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色的眼珠?(上)
史汀有一首歌叫〈一個英國男人在紐約〉,內文一段唱到:我是個異鄉人,
一個合法的異鄉人,我是一個在紐約的英國男人…。當然他那位拿柺杖走在
第五大道,只喝茶不喝咖啡的英國老紳士,只是想在歸化後能夠犯一項溫和、
迷人又帶點瀟灑意味的罪,這樣萬一他被抓到也不會被遣送出境。這種焦慮
比起〈最藍的眼珠〉中,持續一年每夜祈禱自己哪天一早醒過來後,眼珠會
變成湛藍顏色的黑人小女孩佩可拉,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佩可拉以為只要自
己有了藍眼珠,她就會變得人見人愛,再也沒有人會欺負、嘲笑她…有趣的是,珍里絲 (Jean Rhys) 筆下一位“看起來”像白人的女主角,在英國
回憶起她在西印度群島度過的童年時光,卻她提到小時候想變成黑人的心願:‘小時候,我想變成黑人,但是身旁的人都說:如果妳祖父聽到妳這樣說,
一定會氣得從他墳裡跳出來。’(Voyage in the Dark, 第 45 頁)珍里絲筆下的成年女主角,通常都遊走在歐洲大都市中無法辨識的灰暗巷弄,
在破舊的廉價旅館中過著邊緣人的生活。這些出生西印度群島的歐洲人後裔,
被當地的黑人稱之為“白蟑螂”。即便幾代下來仍倚仗著殖民者的利益與意
識型態生存,一但移民回殖民母國(英國、法國)後,卻逃脫不過文化認同
分裂的命運。所以在里絲的作品中有一個重要的基調,就是差異的展現,以
及努力尋找自我認同時伴隨的混亂、瘋狂甚至是形體上的歷經的死亡。這就是我們這一次的「暖暖讀書會」想討論的主題:邊緣化的女性移民經驗
與認同政治。選的書是里絲的兩本小說—Wide Sargasso Sea 與 Voyage in the
Dark。本身出生於西印度群島的珍里絲,原先在英國是位默默無名的女作家,
當時的評論家認為她的作品帶有高度個人色彩,只侷限於描繪個別女人沈淪
的一生,文學成就並不算高。即便到了 70 年代,女性主義文學評論也不知如何定位她的作品,因為她筆
下的女性角色,一點都不像當時女性主義所推崇的女英雄形象—不是淪為有
錢男人的性玩物,就是一輩子卑微無力,無法抗拒自身的命運。一直要到後
殖民論述興起,批評家才重新關照到她作品中的多重意義,特別是在我們這
次選讀的兩本書裡中一直出現的主題—女性在她不被認同的異己文化中試圖
建立發聲主體時所遭遇的挑戰—是很有意思的部份。記得《簡愛》中羅徹斯特先生的元配嗎?一位聽說因為瘋狂而遭先生監禁的
女人,她沒有名字、也沒有聲音。里絲在 Wide Sargasso Sea 中,替這位被英
國小淑女簡愛視為她與羅徹斯特先生間愛情的阻礙的元配補做前傳。這位被
喚做安東妮雅的少女,母親再嫁給從英國到牙買加淘金的英國人梅森。梅森
的經濟與文化的雙重優勢,讓繼女獲得新的認同,在牙買加吃起英國食物、
遵循英國有錢人的習俗過日子。但是她介於繼父與母親間截然不同的差異,
隱埋著她自身的危機。安東妮雅後來遇上了表面文質彬彬,其實骨子裡覬覦
她財產的英國人羅徹斯特,並跟隨他來到了英國本土。從這個角度閱讀這兩
部小說,會產生奇特的文本互動效果。至於 Voyage in the Dark 一書中的女主角安娜,生父是道地英國人,母親則是
克里奧耳人。生長在西印度群島的她‘一識字就開始讀跟英國有關的一切’。
母親和父親相繼過世後,她被繼母帶回英國。雖然在西印度群島接受的是英
式教育,到英國後她還是感到格格不入,於是她開始回朔母系的傳統,改稱
自己是西印度群島人—‘從我母親那邊算起,我是第五代的克里奧耳人’
(第 45 頁)。這樣的宣示卻換來她出身英國上流社會的富有情夫的一抹嘲
笑。這種認同上的轉換,究竟有沒有讓兩位女主角—安東妮雅與安妮—在面對殖
民母國的文化霸權時,順利地建立起發聲主體呢?她們在面臨種族與性別的
雙重弱勢下,會以何種方式進行最終的逃逸呢?我們下次讀書會將會繼續討
論這些問題,歡迎各位再度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