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文学月刊·1995年创刊 1998年第6期·总第40期 1998年6月1日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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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床】 | |
·乙 水· |
大蓟街绝望的硕鼠 |
·祥 子· |
采访大眼睛/童话世界 |
【新汉诗】 | |
·刘漫流· |
艳 曲 斗 私 |
·桑 葚· |
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 |
·杨小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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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工宿舍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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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术 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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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 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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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事(94)--想起六·四 |
·非 杨· |
独 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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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 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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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或其他 1995年10月30日 秋天在马德拉斯 |
·马 兰· |
1998三号 一九八九年七号 |
【潮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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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 路 电 影 |
·华· |
寂 风 一 寒 |
【六香村言】 | |
·散宜生· |
诗韵的“阴阳对转” |
【如是我闻】 | |
·张 耳· |
纽约诗人〔连载之十一〕 |
———————————————————————————————————— 【河床】 ———————————————————————————————————— 栏目编辑:马 兰 ·乙 水· 大蓟街绝望的硕鼠 ———————— 作为镇上的退休教师之一,贾明志临死前的生活单调而充满食物的腐败气息。 他那狭小的木屋潮湿、阴暗,像一只蚌壳蜷缩在大蓟街的一角。 打开那扇发出吱呀声音的门,贾一枝像往常一样觉察到墙上的那幅画在缓慢 地往一边倾斜,这种古怪的现象显然是由于门轴的剧烈运动引起的。贾一枝便放 下手中的物件,又一次地将它扶正。这是她每次到这儿重复的动作之一,贾一枝 每个星期来看望贾明志一次,这就意味着一年要五十二次扶起那幅被岁月蚀得灰 黑的素描头像。 解放中学的退休教师这时从案头抬起头来,他看见了女儿丑陋的脸蛋正好与 昔日的那张素描像并列在一起,如果光线和角度适当,贾明志还会在某一个星期 三发现女儿的面容投射到镜框表面的玻璃上,她的颧骨完全地吻合了画中的情形。 借助于从天窗里斜射下的一束光线,他一次又一次看见女儿颀长的手指在破 败的墙壁上摸索,那张他四十年前画下的素描常常在他的臆想中被摔得粉碎,纷 飞的玻璃碎片弥漫出水晶般的光华,而一个女人的身影便自那光中生长,一袭抗 拒着时间的旗袍从它长长的开叉中展露出肉体的芬芳。但这情景稍纵即逝,他会 马上以另一种目光看着那根悬挂镜框的麻绳缓缓地在一枚生锈的铁钉上滑过,然 后与画中的人一起重新回到寻常的状态。 “爸,”她说,“给你这个。”瞎子贾一枝抖抖索索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 地上,红薯和干菜滚了一地。 她转过身去对着画中的女人站了一会,吱呀一声带上门走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这篇小说里的另一个角色开始露面,它从床底下伸出了 尖长的嘴,硕大的身躯由于不断吞下红薯的浆汁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蓟街的夜幕并不像过去那般漆黑一团,现在这块幕布上缀着回生堂药店、 春心发屋和嘉其浴室。通过一个隐藏在屋角的窟窿,硕鼠离开贾明志和那只古瓮 来到街道上。它沿着街道两侧的墙角匍匐而行,到了无人的地方,便用两条后腿 站立起来,学着理发店里的人开始搔首弄姿。有时它也会突然出现在嘉其浴室某 个倩女的脚趾旁,造成一些比较刺激的效果。而在夜更深的时候,它常常掩鼻穿 过装有当归的那个抽屉进入理发店的前室,把一绺具有青春气味的长发窃为己有。 它的窝就筑在贾明志床下的泥土之中,傍依着一只早已碎裂的古瓮。窝由三 部分组成,最底下铺着十几块沉重的东西,这些东西本来放置在瓮的内部;第二 层是一些稻草和花生壳;而最上层才是那些柔软的头发。 它和贾明志一样,已在这小屋里生活得够久了,它听见每天晚上自己的鼾声 跟贾明志的一样沉重起来。那些年深月久积累下来的花生壳硌疼了它日渐松弛的 肌肤,这使它不得不经常深入理发室寻找合适的头发。它喜欢某些头发上沾有的 特殊气味,这种气味在它那沉沉的睡眠中散发出来,使它的梦境洋溢着青春。 贾明志没有退休的那段日子,他们很少有交流的机会。有那么几天贾明志甚 至想把它扼杀在一只蛋糕店老板借给他的捕鼠笼里。但后来他终于起了怜悯之心, 他觉察到住在潮湿的土洞里的硕鼠像他一样孤独,于是忍住腹部的疼痛看着它轻 松地忙碌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它鳏居的日子也那么逍遥。贾明志的身体深陷在变 得越来越宽大的藤椅里,手中的笔在纸上划出了许多难以辨认的化学符号。而那 只硕鼠正伏在破旧的案头,看着贾明志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在天窗漏下的光线 中一颤一颤。 自从贾明志退休以后,就没有学生来看望他了,那成千上万对明亮的眸子现 在再也不会注视他了。现在只有面前这双圆圆的小眼睛盯着他,两点褐色的光在 长长的睫毛下一闪一闪。 夜深的时候,贾明志比往常更能感觉到癌细胞在小腹中的扩展。一阵接一阵 的剧痛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放射着。他拿起眼前的一本化学课本,努力让注意力 集中在那上面,以减轻肉体的疼痛。他教过的初中的三个年级的六本化学书都摆 在面前,尽管再也用不着上讲台了,尽管眼前的用砖头垒成的书架上还有几本小 说之类的书,但他却依然喜欢翻阅这几本沾满了油腻的课本。 他把几个方程式写在白纸上,其中一个是关于铁置换硫酸铜的反应,做这个 实验时往往会使调皮的学生们亢奋不已。他仿佛看见了插在溶液里的那根铁条渐 渐泛出了金黄的颜色。如果是金子就好了,他记得一个学生这样说过。是呀,如 果是金子,他的生活就可以不一样了。 如果铜能变成金子就好了,他想。它的案头已经堆积起了几百张关于铜转变 的方程式,由铜到黄金,这个过程太漫长了,若是让铜变成锗,这也许简单得多, 但若使它的每一个分子都泛出黄金的颜色,似乎太遥远了。 纸糊的窗户上映着三两个昏黄的影子,贾明志知道对面嘉其浴室的生意正进 入了暧昧的子夜时光。 “爸,给你东西。”贾一枝说着,再一次扶正了那只挂在右边墙上的镜框。 她摸索着将一件沉重的事物放到了窄小的空地上,一股恶臭从那只蛇皮袋里散发 出来。 “老四家的猪病死了,昨天政府来人将它埋在后山上。我和阿德去扒出来的。 ”贾一枝把手从袋口伸了进去,抓出了那个红褐色的猪头。它膨大的体积占据了 半张桌子。贾一枝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黑洞洞的眼窝上积着厚厚的眼屎。 这时床底下的硕鼠显然闻到了什么,它从那个洞口探出身来,前腿撑在泥地 上,心怀鬼胎地打量着眼前的三件物体:眉头紧皱的贾明志、瞎子贾一枝和闭着 眼睛的猪头。 “爸,你的屋子里有老鼠。”贾一枝尖声喊道。 自上个月的星期一傍晚开始,硕鼠在大蓟街上漫步时,看见一辆黄色的板车 反复从街上驶过,但却见不到拉车的人。那辆板车是自西向东行驶的,黄色的车 身一晃就不见了。它起初觉得这很奇怪,车子没人拉它怎会跑得这么快呢?它很 想把这事告诉贾明志,但显然这很难做到,语言的隔阂使得它和贾明志常常无法 沟通。 而贾明志死去时它又想起了这事,它觉得黄色板车的出现似乎与他的死有某 种联系。 当夜幕重新降临到大蓟街时,硕鼠看见贾一枝扒下了她父亲的裤子,并用一 条有着许多的破洞的毛巾擦去了肛门附近大便和一些发黄的尿迹。她把一盏煤油 灯挂到了窗棂上,坐在床前大嚼尚有残肉的猪头。她发出的巨大声响使硕鼠感到 绝望,它不断地咽着口水,心想这让它怎么活? 贾明志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睁着,昨晚九点钟左右,那些癌细胞从小腹爬上了 他的心脏,他感到全身的血液渐渐变得粘稠,而痛楚正一点一点地消减,一个女 人从那只镜框里走了出来,他看见她穿着旗袍,衣服的颜色在岁月深处慢慢褪去, 光滑的肉体便如潮水那样铺展在他的面前。她美丽的手勾勒着他那垂死的颈项, 柔软的长发轻轻掠过窗前。这最后一刻的淫荡彻底耗去了他心脏里尚存的血液, 他觉得整个身子失去了床板的支持,开始在一条黑暗的隧道中坠落,这似乎是一 种无止境的旅行,光明的世界离开他越来越远,而杂草丛生的隧道壁正呼啸着向 后退去。 贾一枝还在啃那块硕大的骨头,现在她锋利的牙齿已进入了骨髓部分,牙龈 与骨头接触的地方发出了类似于机器运转的声音,这使硕鼠的短小的四肢颤抖不 已,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的饥饿感笼罩了它的全身。 墙上的那幅素描这一次被贾一枝忽略了,它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往一边倾斜着, 像是要努力平衡小屋中的某种气氛。悬着镜框的绳子一点一点地在钉子上滑动, 那张木炭条描摹的脸由于视角的连续变化而显得栩栩如生。这是一个肉体早在世 上消融了的女人,她靠情人贾明志赋予的那几根线条维系着她在人世的最后印迹。 透过猪头骨上的一个窟窿,贾明志用几个气息奄奄的视觉细胞发现了她传递过来 的信息,但僵硬的脸部肌肉使他再也无法模拟出昔日的笑容。 在昏黄的灯光中瞎子贾一枝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提着那只面目全非的 猪头走到街上,“给你这个。”她对着黑暗的一切大声吼道,手中的骨头应声而 出。 这时硕鼠从土洞中迅速立起身来,它在散发着浓重臭味的地面上逡巡,结果 使它大为失望,它甚至找不到一点从贾一枝牙缝里遗失的残渣。它反复在窄小的 室内徘徊,细小的眼睛泛起了金属般的冷光。在贾一枝的脚步声将要重返小屋之 际,硕鼠咬下了贾明志的右耳。 当硕鼠坐在嘉其浴室的石阶上享用贾明志的耳朵时,那只猪头骨还在小镇上 空飞行。这头猪生前的一些特殊遭遇使它的头骨充满了神奇的力量。它飞过乡政 府高大的屋顶,掠过阿德家的乌桕树梢,并在郊外一个寡妇的坟前开始折回。 在阴冷的月光下,硕鼠再一次目睹了那辆黄色的板车,不同的是那上面竟躺 了一个人。无人驾御的板车在大蓟街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不断重复着它的单向运动, 扬起的尘埃使得浴室门口的那些人看上去形同鬼魅。当硕鼠的目光再次从一条残 留的软骨上抬起时,它发现黄色的车身忽然慢了下来,轮上那些巨大的辐条收敛 了它的能量,而大蓟街的上空一件银光闪闪的事物正向着这边逼近。伴随着一声 巨响,那只猪的头颅准确击在车轴上。硕鼠看见板车一点点地往泥土里陷去,一 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午夜时分硕鼠攥着春心发屋的一缕人发回来了,它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爬行 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它看见在暗淡的灯火下,贾一枝已靠在那一堆写满方程 式的纸上沉沉睡去,一缕暗红的液体正从仰卧在床上的贾明志脸侧汩汩淌下。 贾明志是趁着大蓟街的晨曦升起时复活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体温从脚踵往 上回升。而随着神经细胞一个一个地苏醒,他立即进入了另一种痛苦的折磨之中, 右脸的那个狭长的伤口使得他全身战栗不已。贾一枝惊奇地觉察到他父亲从床上 坐了起来,她抹了一把脸,立即摸着贾明志的手嚎啕大哭,黑色的眼窝中泪如泉 涌。 大蓟街的早晨蒙着一层深灰色的雾,一夜无眠的硕鼠在进入回生堂药店时被 人发现了。他们在它的后面拼命追赶,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大人与孩子加入了围剿 的队伍。他们一阵风似地掠过贾明志的门前,激起的灰尘遮盖了初升的太阳。 在长达数百米的队伍中,跛腿的阿德跑在最前面,只有他清晰地望见了硕鼠 那根丑陋的尾巴。随着速度的加快,他感到右髋关节两块交叉的骨头发出了咯咯 的响声。 绝望的硕鼠已没有可能放慢速度以便躲进街边的阴沟或地上的一条缝隙,只 要略一迟疑,它就会立刻被踩成肉饼。 它那锋利的爪子不假思索地在干硬的泥地上移动,到了大蓟街的尽头时,它 稍稍改变了一下方向,跑上另一条街道,而过不了多久,它又出现在大蓟街的另 一头。除了满头大汗的阿德,那些跟在它后面的人大多因体力不支远远落在了后 面。这种周而复始的运动进行了不知多少遍后,硕鼠终于听到了门轴的吱呀声。 它闪电般地从被风吹开的一条缝隙进入了它的老窝。 紧跟在后面的阿德收势不住,先是被那扇门碰破了下巴,接着便重重地撞到 了墙上,把左腿的一块股骨摔得粉碎。他歪斜着脑袋,吃惊地看到他的老婆贾一 枝正躺在他父亲的床上,并发出了比他更凄厉的呻吟,而一个脸色死灰酷似他丈 人的老头,正将小腹顶在他老婆的肚脐眼上不停地运动着。 巨大的恐惧使得他凭着仅存的一根骨头就跑出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他听见 背后一声脆响,纷飞的玻璃碎片划入了那张碳笔绘就的美丽的脸庞。 当乌云再一次遮住这间日渐倾斜的小屋时,贾一枝扛着一把生锈的锄头钻进 入贾明志的床底下。她摸索着用一只肥大的麻袋套住了洞口,并在另一处地方开 始往下挖。她干得非常卖力,失明使她心不旁骛,能够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锄柄 上。 硕鼠先是被锄去了尾巴,接着便无可奈何地进入了那只口袋。贾一枝扎紧了 麻袋后,跳到了那个足足三米深的土坑里,她触到两样东西:不断跳动着的老鼠 尾巴和古瓮里的几十根沉重的金条。然后,她搬过了屋角里的另一只黑色麻袋, 并把这只装着贾明志的袋子扔进了土坑。 镇上的人都知道解放中学又有一个退休教师死去了,但他们却并没有听见送 葬的锣声。在大蓟街中段的一棵乌桕树上,镇上的人看见硕鼠高昂着头颅站在那 里,变成了碳和灰烬的身子还保持着它怀揣少女头发时的姿态。而在它那烧焦了 视网膜上,已是一片永恒的黑暗。 ■[目录] ·祥 子· 采访大眼睛/童话世界 —————————— 文刊黄编辑说:“不要写诗了,也帮我们做点好事!”“做好事?”帮文刊 做好事我是有心的。“对啦!有用的事!大散文,会不会写?”“大散文?”黄 编辑看我这样寡陋,就派我去做采访,这个我晓得--就是把人家的文章一点点 地哄出来,这段对那段,抄抄整齐,这个我会做。访谁?当然是名人啦!李大眼 先生还不够名人吗?就访他!黄编辑一听吓一跳:不行!不行!不能“就访他!” 蔡先生和封太太就不名人?还有会写大散文的徐先生呢?还有那个那个…… 采访大眼睛。问题一律是这样六条:一、你今天干了什么?二、大眼睛有好 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三、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四、你对修路 的看法是怎样的?五、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又在哪里?六、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 么意见? ◆大眼睛1号,女,19岁,见习生 〔你今天干了什么?〕就今天噢,一起来不就赶来采访了吗?你问我昨天就好了, 你问我昨天,我昨天有事…〔你今天干了什么〕……刷牙?你要问这种事噢,我 每天都刷牙齿。晚上刷、早晨刷。有人说,吃一顿饭就要刷一次,但他们不洗手! 我是要洗了手才能上桌子的。在外面和生人吃东西就是要小心,不晓得他们有什 么病过给你!你有没有洗手?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你也说我的眼睛大噢?有好处, 当然有好处。大眼睛漂亮啊,漂亮就有好处。不过,你说的“学习”是什么意思? 噢!我知道了,我表妹眼睛就小,一到照像我姨娘就叫:眼睛睁大眼睛睁大,你 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啦,一天到晚瞪着个眼睛怪吓人的。你看,这样子就 不好看。所以我说:大眼睛有好处,但不要号召学习。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胡小姐噢…我和她也不熟啦,以前大家都说她的 好话,现在又都说她坏话,有人讲…都是些谣言啦。你是不是喜欢胡小姐?胡小 姐眼睛也大的。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赞成。你是说修路有人反对?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没听天气预报耶。邮局乱远的,有个邮筒在下 面耶。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没有意见!…就是,我这样想噢你不一定…也 没有什么啦〔请讲〕比如说你也可以问其他问题啊,不同的人可以不同,比如你 就可以问我“昨天干了什么?” ◆大眼睛2号,男,44岁,金融家 〔你今天干了什么?〕今天这一会儿功夫我已经做了三件事情:一、收了一笔债; 二、放了一笔债;三、还了一笔债。今天还没有结束,我还要继续做事。我每天 都有很多事!有人说黄某人百事不做只会倒钱!你来倒倒看?有人卖力气,有人 用脑子。我昨天还和工商行的李行长说,金融界我们这样有脑子的太少!你看现 在钱很多,到我这里就是个数字,填在哪一栏里?从哪栏挪到哪栏?大学问!这 就是我每天的事。一个礼拜七天。看见那个没有?〔指着电传机〕那里随时有东 西出来,我就要去处理。不能说杂志来采访我,我就可以休息一下。下一个问题。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这算什么问题?〔社会学研究 新课题〕大眼睛有什么好处?现在社会学就研究这个吗?谁拨的款?我怎么说的? 金融界有脑子的太少!看你穿得整整齐齐,整天就做这事?研究大眼睛?〔有时 也研究小眼睛〕你年纪还不大,学些正经事还不迟!现在就混饭骗钱,你打算骗 多少年?一辈子一点有用的事也不干,就寄生?〔编辑说这就是有用的事。我以 前是写诗的〕写诗!写诗也是职业了吗?你还有什么关于我的问题?没有的话, 我还有事。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关于胡小姐,我的意见简单地说是这样两条:聪 明美丽,但不结实〔不结实?〕不踏实。胡小姐刚来的时候,我也是很欣赏的, 你可能也听说了。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什么?〕现在有很多谣传,为什么文刊 也对胡小姐感兴趣?助长这种三姑六婆的不良风气!一天到晚就谁和谁怎么怎么,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把读者也搞起来了,我告诉你:你在那里嘀咕,我这里几千 万已经转了三、四家了,转一次就是百分之五的手续费,你去算。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交通。现在钱是有点动了但 东西还是难动。我们的铁路一天到晚干什么?搬人!运个货象爬一样。你要是上 公路,短途还可以,长途一路卖路钱收下来,运个黄豆到地方比金豆子还贵!你 现在把钱拔下去修路,他一拿去就分掉了。过两天回来说路修好了,泥坑和路面 也差不多面积,一小时只能开二十公里,就这一项损失多少钱!铁路客运也还要 提价,至少中长途要比机票贵。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明天没有雨,晴天。但天气预报还是要听当天 的,这是我的经验。你还问?〔邮局〕这个你问小曹。你有信要寄交给小曹就行 了,就说我说的。这个采访就结束了?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和经济报的采访有所不同,短小、比较活泼, 文刊。但是缺少重大问题,有些问题问得很随便,好罢,就提这么两点。 ◆大眼睛3号,女,32岁,小学教师 〔你今天干了什么?〕昨晚作业没改完,刚才就又改了一些。〔早些时候呢?〕 一家带小孩上公园。星期天,要带孩子出去玩。现在大家都住公寓,不像我们以 前有个院子,有树有草的。平时每天功课一大堆,我星期天就不给孩子布置许多 作业了,有的家长还到学校提意见。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笑)有没有好处……有好处! 大眼睛有这么几点好处:大眼睛的人心眼好,心明才眼亮啊。大眼睛的人有灵气, 许多人不知道,女诗人多数都是大眼睛。大眼睛看着就让人开心,每天起床就是 公益。大眼睛看人也正,没办法贼眉鼠目。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为什么不 呢?大家都大眼睛又有什么不好?〔没有〕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我们现在都自觉有资格评人了吗?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反对!原来的路都很结实啊。原来这下面是三元 里,青石头路,一块块光光溜溜的。现在好,把老房子拆了,换大柏油马路,三 天两头地挖。我说让我们有钱多修修老房子,路好好的,别惹它。要造路,造楼, 在郊区造也一样啊。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这天说不准,你要出门还是带把伞保险。邮局 在河南路上有一家。你下了楼往左拐,过两条街就到了。你要是就是寄信,下楼 向右拐就有个邮筒。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多采访些中小学老师。 ◆大眼睛4号,女,27岁,中学教师 〔你今天干了什么?〕你今天来的真不巧,儿子夜里发高烧。〔真是对不起,给 您添乱,我们换个日子再会〕 ◆大眼睛5号,男,23岁,研究生 〔你今天干了什么?〕查资料。噢,上午出去见了个老同学,我们一起在复旦读 书的。全国重点。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嗯,这是个trick question。〔?〕噢,你还真要问?我目前先不回答这个问题。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谁?你是说计算中心的那个小胡?我不认识她。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现在不是已经修了很多路吗?你们应该在修路前 问这个问题。做个民意调查。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你的问题都很怪嘛。〔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 哪里?〕你是不是真的采访?老王说你是真的采访。〔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 里?〕老王和你串通好的,是不是?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文刊的?再说,我也不看 文刊。 ◆大眼睛6号,男,57岁,卖报的 〔你今天干了什么?〕好家伙,帮文刊采访!你闲,诗已经写好了?〔不是,老 黄…〕老黄自己也昏头昏脑!你有这功夫,正经还是去写诗,一点进步还没有就 换花样,还小孩一样?噢,有人喜欢,鸟!人北岛喜欢的人更多呢!你看见他来 采访我没有?〔你今天干了什么?〕还说?! ◆大眼睛4号,女,27岁,中学教师 〔你今天干了什么?〕那天真不好意思,一乱连茶也没让你喝一口。〔绝对别这 么说,我也没因此渴死。〕两个人都上班就怕小孩生病,大人有病还知道自己照 顾,一岁大的孩子,话还不会说呢。今天干了什么……今天还真没干什么,有了 这孩子,有空就哄他了。平时是我婆婆帮我们,但老人啦,也不能一星期七天地 干,我这个儿子又特别地有精神。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嘿,你这个采访是什么题目? 〔采访大眼睛〕真的?让我想想……我说大眼睛分左、中、右三等,左、右都好, 就是对到中间不好。但中间派是极少数,只占百分之零点零几,所以绝大多数的 大眼睛同志是好的,值得大家学习!你觉得怎么样?〔同意〕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你是问我那著名的大眼睛同学?我就等她结婚, 生个大眼睛的小小胡小姐出来,这城里就更热闹啦。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快点修好!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明天晴转多云间有小雨夹雪无日月〔越来越惨? 〕没完呢,宜:打杀偷抢入土开仓烧柴火,不宜:媒娶婚嫁上梁出门看风水。小 张,邮局今天开门吗?〔不开〕这下面就有个邮局,但今天不开门。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我们的社会忽视大眼睛现象已经很久了,希望 通过文刊的这次采访,也能形成一个大眼睛科学研究工程,用科学来研究大眼睛, 让大家都能得到大眼睛的好处! ◆大眼睛7号,女,47岁,机关职员 〔你今天干了什么?〕我们今天不上班。〔你今天干了什么?〕今天我们休息。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是问这个噢,怎么说呢……有 好有不好。要不要号召大家学习?我个人觉得运动还是少搞一些比较好,我们以 前就在这个上面吃过亏,可以让大家在暗中学那好的。〔暗学?〕也就是说,不 要发中央文件。文刊可以写一篇文章,把大眼睛的好的地方总结一下,但不好的 地方也指出来。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要组织批判胡小姐?我觉得这样就不好。 文刊不应该也去炒桃色新闻。我们单位已经有人给报社的领导写了信,表示不同 意这种做法。现在文刊也到处背着人家探消息,这是什么作风?胡小姐知不知道 你们在这样做?名人就没有隐私权了吗?我真的很失望。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修路是好的,但很多时候没有一个统一的计划。 今天你来填,明天他来挖。公共基建还是要有统一的计划。这是一个大问题的一 个表面现象,早两年居民的意见就比较大。后来抓了一下就好多了。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预报是明天有雨。邮局出去一直走。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你们不应该问胡小姐的私事。这类问题在胡小 姐过目之前,也不应该发表。 ◆大眼睛8号,女,28岁,社会活动家 〔你今天干了什么?〕到第八个才来访我?让我猜,是老黄叫你来的。你干嘛这 么怕见我?〔你今天干了什么?〕今天干了什么,今天干了什么,上午睡觉,下 午见人。〔你倒底现在是在干什么啊?〕社交。〔交什么?〕交什么?交什么? 交朋友!除了你这种没有意思的。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什么好处?〔不是在问你?〕 告诉你也没用。〔你先别管我有什么用,我是为读者服务。〕算了吧。老黄说你 诗集卖不出去,就想学小说。要不要我介绍你认识几个作家?〔干什么?〕干什 么?交朋友!就说你这种人没意思。你有几个什么有名的朋友,报一报?〔李大 眼先生!〕在大学门口卖报的老头?〔我还有几个朋友将来也是要出名的〕笑话! 将来要出名有什么用?再说,和你这种倒楣的做朋友,还将来出名? 〔你看胡小姐这个人怎么样?〕我看本小姐就是你唯一重要的朋友,你最好是哄 得我开开心心的。〔我并没有惹你啊〕还没有。 〔你对修路的看法是怎样的?〕修! 〔明天会下雨吗?邮局在哪里?〕你都这些傻乎乎的问题还真有人答?不管了, 就是有人答,谁要看?明天会下雨吗?预报天气?明天?今天是哪天?你这文章 哪天发?〔小姐英明〕太明显。哄女人也不会,你有什么用?〔不,认真的。“ 明天会下雨吗”这一问的荒诞给小姐点出来了。邮局在哪里?〕谁有空和你打哑 谜?是你哄我还是我哄你玩?〔邮局在哪里?〕你这是一个花样,不过是把时间 换成空间。你也就这点小花样,还忙个不停。要不要我介绍你认识几个真的作家? 〔真的作家?〕就是写了东西有钱来的!有时候,人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傻。 〔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么意见?〕我对文刊没意见,我对你有意见。〔我们只收 集对文刊的意见〕 ◆大眼睛9号,男,31岁,记者 〔你今天干了什么?〕吃饭。〔吃…〕工作午餐,工作晚餐,工作早餐,工作下 午餐,工作早中餐!早点、下午茶、夜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四顿八顿还 吃不完。你想吃点家庭菜,换点清淡的,行不行?还不行!要不是你们胡总出面, 我还真没空,三个饭局在等着,你们胡总我们以前一起玩的,让我给你点采访的 点子。第一个,你这个地方就不上台面,你要是自己来请我,一看你这个什么什 么“成都小吃”就扔一边去。你到个地方,一看门厅,衣帽放哪里?上什么酒? 最贵的菜是什么?都是些什么客人?当然,文刊是个穷单位,但也要有个基本的 底线,至少在八百元一桌的中等水平。〔然后就请得到你?〕你不听我说了些什 么,还来混记者这行?我说了什么?天天四顿八顿吃不完,这马上就有三个饭局 要转,我怎么就到你这桌?动脑子!要请像我这样的,花钱没有用,随你什么山 珍海味,早吃腻啦!要有关系。你和谁和谁有关系,谁和谁和谁又有关系,你不 能帮我什么忙,但你能帮他的忙,他在帮我的忙,这就行啦。你们胡总我们十几 年的哥们,丫放杯白水在哪里,我也要去坐着。就象胡小姐对你小子有另眼,你 去采访她,她倒让你上门倒贴你一顿。〔这才昨天的事!你也……〕我是干什么 的?动脑子。 〔大眼睛有好处吗?有没有必要号召大家学习?〕大眼睛有好处吗?嘿嘿。这样, 我过两天给你们胡总打个电话,你这篇东西先不要继续了,等你们胡总的意见。 文刊黄编辑说:“你的采访有多少东西了?”“有五千多了吧?”“这么多 天才五千字?!你是不是又去写诗啦?你不要弄个五千字的长诗来给我出难题! 你不是说这是个什么后现代新潮的…”“没,没写诗。我现在觉悟了。我是等胡 总的指示。”“胡总的指示?”“大眼睛9号说胡总要有指示。”“大眼睛9号? ”“胡总的一哥们,胡总请他来给我指点指点怎么采访。”“这是哪天的事?” “有二个礼拜了吧?”“二个礼拜?!要是胡总没指示,你就一直等下去?”“ 我想大眼睛9号和胡总都是大忙人…”“你就闲,你就能等?我还指望下期用你 这东西呢!胡总现在在桂林开诗歌创作会议,待会儿晚上我打个电话过去,你明 天来听他是怎么说。” 文刊黄编辑说:“胡总说,你就照大眼睛9号的点子去做。”“什么点子? ”“什么点子?你问我?”“大眼睛9号说他有点子要告诉胡总,然后胡总再会 指点我……”“这么神秘?”黄编辑想了想,忽然醒悟:“你没有打听我们国家 的机密吧?!”“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知道我对我们的国家机密一向是很 尊敬的。”“但你也许不知不觉地就碰了机密!这种事你这种书呆子不懂,我们 国家的机密是很多的。你的稿子给我看看,嗯…嗯…嗯…嗯…嗯?嗯!这里、这 里:‘…把钱拔下去修路,他一拿去就分掉了’这个好像就是机密!”“这个就 像…不会吧?就前一阵子报上也这样说过。”“真的报上也这样说过的?”“真 的。”“什么报?”“大报。” 黄编辑松了口气。文刊早两年有个画美术字的就是因为泄了密被关进去了。 也有人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泄了密,她自己倒没有泄。她关进去是因为和一个以上 的男人睡觉,犯了缺德罪。还有人说,那两个男的也和一个以上的女人睡过,是 个缺德集团。这类机密案讲不清。胡总也做了检查,黄编辑就常常触目惊心。“ …嗯?!这是什么?火车票要涨价?这就是机密!”“这就是?”“这就是机密! ”“这只是他的意见,这也是个密…”“就说你书呆子不懂,我们领导同志的意 见,一点心思!就是机密。老王,老王,过来过来,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机密。” 老王走过来,用心看了半天,又把纸倒过来,歪着头反向看过去,最后对着纸边 猛吹了一口气,贴在耳边听响,说:“是机密。” 文刊黄编辑说:“你要点子的心情我知道。写诗的,不知道这个采访怎么写, 怎么让群众喜闻乐见,要点子。但你也不能指望一出手就出个得奖作品,要偷人 大眼睛9号的绝招。”“也没这个意思,是胡总叫…”“不要事事都等胡总指示, 我这就给你几个点子,你快点把这东西搞完。” 文刊黄编辑说:一、要多采访奇人!〔奇人?〕最好是职业杀手、妓女,〔 你是说抄金庸?〕对了!武打加纯情!群众喜欢看奇人,也不光是金庸,琼瑶也 要!豪门的苦戏!要想看常人,群众每天照照镜子不全有了?〔对、对,我一照 镜子就没意思,我现在不照镜子,专看时装杂志。〕第二、要问奇事,〔奇事? 〕譬如:你对缺德罪有什么经验?这样就好看了嘛,群众也受教育。要有奇人奇 事!〔哦!哦!这样玩!〕三、不要问修路了,莫谈国是!〔祖宗先人真是聪明 啊!〕四、你这个“大眼睛”,有没有科学根据?〔嗯?〕是不是应该配些照片, 让群众自己决定?大美人照,这个我们也要。〔噢!〕好了,有这几点就够你用 了。 我现在不只是觉悟,简直是有点开窍了!“采访大眼睛”从现在起叫“童话 世界”,六个采访问题依窍门重新修辞如下:一、我们今天杀谁?二、你如何用 大眼睛看金庸和琼瑶的婚事?三、我们怎么进一步强奸胡小姐?四、请传授缺德 罪的经验。五、哪个豪门的妓女最干净,在什么地方?六、你对文刊采访你有什 么意见?首先一步,把大眼睛1到9号重来一遍,跟踪采访。 ◆大眼睛1号,女,19岁,见习生 〔我们今天杀谁?〕啊--!〔嗳,别跑!别跑!我还有更好的问题呢!还要照 照片……〕 (1998.5)■[目录] ———————————————————————————————————— 【新汉诗】 ———————————————————————————————————— 栏目编辑:马 兰、京不特、张 耳、祥 子 ·刘漫流· 艳 曲 ——— 蛮荒的月亮没有被开发 嫦娥至今是处女 吴刚有劲无处使 玉兔一捣药 大家都发情 绕着地球转圈子 年年花香年年开 一心只待哥来采 哥哥你还等什么 妹妹的心思有谁知? 不是吴刚没本事 桂花树割了又长出来 赤脚汉子搞开发 处女地上种庄稼 兄妹开荒大生产 耨地施肥下种子 只要哥哥不泄气 妹妹有心陪到底! ■[目录] 斗 私 ——— 斗私 公鸡斗母鸡的私处 以红红的鸡冠的名义 公的对母的喊:看你往哪里跑 给我站住 乖乖地趴下来 母鸡也会反戈一击 面对暴露的私处 公鸡的脸胀得通红 但母鸡也有她的隐私权 那是她红红的 刚孵下的蛋 面对女王的隐私 太监也无能为力 太监被罚去养鸡场养公鸡 ■[目录] ·桑 葚· 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 ————————— 他们在立交桥下等待 他们没有烟抽只好看过路姑娘的步子打发时间 他们望着你的眼睛似乎每个人都可能是雇主 他们三五成群不用等待警察就会在某个时刻出现 他们一哄而散做一天不多的运动唯一的欢悦 他们穿着皮鞋上面一层黄土已经变形 他们穿着西服皱巴巴里面是蓝条纹的海军衫 他们的头发成灰色粘满城市尘土三个月前还打过摩丝 他们到这个失业率很高的城市打工要挣取回家娶媳妇的钱 他们做城市人最不屑做的活但还是被骂抢了他们的就业机会 他们春节后几天从安徽四川贵州坐廉价火车奔赴前程和我抢车上的空间 他们要从车窗进来我多少可怜他们开了一条小缝但进来十七八个 他们在火车终于开动之后安宁下来甚至吹起了笛子是流行音乐 他们被迫选择了不可选择 他们可能明天就在餐馆做起了小姐小厨在建筑工地当了小工 或者做了小保姆不管怎样终于还算幸运 他们也可能一个月没有工作只好打道回府 或者誓不回家靠同乡接济在这儿继续逗留 他们可能露宿街头卷曲着身子在红绿灯变换下依旧不醒 他们可能成了小偷结了帮派在外乡谋生 他们可能成了妓女浓装艳抹又回来勾引自己人 ■[目录] ·杨小滨· 给亡友的虚拟报导 ———————— 在送葬的队伍里,死者 是最疲惫的。 他挎着背包,好像去旅行。 我们通常拿着签名本, 征求他的笔迹。但今天 我们没有。我们似乎忘记了他。 他是唯一微笑的人。但 没有人认识他。 “我还赶得上吗?”他问。 我们请他念悼词: “你坐在天亮的左边 比二月高出一头 你长得很大,胃口也好 吃下三十几个春天,倒头就死 忘记和大伙儿告别。 到了晚年,你会感慨: ‘我死得太早。’” 我们给他猜谜。在哀乐声里 他哼着小调,他猜 ‘我们去哪里?’ 我们暗中背诵他的诗句。 ‘你们说什么?’他一边 穿梭在葬仪里,直到 脖子上的花环勒住了呼吸。 我们请他流泪,而他 拒绝哭泣。 ■[目录] 越来越多的人 —————— 越来越多的人来了,把钉子 敲在太阳穴上,越来越多的工匠 降临在婚礼上,拼搭起更多头脑的新房 婚礼是越来越多的人的庆典 是用刀切开水果的战栗 不翼而飞的水果和头颅 越来越多的人将歌唱它们 但一个仅有的时刻在婚礼之外 是一支什么样的歌 被抽屉唱得太小,被房间唱得太大 把越来越多的人带到昏迷的深夜 越来越多的人来了,越来越多的子女 坠落在地,越来越多的歌唱的嘴 从面具里飞出铺天盖地的天使 ■[目录] ·臧 棣· 教工宿舍内 ————— 一盏白炽灯细如腌过的腿骨, 吸引着几只秋蚊的智力。 在床上,被梦捕获的形像 继续牵连到器官的发育、 家庭背景、个人抱负、以及 社会需要之类的互不相关的事情。 当你睡熟,新擦过油的皮鞋 会身轻如燕,继续支撑着 一个空虚的人体。轻率的电话铃 继续保持着值得嘉奖的沉默; 但是谈话却没有中断,只是 节奏更隐秘,似乎相爱的 肉体是更开放的语言。 窗棂吱嘎作响:使你记起 在前年读过的一本童话中 魔鬼从来就分不清人间的门和窗, 偶尔,会有无度的失眠 引诱良知的一幕倾巢而出; 但由于在夜间缺少熟食, 它们的面容会骤然消瘦。 比黎明更早地醒来,鲜奶的气味 已颠簸在通往城区的路上。 一场讴歌幸存者的车祸 也已在立交桥上酝酿。 拉紧的窗帘挡不住喜鹊的晨祷, 并且看上去过份地像一栋楼房的衬裙 一个厌世者的希望不可能 会耸人听闻,它只是 令你叼起一支已戒掉五年的香烟。 (1995.11.2)■[目录] ·雷 默· 土 豆 ——— 我想 我认识土豆 已经不止一日 好像石头 在黑土里 那儿 没有人经过 每一次的饥饿 都是反动 在一九六三年 一块土豆 它多么沉重 我想 我认识土豆 已经不止一日 好像爱情 在黑土里 那儿 已经开始繁殖 ■[目录] ·陈亚玲· 手 术 刀 ————— 那刀锋尖锐的冷光 不停地在子夜 蹉磨 以我滴淌的血热濡着 若等待中的钟摆 规律来回蹉磨 心绪是块〔木苦〕〔木苦〕桎梏 如此刻〔石曾〕 刀光的冽峻 冰峭似极光 在夜黑的寒酷 你紧握这刀向我 目光 渐行渐远 陌冷 是福马林与圈物的招呼 你的眼神中 我是裸裎待剖的大体 自阿基里斯起划 以如往熟悉刀法 锐光洗涤我的躯体 是鱼肚翻白在月色下 在你眼冷如海 已然拆卸成 一双盲眼珠 痴痴望你 一对干扁乳房 你吮尽而弃 还有 仍痛楚着的-- 千万寻刀锋锐光的寒凛 不断鞭笞我每个尸骸 残骼断肢喊痛的凄嚎 是你的名字 ■[目录] ·诗 阳· 独 弈 ——— 伊人的脚在舞蹈,音节开出白玫瑰。 绿色停在鸟下。 将你叶裙轻揭起,洁净地坐。 我的视线将我绊倒。 钟数着章节。 手捻紫荆,一首歌慢慢地松开月亮, 还能给我以夜,对着你的碧唇。 伊人,我/不存在的时间/比我/更快地/衰老。 听说我要你的芦笛,伸手跌宕起伏 鹤飞一并带走。 野苹果香的哑语,夜晚询问嫩雨。 我离开的时候,看见,血液与我绵绵相缠。 排箫的声音细碎,若指着你生疏的花池 迟晚的乡村。 石桌诱惑岩画,折剑垂钓的年代。 我遁入眼泪。 我的路围着我,如被遗弃一般执迷。 丢失的华冠。叶子落根,彼时, 又飞起,你止于野崖。 人性将我挥霍,伊人提前,将我分娩。 睡去,信仰覆盖回忆。 一柱长烟,尘埃。 伊人沿着逝去的火烧云徐步走过。 我两眸灭盲,以脚铃为歌。 十二次预言,线装书。 缪斯漏网,与我们共涉易水。 春荒、遗霜。伊人, 孤坐时分/我的手将我再次劫掠。 树落着叶,沧桑埋入土。 延龄、古瓶。 我们拍拍面颊目光互为穿过,伊人出现。 那时我与我,捕影在门外。 收殓抒情,相思传闻飘然而泊。 冰灯的融姿。为晨报时。 曼陀罗过早地开放着自己, 我的/一滴声音/将钟/错敲。 走出姐妹的家,你又从何而来。 自一个汲水的角度。 变作谁?没有鹅黄色的村路,刺藜花开。 伊人取走自己,将我披上。 抑或,洗着跫音。 一草一木如痴,在水上,伊人察觉。 古塔,河,我们都叫作歌。 我如何再学会,挣扎。 驱赶自己,拦截开花的马车。 伊人提罐在羊群里走失, 传闻就在磨坊外,蝶草落单,春荒一去错了情节。 我开始倾听,然后,然后。 ■[目录] ·J H· 一些事(94)--想起六·四 —————————————— 将门窗打开 看着这些无缘无故的人 从街上走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我无法记住,如同明天,将是什么, 我预计我不会知道 只是推开门窗 一些回忆将滚落窗前 在南方的兰花丛,几个喧闹的孩子, 风吹草动,一瞬,划过天空的鸥,之间 这些人将清晰的面孔 向我展开 让我怀念 看着这些无缘无故的人 他们 在多年前已经死去 划过天空的鸥 慢慢 将他们的面容冲散 今天,花正在盛开 喧闹的声音落进我的掌心 直至消逝 (1998.5.12)■[目录] ·非 杨· 独 饮 ——— 有人在一杯湖水的岸边, 准备孤军作战,浅尝即止啜饮自己的心境。 有人在一杯河水的中央, 顺流而下,奔流不停起伏不定。 有人面对一杯命运的旋涡, 继续忍气吞声,气吞山河充满激情。 有人把一只酒杯端视良久,掷地有声。 有人打破一个旧世界,撒落自己坚硬的碎片。 有人在几只空酒瓶之间放浪形骸,放逐自己, 放心中的鸟儿飞翔, 放声歌唱。 ■[目录] ·笨 狸· 长 梦 ——— 风尘如刀 走马江湖的人累了 稍作小睡 漫天飞舞的暗器又突袭而来 最后 又是夕阳 在傲然挺立的剑锋上叹息 那浑身浴血的身影只剩寂寞 倚剑长笑 笑的究竟是什么 溅血飞遁 到底为何而逃 红尘如果是净土的一面明镜 此刻 你望向镜中 那伤痕累累的身躯是你吗 净土却是红尘的三千烦恼 只因远古遗传的一梦 杀戮便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开始 万水千山 到处都是无悔的花在开开谢谢 四季匆匆忙忙 将浪子心中的楼阁 在青春飞逝的瞬间刻上面额 于是梦 顽强地延着生命伸展 直至千万年之后 无休 无止 ■[目录] ·熊 挺· 皇后或其他 ————— 黄昏时分,年轻的皇后起身 从旧木箱里取出三卷经书 所有的艺人都离开了京城 花朵凋谢。蜜蜂在死去 在古器黯淡的光泽背后 黑夜 正在慢慢到来 翻飞的蝙蝠聚集在大殿下 他们传播着毁灭的预言 短暂却又漫漫无期的等待啊 她似乎习惯了带雨的冷风 三卷经书 连着来世今生 难道这就是年轻皇后的命运? 终有一天万物皆会衰老 但皇后却永远留在了此刻 闭上双眼 泪水轻轻闪亮 象从星空俯瞰荒弃的尘世 (1995)■[目录] 1995年10月30日 ——————————— 时近晚秋,你的叶子 点亮了木窗外的世界 重叠起伏的低矮山区 总是令人感到 生活中的琐碎事情 从此向北就是冬天 或者,只是默默等待 冰雪终将来临 你的双手,永远是梦中 最温暖的那一部分 反复移动着土地和天空 穿过树林穿过河水 走向它们消失的地方 在路上,你象一个 刚刚学会歌唱的花冠 花冠是星空,星空是流逝 不愿睡去,不想醒来 和无形的日夜搏斗 留下了秘密的伤疤 疾风掀动了你的躯体 此时此刻,它是 如此的单薄与平静: 你无法在此停留 仿佛只是命中注定 (1995)■[目录] 秋天在马德拉斯 ——————— 秋天在马德拉斯 远得象上一次的丰收 天空是漫上高地的 长久之前海水的遗迹 人们丢失了过去 更难以预计将来 低矮的树丛令人晕眩 一切都无法正常结束 约书亚的树 与雪山遥遥相望 约书亚的容貌 象大地一样久远 默示与众多的预言 是这荒漠里的石砾 反射着点点星光 秋天的午夜使人 感到寒冷象坚硬的铁甲 水隐藏在深深的地下 象是当时连年征战的血 没有太阳 空气稀薄 生命勉强延续 只有约书亚的话语 回响在过去与现在之间 “你们不可呼喊,不可出声” 但这流蜜与奶之地 即将毁灭 三十一王 即将背弃原始的神位 秋天 秋天在马德拉斯 ……当年有个美貌的妇女 她出卖身体,卑微,低贱 但诚实待人 好心收留神的使者 只有她的家幸免于难 只有她守护着立约的石块 注:Madras,美国俄勒冈州中部小城,位于Cascades山脉东侧的 高地沙漠上。 (1995)■[目录] ·马 兰· 1998三号 —————— 你送我走的那天,雨水在我掌下 包围空虚的时间 我注定不能把你带走直到最后的叹息 以及毁灭的理由,可为什么我出门就要下雨呢 你说 要不要水果,水果这个复数名词 这又是谁的浪漫,十九岁的水果刀直削到今天 回去老了回去,或者在这里潜伏 你的行踪不定可你有水果 抚恤你的皮肤,我看见你的妆台,你无影的身体 轻便地举行仪式 雨水跟随我而来 这些后世的因果,怎样才能迎风清脆地歌咏 雨水滴在水果刀上 吞食想象、往事、我四分五裂的手指 然而无论我在哪里,你不要等我,你说 我出门就要下雨 可我为什么也怀抱了水果,并看见你瘦小的胃 吃惊地伸缩 (1998.1.13,纽海纹)■[目录] 一九八九年七号 ——————— 看看长袖善舞的荆棘燃烧 便遗忘他破碎的无懈可击 你奢侈每天关于醉生的幻觉 白开水的腥味就风化为尘土 你自言自语介绍 男人的出没证实你早被肢解 就这样让晚餐默默陈列 如临大敌 ■[目录] ———————————————————————————————————— 【潮声】 ———————————————————————————————————— 栏目编辑:马 兰、伊 可 ·严 韵· 公 路 电 影 ——————— 你知道,当某段音乐始终在脑袋里盘旋不去时,唯一将之驱逐的方法就是动 手翻找那段音乐放出来听,基本上大概是从耳朵灌蟋蟀一样的原理。如果不幸手 边没有可供通乐的材料,零星的歌词和旋律便会像缺胳臂少腿的标本般在头壳盛 装的溶液里晃荡个没完。 这也许即是我始终在路上漫游的比喻甚或解释? 若要问我“路”这个东西长得什么样子,我想我会说它像一张一张不同形状、 大小、花色、质地、触感、气味、温度、甚至摆放方向的床--而且是的很不幸 的,我说的就只是床而已;至于上面躺的则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单行道一条,我是 说我自己,或者你自己,如果你也是这种习惯单独旅行并习惯缺乏所谓艳遇的人 的话你大概了解我的意思吧。 不然就是那些照片,你知道,那种一张一张原则上都算构图平整、效果清晰、 色彩良好、偶尔还可以冒充冒充风景明信片的,常常洗出来的结论(其实更干脆, 早在手指扣搭快门便同时按下的认知)是,看,这幅框架根本就是我(或者你) 自己应该在里面的嘛,对不对,后面树绕一口深碧潭水的低矮石墙,一无人迹的 旷野上直直伸到天地交际的郊道,冷风狠狠吹扫的空荡堤防边的面海长椅,诸如 此类……。当然拜托热心的路人甲乙丙帮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但麻烦是不见得总 找得到路过的人(才说了嘛,一无人迹),更麻烦的是那位好心人不见得(事实 上,鲜少)和你有相同的美学观点;换句话说,几经比手画脚努力沟通,对方最 后拍下的成品要是居然真的有你在里面的话,就很值得偷笑了--刚好弥补当时 你在陌生人执掌的相机前笑不出来的僵硬。(毫无例外,课堂上从来不教此等真 正要命的东西:谁学过,不管用哪种语言,怎么告诉人家你镜头的角度顶好带些 安东尼奥尼疏离淡漠的味道--不是在讲亚曼尼和他的古龙水!或者,另一个对 常徘徊在变成流寇样貌边缘的长途旅人而言同等举足轻重的例子:试表达“理想 中的发型是剪短得干净俐落以达轻便、经济之效益可又不至于惊世骇俗”?)当 然,上述的那类荒芜景色若换在旅行摄影家的手底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何况, 唉,被称为“家”的可敬人物自会配备性能价格皆优越的全套行头包括脚架;可 是不管怎么说,最最重要的是,你也知道的,典型公路电影的主角一般都是不务 正业的家伙……所以我还是乖乖抱着我的傻瓜相机就算了。 然而上路、单独上路是绝对必要的,虽则不容否认的是,缺少了帮忙揿快门、 上厕所时替你看行李占位子、凑着头研究地图、提供刚才那一段南蛮〔鸟+决右 半部〕舌广播的另一种迥异不同翻译版本、分担决策、推卸责任的同行者掩护, 一个人变成比相机(这东西光天化日地挂在身上实在太明目张胆的观光客模样, 但若收藏得太隐妥又不断地令人临用时手忙脚乱)还傻瓜的机会所在多有,可当 然啦只要你心横一点对同进同出的笔记本也坚不吐实的话,究竟发生过的什么倒 楣丢脸事也就永难见天日了。 是的笔记本,啊一个富含慧心又独具只眼的旅行者岂能不随身携带纸笔。无 论在登机门边(大批经济舱乘客羊羔般温驯而紊乱地排队)、火车卧铺里(不能 克制自己充满阿嘉莎·克莉丝蒂式的遐想)、灰狗巴士某一程中(从站A转站B 再转站C,不太敢相信真的有人会从匹兹堡一路坐到墨西哥边境的提瓦那?!)、 甚至是骆驼背上(这酷劲还用赘言吗),执笔于手若有所思的迷蒙眼神投进自我 脑海的镜像中是十分感觉良好的。自然在各旅馆、民宿、青年旅社等等的房间里 写字的机会更多也更普遍(至少桌子不会随着前进而摇晃),但我们亦不应该鲁 莽地将和奇诡莫测的卫浴各式设备(或没有设备)奋战惊魂的可能性排除在考虑 之外;而一整日仆仆风尘之后,如果接着还得与陌生建筑中的神秘埋伏遭逢三百 回合尚有幸全身而退(比方开关与灯管之间有一分钟时差的灯、需要动手谆谆善 诱它如何冲水的马桶、装在洗澡间里面让人老想起台湾冬天社会版新闻的瓦斯热 水器、空有一副热心肠却对被窝里缩成一粒冷冻水饺的你爱莫能助的暖气……), 有时是会使即便江郎也文思尽失、一心只想平安一觉到天明的。 实不相瞒,启程游荡的初期我的确十分慎重地对待随身的纸笔,就像刚开始 跑路的亡命之徒还虔敬地贴胸带着一帧什么人或什么地方的照片;但当时日渐久 他终于明白了悟或暗暗感知到自己卒子过河再无归期的宿命,那照片便发黄淡出 成为一则遥远的故事,影影绰绰而模糊不清。换句话说--我的意思是--如今 文字组成我简薄行囊中必需的核心部分,但有时也并不会比一管牙膏更重要。 是的,我必须承认我仍保有在笔记本夹存沿途各式各样票根或收据的习惯, 不过很多时候不只是由于“纪念价值”更是为着记帐方便--基本上我认为,在 我的年纪一个人已经不好再只充当公路电影的痞子主角了,完全不那么浪漫的制 片也得要认真担当的。这道理再简单不过:要是连最起码让底片继续跑下去的预 算都搞不定了,那你还有啥好罗嗦的? 所以说,路上所见的风景可能部分取决于金钱银两的滤镜色泽,此言并不假。 虽然,比如说,我灰头土脸地塞在克难小帆船上的其他九个男男女女之间时,对 同在波光粼闪尼罗河道中来往穿梭的豪华游轮乘客所生的轻视之感,倒真的没掺 杂什么酸葡萄心理;但每当我不小心想到对吾等升斗小民而言,那种以百万千万 为单位来算的钞票,只有在一旦躬逢空难而且死得当机立断的情况下才会和我发 生切身关系……真是不由得我不有时要躲在那副十块钱人民币的太阳眼镜后面慨 叹啊。 到这里,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同意把写作世界名餐馆索骥、全球血拼指南、或 异国恋情记事(附精美彩照以及作者亲笔的可爱插图)等等的任务交付给其他德 高望重的专业人士了;同样地,寰宇搜奇或冒险家大观之类的精采画面及刺激情 节我更情愿去看Discovery频道甚至CNN。至于我,一个人东张西望 地走来走去,我还是回到路上来。 坦白说吧,“路”的最纯粹型态其实就是一种蜿蜒却又直接了当的逃避-- 可供人在里面生活的,就好像它是一辆活动房屋车一样。当然也一样的狭窄、简 陋,不过至少我算蛮爱干净的,所以叮叮当当地穿街走巷、扬起一路黄沙滚滚之 际,可以保证不致会有油腻碗盘满溢出克难水槽的恶心场景发生。在用完了小猪 扑满肚子里所有的钱,回到原先居住的城市,继续过着卫生习惯足以受人称赞的 日子的时候,我想我的活动房屋也只是爆了胎、用完汽油、或水箱烧穿了(嗤嗤 冒白烟)之类,固定在一个地方的生活内容其实和到处乱停车的行程相较之下并 没有实质上的改变,我依然是在前后左右各三步的狭小空间里不时一转身就碰撞 到自己。 抱着一本快翻烂的旅游丛书或者日记,你尽可能的四处移动,持续地移动。 (哎!拜托千万别用“流浪”这种词,我对粉紫色过敏哪。) --当然,其实有时也不免怀疑啦,自己业余编导领衔、以家用Video- com式技术水准出品的公路电影,到底会不会像那种大家谈起都取笑、但从来 没人在自家客厅里发现过的宴会主人,硬拉着不好意思打呵欠的宾客们在沙发上 排排坐,一同观赏他热忱解说的、四年前海滩度假时拍的一百二十三张幻灯片? 到头来,这比喻也许适用于所有关于旅行经历的书写呢。 ■[目录] ·华· 寂 风 一 寒 ——————— 另一种音乐。 一、我坐在我的心中,看见你 --燕燕于飞 燕燕飞了。 寓言源于智慧。童话源于爱情。 寓言在色彩中闪烁。童话在色彩中沉默。 我坐在我的心中看见你。抚摸你如歌的温柔淡紫的叹息,用一只很轻的手, 轻如灵魂。 燕燕飞了。燕燕往飞。 飞翔是深深的旋律刺透心扉的痛,任意苍白地冷,至晚风的静与太阳的孤独 穿过冉冉孤竹的笛音,缠绵于月的清辉,归于黑。 黑,神的颜色。朴玉之灿。清灵纯秀。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天空有鸟。天空有鸟在飞。鸟从黑色中来。什么是鸟呢? 宇宙悠远的相思,隔世无名的心恸抽搐成音乐的线条,网成巨大的蓝色。 鸟飞进蓝色中。 鸟在蓝色中看见鱼。 鱼游动的姿势像一朵银色的花绽开在蓝色的宁静。触动了鸟深深的回忆如一 滴咸咸的雨从鸟的心中遥远地飘出。 鸟看见鱼。鱼对鸟儿笑。鸟也笑。笑得心花怒放,莫名其妙。 鱼和鸟讲没有声音的话,用各自的语言。 语言是一座刀锋做成的桥。为了相通而被割伤。 鱼隐入深蓝像疲惫的水沉没大海。鸟徘徊欲去,在飞离蓝色的瞬间回头,看 见白的珍珠晶蓝地滚动,鱼的眼泪。 鸟在鱼的明眸中看见飞鸟的灵魂。和自己一样的灵魂。鸟悲欣交集。但是语 言把它们割开,用刀锋的距离,割开。 终于,鸟遍体鳞伤的形状痛成一滴蜷曲而温顺的眼泪。而鸟的灵魂展翅而飞。 在鸟飞过之处,纯净的蓝色覆盖一层淡淡的紫。这是飞鸟灵魂的血染红晨曦蓝雾 中玫瑰的心扉。 鱼将呼唤鸟的灵魂吗?鸟将听见鱼的呼唤吗?谁也不知。 燕燕。永恒的等待。 二、宫廷,摇曳的淡金 --知我者,谓我心忧; 太阳明亮地笼罩。静寂无影。 飞檐勾勒出天空的轮廓,衬在明净的蔚蓝中淡金色地摇曳。 殿内清凉如古井幽幽。罗纱的幔轻雾般蓬松地飘忽。 一个女子身披行云流水的衣,影子般静立。她是谁?或许,她谁也不是。她 为何静立于此?只有她知道,没有人知道。似一炷已经点燃的香,自顾自地燃去, 唯有空殿飘渺的异香显示她的确存在。 更静的时刻。 苍白的光线中送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弱冠束发玉佩,上衣下裳,恬淡的玄色。 他走近女子。 女子抬眼看他。王子,你的兄长是我的夫君。四周静如恒古,杳无音息。 王子没有离去,把头轻轻地靠在女子的身上。 女子抬头。看见殿外白石的阶上,正站着王子的哥哥。高髻冠缨。眉高眼长 凛然生辉。他手握的青剑宛如一条激怒的红蛇。女子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叹 息。 王子把手放进女子的手中。让她握住他的手。我们走吧。 我们走了,才会相聚。 大殿空寂,若一痕淡红的梅魂。 生生为聚,千古情人。 三、月亮紫色的边缘 --扬之水 月因情而生,月因情而圆。 执意地温馨,杳杳相思,冥冥缘份,无由的牵挂,独教人痴。 明月如醉。如想如念。隐隐约约的远箫轻笛遥遥地穿心飘来却如怅然若失。 怅然的是什么呢? 月光滑过指尖像看不真切的历史。历史:倒映在水中的故事,清晰似天上的 绢画,在手指触及的瞬间荡然无存。水面衣纹的漾,碎裂成点点时间漂浮闪烁。 悄然地暗在深深的水影。 暴露在时间中的人们,窄窄地动,忙成紧张的白。躁热成一片桃红色的干旱。 杨起的衣裙呈现出风的形状。 燃烧的马奔跑不停。就像永远。宁静的火焰野野地向上与天相接连成极大的 光辉的流动。你和我并肩站立,被燃烧的马吸引与辉映,很近而明亮地看。都没 有说话,悠悠闲闲,心平气和。 都市复杂的内容被夜晚静化成细腻的虚线。线条如注。透明地旋转成立体的 隔离。在缝隙处声音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地热。 有些时候忽然涌出某种尖锐的语气,宛如划过音阶的一根一根突兀的刺…… 把时间中流动的生活衬托得更加日常。 平静真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平静似月光漫过钢琴在最后一个高音上轻闲地溅开,霏霏扬扬,清凉如敲荷的 微雨。 当初怎样,今日怎样。 人像说不明白的句子纠缠一起,如小猫足下玩耍的线团或有心人反复研究的真 理一样理不清头绪。细细想来,千头万绪都挂在一根千回万曲的线上,倒是小猫徒 然地遭人厚爱。 有必要说明白说不明白的话吗。何况,谁又是一个明白的人呢。 其实,夜夜月圆,朗照中天,只在朝海的边缘上,一抹淡紫的清香。 除却一江寒雪的静。 (1998.2.12-3.5,UPENN)■[目录] ———————————————————————————————————— 【六香村言】 ———————————————————————————————————— 栏目编辑:马 兰 ·散宜生· 诗韵的“阴阳对转” ————————— 文人喜欢称中国为“诗的国度”,俺在这儿也经常对老外这么吹。好在大部 分老外没去过大陆,没见过那种在城里走一圈碰上十几堆人吵架的壮丽景色,吹 吹倒也无妨。 “诗的国度”的第一证据是中国两千多年前就有了《诗经》。小时候,只知 道诗就是有韵的,常常为《诗经》的韵而苦恼。就说《国风》第十八期湖衣的文 章里提到的《苕之华》吧: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臧羊坟首,三星在柳。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从前的版本有序曰: 《苕之华》,大夫悯时也。幽王之时,西戎东夷交侵中国,师旅并起, 因之以饥馑。君子悯周室之将亡,伤己逢之,故作是诗也。 原来是那位为博女人千金一笑,烽火戏诸侯,闹到戎夷打来无人救解的周幽 王。有这种天子,一些有远见的官员,意识到周王室必定衰亡,同时自己的生活 也日益艰难,见凌霄花开而有大树将倾之感,遂作了这首悲愤的诗。湖衣则借来 表示人在命运前无可奈何的悲哀,既无法得到绝对自由,又无法放弃种种追求。 这首诗第一节里“黄”和“伤”押韵;第二节里“青”和“生”押韵;但是 第三节呢?“饱”能和“首”、“柳”押韵吗? 写了《诗词格律》的王力教授还写过一本《诗经韵读》,专门讲这个问题。 这第三节还是押韵的,押的是古韵幽部,韵母是u。“饱”现在的读音,大概是 由u→au→ao这样逐步变过来的。“首”、“柳”的变化则是u→iou。 《诗经》的用韵,有一个后来很少见到的特点,即所谓的“阴阳对转”。《 诗经》韵分三大部:阴声韵,阳声韵和入声韵。阴声韵是以元音收尾的字,阳声 韵则是以η、n、m收尾,分别对应于入声的以k、t、p收尾。“阴阳对转” 是指阴声韵和元音相同的阳声韵可以通押。比如《郑风·女曰鸡鸣》的第三节,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这里“来”和“赠”就是“阴阳对转”。我们知 道古诗的韵一般押在偶句,即第二、四、六句等,但第一句往往也押韵。《苕之 华》的第一节,“华”的韵是a,“黄”和“伤”的韵是aη,也是“阴阳对转 ”的押韵。 曾经对这一条感到非常困惑,明明读上去不一样嘛,这阴阳怎么可以对转? 入声韵也有和阴声韵、阳声韵通押的例子,这里不谈。 后来上了山,有一阵子在南方各省调查森林资源,见到好的样本,就砍了运 到淮北、苏北去卖。在黄淮平原,木材是一级俏货,山里人的说法,称那里“木 头肉价钱”。那时的山里人,不要说商品概念,连钱的概念都不怎么有。到老乡 家里问:大婶,这鸡蛋怎么卖?大婶说:三个米价钱。一斤米的钱买三个鸡蛋。 大伙就用这两条标准:米价钱,肉价钱。如果阿共允许做生意,砍了树只要沿着 山水冲出的最大梯度线推下去就是。只是这样做惊动很大,声震环谷,烟尘蔽天 。山下还有林场的民兵在值班呢,于是只能扛下去。 一棵树,削去枝杈,头里一竹杠,根部一竹杠,四个人抬。最难的是上肩起 腰的时候,兄弟刚开始时还得人家帮忙托一把。走动了就好一点,但你得跟着步 子,四人一起哼“夯哟嗨哟”,听到“夯”迈左脚,听到“嗨”迈右脚,不能乱 ,一乱,你别扭人家也别扭。哼着哼着俺明白了,原来“阴阳对转”是这么回事 ——阴声和阳声的轮用,是为了造成一种容易辨认的节奏。《诗经》里的“阴阳 对转”,大概就是上古时候这种节奏的遗迹。 想起鲁迅在《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里有一段话∶ 我们的祖先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 见,才渐渐地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 ,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 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 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 鲁迅虽是农村出身,到写《且介亭杂文》时,也已经在上海的租界里住了多 年。他见到的“杭育杭育”,大概是装思想改造扮骚包的左翼青年演的活报剧。 “工人”拿着杠棒要去打资本家。“杭育杭育”有高昂的革命情绪;却没有真实 的劳动体验,调节步伐的阴声字都吃掉了。 据说西欧的诗歌原本无韵,押韵是匈奴西侵时从东方带过去的。所以密尔顿 在《失乐园》序言里说:他的诗不押韵,押韵是野蛮人的陋习。但是西欧古诗都 有很明显的节奏,节奏是诗歌更重要的因素。我们的古人,与外部缺乏交流,囿 于我们自己的传统,把押韵看得太重。如果有西方诗歌作参考,不知道他们是不 是还会把“阴阳对转”坚持认作是押韵的一种形式? 另一方面,一旦押韵进入西方的诗歌,喜欢探索的诗人,也可能会自行发现 “阴阳对转”式的技巧。美国现代诗的怪才、喜欢创造奇异形式的康明思(E. E.Cummings)写过一首妙诗: may i feel said he i"ll squeal said she just once said he it"s fun said she may i touch said he how much said she a lot said he why not said she let"s go said he not too far said she what"s too far said he where you are said she may i stay said he which way said she like this said he if you kiss said she may i move said he is it love said she if you"re willing said he but you"re killing said she but it"s life said he but your wife said she now said he ow said she tiptop said he don"t stop said she oh no said he so slow said she cccome? said he ummm said she you"re divine ! said he you"re Mine said she 这首诗就是用两个韵造成一种强烈的节奏感。特别是从男的问“能不能动” (move)到女的讲“你慢点”(slow)的那三节,开口呼的韵和合口呼 的said s/he交替出现,诗韵里传来了一进一出的抽动。 突然觉得鲁老爷子的门外文谈,看似激进,其实还是很保守的。“杭育杭育 ”的叫法,真是劳动劳出来的?说不定还有更原始的根源呢。 (1998.5.19,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目录] ———————————————————————————————————— 【如是我闻】 ———————————————————————————————————— 栏目编辑:祥 子 ·张 耳· 纽约诗人〔连载之十一〕 ——————————— 二十一 “艺术是讲真理的谎言”,毕加索的话包含两层意思。首先,艺术是谎言, 不必故作真实,假装真实的唬人,比如,诗是写出来的,抽象或想象的主观产物, 白纸黑字的‘红玫瑰’,不是也无法取代园子里的香花。然而,当读者看到纸上 这三个方块字,或听到这个字眼,所产生的联想和想象,情人节的红唇,情人节, 儿时后院的野玫瑰,天鹅绒般的手感,梦境里的艳香,血,雪,甚至巧克力的甜, 一切又是那么贴切,那么个性,那么独一无二的真。这种真和假的双重性不仅对 接受者,观众而言,艺术家本身的创作动机和过程则起码要以这点认知作为背景。 所谓现实主义作品,口语写实,一厢情愿地艰苦刻画,做得越好,往往离真越远, 十分地将读者固定在一种想象方式里,或许读时入迷,放下书如大梦一场,完全 一场骗局。 这在影视行业的操作中更为明显。拥有号称能“纪录现实”的技术,将有血 有肉的实体转换成荧幕颗粒,随电源通或不通而存在的“真实”,我们局限在那 个画面,不希望电影结束,享受艺术的谎言。这算人性的一部分,不足为奇。可 怕的是这种视觉的充斥,这种所谓“真实”记录,简化或取消了人的感受和想象 力,“眼见为实”,等于宣布,眼不见的就不真实,包括听到的,嗅到,触摸的, 梦见或冥想的。对于摄入镜头再十倍大投影上银幕的某朵红色玫瑰花,我们只能 被动接受,成了唯一的可能,不讲真的谎。 所以对好莱坞式的娱乐片和电视十分警惕,写诗仿佛与它们火水不容,除了 几位让人思考的导演绝少看电影。倒是对理查德·福尔曼的戏(基本属于话剧) 分外钟情。“本体论--竭斯底里”他剧院的怪名,想来也意指真理与谎言两极 相互转换,相互依存的艺术现实。 年初去中国一走,满眼污烟瘴气之中,见到年迈的父母,和北京,成都的一 圈诗友,在除了饭局以外全盘向西的氛围下,不无摇摆,十分艰难地按自己的主 意过活,写作,其情景令我愤懑又忧虑不安。回到纽约后,生理上需要把污排放, 清肠清脑,心才能超脱窄义的政治社会的思维套路,静到书桌前来。 肯尼迪机场取行李前,先找个咖啡摊高凳叫一杯expresso,一抿, 再一饮而进,是爱诗的《侨报》副刊编辑陈楚年先生的处方。我没那么潇洒,在 机场总是慌慌张张象逃难的难民。换气非要一个人在一条冷清的小街上,找间冷 清的咖啡屋,在午饭后,晚饭前冷清的时辰,坐下来几个小时整理笔记,或随意 写点什么。天暗下来,慢慢踱上街喝碗东洋式清汤野菜面。约上老蓝,走到东村 10街的圣马克教堂,看福尔曼的新戏--Benita Canova。 推开街角的铁栅栏门,放轻脚步,穿过院子,恐怕还是惊醒了睡在石板路两 旁墓地里的先人们,包括新阿姆斯特丹市〔纽约市前身--编者注〕第一位市长 装着义腿的彼特·斯坦维森。爬上东侧门的水泥楼梯,挤在狭窄的门厅买票,等 候钻进挂了黑门帘的剧场--“本体论--竭斯底里”的金色字母在幽暗灯光下 透出一派神秘。 建于1797年的圣马克教堂是纽约最老的教堂之一,几经扩建,火灾,重 修,至今香火不断,还吸引本地外地的游客,向心力颇大。老教堂青春不老的原 因之一,信不信由你,是诗和艺术。自六十年代起,基本属于纽约诗派的“圣马 克诗工程”借教堂厢房底层为活动点,每周举行一场诗朗诵,并出版诗季刊“世 界”,还有每月一期的“诗工程”通讯。其他日子场地出租办艺术训练班,实验 舞蹈排练演出,有时还有音乐会,吸引东西两村年轻艺术家和两条街西面隔了阿 斯特广场的纽约大学文学艺术系的学生光顾。近两年楼上一层租给福尔曼,这位 大名鼎鼎,做了几十年实验剧编导和写作,在戏剧和诗坛创作丰硕,又在两年前 获马开塞艺术大奖,多次受全美艺术基金资助,几上《纽约时报》的名人作剧场, 就更增加了教堂的知名度。 二十二 舞台是神奇的场所,强烈聚光下,所有物体都凸凹分明,颜色暴露,亮的地 方刻意特亮,暗的角落则仿佛藏起某种阴险。时间,空间,各种运动或静止充分 戏剧化之后,让人失去理性地冲动。这也许就是艺术谎言的力量所在。笔者又特 别对舞台剧易感,特爱除了纯平面视觉或电器声响之外的立体感受,比如演员吐 字发音,举手投足时肌肉形体的颤动和重量感,出汗,喘气,口吃,忘词的紧张, 演出过程的气氛甚至气味,超出剧本导演控制之外,难以预先设计的节奏和张力。 道具实体的真,和表演时空的假,以及戏企图说出的真,种种冲突往往令我格外 兴奋。七岁时有生以来第一场舞台剧--平剧《智取威虎山》,一个星期日晚上, 金鱼胡同的吉祥戏院,观剧之后一夜不眠的情形随岁数增长不多见了,却至今常 常地看戏,有意用作转换思维方式,重新进入新鲜感的手段,尤其是看福尔曼的 戏。 看了福尔曼几年戏,渐渐理出他的戏为什么对诗人们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语言派”诗人首先把他的剧作收入“语言派”的杂志,选集,虽然福尔曼不认为 自己是“语言派”,也基本上不认为自己是诗人,而是“以剧场为形式的艺术家 ”。老蓝曾经花六个星期,每天坐在剧场观众席上看福尔曼从纸上的剧本草稿( 只有对话,无角色,无背景音乐道具的说明)排起一台戏。他的所谓剧本,是一 组组即兴写下的长短句,或对话,完全从日常习惯场景中脱离,支离破碎。然而 就用这样的语言材料,和对空间时间的把握,戏剧冲突的兴和演,以及各种奇怪 的道具的运用,造生出另一种时空,难以辨认却又切肤地真确。他曾不无傲气地 说,他能把无论多怪异的,多平凡的语言/剧本排成一台生动的戏--这就是一 个导演艺术家的本事。而这又何尝不是一个优秀诗人想达到的艺术境界呢?将语 言从日常/惯常的运用中解放出来,“破坏一个空间却又使之完美无缺”(引阿 什伯瑞的诗)。 福尔曼在《不平衡的表演--戏剧的基础》一书中谈到自己剧本的破碎感, 说是为了响应人精神生活的真实状况,他的场景布置也有同样的目的--同时在 不同的地点场合。一个客厅与一座厂房相溶合,再与一间实验室相叠加,就象一 个家庭同时又是一个生产单位伴着厨房里的各种创组。从本体论到竭斯底里就是 将中产阶级的客厅式的丈夫妻子加第三者的矛盾激化成极致,变得竭斯底里地夸 张,而这个过程中观众又体验到自身精神本质的真正状态和可能性。 所以每次进他的剧场总预备着从思维到语言,从时间到空间的秩序被彻底颠 覆,无论事先自以为自身状态多么放松开敞。他早年的戏多由夫人凯特·曼汉主 演,充满性和暴力,各种裸体四肢扭曲的狂烈场面与抽象意念的台词交织,很难 被当时的观众接受(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往往开场二十分钟,观众就走掉 一半,有几次剧终,只剩下一两个人坐着看。幸亏当时《村言》(Village Voice)剧评家阿瑟·森纳尔对福尔曼十分推崇,告诉读者,虽然他的戏难 以接受,但非常重要,因为这是独一无二的创作。不然,年轻的导演很可能会很 快放弃这种不被欣赏的努力。近年来,福尔曼的名声渐长,观众不单不再中途退 场,一出戏每周五场连演四个月还难以满足需要,场场暴满,每晚都有人排队等 退票。 剧场不大,不到百人的座席,只能容下体重正常人的座位。挤过先到者的腿 和放在腿上脚下的挎包大衣,好容易找个空位坐下,兴灾乐祸地看后来者找不到 座位,领了黑泡沫塑料垫坐在过道台阶上。与不舒服的座席相比,环席三面墙壁 挂着羊毛手织地毯,传统波斯图案。地毯上墙,三面环立,只能看不能踩,不知 自己坐在什么地方;黑钢窄椅的现代紧迫局促与宽松考究的纯毛深色底传统设计 挤在一起,使你不知此是何日。如此错动之后,放眼舞台,这舞台不能说台,因 为台与第一排观众同一水平面,相距不过一尺宽的水泥走道,可谓表演空间与观 察空间的接近。可是又有几块一人高的有机玻璃板将舞台与观众隔开,无色透明, 却光洁如镜,让观众在不同角度隐隐约约地看到自己或观众群众的形象,一方面 提示你作为观众看人工设置的表演,另一方面也许你能不时意识到台上的不过反 折自己的本体状况。 “舞台”非常浅,地上铺着两种不同颜色的地毯,中间一块三角形用黑色胶 布圈起。舞台周边凸凹不对称,由红黑相的墙板标出纵深左方灰墙灰过道,似乎 有门,右方棕墙上挂了几十个像框,黑白像片,有人物的各种场景,却不甚了然。 空出的空间被四五根方/圆的柱子间断,又有几条黑白相间的线绳纵横将画面分 隔成各种形状,左方有一张粗重的双人木椅,上面却堆满说不出是什么的圆球, 方块,椅腿用兽皮样的材料包扎,一张单人椅子放在最后的地方,脚也有兽皮, 天花板上吊了几十盏灯,红黑灯伞长短不齐,又有各色纸扇飞飞扬扬,彩绸与珍 珠串横七竖八,另悬几张假面带着红、蓝、绿、金、黑等颜色块,几串没有意义 的字母串象标语一样贴出,一个特大的C镶着单色小灯泡高挂舞台中空,象大字 的广告。没有一件可能定位,可以解释的物体和场景,私人客厅亦或公共场所? 女人睡房或妓院单间?室内或室外,令人费心思…… 观众席上灯暗下去,舞台灯光转亮,音乐经直背景走出来,“本体论--竭 斯底里”戏院开演了。 〔未完待续〕■[目录] ———————————————————————————————————— 责任编辑:马 兰 校 对:建 云 读者服务:岚 发行:亦 布 主 编:祥 子 副主编:马 兰、诗 阳 编 委:秋之客、建 云、京不特、非 杨、伊 可、岚 ———————————————————————————————————— 《橄榄树》欢迎投稿。稿件以文学创作、批评、史料以及翻译作品为主,体裁举凡 诗歌、小说、散文、戏曲、影视等均可,内容和篇幅不限。来稿请按下列地址寄本 刊编缉部。请尽量通过网络投稿。国标、大五、HZ码均可。如邮寄,请自留底稿, 限于本刊资源,除长篇外,恕不退稿。已存入电脑的文稿,邮寄时敬请附寄磁盘拷 贝。请勿一稿两投,请勿投寄已发表稿件。谢谢。 网络地址:cpm@cmg.health.ufl.edu 邮件地址:Olive Tree PO BOX 30894 Philadelphia, PA 19104, USA 电话传真:(203)436-1566 ———————————————————————————————————— 订阅本刊国际版,请寄:majordomo@wenxue.com 内容:subscribe OTGB 订阅本刊大五版,请寄:majordomo@olive-tree.com 内容:subscribe OTBIG5 订阅本刊HZ版,请寄:majordomo@wenxue.com 内容:subscribe OTHZ 万维网络主站: http://www.wenxue.com/ 台湾对映站: http://poem.com.tw/pub/oliver/index.htm 浙江对映站: http://www.jh.zj.cninfo.net/~olive 四川对映站: http://www.zg169.net/~gls/ 湖南对映站: http://home.hn.cninfo.net/home/gls/ 香港对映站: http://ctspc06.cityu.edu.hk/~gls/ 美国加州对映站: http://www.olivetree.aan.net/ 美国纽约州对映站:http://www.rpi.edu/~cheny6/ 加拿大对映站: http://www.iro.umontreal.ca/~nie/public/olive-tree/ ———————————————————————————————————— 订阅中文诗歌网络,请寄:LISTSERV@LISTSERV.ACSU.BUffALO.EDU 内容:SUB CHPOEM-L FirstName LastName ———————————————————————————————————— 《橄榄树》国际统一刊号 ISSN 1082-9091 橄榄树文学社注册号 EIN 93-1244627 《橄榄树》为非营利性刊物,由橄榄树文学社编辑发行。作品版权属作者。《橄榄 树》刊物、书籍版权属橄榄树文学社。本社保留结集或单独发表《橄榄树》刊载作 品的权力。欲转载者,请与作者或本社联系。未经许可,不得翻印。 ———————————————————————————————————— OLIVE TRee, a Chinese Literary Monthly Copyright 1995, 1996, 1997, 1998, Olive T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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