一次的裹腳布要精美得多,而且女
人本身沒有痛楚反而充滿快感。它叫囂著
男女平權,給女人套上精美的時裝與首飾
並讚美她們,讓女人在搔首弄姿以後覺得
那是理所當然然後人人羨慕名模想去酒廊
跳舞要不就是上名校可以嫁一個紳士。我
們終究是逃不脫男性集權的社會的--當
然這沒有什麼不好--勃伯迪倫的詩是怎
樣講的?他說,男人以為他可以隨心所欲,
因為他是世界的主人/如果這世界自己不
馬上改良,他會去再造。/歐,男人發明了
自己的墳場,那第一步便是接觸月亮。
這是一張“殺人執照”。女人想苦苦將
它剝奪--詩人說:可有位女人在我的街
頭,/她只是坐在那裡當夜深得萬簌俱寂。/
她問:誰,會去沒收他的,殺人執照?
兩性的“沖突”是介於造人與殺人之間
的--而殺來殺去的事情向來不是愉悅的。
我寧願喜歡勃伯的另外一首詩,它被曾經
輝煌卻早逝的卡倫卡彭特演繹得如痴如醉: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條路/你才能說他算個
人?/而白鴿子要渡過多少片水/才能在沙
灘上面安睡?…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他才
能看到天?/而一個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
聽得見人們的呼喊?/還要多少的犧牲才
能讓他明白/太多的人已經死去?/那答案,
我的朋友,正吹在風中,/那答案正吹在風
裡……
每次我聽見這旋律響起的時候總不免
要懷念黃昏的校園--總是有幾個男孩女
孩青春無憂抱著吉它在問:一個人到底要
走多少路才能算是一個人?我停下來了,
我不能“走路”--我現在是一幅畫,我被
主人掛在燒著壁爐,點著銀燭台,舖著白
色餐布的長條桌,上面還有考究的餐具的
餐室裡--不,他們叫“大寧如夢”--是啊,
吃飯就是為了做夢--我以前的家大大小
小就一間房間,我的父母不能夠在我醒著
的時候做愛--我的眼睛忽然就在跳躍的
燭光裡婆娑了。
林德曼,你這個老王八蛋!我終於在心
裡恨恨地罵到。
〔未完,接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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