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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6-12]
mahooo
一個冬天只講一個故事


  我想那天是和朋友坐在一個小飯館裡,一場大雪落得正酣。我們喝了幾口濃茶,便拉開了話匣子。
  “給你講個冬天裡的故事”,我的朋友望望窗子外面的雪,慢悠悠地說,“是關於一場鵝毛雪和兩個孩子;故事裡面有雪,也有鵝毛。”

  那個冬天很冷。我正在上初中。學校很遠,我在校住宿。
  一個周末我沒有回家。那天下了雪,下得很大。我中午從宿舍裡出來,下台階時沒留神滑了一跤,弄了一頭一臉的雪;更糟糕的是還把棉襖掙破了。我氣惱地回了教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還好,不算很丟臉,因為那時屋裡只有我前座的女生在;她也住宿,同樣沒有回家。她從我一進屋便盯著我看,捧一本書擋住了嘴巴,我知道她在偷笑。這時候她便轉過頭來說:
  “你的形象好帥啊!在哪兒還把胳肢窩撕一口子?是不是覺得天氣熱啊?咯咯。”
  我沒理她。沖她平日總給我帶東西吃的份兒上,忍了。
  過了一小會兒,她又轉過身來,問:
  “你不準備把它縫上嗎?想這末過冬了?咯咯……”
  我說:“下周回家我媽會給我縫。”
  她又說:“我這裡有針線的。”
  這個我早就知道;她的桌箱像個小雜貨店,針頭線腦鏡子梳子水果糖方便面一應俱全。但是我說:不;等回家我媽給縫的。
  她便笑,說真是笨牛!一定是你不會。笑了一會子,又說:
  “我可以給你縫上。但是你得叫我姐姐。”
  我說,沒門兒。大那麼半年也想做姐姐,除非你的辮子有我媽的那麼長。她梳兩個小辮子,甩噠甩噠的像兩掛草節子鞭炮。
  她轉回身去看書,一會兒慢吞吞的說:“我可以先給你縫上;你以後想好了再叫我姐姐也成。”
  我就說:沒門兒。壓根甭想。
  她便回頭罵,“牛!”
  我覺得很有勝利感,便看書;胳膊下面涼嗖嗖的。過了足有半個小時,她又轉過頭來,說:
  “我給你縫上吧;才不稀罕你叫姐姐!地跟牛犢子似的;我看你可憐。”
  我想,對女生總該寬容一點罷;而且也覺得這末露著棉花實在冷得很。就給了她一個表現手藝的機會。在下面的十分鐘裡我便把那只胳膊舉起來,看著她一針針把那個裂口聯好,然後用牙把線咬斷,打了一個小疙瘩。她便直起身子,說:
  “好啦。呵,看你的頭發,跟亂麻瓤似的,咯咯。是不是也要等下周回家讓你媽媽給梳呀,咯咯。”她從桌箱裡摸出一把梳子,把我的頭發叨了幾下,又說:
  “你看看你的頭發多臟!看看我的梳子……”
  我便臉紅,垂了頭說,等下周……
  等下周回了家叫媽媽給你洗是吧……咯咯……咯咯……
  她笑得伏在桌子上,我抬起頭看到她的肩膀都在抖。她的肩其實很好看,兩掛小鞭炮擺呀擺地像被點爆了似的。
  笑了好一陣子她才肯停住,回過頭來:
  不笑你啦!大笨牛。又笨又。我要去街上買東西,你陪我去怎樣。
  沒辦法的,受人恩惠志氣短;我便和她出去。

  “你啊應該知道照顧自己的;縫衣服不會洗頭總該知道吧咯咯……就知道學習、淘氣,頭發和小雞窩似的咯咯……你看咱班哪個男生和你似的咯咯……”
  我faint。一路上她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和我媽一樣。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女人沒有一個不愛嘮叨的。
  到了街口的那個小店,她說:你等著;我進去買了就出來。
  我便等著;那時候雪已經沒了腳踝了。
  她出來,把一袋洗發膏塞到我手裡:這個給你。回去洗頭發。我還沒見過你這末臟的腦袋呢。
  我說,不……
  她便笑了;說:
  臉紅的跟個小丫頭似的咯咯……難道還要我給你洗嗎?
  不用。謝謝,我給你錢。
  她說:我想吃瓜子。你去給我買袋瓜子就成了。
  我跑進店裡買了好幾包瓜子,塞到她懷裡。她就笑;說大笨牛把瓜子店都搬來了。我總是做得不對。她拿了一包,剩下的給了我,“我們得吃完這些瓜子再回學校。往那邊走行嗎?”
  我又能說不行嗎;便和她走。雪越下越大,路上的人越來越少,後來腳印都沒了。
  她這時走路就很小心;她穿了雙紅棉鞋,幫子矮,不住地提起腳抖落鞋口上的雪。她那個樣子很好看,我便看著笑。
  笑什麼!回去腳都濕了呢……
  這時候我覺得該男生表現的時候到了;挺著胸脯說:我在前面開路;你踩著我的腳窩走。那時我雖然個子不比她高,但是腳可比她大多了。
  這個主意得到了她的拍手肯定。我便從前面走,她拽著我的後衣襟,像個小兔子似的跳循著我的腳印。這感覺讓我很舒服。
  她這樣跳了半裡路,突然拉住我問:
  現在我像個姐姐了嗎?
  有點像了。
  她看著我的腦袋笑;說牛也變乖了。
  我紅著臉低著頭;沒注意到她卻突然抓了一大把雪塞到我的脖領裡。然後她咯咯地笑彎了腰。我傻乎乎地站著,感覺就像小時候被母親恩準吃奶,可吮了一口卻發現抹了辣椒面兒。我眼淚就開始打轉兒了。
  她笑了一會兒就覺得不對勁;起身子看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
  傻瓜開個玩笑也當真了;快把雪掏出來啊一會兒可就化了……
  我沒動;也沒哭。
  她急了,跑到我身後伸進手去把背裡的雪給掏了出來。她的手很暖和。我想我當時一定吃了豹子膽了,竟神差鬼使地轉過身拉住了她的手。
  她沒動;只是問,“認我做你姐姐了?”
  我喉嚨裡說了一聲“嗯”。

  那場雪下了整整一個下午也沒停。後來我們嗑完了那些瓜子才回來,雪已經沒膝蓋了。那時候街道旁的店舖都亮起了燈,雪在我們的腳下咯吱咯吱地響。
  我記得那天她穿了紅色的羽絨服,粘了很多的鵝毛在我的衣服上。那個晚上我在燈下擇了許久,也沒有擇幹淨。

  我的朋友,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看窗外癒來癒大的雪,喝下一口濃茶──“有點兒涼了。”
  “後來呢?”我問。
  “後來?那個冬天只有這一個故事。後來,我便一直在擇粘在棉襖上的絨毛,直到那場雪化盡。”


(2001,11,26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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