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1998年增刊第1期B册·1998年4月16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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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诗增刊〕京不特:第一个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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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 期 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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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为什么··························京不特
  第一章(A册)    第二三章(B册)  第四章(C册)
  第五章(D册)    第六章(E册)    第七章(F册)
  第八章(G册)    第九章(H册)    第十十一章(I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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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不特·

第一个为什么〔连载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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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我们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谁是谁
我们无法相信面前是一幢房子,相信在之中有或者没有灯光;无法相信我们所在
   的这个环境中的寂静是真的
已经在坟场之中了,我们和我们已经无须勾心斗角。为了一口气我们已经从世界
   的一头走向了另一头;为了说我们就是我们,我们也已经担保了上海在四
   十年之内不去介入战争
我们在此,成为一片风沙,成为一朵花装饰你的屋子;我们已经沉默或者不再沉
   默;我们已经死去如同炙热的太阳
我们无法相信彼此。梦中的世界就在此地。那么,我们本身是什么?
一棵老树,一只羊,一双袜子。从根本上看一场梦,看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成
   为我们本身。我们难以判断你或者我
我们难以判断一幢楼是否突然倒塌
我们难以证实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成为这个世界
那么小心每一个圈套
我们无法相信证据,无法相信自己能在信任之中成为我们自身
是否我们。证据或者我们本身
我们已经走遍世界。据说世界是一场梦,据说
世界不是一场梦。我们的梦在梦中成为梦。我们来自何方,我们将去何方?
一幢楼,一棵树在你面前是真是假
在不存在问题的条件之下,你将知道或者不知道答案
问题成为圈套,答案是问题本身
我们做了梦之后发现自己做梦。我们现在是否在梦中?
我们无法相信任何一个故事会有声有色地坐在椅子之上让人听
我们无法相信照耀我们的是灯光或者阳光
无聊了就伸出手判断自己是否真的伸出手,就好象是在判断世界
考虑庄生梦蝶吧
梦也是一种人生,如同在火中探冰。笑声如茶香醉你
我们无法断言是否听见了音乐;我们难以分辨喝下的是否一口酒
在电车上我似乎看见过你
而另一次你坐在你的座位上成了一座玩具塔
我们难以聚首
天上已经是一片清澈。你会在某一天来敲我的门
某一天我打开门见到的将是一张布告,它宣判了我的死期是在一年前的一个雨天
   黄昏。我捱过了它
我在大街之上象一阵风那样游窜。我在强压之下躲进墙中成为墙
你将看不见我找不到我
我。已成为墙中的墙,草中的草;已成为风中的灰尘;已然苍白如同暗无天光的
   深夜
我。已经是一堵蓝色或者紫色的墙,没有人能够逾越;而在之中我的两眼成为一
   股气流向你,向透明的星
天空大如烛光,缓缓地靠近你。你已经是一场梦
在这场梦中我们无法确定今夜,无法确定谁是谁
一切已成定格已成为一张照片一动不动。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我将握住你的手或者倾听某种声音成为青色
我们难以作声难以睁眼
那么谁是上帝之子?谁将在十字架上为你献身?谁将在一片佛号之中让我成为
   光辉映照你的全身?
那么你以后将怀念谁?将想起一张怎样的脸?
许多年之后,这张脸已经成为了一块小小的布片,一尊塑像或者一片海洋
那么这片海洋来自何方?你来自何方?某一道光辉来自何方?
或许我将是一个自远方而来的旅人,我将归于何方?
千重波浪之后,我将成为一道清气进入你的肺腑,我将成为一种颜色进入你的目
   光
影子们就在我的前面和后面,我无法避开它们
这些影子。它们穿着白色的外套逼近我
在这些影子之中,甚至在人类的血迹之上,我愿听你放歌。在你城堡第二层的一
   间小屋之中,我愿听你轻轻拨动生命之弦歌唱。我愿在你的歌声之中看一
   只鸟飞过你的窗户
我们曾经议论过一些什么?我们曾一同为什么而诧异?
我们曾想知道我们怎样认识并走到一起,我们曾偷眼从镜子里打量自己是否从容
   不迫
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生
如果我在另一个国家里成为了军人
如果在我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世界突然成为一片黑暗
如果此刻我突然失踪
我将站在你的面前对你微笑。如果我从来就没有认识你,而我坐在你桌边的一张
   椅子上
如果我是死者,如果我成为一张遗像被挂在你的床头天天朝你微笑
或许我将成为一只苹果被你一片一片地切开,递给某一个刚刚懂事的小男孩。如
   果这时你发现他就是这只苹果已经被你切成七片;如果你发现自己成为了
   这只苹果。我们
我们已经成为一体。我们是最初的亚当
或许仅仅是我,我将成为一泓清水,在一个夏天的黄昏沐浴你。我将抚摸遍你的
   全身,我将流淌在你的身上久久不去
世界将重新退入宁静,将成为你的世界我的世界
在桌面的玻璃台板下我看见你娴静的微笑。你正吃完一只桃子,你周围的光线也
   很好
我愿吟咏爱情,吟咏短暂的时光;我愿吟咏地久天长的回忆,我愿吟咏上帝之子
   在十字架上的献身
我愿吟咏偶然。我已看见这种偶然。在一种巧合之下,你步入我的梦寐,你成为
   我的思想。我们的灵成为一体
或许你已经进入了圣地,已经看见了上帝之子。谁
谁是上帝之子?
谁将使我仰首?谁将是这片神圣的光辉?
谁将在举手投足的一刻驱使我如同驾驶汽车?
谁将在雪地里看见我是一个弃婴?谁将在荒漠之中牵着我的手?
我将成为一片杏黄色的游魂荡漾在城市之中如同一面旗帜
我曾张开手臂,我曾向前迈出一步或者几步,我曾看见黑暗如同地震后的火灾四
   处蔓延
我看见风。风将你的头发吹乱,我难以为你梳齐发梢
你走过这条街的时候,我正回头,我看见你左臂之上的黑纱。我已死去,你为我
   感到悲痛万分
我们常常在为谁招魂?
或许我们的生命只是停在一个躯壳上如烟袅袅升起
我们常常在为谁招魂?


我听见水声叮叮咚咚,我听见烟在嘎嘎爆炸
于是你的眼光成为这幢楼突然倒塌,成为音乐
这些是否证据,这些是否需要证实
你将叨叨地说出真和假
你走向那颗尘土
你站在那颗尘土之上凝思
“要小心,别吵醒什么人。”我们是否活着?
此生此世都在你的眼神之中或者不然
我愿成为一尊塑像
我愿是一只疾飞的虫撞死在墙上成为墙
所有的音乐成为墙,余音袅袅将你挂在墙上
或许你听见布道声声淹没你,也淹没我的手掌,使你难以自拔
使我难以看见自己。我的手依旧在你的眼睛的右侧成为安详覆住你的脸
某一种意识抚摸你,也抚摸每一种生命
音乐进入我们的梦境并在之中搅动我们
我们最后发现音乐和梦在我们的周围,我们被人注视如同商品展销
我们难以说清此刻,难以说清梦和非梦
有人正望着我们的塑像怀念着我们
你以及你身后的每一棵树每一幢楼成为水;此刻远处的歌声成为水潺潺而来
我伸出手摸不到你呵
你是不是一道光芒呢?
你已经成为水在我的睫毛之下,我无法在你的脸上留下泪痕
我想靠近这道光芒,将它撕成碎片,装点在门框上,让门在黑暗之中烁烁闪亮。
   你不再迷路
或许这门这片光芒就是一个梦。我们还活着么?
你朝我看的时候我站在你的身后,对你说了一句或者几句话,很轻很轻
我们谈天谈地
那证明我们活着的,是有人失踪
我在一座破砖窑前向你招手
而你只看见一棵树,一棵没有面目的树
树成为水流过我,它将阳光撕碎
而这些水被我喝下了之后已经成了一片沙漠
在祭坛上,一个布道的神甫庄严地宣告我是上帝之子
宣告我的胸怀宽广如同废墟,如同风和广漠,如同暴雨。我必成为上帝之子,我
   必献身
在你黯淡的目光里有深情的颂歌缓缓流出。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的形体升华,只
   有这间小屋发现我
后来有一个男人死在病床之上
或许我在今天还能看见他。如果今天不是一九八六年二月一日,那么明天我还将
   对你说这句话
无论生无论死
世界在一只杯子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小心
要小心。或许站在你面前的那人是刺客,他将毫无动机地杀死你如同进出火车站
   和旅馆
你一直拍打你的墓碑。你想否认墓碑之下是你的墓穴
你看着自己的尸体
你想着或许上帝已经出卖了你
这时候有一只手轻轻撸你
在这只手上你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正从手心里冒出
这只手就在你的肩头之上
你站在墓碑之上无法跃起,甚至不能跨出一步
山已经到了你的脚下让你感到岌岌可危
你终于肯定自己什么都不能肯定。你将成为一棵松树,被火燃烧成炭,随热量进
   入水中
我饮你。你的父母饮你
于是你觉得你的心象水一样平静。你的心如同海龟的甲,在阳光之下不能动弹
我向前伸出右脚,命中注定要碰到这块甲
是谁在龟甲之中呼唤我的名字,使我不敢伸出手去探风?
你虔诚地站在圣坛之下,倾听神甫对你说起关于我的故事。关于上帝之子怎样死
   去,怎样成为一种宗教
在你出神于思想的时候,一辆电车和你擦肩而过
你感到侥幸,或许你还能知道自己怎样死去
知道你的死注定将是在哪一天
我将在那天走进广场,走进一幢大楼,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告你的永生
你将永生
你将是一支颂歌,一首诗
一首诗。我们常常谈起这样一首诗
这首诗留在我们心中
似乎非常短暂;这首诗在我们心中成为一缕青烟
风在你的窗户之上铮铮作响,你希望看见白雪茫茫将风冻成一团
已经是冬天,已经听见钟声敲响十二点,你的全部思索被冷风烧成一片火海
我将背对着你听你在我的身后念叨我的名字
我将让手掌里的烟灰缸炸成碎片
在这种强烈搅动的情绪之下,我们难以自己
这种情绪冲击你,使你的心贴着门板砰砰直响
应当在这个时候有人向你走近并且不作声
他的沉默使你感到仿佛我们已经私奔
世界上的全部男人女人已经私奔
已经是冬天,已经是一片惨淡的白雪将你的手掌牢牢冻住
你的目光呆滞。你想象着火光从你肩头升起,使你成为某种神圣的标志,成为强
   光下的冰棱,成为一个晶莹光洁的玻璃人
在街头我发现了太多的眼睛在我的指缝间闪烁不定。然而你的目光呆滞
我们这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以后就是涉水
以后就是出入林间
在另一场梦里我们打仗,我们杀人然后被人杀死
死后我们发现自己口渴
死后我们灵魂豁然开朗,如同我们在一间不透光的屋子里划亮一根火柴
当时有一只猫站在柜子上看你
但我只是让一只绒毛玩具狗随我们进入我们的梦境。它与我们共眠共醒
早晨打开窗户的时候,漫天大雾迷住了我们的眼睛
你已经走上了一条只存在过一次的路
这条路为你而存在而消失
在这条路上有人正不怀好意地看你,你难以发现他们
你的头发散落,遍地皆是
你的头发成为一片林海。在之中我看见一只狐狸。一只血红的狐狸
它穿过森林大火,穿过劫后的灰烬
就在那天,上帝之子被钉上了十字架。而你
成为了无神论者。你突然发现上帝是不存在的,你看着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突然
   消失
就在那天,我们在一起讨论了几年前的那幢楼
那幢楼已经倒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我们走过它或者不走过它,好象也成为我们的难言之隐,成为在一种宿命背后的
   色彩
或许一种宿命就是此刻我们的头顶之上必须有这一片云,就是某时某刻的阳光将
   成为雨点打湿我们
或许在一种宿命之中世界不再光明而我们身上发亮
我们没有成为一片黑暗
流水潺潺的月光之夜,我们将发现山神和草仙成为了我们自身
我们的脑袋被遗失在另一个世界
怎样思考,甚至怎样不思考也不再重要
在莱茵河畔或者在漕河泾的小河边,我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用我的脑袋敲着核桃
这时候你站在一块石头上,想着二十三岁了,该结婚了
如果是另一个男人抚摸了你,那颗被用来敲核桃的脑袋就痛哭流涕
我真想安慰它几句,然而我无法作声
这颗脑袋无法开口
桌上的烟灰缸也不再青烟袅袅。这只在我们的目光下炸裂过几百次的烟灰缸在此
   刻依旧安祥
当上帝之子被钉上十字架,它就冒烟
我将一颗烟蒂掐灭在之中。你久久地注视着我
你注视着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或许它曾经在莱茵河畔和马克思的手稿一起被人收藏;或
   许在漕河泾的镇上的小店里,它曾经被人用作人头招牌
此刻我喝一口酒,我就在酒瓶子里闻到你
或许此刻你正坐在家中对镜梳妆
我难以走过这条街来看看你
或许此刻你会想起某一个人来,你感到奇怪
你为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京特而感到奇怪
或许此刻是深夜。或许窗玻璃已经成为一片黑幕
你静静地躺在床上,你在梦中抚摸自己光滑的皮肤
此刻烛火在桌上轻轻跳跃,一支圣歌从你耳畔渐渐响起
我已成一点火焰,辉煌地照耀你,照耀你的鼾容,照耀你梦中的每一丝微笑
圣曲声中你随风飘起。在天空之中,你是一朵云
野外的高压电线嗡嗡作响,几只麻雀不小心地飞过你
于是有舟子在海上行走。一片波光之中我看见你的笑容,如同朝霞撒进我的蓬松
   的头发
红色的光辉撒遍我,如同上帝的灵显现,如同上帝之子在死后三天复活
我们之中谁是无神论者?
我们之中谁将勇敢地用手挡住上帝的路?谁
谁将拒绝每一丝阳光?
我将仰头看你高高地在蓝天之上。我的泪水将噙满你的眼眶
谁将成圣?
谁将在此生此世为我们作证,证明我们都在梦幻之中或者不然?
谁将看见一只鸟停在树枝之上


此刻黯淡的灯光静静地照向我。或许我已经趴在桌上睡去
我愿为你祝福。我愿为你的快乐而悄声祈祷。我愿上苍慈祥地注视你,让圣洁的
   爱覆盖你的全身
或许在万物之上确实是曾经有过一个上帝,或许上帝只是在我们的心中被暗杀而
   死。或许有更多的劫难在某一个路口等着我们。我愿为你祝福,我愿为你
   祈祷
我们的生命将进入音乐,进入一部巨大的诗篇;而我们的躯体只是一个躯体将成
   为灰烬
隔着一块玻璃我朝你吹气。我难以看清你
或许你已经成为了影子,成为一片碧波荡漾。而我
在惊骇之中我发现自己丑陋不堪
我将迷恋于一种疯狂,我将伸手抓不到自己的前胸
有一天我如此目光灼灼
这种疯狂令你焦躁不安并且更安祥
睁大双眼,我们已经不再有所求,我们已经在好几种疯狂意识的诱惑之下变得更
   加宁静;我们已经从死亡之中被生了出来,呱呱坠地宣告我们已经占有死
   亡如同抓住一块饼干
应当记住那个天赋的夜晚,应当记住那时的灯光和音乐,应当记住手握着手时的
   每一个细节。我走路跌跌撞撞,我偶然地在舞步之中倒向你,我已经在那
   颤动的微光之中闻到了你的鼻息如兰
我们已经看见了死亡,并在顷刻之间将它遗忘。或许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将无
   数悄声细语涂抹在了死亡之上
我每天将自己的身子靠近桌子。生命的阴影如花,向我靠拢。我们该做些什么?
   看见生命,我们总感到似曾相识
我们感到自己的嗓音黯哑如一轮残月。在那个夜晚我们席地而坐,我们谈论过一
   些什么?如果有一个黑影凑近我们,我们又将讨论些什么?
我手上的烟灭了,我没有掐它。它灭了
这象休克。我们每天都经历着这种休克
于是将有一段公案,使得世人争执不休。而在此刻我会低声喊你,会有一个一名
   不闻的小男孩将“小群”二字写在一面八卦旗上。“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久,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一个小时,树林和房子在我们的目光之下流成
   了河
我们将成为一钵尘土,在河底随水流而去。或许此刻我就是一钵尘土,一棵树
一棵树活了很久很久,后来成为一棵老树,成为枯木,后来成为你和我。一道闪
   电划过之后,我们
我们依旧成为那棵树
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我们曾经或者将是哪一棵树;永远不知道世界
   之大,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首诗的存在
眼前是乱纸堆叠,眼前是一幢雪白的房子,眼前是一只老鼠从一米开外的地方小
   心翼翼地爬过
在冬天或者夏天我们会让自己成为一种风格,我们会在虚荣心的驱使之下成为圣
   人。我们给自己起名字
我们常常这样
将一种概念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在镜中,我们观赏一张面目可憎的脸然后得意
   洋洋
有时候茫茫然难以入睡,我就想面对着你忏悔
你的影子常常映在墙壁上,使我觉得自己卑鄙
我能做什么?我能写下些什么?
或许在某一个聚会中你将飘然溶入人流
我在此地等你。你将来临,你将敲响我的门
你将坐在桌边让我面对着你
听着“挑战者号”爆炸的消息我无动于衷。或许我自身也会在某一时刻成为云彩。
   这不是噩耗,不是噩耗
死应当成为一种偶然如同生。如果有人来和你捣蛋的话,那也是偶然
甚至你会在打一个哈欠过一条河的时候被人作弄
都是偶然。据说你曾趴在窗台之上看着天高云淡为季节感到不可思议,据说有一
   列火车由西而来
我将因为这列火车的存在而登上一座山,一只猴子的脊背,凳上一张茶馆里的桌
   子成为笑料
我们不能证实某一件事,我们无法从彼此的脸上看见自己,我们无法确定我们是
   否就是我们自己
或许我们将成为道具,或许我们已经成为了道具。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观看我们如
   同阅读晚报
我们在一场场骗局之中生存,甚至我们自身就是骗局
骗你,或者骗自己,或者什么都骗
我纯情地向你诉说我的故事,我感到自己的谎言比真实事件更加动听。我在对谁
   撒谎呢?
于是我感到沉痛。于是我说出的谎言更加动听
我总是感到沉痛
这种沉痛对于我已经成了每一句谎言的起源。我应当怎样,你应当怎样?
多少年多少年,沉痛一直是一种深刻的纯情。这种纯情象光一样透明,如同最富
   丽的骗局
多少年音乐,多少年诗情画意皆成造作。我的这首诗矫揉造作
我们难以辨认,面前是一张桌子或者不是
我们难以辨认,眼眶之中满是阳光或者泪水
你将穿着一件蓝色灯芯绒上衣走进冬天。在这个冬天,我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我
   常常伤心欲绝
在这个冬天,有红色的火点久久地跟踪我,我难以摆脱
这件上衣飘逸地流向我,我想将自己的脸庞深深埋入它如同将自己埋入一面永恒
   的旗帜
我的身子沉重,我跨出的每一个步子沉重。我们将在什么地方初次相见?我们将
   在什么地方相互报出姓名?
你是谁?为何我在此刻看不见你?
你将穿着这件灯芯绒上衣走进我的整个冬天。你的目光是博爱照耀这个冬天,你
   将看见上帝之子的头上积雪
我们难以开口相互抚慰。我们的生存注定了我们必须有一张嘴为了不谈这些
我们举起酒杯,我们独斟独饮,我们看着自己的头发被日子烧成火把
我将在此地看落日西沉,看你在一幢小楼之中梦呓
往事如同流云,你已不堪于回首。你在梦中成为一条蚕


或许你就是一场雪,或许你就是一线残阳
日暮的时候,我听见钟声从远处袅袅而来。我想在人流之中痛哭流涕
我愿化作一滩水,我愿在烈日之下成为水渍
我无法使自己不成为自己,我无法相信那照耀着我的是月光还是阳光;我无法让
   自己在笑容之中醉去
我将知道眼前有一杯水并将它喝下,我将听见歌声把红色砖墙捅破,我将扶着自
   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向前走
深夜将我从头至脚蒙住,象一只怪枭;白天成为另一只怪枭
我曾写诗。我正在写这首诗
因而我将成为一个传说,一个故事;因而我也在饭后茶余那一刻在墙壁之中观察
   他们的叙述
仅仅在墙中观察。会有人叙述这个故事,如同吐一口痰
仅仅在墙上观察,乃至自欺欺人
你已经是那一线残阳
我常常想下来拉一拉你的手而你已经是那一线正在逝去的残阳
我将怎样对你倾诉?我将怎样拉住这一线残阳
或许我是另一线残阳
或许我是另一场雪在午时消融
朝朝暮暮,你总是安祥地坐着或者站着
朝朝暮暮,我总是用手托住下颔,总是难以开口说话或者微笑
这种虚伪象一种色彩被注入世界也被注入这首诗中;我们无法抗拒宿命,无法抗
   拒我们生存于此生此世的宿命
明天是几日,新年将在几日?
朝朝暮暮,我们听音乐在耳边过去。我们无法成为音乐
我把一只碗放在灯光下面
随便的一只碗。把它想象成空的或者是装满了圣水,或者把它想象成岁月的见证
   沧桑的遗迹;我在灯光之下观察它
或许也会有另一个人在灯光之下和我一样地观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可
   能用手去拍他的肩膀
在我成为一棵树的时候,他是另一棵树与我并排地被种在教堂的门口
或许我只是他的一根头发。或者恰恰相反
我们已经走过多少废墟,经历了多少死亡
最终我们成为一体;最终我们肩并肩地站着并且相互不认识
而这只碗确实成了见证:证明那黑暗的地方空空荡荡;证明你将从那个地方出现;
   证明我知道或者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小群,今年二十三岁
证明这只碗本身:它能够或者不能够成为见证
一只碗。或许就是被你打碎的那只碗
而在事实上你所打碎的有可能是一条街
或者你打碎了一场雪。这场雪在除夕之夜缓缓地飘落在街上
或者在爆竹声中,我们应当哭上一场
或者上帝之子死在十字架上已经不止一次
下雨的时候,天气晴朗的时候,你总是站在窗前
你总是娴静地看着屋檐,让那些在屋檐下逗留的鸟成为你的一个动作
该怎样叫你一声
风常常吹乱你的头发,尘土常常落在你的手背之上
在你背后有一片阴影
神圣之光照耀你,而你背后的这道阴影使你无法动弹
我将在梦寐之中告诉你,那颗在我的顶骨之上的星宿就是你
你已经是一线残阳
我已经是一线残阳在你的右面
所有结局都将在我们面前呈现。上帝之子必死,我们必死。那么我们
我们是谁?
我们已经在这里融洽地长谈,我们已经相互成为了旧人。我们深知我们必死
我们是谁?那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是谁?使我们死去的是谁?
撤去了城头战旗的是谁?我们在谁的梦中做梦?
此刻我静心吸一口烟没有人阻止我
此刻我听见歌声阵阵
此刻在我上衣的口袋之中有五十元钱
或许此刻并不是虚假的。此刻是深夜一点二十四分
此刻你已经进入梦中,或者你依旧捧着一本书
我看不见你,我听不出你,我闻不到你,我不能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肩头上劝你去
   做或者不做某件事
你将在日出的一瞬间成为宗教,我将仰起我的头看你。我将在掌声雷动之后突然
   流下眼泪
在夏季里的某一个时刻我曾坐在你的身边裸露自己的清白;我曾说过你的目光是
   一种博爱
或许曾经有过上帝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之上
上帝之子死在十字架上
仁爱的手摸遍了每一个死者,也摸遍了我
我们无数次想开口乞求,我们无数次拒绝自己成圣
我们将诗篇写在纸上,蛊惑自己和别人;我们将诗篇虔诚地放在生和死的间隙之
   中
我是谁?你是谁?
谁是一眼古井?谁是一线残阳?
谁是一棵树?
谁指定了这一天是狂欢节?谁让你看见一棵常绿的树?
在这天我们将狂欢。我们扭动水一样的身姿,我们声嘶力竭地叫喊
在这天的下午有阳光,甚至有雨落在窗台上
我们将在这一天成为时间。我们将发现我们已经完全面目皆非
在这天我们将狂欢,我们将脸朝天空地诵读我们的诗句
某种变化正在占有着我们。一首纯情的诗歌使我们成为虚伪
一种思想在捱过了无数苦难之后使得我们变得狂妄自大
你将冷静地看着我。你将冷静地进出于狂欢
我们把酒灌进肚子
我们用酒浇醒自己。我们渴求死亡,我们逃避死亡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们怕死
这一天你在哪里?你是否看见了那红如鸡卵的落日
在我房子后面的荒地上常常见不到任何人走过
我们因此就在那里走走。我们神往德克萨斯的冬天,格陵兰的冬天
我们站在桥头上想人生,仿佛一有差错我们就会跳下去
而人生或许就是迎面吹来的冷风
我们看见爱情在我们的头顶上袅袅回旋,如同圣者的手伸向我们
我们不能否定这一天,也不能否定爱上一个人常常就是受自己的一次骗;我不能
   否定此刻我无法喊出你的名字
我不能否定我们逃避着死亡,也逃避着任何一种追逐
我将在太阳落山之后走出门去
我将在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打开信箱
于是我发现你没有在这里,我无法寻找你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我煮完一壶咖啡,窗外滴水成冰
或许你也会和我一样地感到寒冷,虽然你并不在这个环境之中
或许你睁眼看见了一间漆黑一片的房间
你已经长大成人,过去的许多人已经不能再认出你来
这个世界成为你,成为我,千变万化。我们难以辨认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那坐在这张桌子的另一头的某某人在想什么
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我想了又想
我的开始气势汹汹地扭曲我的结束
那使得我领悟的本性在原野上
那使得我领悟的本性在空中,在炉火之中。那使得我领悟的本性呵
它成为了你的梦寐
我们曾经知道什么?
上帝之子在十字架上呻吟的时候重新得到了这种使他领悟的本性。他看见那黑压
   压的人头们涌向他
他将发现上帝并不存在,他将发现无人将来拯救他
他将发现生存的荒谬如同他自身的存在和消失


我们狂欢,我们在街头之上行走,看落日如鸡卵破裂
我们偶尔回头。会有人在我们背后而我们只是以为那是一片红色的云
这种情绪常常使我们热泪盈眶;这种情绪常常使我们将苍白的五指伸向天空,渴
   望抓住谁
你的双眼已经成为两片河谷
我站在这里注视你
我攥紧手中的杯子,杯子里映出无数蓝天白云
我们曾经走过很多路。我们现在到了哪里?
我侧耳听不见你的声音
我伸手摸不到你
在我抬起头的时候,天空轻轻地贴上我的嘴唇
已经是黄昏,已经是一片斑斓
点点阳光的碎片将你拥住,将你埋在一幢高楼下面的马路上。人流涌动,我该怎
   样走近你呢?
或许在这里就只剩下一片荒漠。或许我眼前仅有的一棵树就是你
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你,也看见早先美人鱼和王子的故事
在你的身上有海的香味,有树叶的香味
这一天我失魂落魄
已经是凌晨
已经是正午的阳光沐浴你的皮肤。这片阳光呵
哪一年哪一天我将成为这片阳光我将成为清香久久地留在你的身上?
关于一片荒漠
就是关于这片荒漠。你还逗留在这片荒漠之中
此刻我站在一个电话亭里,焦急地寻找你的地址
此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上海的哪一个区域里
此刻是哪一盏灯哪一处的落日余晖照耀我?
世界已经是黄昏,这个电话亭已经进入了黑夜,如同几年之前我们步入坟场
我在电话听筒里听不见你的声音。或许你已经成为一片薄纱覆盖在我的窗前
或许你成为发黄的墙纸,在微笑声中瑟瑟作响
一只鹰停在你的肩上成为梦,成为白天和黑夜,成为市中心的一幢楼
楼房之下,一辆电车尚未启动
我看见你是在什么时候?一只鹰停在你的肩上
你发现我的目光是在什么时候?
人们将在鹰的左眼之中发现我
你就在鹰的另一只眼睛里长久地躲着。你曾羞怯
你曾逃避着,怕自己被爱
多少年过去后的一天,谁将是那先离开这个世界的?
谁将怀念谁?
或许你将提着一只菜篮,在买到一条黑鱼的时候感到一阵晕眩
或许那天我已经死去
谁将朝你微笑,谁将无声无息地接过你手中的菜篮?
这是命中注定的落日黄昏,命中注定你感伤无比
我们动手埋葬自己或者另一个人
我们活着,把酒掺进咖啡
在一间客厅里,我们让大理石的头像和水晶酒杯,我们让鸡尾酒埋葬我们
让房子埋葬我们
我们成为一片遥远的风
我们成为瓦砾
我们让雨水将我们的头发连根拔去
上帝之子将在哪一天死去?我们期待世界末日
让泪流成河,淹死我们自己
我们看见刀光剑影在我们的额头上方成为一种宗教,成为经典
我们感觉到似水流年
复活节一次一次在我们的指缝间流过
我们的触觉所及,仅仅是手和手。偶尔也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自己的牙齿洁白如
   同闪电
我们感觉到似水流年
我们把酒倒进杯子里,我们烧尽一支支纸烟
似水流年
你走在街上听见爆竹声声让你想起冰块破裂
或许我们看见了这一年
这一年在你背后,而在你回头的时候你看见了另一年。甚至另一年也不能再一次
   被看见
似水流年,应当有人这样看着你
应当有人在街角的拐弯处对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们常常心满意足,常常在一顿饱餐之后昏昏欲睡
我们常常无所事事
有时候我还会独自静坐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围墙,想想你,想想一场电影
写这首诗的时候正是冬天,外面却没有下雪
我等待雪。打初冬的那一场雪之后,我们至今没有看见雪
我们常常全神贯注地做某件事
于是那一场雪在我们的心中,使我们成为冬天成为没有羽毛的麻雀
一个个季节从眼前划过,我们继续把冬天抱在怀里
我们常常感到冷
抱着冬天,我们一步一步走进盛夏,走进禁锢我们的围墙
我们将去什么地方?
在街上有许多墙逼近我们。在街上有许多绿色的眼睛朝我们晃来晃去
你记得有一只黑猫从你的胯下穿过。你在很长很长的过道里找到了我的房门并且
   推开了它。你对我说你的生日是在七月十一日
四加七等于十一。我的生日是在四月十一日
我将静下心来回忆那一天
我一直在这间房间里等你。后来头发就白了,后来房子就倒了
后来这里成了一眼水潭,一座山
后来这里长出一棵树,被人砍去枝叶
多少年下来,你发现这棵树上长满了花白的头发
或许我坐在一幢楼的楼梯上对你描述的就是这棵树
我们常常觉得自己不是树
我们常常流连街头,久久地注视任何一棵树
树呵。绿色的和棕色的树
我们曾坐在树下。我们将死在树下
一个老头走近你并且对你说什么什么将是什么
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是晚冬和初春,弟弟用鞭炮把春节放走
你一如既往地让我收到你的贺年片
我看着贺年片上的这支蜡烛,仿佛它会烧成你梦中的圣诞老人
为什么是深夜?
为什么我听见寂静之声从上海的市区传来
我们曾在某一个夜晚听见许多东西
我们真的听见了什么吗?
或许我们的听觉是一场骗局
此刻我听见滴水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进入你的睡梦
于是你梦见一星烛光,梦见上帝之子被钉在十字架上
谁为他祝福?谁将拯救他?
上帝之子为了什么复活?
你在梦里的旷野上看见有人向你招手。那身穿红衣的骑手是谁
你曾希望自己成为一片绿荫,一幅斗蓬罩在他身上
他将是谁?
我坐在电车上一直想着该怎样来敲你的门
你是否依旧安祥地靠在那张卧榻之上闭目养神?
我该怎样叫出你的名字?
我们常常后悔和不后悔
我们狂欢
我们让自己蓬头垢面
我们朝圣。那圣者是谁?是谁为他缝制了他身上的黑袍?
我们高举镜子,在电线杆之间寻找我们自己
一九八六年我二十一岁
我曾留恋一九八五年的春春秋秋,留恋我那已经无影无踪的二十岁,一生之中只
   会有一年的二十岁
我曾经初恋,我追逐某个女孩
或许我苦苦思恋的应当是一只杯子
或许在整个世界里应当没有任何人心中感到不安
人是人而且不是杯子
或许在我面对镜子里的我的时候应当牢牢记住就象镜子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有
   一个人在看自己
我们应当相信谁,相信怎样的事实?
我们难以相信自己,也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作见证的
上帝站在镜子之中看你看我
某一天将是世界末日
天使们站在云层之上站在上帝之子的身后。他们呲牙咧嘴,他们微笑
或许那天正是某一年的七月十一日
或许那天你已经无影无踪,我已经无影无踪


我们曾走进一间房间
我们曾静静地坐着相互注视。我们总是想着生,想着死
日出日落有多少年,这屋子后面一直长着一棵树
曾经有人在我们死后用我们的骨灰给这棵树施肥
我们曾经坐在这间屋子里
后来我们死了,我们依旧坐在这间屋子里
或许是另外两个人,或许是我们俩换了一下位置
那棵树在窗外看了我们十年
我们一动不动
我看着你的时候,难以掩饰心中的罪恶是一种温情,一种暗示
我们面目狰狞地朝每个人微笑
我们在镜子里发现我们的面孔僵硬得象铁,如同龟甲被牢牢地镶嵌在石头的缝隙
   间
我们是否宁静过?我们是否曾让自己变得麻木
此刻你是否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你的脖子上,你是否想到或许死亡就在今
   天
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看见郑板桥的手书挂在墙上。“难得糊涂”,我们在什么时候
   能糊涂一下?
我们在什么时候变得理智?乃至人事不知?
在月光下我看见一只野猫从你家的窗台上轻轻跳下,蹿上马路
或许这天晚上我就在马路的另一头
或许这天的风并不怎么冷
你心平气和,坐在灯下读某个人的诗集
或许你感到累了
你在梦中发现人们的面目狰狞。你听见我站在一个角落里对你说关于青山不老本
   性难移
你在梦中拿着一只杯子。此刻我手中的酒正慢慢注入这只杯子
我们都看见了这只杯子
这只杯子。这只透明的杯子渐渐变红,它成为一种风格
我将微笑地看着你,然后慢慢走出你的梦
我们在什么时候能够糊涂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才不因看见某一个老和尚入定而吃惊?
日光灯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两米的地方
照耀着我们的灯光象雨
在雨中我曾看着你的背影消失。一把伞变成一个黑点
在雨中你成为一片流云。我握不住你
你是一种感觉在诗篇之中跳跃
那天四周湿漉漉的。我们抚摸着湿漉漉的墙壁
墙壁就这样倒了。你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拨弄着胸前的扣子
我没有喊你。你是一片流云
今天我坐在这里,手里拿玻璃杯晃动着葡萄酒。我想把流云晃成小雨,把我的全
   身淋湿
总想站在你的身后,总想对你说我已经闻到了咖啡的香气象阳光
总想看看你端着咖啡进屋时的微笑象阳光
我难以喝下这杯酒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我划亮火柴,想看一下那在我面前晃动着的是什么
我终于没有看见自己的手
我感到自己的头颅在眨眼之间成为一只桃子被人摘下送进商场
或许你已经吃下了这只桃子
我瞪着汪汪欲滴的两只眼睛,看见两排雪白莹洁的牙齿咬向我
世界就将是这样,满街都是牙齿。遍地都是
我们是否应当走上大街?
我是否应当去取回我的脑袋?
偶尔翻翻圣经,就发现上帝之子的故事也是骗局
他是一只桃子或者不是
他们把他改造成圣糕和葡萄酒
他被我吃掉是为谁献身?或者说还有谁没有吃过这只桃子?
或许这只桃子被随便地扔到了旷野里
在旷野里。在那里你和我都走过一片草地
曾经有一棵草留在你的脚跟之上
这棵草滴着水
几年之后我们继续看见这棵草。我们不再认识它如同不再认识某一个夜晚或者黎
   明之前的瞬间,我一个人在街上走
在那个拐角的地方我看见你走来。你走路的姿势象一块手巾飘飘逸逸
我难以肯定,走在街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自己而所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就
   是你
或许那个夜晚是一个圣诞夜
或许我们都闻到了豆浆的香气
我已经看见教堂中领受圣餐的仪式。我焦急地等待
你在黑衣牧师的注视之下搓动手背
我们都知道这场骗局,而你依旧虔诚
我站在教堂的另一侧默默祷告,祈求这场骗局赐福你的一生
在那片旷野之上有马嗒嗒走过
谁将成为那马上的骑者?
谁将把一身披风抛在这块草坪之上
我走在都市的街路上从来留不下脚印
我将在一个小杂货店里给你打电话
或许在我拿起电话听筒的时候你已经入睡。黑暗和光一同照耀你,夜晚覆盖你
你安祥如上帝之子


听见正午时分的外国音乐,我难以肯定自己真的处身于正午时刻
我和你将在黄浦江畔的一个小咖啡馆不期而遇,你那深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
   波光荡漾
我站在一张桌子前无声无息地喝完一杯咖啡,我将目送你离开这个地方;我将看
   着一辆电车开走,掏出一支香烟咬在嘴上
除了疲倦之外我什么也不会去想什么也不会去想
此刻屋外的阳光如瀑,我也难以肯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心中默想着某某人
某某人是我的长辈。好几年前他进入四川,他在那个盆地里工作
然后他失踪了。我找不到他
如果他已经是一个死去了的,他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或许他此刻正在那潮湿的盆地里流浪,或许他此刻正在茫茫苍天之下逃避着那追
   逐着他的死亡
他曾看着我长大。他那慈爱地注视着我的目光如同上帝之子布道时的目光
或许他已经献身,已经为某一个不存在主义为某一种假仁假义而奉献了他那真实
   存在的生命
喝完这杯咖啡你将说些什么?
你轻盈的身子慢慢地流向电车车厢。看着江边的船只,你将想到些什么?
当我们在马路上漫步的时候,是否有人跟在我们身后呢?
或许到了一天我会留下一纸遗书离开此地
我将在一间草屋之中纵火自焚。熊熊烈火使你热泪盈眶也使在场的所有男男女女
   热泪盈眶
或许在我死后二十年,你将收到一张杏黄色的条子宣告我将重归,我将重现于此
   生此世
或许生是一场骗局,死是一场骗局。我们的目光所及,我们的耳间所闻,都成为
   一场骗局
这场骗局使得我们真诚无比,使得我们的心灵变得深沉如幽谷之中的水潭
我在写这首诗,我在布置一场骗局
我无数次欺骗自己也欺骗我这首诗的读者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成为音乐,成为一支曲子;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应当抬起头
   看看蓝天白云,看看那一年中的春意盎然,看看我们自己的每一种虚伪的
   真诚,每一种狂喜般的忧郁
你还记得很多年前那棵树前有一条小溪。在我们看见那些年的时候,我们心中惭
   愧无比
你努力解释你为什么出生
你曾向往进入白雪公主的童话
我将在某一天重归此世,我将在某天复活
在那天你将看见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僧人无声无息地从你的窗前走过
世界将在某天远离,在某天不可挽回
我无所事事地来回走动,我将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本身是一种神秘,从我眼前一晃而过
我们是否站在一颗夜晚的星星之上?
我们是否能够重新回到童年?
我们的本质是不是归于雪,归于水,归于一钱火光,归于晚秋狭长的梦?
我们是否在辉煌的正午感觉到生命的不可靠?
此生此世真实得象梦一样。此生此世虚幻得象一块玄铁
此生此世辉煌如同战后的废墟
一句话,一杯清水都成为诗篇
“友谊地久天长”,如同蓄谋已久的一次暗算
我们已经踏上了这块土地
我屋子后面是荒芜的旷野。这野地仿佛比一切更真实
我们难以肯定概念,难以肯定我们自身
寒冷的早晨是真的寒冷
此刻我感到冷,感到这点阳光对我无济于事
而化了一整天写下的诗句则使我无地自容。反思之后我依旧厚颜无耻
我们累了。我们不想知道生是什么,死是什么
我们的脸色变得漆黑
我们的嗓音黯哑如同无力的小号
我们用爱情和性来烤炙自己
打死一只猫,推倒一堆砖头。甚至去旅行去流浪
人们说上海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或者丑陋不堪的地方
我们曾经住在这个城市一直到今天
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成人;我们在这里听见梦一样的音乐,在这里向往
   梦一样的生活
我们曾在这里让幼稚的憧憬飞上蓝天
我将流浪,我将离开这个地方
走向遥远。那里有海岸和椰林
那里有丰腴的女人高举她们硕大的乳房守候路人
茫茫沙漠落日正红。落日将我的身子投影在一具骷髅上
我将魂不守舍地狂奔在山山水水之间
“纵然青山不老,纵然松杉常绿”
我已须发皆白
上帝之子呵,谁是你的生身之父?谁将你出卖?谁将你遗弃在十字架上见死不救,
   而让你在三天之后复活?
我将流浪,我将留下上帝所指定的足迹
我将领悟上帝本身的不存在
我们的恐惧随我们而生,随我们而死
我们永远无知
是不是在正午?是不是有落英缤纷在我们的肩头。我们是否触摸到了生的器官死
   的器官?
我们的不期而遇。一只麻雀的猝然坠落。火灾。秘密谋杀。政治。革命。一次暗
   算。翻天复地的变化
我们难以肯定
静坐窗前,我的两眼突然成为一片海洋
一条白色的纱巾从玻璃之中袅袅升起
我感到自己纤小得象风中的灰尘,飘起,落在你的日记本上。或许你会将它合上,
   或许我就因此永久地停留在那一页上
我的纵欲意识,我的手淫意识,我的杀生意识和占有意识,我的自大狂意识和其
   它意识
我的所有被人称作是罪恶的意识,都永久地停留在那一页上
你将容忍或者不能容忍我被关闭在之中
我的生命孱弱如同沙塔,我将随风倒塌
成为风,成为一团浊气
我的纯净将成为一团浊气
我曾疯狂
我曾在黄山之巅嘶叫和狂奔
我曾是一条剧毒的蛇,我曾将自己的头挂在衣架之上
我将命名所有血腥之臭为神圣
我们肯定什么?我们否定什么?
我们进入深夜和午后
我们看见镜子,看见另一个人


我们进入深夜,进入凌晨
晨光微熹,路人匆匆如同一张张被风吹起的纸
我坐在一家点心铺的凳子上想着自己的旅程。我的旅程或许只是一根白色的虚线
   条
此刻在南京的鼓楼之下或许正有一个女孩在将双手插入自己的口袋
或许她在苦思冥想一件事
你的生日是在夏天,而此刻却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
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你的生日?
为什么我总会觉得有人在我的脊背后面谈论着爱和不爱?
我在凌晨一刻听见音乐从一个窗户里传出来
我在凌晨一刻感觉到一种圣洁
是的,我将随风远离
我将远离这里的喧嚣,远离这个城市成为死者或者成为一张被怀念的肖像
我把心中的所有爱和纯情留在厄若斯〔注2〕的祭坛上,让熊熊欲火把我燃烧成
   一棵树一堵白墙
我们不堪回首往事
我们被谁爱?我们爱谁?
我们的孤独是万世的孤独,是万乘劫
我们爱别人是出于自爱。或许自古的爱情都因此而成为骗局
我今天二十一岁,我没有去过北京,没有到过柏林
我向往有一天能摸到长城上的砖石,有一天能在楚格匹斯山顶上踏雪。或者真的
   到了那天,我已经是一个死者
我总是独自坐在屋子的中央看风,看外面晾着的衣服徐徐晃动
雨落在野地里。在霪雨霏霏的天空下面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在奔向车站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你
或许我们应当在雨中让自己湿透地想一想
我们常常愤怒。我们常常为一支笔,一个名字的写法,一张桌子的位置或者一个
   词的特定含义而反目成仇;我们常常误解某人某事,我们常常虐待一个人,
   我们常常因为想得太多而想不通。我们常常想占有一些什么
多少日子我们不得安宁,无法平心静气
我们为什么会负疚?为什么会为一些事情而遗恨此生此世?
雨点落在我们的肩头,我们常常心不在焉
在冬天或者春天,我愿听雨声沙沙,我愿让雪花们飘落在我的肩头,我愿在阳光
   之下走过一座桥
我们常常对琐细的事物不屑一顾
我们常常想而又想。我们将得到什么?
今天我一个人坐在屋子的中央欲哭无泪。我感觉到眼前白茫茫只有一堵墙
或许我的气息将尽,我的生命将在顷刻之间归于虚空
你将会来看看我
或许你已经仅仅是一个梦幻体
今天下雨,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今天不是十一日,不是四月或者七月的十一日
或许今天是我们的逝世纪念日,我们将在某年某月的这一个日子死去
或许今天是上帝之子突然失踪的日子。今天形形色色的十字架也在瞬间消失
我们无法证明自己,如同我们无法证明上帝
我们无法证明墙上有沙滩,无法证明一只黑色的鸟落在麦田之中
我们无法证明面前的一条路是否能走通
我们无法证明我们的狂喜是狂喜,无法证明我们的忧郁是忧郁
我们无法证明每一个证据是证据
偶尔我会沉醉在音乐里不能自拔,让野草长满我的浑身上下
你是谁?你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你为什么无声无息地走近我?为什么向我伸
   出手来?
你是谁?你身上的蓝色灯芯绒将在什么时候开花,在什么时候飘向某一个窗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
你将在歌声之中冉冉而起。你为谁歌唱?
或许我没法承受这种辉煌
这种辉煌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流下眼泪,这种辉煌久久地留在你的脸上,
   你的心中
我将在日出的一刻把你紧紧拥住,我将象一道霞光那样注视你。我将在音乐声中
   让泪水成为闪电
我将忏悔
我将让某种爱打动自己;我将让自己的灵魂疯狂地旋转,成为霹雳
我难以承受这种辉煌。我的思想鲜血淋漓
我将在黎明的时候承受这种辉煌,我将让泪和血成为阳光
我爱过谁?我抚摸过谁?
在向你探头的时候我想起过谁?
我将走向你,我将和你走在一起。或许我会忘不去往事,或许我会让那个女孩占
   有我的全部梦境。我将走向你
我将和你走在一起
音乐声中,我曾扭动我的身肢如同扭曲我的每一种本来面目
扭曲我的感伤,扭曲我的呻吟
我已经踏过一道和另一道山坡,走向你
我将忘不去我的初恋
我将为此在窗前对着蓝天白云一次一次忏悔
我曾初恋,我曾在之中难以自拔。我正在之中难以自拔。那个女孩
她在一年多以前离开了我。因为我没有伤害她
她离开了我
命中注定是一棵树,一支曲子;命中注定是这样的宿命。我们在劫难逃
梦中是谁?梦中是哪一个世纪,哪一个国家?
如果那天是吉祥日,如果那天的太阳发红
如果那天你在街头之上驻足,我将沿着你的脚步声而来
如果你从一幢大楼的楼梯上拾阶而下,我将仰起头等你
我们已经进入了人生
默默无闻乃至名声遐迩都是人生
我们来了,我们去了
或许我们的名字将被人念叨,直至人迹绝灭
或许我们本身如昙花一现,如同沿街玻璃橱窗里的一只只桔子在第二天就会不见。
   我们走过了这一场景,而在这种辉煌之中
我将走向你,我将和你走在一起
我们精疲力竭,我们感到口渴


或许我们此刻还能听见什么人在敲我们的门
我们常常会有一种危机感。如果此生此世已经被人敲响,那么这种丧钟是在为谁
   而鸣?
我没有看见过战争。战争有时候却和我相距得那么近
到处有人暗算我们
我们左脚踩住右脚,难以走出一步
我们只能在午夜狂欢,在黑暗中使自己感动
我们为没有月亮的黑夜而感伤,我们为正午的太阳辉煌而感伤
麻木地向前伸手,麻木地在路上摸索
我们抚摸不到近在咫尺的旷野,抚摸不到城市
城市高耸,成为我们的墓碑
坟场连着坟场的话,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该躺在哪里。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我们抚
   摸着自己的尸体放歌
我们将我们的声音抛向何方?我们将我们的躯体抛向何方?
我们的生命如花。我们的生命是木柴燃烧时所发出的青色火焰,被我们看见并且
   牢记心中
其实我们应当去商场购买洗涤剂;我们应当抓住自己的后领,用洗涤剂彻底地清
   洗自己
我们应当看一看我们赤裸裸的生命
你终于被洗成了一把骨灰,我终于被洗成了一把骨灰
人们排着队为你送行。我看着这把骨灰,希望自己还活着,希望一把灰或者一棵
   树还能够重新成为我自己
活着。常常感到千辛万苦
我没有看见过战争。谁将进入战争
谁将在征战之后凯旋
谁将在取得了胜利之后发现那被击败死去的是自己
我们总是失败
无数次失败使我们走向虚假的成功,走向辉煌的墓穴。人生于是成为旗帜,也成
   为血腥
想想多少年活下来了。想想还有明天,我就看表
此刻有人死去
此刻有婴儿呱呱坠地
此刻欧亚大陆上战争此起彼伏,血流成河
刀光剑影成为辉煌
尸积如山成为辉煌
我们的辉煌是我们生后必死。我们的辉煌是死后必生
你将去何方?我将去何方?
这一片旷野在何方?我不能将之平放在我的手掌上
而你走在这片旷野上。我将怎样找你?我将怎样发现这片旷野
有一次你就消失了
在咖啡馆,在一扇门的背后,在一棵树的右侧,在一段音乐的背面,在电车驶过
   的痕迹上,你消失了
我站在钟楼上看你的城堡。我不再看见你
或许你其实应当等着我。我将站在这钟楼上举目眺望
我无法对你说出想念或者不想念,我也不知道怎样把许多消息带给你
我将一个人在那患有麻疯病的丛林里狂舞
或许你应当等着我。我捧着自己的头颅四处找你,我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此刻你在何方?这一片旷野在何方?
仅仅一步之差,你就已经在我的目光之下消失。仅仅一步之差,甚至更少
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左脚和右脚
我将走过一片又一片旷野。我将看见自己的墓穴
我将发现你的脸已经被刻凿在我的碑上成为我的墓志铭
我们曾约定在墓穴之中狂欢
死亡成为辉煌。我们向往死亡,我们逃避死亡
我们在宿命的追逐之下精疲力竭
我们听信概念
我们反抗概念。我无法找到你
你第一次睁开眼睛,发现人们的脸色发青
或者你将发现你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空心的稻草人
他们朝你嘿嘿狞笑
于是你将等待着我,等待着我将手放在你的肩上,让你感到一种安全。而我却因
   此心惊胆战
我将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此生此世,观察那麻疯病到处蔓延的丛林。我将激动
我将为你献身
或许我们应当知道我们自己就是一个华丽的坟包一座碑一块沉船的碎片
我们将在坟场的边缘相互呼唤。我愿用一种温情将你所在之处笼住
这里是麻疯丛林;这里是空心人的集市,他们从来不使用他们的脑子,他们没有
   心,然而他们出售黑色的狞笑和红色的磔磔乱叫
我无法保护你,因而由生至死,我将你紧紧抱住,让你感到安全
此刻钉在我们身上的是死者最后一刻的目光
或许你将从中看见死亡本身。你将发现死亡如同雪,如同从高楼之上飘下的羽毛
   碎片
你将在我的葬礼上听我高声朗读自己的悼词,看我拍打自己的墓碑
人们象鱼一样游进坟场。死亡是我的归宿,也是他们的归宿
我将进入那静寂的地方。我将让自己贴在生者们的肩上,我将听见你在我的耳边
   喃喃低语
或许你想告诉我你还活着,告诉我死亡是冬天许多颜色中的一种
我把酒品味死亡,品味一只眼睛或者长发披肩的死亡
“难得糊涂”。我们醉生梦死,我们清醒或者不清醒
世界将成为一片瓦砾
或许在那个时候会有一个歌手站在这片瓦砾上吟咏时光的流转,吟咏的注定要到
   来的终于已经到来
或许他经历了生生死死的流转,成为世界中的最后一个人。他将寂寞或者不寂寞,
   他将一个人在文明的废墟上回首文明的自以为是和肤浅
我们在什么时候复活?我们将在什么时候走上这片废墟狂欢
我们点燃死亡
在死亡照耀了每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发现世界永生
最后一个歌手永生,他所吟唱的那支歌永生
在被死亡沐浴之后,每一个死者永生
或许永生就是死亡的最后涵义。你将寂寞
你将在永生之后期待我的到来
我们希望证实生生死死;希望证实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成为我们的复活,如同上
   帝之子在十字架上最后时刻的绝望挣扎
在我们的眼中有过海,有过天空,有过一片广漠和墙
我们至今不知道我们之中谁曾复活,谁曾让自己的目光成为神圣照耀这个世界
我们期待救世主,如同我们坚信没有救世主
那个天赋之夜灯火辉煌,有人在远处叫喊
你已经诞生。许许多多和你有关的事就此而被注定要发生
我们的不期而遇也已经被规定成为一种必然
你属兔子,比我大两岁。在你出生的那一年我一直在考虑着我该怎样找到我自己,
   既然我还没有出生
或许你在襁褓中睁开两眼的时候会看见一棵树,或许那棵树就是我在风中飒然
或许在那天我已经狂饮,我已经感到无数辉煌成为鸟语花香,成为我昏死在你的
   肩头之上




III〔注3〕

一种气氛被我过早地体会
我每天走上街,每天乘上公共汽车,都会有一种坚硬的意念袭向我,使我幻想
使我觉得脑后的那一片空旷地带应当向更空旷延伸,应当有烟在好几处废墟之上
   冉冉升起
每个行人都不会回头
每个行人的眼睛都在顷刻间进入我的眼眶成为紫色的钟。于是此刻不再是此刻
此刻成为某种意念的裂变
我们因此言及背叛也会联想更多
我们常常说应当反对背叛,也时时提防,唯恐背叛的客体是自身
自身更神经质地全神贯注于背叛
老朋友会背叛我们
我们自身成为主体会背叛我们
舌头和眼睛,呼吸和抚摸
言行举止会背叛我们
我们反思多次之后重新陷入反思
感到愤怒。无可奈何甚至作践自身
这种作践也是背叛
我们也能心平气和
背叛已经深深地进入了我们的机体
看着一具具尸体,我们照样领受圣餐;尸体腐烂发臭,我们也一如既往于我们的
   生活方式。品茶,睡觉……
我们一次次欺骗上帝
同样感到上帝欺骗我们
我们已经设置了无数场骗局而在此刻
此刻让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向原野,走向某一片竹林或者一株松柏,走向曾被我
   们抚摸过很多次的一块墓碑
此刻我们探究脱胎换骨的奥秘
就在今天和明天,我将看见头顶上的白色布幡,我将会感到自己是在劫难逃
墓碑华丽
墓碑典雅
我将感到又一场骗局在靠近我
我将听见一声声怪叫。鬼哭狼嚎诡异无比也是一场骗局
那么在脱胎换骨之后,我将是谁?
我将孤独么?
(事实上你没有在这里。我将孤独么?)
那些曾经是我的人们不再是我
你不再站在我身边。曾经是我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站在我的身边
甚至此刻,我自身也没有和我站在一起
那么又有一场骗局。这骗局晶莹剔透,诱惑我们
这骗局发出白色的光
我只能是孤独的
每天我在灯下给谁写信?
胡言乱语乃至长篇倾诉,都是骗局。而另一个事实是我的每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都出自真诚
真诚和诡诈的骗局。骗局们将我们前簇后拥,我们因此身不由己
爱或者不爱是不是一场骗局?
想念或者不想念某人某事物
是不是一场骗局我们无言以对。那么我将被谁的歌声打动?在听完了一个人向我
   叙述他的身世之后
我会不会潸然泪下?
在阳光之中,阳光本身是一场温暖的骗局。我们的舌尖和手指也被骗局们占有并
   因此制造出更多骗局
有时候一场骗局就在这里。也在另一个地方


我们所做的事情之中至少有一万件是自欺欺人
听见歌声,就该假想自己也是歌手
也假想我们将姿势优美地对着麦克风痛哭流涕
也假想早早晚晚观众们会被我们的歌声打动
他们也痛哭流涕。假想他们的泪水淹没舞台,淹没我们所叙述的故事,淹没我们
   的今天和明天
所以听见歌声我们就该想象面前汪洋一片。我们饮人生的酒如同饮死海的水。笑
   或者不笑我们已经沉醉
已经沉醉。我们已经将千言万语连同我们的肺腑一同倾吐出来并张帖在大街和广
   场的墙壁上
我们公开展览我们的内心独白
我们不想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也无法弄明白自己被人们看见的面目是否狰狞
在白天和黑夜,我愿沉醉;我愿进入杯中成为一线光
让轻烟萦绕我,让雨水将我浸透
我愿抱着自己的尸体行走于山山水水之间
青山不老,我依旧故我。那么死去
那么不死去我必成叛徒。我是上帝之子
我即是犹大
我在骗局的背后设置更远大的骗局
为了迷惑旅人,我是山妖的歌声
我也是寄居此世的落魄旅人
我也信受各种诱惑。你在圣诞之夜看见了雪么?
其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却突然成为圣者出世的日子,你惊奇么?
普普通通的一天
那天曾是凡夫俗子的日子,曾是一个平淡无味的故事;那天也曾是圣者的日子被
   记载在圣者的书上
我愿成为上帝之子。我愿成为十字架被基督徒虔诚者膜拜被三K党徒谋杀者烧成
   圣火,使你仰首
你应当与之相距三米远。善和恶都能将你打动使你流泪
骗局主宰你也主宰我
我们看见白天;我们活着象痴人说梦说你躺在烟上
我们觉得自己随着音乐来来去去。或许那躺在烟上的是我
或许我们都是烟,飘游在山和山之间。那么我们是山
我们不是山
我们滚下山坡尝试着历险
满脸的血污使我觉得自己象一个地道的男子汉,象一个从遥远的地方流浪而来的
   伟人
伤痕使得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某一种黯哑的嗓音被窒住象是一个在很久很久以前
   占了三百亩地的村庄如今已经荒芜
我将发现星辰不断地变换颜色。在它们的照耀之下,我们的肤色也变幻莫测
我们的眼前光芒四射都是假象
路上的风成为我们的衣服使我们感到冷;风会更大
我们将大汗淋漓,更冷
每天开门关门已经成为我们的习惯。我不时紧咬嘴唇,想用牙齿说话
每天咂舌头,也有过舔去自己的鼻子和脸色的企望然而我们终于没有成为满街游
   走的气球
这样谁也不会认出我们来。我们也不会认识自己
雨和树不认识我们,思想不认识我们,我们的亲朋好友不认识我们
我们因此无比安全
偶尔在梦中看看狗屎闪闪发亮地沐浴人类,看看真理穿着纱衣上厕所
真理的门牙发黄
真理啃馊面包
唯一使我感到真实的是一星烛火。它曾将我炙伤
在我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发作的时候,它也在一边无声无息地看着我
我的本来面目不是一张皱缩的脸皮,我的本来面目是不是一张鳄鱼甲。自己发现
   自己的时候太可怕
悬梁跳楼抱石沉水,一口一口地吞噬自己也是生活方式。应当经常容忍自己
应当经常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在发呆
在梦中我们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恍惚的时候,怕被人揿进热水瓶成为一瓶
   子脓
活着就要觉得可怕
清醒的时候觉得更可怕
无数场骗局
它们成为我们头上的帽子,紧紧地扣住我们的眉心。我们无法摘下它们
掐灭了烟头以后我们重新将烟点起。我一直问自己是否会将这支烟抽完
烟头烫着了手,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把烟抽完
在睡梦中反省白天。也把白天带进梦中,让黑夜也充满白天。我会分不清白天黑
   夜
明天是什么日子?明晨到来的时候,我会不会死去。明天也会有一个大白天
我是否将走出门去遭受欺骗
我们抱着骗局象抱着真理。我们四处游走
我们四处碰壁是因为我们离真理太近。我们太向往倾诉
如果此刻有某种声音从我的脚下发出,我将听从它
并不是死者不愿求生
并不是生者不死。我将听任某种声音主宰我
我们总是尊重死者,因此我们牢记孔子的仁义教导而忘却他是怎样用权柄杀了他
   的论争者。我们总是尊重死者,如同尊重好几年前我们曾经讲过的一句话
如同尊重已经存在过的某种意识形态
这种情绪已经成为脂粉被施在了死者们的身上。死者们因此比我们更富丽堂皇。
   典雅是骗局
不典雅是另一种骗局
我们时时背叛。我们时时识破骗局进入新的骗局
在有了理智的时候,我们更狡猾地背叛。然而我们又时时将自身看作是神圣的宗
   教经文
在茶余饭后,我们诵读自己。我们时时看天在头上地在脚下
昏昏欲睡的时候我们点燃自己的灵魂
会有烟么?
我们冉冉而起太可怕


人和人,面孔和面孔成为墙拦住我们
见过天高云淡么?见过大江东流么?
花开花谢
西风落叶
在你的目光之下,冰川成为浪漫主义。你自身的起源是浪漫主义
你看不见任何一种暗算
然而或许就在你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就会有一把匕首划向你的前胸
我们在劫难逃
我们无法回避色彩黯淡的夕阳西下
在某个夏天的夜晚,我们也曾经认认真真地相互欺骗
后来我拍拍胸脯就走了。你也走了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世界成为一间黑屋
我们生存在黑屋之中。我们的脑壳里面空空如也,他们就过来把这黑屋里的一切
   塞进我们的脑袋
他们说:正确的,那就是人的思想
我的脑袋越来越大,却一点也不感到疼
但是如果我自己要使用我的脑袋,我就不得不把它再重新洗一洗
他们把不是我的东西硬是塞给了我,仿佛我的脑壳是一辆货车
或许我们应当学会麻木不仁,学会做一块无动于衷的冰
我们应当成为一种黑暗里的概念
感伤主义是骗局。温情脉脉是骗局
在我们转过身子的时候,还会有许多骗局面目狰狞地看着我们如同一群鬼
如同一群面目慈祥的圣诞老人朝我们微笑
我们用布告给自己洗泪,用写标语的刷子抹泪。我们的面孔因此变得粗糙
我们放纵自身和禁欲
我们信奉宗教我们怀疑世界
吃饭的时候和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们时刻警惕
我们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的喉结,不让它被人拿走
我们也时刻提防着自己,怕自己随时会被自己拐走
或者在市场上拍卖自己。看见你的脸我就会想起商场
我也提防着你。你是谁?
我常常用冰凉的手抚摸着自己身上最柔软的部位。这是一个要命的区域
这是一个要命的区域,会有人从斜刺里捅进一刀
爱情在这种意义上也是一把刀,悄声细语和慈祥是刀。我们的自卫意识是刀。每
   一把刀都足以伤害我
刀一样锋利的骗局
这场骗局将深深地插入我们的身体
多可怕。这个要命的区域,多可怕
我们都好自为之吧。人人都好自为之
走好
你也走好


我们无需转过身来
眼前和脑后同样危险同样充满骗局。由东到西和由西到东
我们不断拐弯。我们的家早已丢失
这天下午的阳光发出金属的声音,我们在街上觉得自己也是一把刀
行人们在街上如同刀锋林立。我们的肩胛是刀
脸是刀
在刀光之下我们感到冷
在刀光之下我们感到更冷。我们心惊胆战地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天我们都在街的一头呵
我只是拥抱住了自己。这天我们象敌人一样地相互注视
然后相互提防着分手
在这天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一些。直到今天,我才静下心来开始让牙齿打战。我回
   忆着
我拥有过这一天。你目光如炬,流露着某种渴求
你也想对人说说关于繁殖,关于阴性和阳性
所有坚挺的阳光都是铁打的,所有坚挺的阳具都应当是滚烫的铁
而女性是冰,是寒冷的烈焰
除此之外就是骗局和骗局的繁殖。此生此世,我们都曾向往不再有骗局
这种向往欺骗我们。今天那坚挺的阳具也来欺骗我们
交媾也因此成为骗局
我们让感性在我们眼中成为一具裸尸,比服饰华丽更虚伪
有奸尸行为和乘机阉割的,也是我们自己
我们失望更虚伪
世界在黑夜里依旧象一只白羊。我们什么也不明白
我们难以看见自己
我们难以相信自己
在牢笼之中,我们会觉得更加自由自在
有蚁虫在草上说,世界大得象一只饼。人如雷电
我们被关在白天和黑夜
我们常常想到蚁虫被我们踩死,因而世界上有数不清的蚁虫我们踩不尽
我们是人。人是一种生命。蚁虫是另一种生命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证据
事实上人杀蚊子。蚊子吸人血


无须辨认任何背叛的事实
一种背叛意识就在我们的背后,向篝火一样照耀你
它永远尾随着我们。这种背叛意识羁绊着我们
我们无法甩去这种障碍
它将不离开我们。它使我们背叛世界,背叛自身和他人
就在我们感到疲乏的时候
或者在我们心中正产生某种新的打算时,我们将很随意地看见它
它是一切摆设于这个世界的。它面对我们,背对我们。它所散发出来的异常气味
   使我们战栗
我们将感到各种阴谋为我们而策划
伺机而动的阴谋象刀一样在我们的脖颈之上闪动青光
背叛意识常常来抚摸我们,在我们的身上播种内疚
背叛意识常常注视着我们安然入睡
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一同走到山坡下听潺潺水声如诉,我们说世界多么美好
我们还会用谎言点缀自己的脸,还会让我们的胡子和睫毛也变得虚伪
在冬天,在白雪覆盖的草坪上,或许会有一个诚实的人,他留下了一长串脚印离
   开这个世界
我们将敲遍大街小巷的每一扇门,询问他是谁
他来自何方,他是否真的诚实
他将在什么地方逗留,他的躯体是不是也象冰雪一样透明
他已经离开。我们无言以对这样的事情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重新归来。我们的日子如烟,就象他一样不紧不慢地远离了我
   们
总有一天,天空会变成紫色
我们周围的所有空间将象音乐那样荡漾
今天我们没有吭声
我们将默默地看着我们的尸体成为灰烬,成为后来众人的头发
我将怎样开口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的一言一语是不是真挚?
“昨天”已经成了一堵颓墙,毫无表情地将我们隔在白天的另一边。我们无法逾
   越。今天
我们没有吭声。寂寞或者不寂寞都是人生,都是我们不可能成为千年不化的冰川
我们无法牢牢地冻在一起。青灰色的鸽子群飞过我们。月光遍地的夜晚在我们的
   身后跌落成一片散沙
一丝一毫之多的生命冲动占有我们。我们无法自制
我们扩张于天地之间。我感觉到我自己是一片散沙,我感觉到自己是从那古树上
   飘落的片片落叶
在我们悬浮于空中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被人出卖
叛徒们坠落在市中心成为一片阳光照耀城市,照耀大街上的一座钟楼
在清晨或者黄昏,我们睁大双眼。诸多骗局在我们的目光之下成为辉煌
我们回首。我们不堪回首
我们让灰尘落在肩上
我们让房子和墙将我们深深埋葬
当有人再次听见我们的时候,他将惊诧于我们的复活,他也将发现某种不可靠的
   本性
灰尘和瓦砾在我们脸上,成为我们的标价
我们将被带到一个市场,一个专为拍卖我们而设立的市场
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身不由己
于是我们以为自己是在崇高地献身
我们被自己深深打动。我们出售思想,企图以此赎回自己
然后我们发现自己正倒在砧板之上动弹不得
我们被展呈在操刀者的目光之下,我们屁滚尿流


多少年日子如烟,在我们面前弯弯曲曲
多少年我们自身如烟被人吞吞吐吐
我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拒绝思考任何事情。数年之前甚至更早,我们已经心灰意
   懒
我们想象着我们的宴会,已经注定要成为我们最后的晚餐
如果此刻什么地方还留着一些人家的残羹冷炙,我们很可能就已经冲上去狂饮大
   嚼起来了
我们象吸毒一样地沉醉于自我欣赏。吸毒更幸福
雪天之后我们将发现自己没有感冒。我们想着吸毒更幸福
仅仅因为谨慎,我们的抵抗力越来越差
灾难袭来,我们无能为力。背叛之光映在我们肩上。我们只会把空酒瓶放在地上
   一脚踩碎,给自己壮壮胆子
无济于事今天,无济于事昨天
也无济于事明天和今后的每一天
我们一次次被人出卖。我们一次次出卖他人
常常感到在我们的喉结之上有一只手
我们的喉结是不是已经碎裂呢?
舌头失踪了没有?
牙齿和呼吸
面孔有没有失踪?我们觉得自己用于思想的那部分头脑已经失踪,我们的每一个
   想法也随之失踪
我们被自己的目光掩埋
我们在街上张贴寻头启事。我们悬赏捉拿我们的头脑和种种想法。我们已经傻乎
   乎了太久太久
站正身子的时候,我们蓬头垢面
会有这么一天的,泪流成河冲走了一个又一个城市。上海被淹没的时候正好是在
   黄昏
于是我们应当换一种处世方式
我们不停地向着光明走去是为了使自己更卑鄙;我们用思想的粪水洗脑子然后去
   成为圣人
成为佛光普照东面和西面
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将跪在大街上向我们乞求真诚
穿过一场场骗局并为之沉醉,我们的目光更纯洁
交通不再堵塞,不再有罢工和械斗
我们走在路上,满脸堆笑
这种微笑足以让你感觉到我的身后有一百个暗杀计划正在付诸实行,使你感觉到
   在我的耳后藏有毒药
这种微笑使你觉得一些水声潺潺花花草草风风雪雪都是阴谋
你将发现每一个人都满脸堆笑,他们将牙齿挂在脑后不让你看见
每一种假仁假义都是有预谋的
不要转身!在我们的背后就是人吃人
甚至人吃人已经在我们的眼前
我们为谁生?我们为谁死?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世界波光荡漾,我们的脸上波光荡漾。面对和平,我们会不会觉得羞愧无比?
或许我们已经是圣者
我们不愿受骗。每一次在受骗之后我们都晕头晕脑,无法认出任何一个骗者和被
   骗者
我们想拒绝骗局。我们一次次设置骗局,等着人们不知不觉地进入
骗局和骗局成为自古以来的所有坚固城堡,成为阳光之下的仁义国度
在天堂里也设置骗局
在旷野,在海洋之中也设置骗局
今天一场骗局就在阳光之中,一不小心,它就沾上我们的睫毛


我们的假仁假义
我们念念不忘的忏悔,一次次迷惑所有往来于此生此世的人们
在雨后,在黑夜的风中我们的声音就象是海妖水中的欢乐。“她们的子宫是不育
   的……”〔注4〕
她们饮痛茹苦地歌唱着生命。她们那悦人耳目的欢乐是撕裂心肺的欢乐。她们那
   不育的子宫呵
我们穿戴黑夜饮食黑夜
我们把黑夜扛进白天。我们的白天成为黑夜
我们在雨中走了多久?我们是不是已经被雨淋湿?那在雨中成圣的是不是我们?
我们站在废墟之上吟咏生生死死
那些会巫术的人是谁?
天色大亮的时候,世界变得更虚伪。白天用光线和色彩欺骗着我们
白天蒙蔽了黑夜所有真实的存在

我们的目光也总是在出卖我们。我们的目光抹杀了我们看不见的证据
在多少日子里我们的手掌向前探出。我们的肩头荡满目光和温暖
人们冷冰冰地喜爱我们
人们微笑着憎恨我们。我们在雨中成为阳光在坟场之中成为积雪和树
我们在烈火之中被冻结成为冰柱
我们渐渐学会监视自己,也监视每一个人。我们监视真理和鞋上的泥土
滚烫的开水浇进我们的胸膛,我们依旧会感到寒冷
我们喜欢摸他人的额头为他等待他的死亡
夏天到来,我们将四处逃窜。我们怕冷,我们的抵抗力太差。在夏天的阳光之下,
   在夏天的月光之下
我们会觉得无比寒冷
我们的目光冷得发紫
我们的肤色正在变紫。我们的每一句话
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我们的每一种想法都是紫色。我们的身上闪烁着紫色的光辉。
   紫色,背叛与欺诈之色,神经质的颜色,猜忌的颜色。
在紫色之中我们感受紫色并非紫色
让烟熏香我们的头发吧
我们将情人系在腰带之上。我们四处招摇撞骗
我们有无数次头破血流的记录,我们有丰富的失败经验
我们的气质就是瘀血
瘀血是我们自身的象征。我们打一出生就浑身瘀血
我们身上的胎记是瘀血的胎记。我们因此看上去脾气古怪面目可憎
在晴天我们恨阳光
到了雨天我们憎恨遍地是水的大街
我们说楼房是一朵朵灰色蘑菇,楼房是簇簇绽开的罂粟花
在之中我们相爱然后变得陌生
我们永远陌生。我们永远看不懂世界和他人
你是谁?
你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吗?
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他知道你是谁他自己是谁吗?
我们在疯狂之中体会真诚。真诚本身更疯狂
疯狂或许是一种真诚的方式而真诚却可以是我们的面具挂在脸上
由生至死我们离不开面具
我们在地面上觉得呼吸困难
我们在海上感到渴燥无比
我们将七窍生烟


在没有海藻的大陆上,我们也会闻到阵阵腥臭
在没有海藻的大陆上,到处都是阴谋的触手。它们在你面前来来回回地炫耀着它
   们自己
我们稍不小心,它们就象一把刀捅向我们
我们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这把刀影子般地跟踪着我们
我们看不见它也无法甩掉它
或许我们将绝望地发现某人站在路的中央挡住我们。他的目光发青使我们想起这
   把刀
从他青色的目光背后我们看见了生存本身
我们深刻地理解了生和死是无法理解的
生生死死,在我们的头上有一片魂是我们的星宿。生存是一个圈套
死亡也是圈套。此生此世我们已经一步踏入
在我们发现圈套的时候我们已经无法挣脱。于是我们再进入下一个圈套
进入更多圈套
圈套就是此刻随风入耳的某一支萧曲吧?
圈套就是某一个女人在深夜发出撕裂肺腑的尖叫吧?她已经打动我们
我们将疯狂地走向路的尽头
一条路通向一个圈套。路和路诱惑我们,使我们陷在骗局之中无法自拔
我们的嗓音因此背叛我们
我们的目光背叛我们
我们的呼吸背叛我们
我们的思想背叛我们
我们的好奇心也无法得到一丁点满足
我们所知道的也不是我们想知道的。幻象和我们形影不离。我们期待梦
伸出手去,露水也无法湿润我们的手。我们的手因此变得衰老
我们的思想也已经老掉了牙
我们生怕失去自己就只好默默地守着自己。在清晨和黄昏,梦象一层白纱覆盖着
   我们
如果梦也是骗局,我们就走投无路
其实我们本身就是骗局。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骗局
前前后后都是人,前前后后都是风和石头
前前后后没有人
前前后后没有风没有石头
举手投足之际
生和死,死和生尽在其中


我们所看见的是一种和另一种颜色
颜色和颜色变幻莫测
打我们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起,世界就变幻莫测
我们从来看不懂,关于什么是什么,关于什么不是什么
在随便什么地方走走,就象走在纸上和云上
我们觉得街不是街
我们觉得头发黑压压地盖在我们头上是黑夜
会有人尾随着监视我们么?
他们的目光象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我们背上
在教堂的讲坛之上,在广场的演说台上,会有人趾高气昂地谈论恐怖么?
他们振振有词地给人们布道,他们让恐怖成为福音
圣像的背后是皇道乐土
乐土之上人和人的等级森严
乐土的景象惨不忍睹,乐土的生活将我们吓昏过去
在进入乐土之前我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脑袋,不得不将灵魂出售给某个空心人
乐土的椅子上长满钉子我们坐立不安
我们进入乐土之后就想逃离乐土
而一闭上眼睛总会觉得有一只枯瘦的手伸向我们的咽喉
这只手来自乐土,它想摘下我们的喉结。于是我们又一次面对叛卖
每一次叛卖都象歌声一样打动我们。片刻之内我们变得心甘情愿
灯光也是一种欺骗吧
我们听任这种欺骗裹住我们
我们听任这种欺骗成为我们的灵魂之光
我们的灵魂因此是浸透了叛卖意识的卑鄙灵魂。这种叛卖成为我们的本质流淌在
   我们的顶骨之上
牙齿脱落的时候我们也决不会再有愧疚之心。死者们离开我们
死者们的肉体在我们的目光之下立即腐烂
我们多可怕。我们在记录自己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自己
我们拍打墙壁时,墙壁成为眼睛
我们站在眼睛之上。我们恐怖
我们吃安眠药然后继续无法入睡
一次又一次叛卖。出卖我们的最大叛徒是我们自己
为了使自己变得圣洁辉煌,我们想到过自焚。然而我们不敢
我们胆小如鼠呵,我们决不敢自焚
于是卑鄙的想法使我们的灵魂更崇高。我们一向习惯于欺世盗名
我们的脸肮脏不堪
我们的心脏肮脏不堪。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只乐土之手牢牢牵制
我们的牙齿为谁而生,为谁咀嚼?
它们咬过一些什么人?
我们张开嘴巴应当是为了吞下自己,或者是为了服从某种专门政治的需要
我们用虚假的目光相互抚摸
我们恭敬地为他人点烟
我们用谎言装点世界
无数次沉默无数次开口说话,都已使我们疲倦
我们的嘴唇干裂。我们不想用血滋润它
我们不想吃人
有一天在我们的身上终于将沾满别人的血。然而我们
我们没有杀过人
今后也决不会杀人


我们的双手将沾满鲜血
我们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笑咪咪地把我们送进殡仪馆,为我们穿上
   寿衣
醒来的时候我们将看见天花板雪白雪白,上面有一排排匕首欲坠
我们将死在路上
我们的身上将长满尖刺。每一条路都张牙舞爪
是谁在这样对我们呲牙咧嘴?
是谁微笑地宣布命中注定我们将死在此刻?
我们都能够听见一辆卡车擦耳而过
卡车上运载的是不是刽子手?
或者这辆卡车本身就是刽子手吧?它曾经杀死过四十七个人
它的身上没有血迹
我的身上有血迹
这一天我们都被带上刑场
行刑队的排排枪口象笑脸面对我们。我们无可奈何
我们是否感到害怕?
天上很黑很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地上很亮很亮
什么也看不见。空气凝聚。我们的灵魂沉淀
于是我们的手失踪了
我们的心脏和眼睛也失踪
谈笑间或者音乐声中,我们发现自己早已是一具腐臭的尸体,秽恶不堪
也许在十七岁那年我谋杀过一个叫冯征修的男孩
也许在三十七岁那年这个男孩已经长大,并且因为这谋杀他变成了京不特
他说祝我健康
我将回过头去
我发现自己的目光足以使自己心慌意乱
每一次想起教堂
每一次走进有月光的深夜,我都将惊骇地大叫
我将在上帝的注视之下忏悔
我将忏悔自己的叛卖行径
我曾出卖自己,我曾将自己的灵魂卖给某个刽子手
我的乱伦意识,我的卖友意识,我的拐骗意识,我的破坏意识,我的求荣意识和
   我的诬陷迫害意识
在此刻喧嚣无比
每一滴用来染白自己的鲜血都是他人的
每一次屠杀都使自己变得洁白无瑕
每一次叛卖之后自己更象圣者
我将忏悔
我将用谎言用无耻之辞忏悔
我将用更多的骗局来洗净自己
在临死一刻我将被恐惧彻底占有,我将绞尽脑汁逃避审判。我已看见他的权杖,
   我已看见末日审判
末日审判的一刻呵。我将屠杀所有情人所有挚友以慰平生
我将去暗算所有爱我的人
一次次在卑鄙之中徘徊,在卑鄙之中让人生辉煌如火
此生辉煌。此生有两个职业暗探盯着我不放
我将用我的善良杀死他人;我将用人道主义杀死自己
此生此世永远有撒旦附身,他和我咬耳朵。此生此世
我将一次又一次背叛
我将一次又一次进入卑鄙,一次又一次
更无耻


此生此世。我们在劫难逃

〔未完待续〕■[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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