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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3-11]
讀他的感覺像六月
看梵高的畫展,竟讓我有一種置身於六月天的感覺沖動,這種沖動,是一種不可復寫的極至。我想,如果人類沒有誕生梵高,繪畫藝術仍會發展,但定會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模樣。
展出的畫都是梵高在阿爾、聖雷米和瓦茲河畔的奧維爾時畫的,它們並排懸掛著,整個展室在色彩的輝映下光波流瀉,色彩斑斕。面對這個色彩、陽光和運動組成騷動不安的世界,我確確實實被驚呆了,當我驚詫不已地去讀每一幅畫時,整個世界便豁然開朗,人與自然從那富有生命感的大地升向富有生命感的天空和太陽,然後又向下會聚到同一中心的運動中,生命有機地成了一個統一體。
他的《向日葵》,看一眼便會永遠留在記憶裡,不會被世間無數向日葵所混淆、沖淡。金黃色的花瓣臨風搖曳,朵朵葵花或相向喁喁而談,或低首若有所思,空間的布局恰到好處,背景不加任何修飾的黃色,給整個畫面平添了幾分峻拔之姿和陽剛之氣。活潑的生命所充溢著的朝氣無所不在,它在不知不覺間感染著人們,讓人感受生命的美好。如果我有江郎的神筆,或者更多的詞匯量,那麼我一定把這種感受好好的描寫一番。
在此以前看過的那些陰暗沉悶的古典油畫,如意大利的宗教畫和巴黎寓意畫,已經都成了一種不能令人激動的藝術,在那樣的畫面上看不到筆觸,每一個細節都描繪得精確而完整,平塗的顏色相互間逐漸交接在一起,冷漠而遙遠。眼前這些畫面裡平塗的、薄薄的表面沒有了,情感上的冷漠不見了,所有的筆法神奇、獨特、無所顧忌,每一筆觸都清晰可見,每一筆都是大自然韻律的組成部分,大團大團的鮮艷色彩顯得厚重、深沉,盡情傾泄著畫家無所畏懼的精神世界和純朴的內心感受。畫家誠摯、欣喜、迷戀地歌頌著太陽、大地和喧騰不息的世界,這裡處處充滿了陽光,充滿了空氣,正是這些燦爛的陽光,我簡直無法將目光從畫面上移開,不禁想起了巴爾蒙特的一句詩“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為了成為陽光,我祈禱於世上。”我們每個人的心靈都渴望陽光的照耀與沐浴,而只有那些最深刻、最博大的靈魂,幾乎才能是既能體驗人的暗昧、又能充分體驗陽光的明朗和溫暖的人。
在歐洲,傳統的繪畫裡陽光和空氣是不存在的,它是一個灰暗的、空白的空間,畫家把那些生硬的、固定的物體放到這個空間裡,就算萬事大吉了。梵高手下的繪畫再也不是這個樣子,他一掃畫匠們只會像照像機那樣制造精確的復制品,而沒有思想的平庸淺薄和還鄉惰性,以嶄新的藝術感覺去表現世間的一切。難怪這種畫風一旦問世,美術史就必須重寫,色彩學就要重新修正。
梵高的每幅畫都能給人開一道天窗,陽光便毫不吝嗇地照進人們的思想。他所有的自畫像眼神情沒有一幅不咄咄逼人的,我的感情始終被這種目光佔據著,沒有一絲余地留給其它的部位。或者這位天才的畫家,本身早已喪失了其它部位,惟有這目光詮注著人的尊嚴、堅毅與激情。於是,這目光成為一種永恆,成為人們與大師之間的一道屏障,成為激勵那些執著追求,至今默默無聞地在藝術領地苦苦探索著的天才們的精神力量。因為這個緣故,我總想知道畫展以外的梵高。
少年時代的梵高,乖僻的性格絲毫沒有顯示出任何藝術天才的征兆。上學、工作、愛情,當他的父母將這些所有的失敗鏈接起來的時候,他們為這個怪異的長子前途感到憂慮,便把他送到巴黎的一家畫店工作,在那裡消磨孤獨時光的最好方法就是埋頭於書籍、臨摹宗教和傳說故事的圖畫。梵高在遍嘗知識樹上的許多果實之後,仍未饜足,決定要吞禁果。於是他只有往前,在有限的學問底下掏騰,他準備拿自己的靈魂去冒一次險──為上帝的子民去做福音傳教士。
二十三歲那年,悲天憫人的梵高成為礦區的牧師,去寬慰那些受苦的人。在他的烏托邦世界裡,自己變幻成了基督,他把所有的東西送給了窮苦的礦工,忍著飢餓和病痛,用自己的薪金為教區病人治病,拖著疲憊的身體四處巡視,把上帝的福音傳播給受苦受難的人們。他不再孤獨,那些受著飢餓和挫折摧殘的人們就像對待上帝般地待他,因為真正的上帝離他們太遙遠。然而,委以宗教任務的上司被他那種過度的熱忱嚇著了,找借口撤了他的職。這下,他不但失掉了工作,而且失掉了更重要的東西──上帝幫不了窮人的忙,他把上帝的福音傳布給人們,而不斷給人們打擊的則是全能的上帝本人。面對這樣的事實,他還能說什麼呢?又是山窮水盡,沒有工作,沒有金錢,沒有力量,沒有思想,沒有願望,沒有抱負,二十六歲的年紀,太多的失敗已使他幾乎沒有了再開始新生活的勇氣。梵高又成了孤零零的一個,徹底的孤零零,就連上帝也離他而去。在這個荒漠的世界上他還能作什麼,教師?書商?畫商?廣袤的天地之間,命運將如何拋擲這個不幸的年青人?我想這一打擊肯定給了他人格一次強有力的鍛打,也許正是在那一刻,他從心靈的廢墟上站了起來,完成了一次悲壯的涅盤。從此以後,縱然是雨鬢風鬟,千難萬險,他也足以承當,不會退卻了。
深秋歷來就是一個很有靈性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裡,坐在馬路邊漫不經心的梵高,散散的目光突然被一個造形奇特的目標抓住,那是一個瘦骨嶙峋,顫巍巍的膝蓋不停抖動,邁著緩慢沉重的步子穿過黑色原野的小小身影。他抽出一截鉛筆在一個封信的背面把這個影子畫了下來。當他畫完最後一筆時,紙上的線條竟像是夢魘中的幽靈飛舞起來。他兩眼直瞪瞪地望著這個幽靈,睡眠中的藝術天賦突然覺醒,他省悟到自己是在懷念那個藝術的世界--曾經使他激動不已的巴黎和阿姆斯特丹美術館裡的每一幅油畫。最熟悉、崇拜的倫勃朗、米萊在那兒召喚,他義無反顧地奔向他們,那年他已二十八歲。
梵高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本領,在沒有完全掌握人體結構、不大了解繪畫的一些法則前,就把筆下的任何東西表現出強烈的感情渲泄,盡管讓人覺得有些粗糙和拘謹。在他早期的《礦工上工》圖裡,冬日的清晨,人們向礦井走去,雪地上人影幢幢,煤礦巨大的建築物和煤渣堆被積雪覆蓋著,在天穹下成了朦朧不清的影子。埋在濃重黑影中的人物採用水平構圖置於空曠的背景中,幾乎沒有一點美感,白底子上的人物有點變形和僵硬,連比例都不大對勁,讓人感到一種緊張不安。但畫中的礦工那種真實的,心不在焉的神情卻像來自深淵底處的夢遊者。這些最初的作品,斷斷續續的筆觸和顫抖的黑線勾勒已顯示出他特有的強調線條運動的風格,畫面執著地體現繪畫不僅僅是對外在世界的模擬再現,而更在於力圖表現出更深的內涵、觀念和特點。
憑著自己的愛而作畫,“去認識自然,不是絕對臨摹自然”,這是屬於梵高的藝術語言。在他那裡,人與自然都融到了一個模子裡。《吃土豆的人》描繪的是一個紐南的農民家庭在黃昏暗淡的燈光下吃晚餐的場景。這些種土豆、挖土豆、吃土豆的農民,田地勞作艱辛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弓起的鼻樑、大大的鼻孔、寬厚的嘴、凸出的五官、大而無神的眼睛、粗大僵硬的手。他們的膚色甚至像還帶著泥土的新鮮土豆,這才是畫家要表達的。傳統寫實主義畫派緩慢、平和、暗淡、沉寂的風格已載不動梵高的這種激情,梵高必須找到新的表現方法。
這時,西方美術正在經歷一場悄然的革命,印象主義畫家力圖拋棄學院派的灰暗和沉寂,捕捉和記錄陽光下轉瞬即逝,變化萬千的風景和氣象,讓畫面恢復大自然的色彩和光線,用色彩表現出來畫家的直觀感受。與此同時,浪漫主義也拉開了現代藝術的序曲,它作為社會沖突和精神沖突的直接表達,突出地代表了現代精神的指向──對個性的崇尚、對情感的尊重。但這種表達還局限在未曾改變的表現體系之中,排斥個人在自然面前的自決權,而浪漫主義的先驅們則克服不了這一內在的矛盾。作為一種新的時代精神,浪漫主義必然要在19世紀末葉尋找自己的繼承人。
梵高是幸運的,在現代藝術誕生的當口,他在被環境拋棄的時候與歷史相遇了。當塞尚以冷靜的結構觀念研究自然永恆的規律時,高更則以對宗教和對原始生活的熱情與想象力尋找超越繪畫自身的精神。而梵高則憑藉火一般的激情,全身心的激動和虔誠,突出個人風格和強烈的主觀表現護衛著人的內在價值。正是他們各自一端的差異性和不相容性,開辟了現代藝術多向發展的可能,美術史也總是由這些開拓型的思想畫家們來續寫的。
梵高來到了巴黎,弟弟提奧介紹他進入了印象派前衛藝術家的圈子。那裡少長咸集,群賢畢至,有高更、盧梭、塞尚等許多大家,人人握靈蛇之珠,家家抱荊山之玉,風摩雲蒸,陣容齊正,他們讓藝術結構在19世紀下葉發生了革命性變化,向統一、完整的傳統意義的審美發起了挑戰。以孤獨而又敏感的眼睛在被個人化的欲望和激情燒灼得扭曲的形象上去尋找裂變,並通過畫面形式的分裂深入到客體的內部,以期觸及到蘊於客體深處的精神實質,以主觀印象的自然來覆蓋客觀存在的自然。一種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的藝術感覺擊中了梵高,他按捺不住強烈的求知欲,不由自主地學起印象派的畫法。印象派的用光、著色和新技法時時在啟示著他,使他的畫板上的色調變得柔和透明起來。但是印象主義雖然突破了幾百年來西方繪畫在色彩方面的慣例,並在光色研究中改變了傳統繪畫的面貌,但它仍然是以對視覺真實的再現為目標,僅是藝術體系的表層變化,本質上仍然是人對自然的臣服,所有的道德、想象或者觀念的因素都被排除在畫外,只強調用更靈活的筆觸把自然描繪成眼睛所見的樣子,完全是自然的瞬間印象,“清水出芙蓉”般的純潔。梵高並不甘心將自然一絲不變地描繪下來,他要通過更多、更為強烈的色彩去表現自己。他充滿主體表現意識的精神狀態與印象派們對外部世界瞬間真實性的追求相去甚遠,天性中那股火一般的激情注定了要遠離印象主義,他要在一片人類文明未涉足的土地上找到一個太陽,熾熱得把心中除了畫畫欲望以外的一切統統燒光。
他去了法國南部的阿爾。
阿爾的太陽像一個螺旋形的檸檬黃液體火球,在空中塞滿了紮眼的光,這光穿過澄明透亮的空氣,傳播著滾滾熱浪,無情地撕裂、抽打著廣袤的田野。太陽下所有的生命都呈現出它們內在本質的色彩:玫瑰色的桃樹、蒼翠的柏絲、紫嫣紅的山坡。黃色的光燄喚起他明亮而又溫暖的情感,讓梵高欣喜若狂,他感到與日俱來的渴望,無論是對上帝的渴望、還是對生活的渴望都在陽光下的滋長。
太陽讓梵高瘋狂,讓他變成一架繪畫工具。他像夸父一樣追逐著阿爾的太陽,風塵僕僕,輾轉於金色海洋中,陽光照透了他的全身,照亮了畫布上的每一塊顏色,照的他被烤熟的兩眼噴出來的全是金黃色。他簡直像一個脫離了車廂的火車頭,在表現自我的過程中追求高於自身的東西,在精神崩潰的臨界線上保持最強悍的自制力,在尋找心靈物化方式的感覺中,獨自朝著現實背後那個超越自身的神秘世界,那個終極的世界奔馳而去。梵高的藝術世界──線條、筆觸、色彩、空間的一切創造成果都源於此。這時他已不是運用畫筆的能力和畫家所描寫的“如畫景色”,而是融天地萬物於內心,充滿生命激情,不斷逾雷池地創造行為個體性,創造精神個體性。超越了具象的事理,從一個視角去揭曉整個人生的某種意味和自然的韻味,表現的是一個生命的世界,一個韻味的世界。在他眼裡,色彩、線條什麼都能幹,它們是繪畫本質的形式因素,是情感的載體,它們賦予了繪畫一種平面性,裝飾性和表現性。他開始夸張,凡是事物本質的東西,都盡力的夸張放大,不由自主地探索一種為藝術家的藝術,一種屬於他個人帶有象征性的語言。有誰見過這樣的《夜間咖啡館》,血紅的牆壁躁動不安,深綠色的天花板沉悶壓抑,金黃色的地板肆無忌憚地向縱深延伸,以難以置信的力量深入到紅色的背景中,仿佛一種可怕的情感隨著透視跑到房間後部的門帘裡面。當中是一張深綠色的彈子台,頭頂上四盞燈發出橙黃帶著綠色的光,寥寥無幾,情緒沮喪的老顧客被推到畫面四周的角落,黑黝黝的恐怖壓抑,夢魘般的畫面,透視構成的空間和破壞空間的強烈色彩相互之間形成了巨大的張力。這只能是梵高的咖啡館,一家流浪漢借宿和避難的通宵咖啡館。在梵高純潔的眼裡,咖啡館是使人墮落、發瘋、犯罪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就得用最刺激的兩種顏色──紅和綠來表現縈繞在咖啡館中那種可怕的感情。這間《夜間咖啡館》已成為表現主義的色彩坐標,並預示著超現實主義場景在繪畫中粉墨登場了。 在阿爾,梵高一貧如洗,孓然一人,然而情感熾熱的畫家總是如此,生活越是艱辛,他們的畫面和夢越發甜美。他廢寢忘食,晝夜不舍,潛心作畫,探測精蘊,於是人們視他為瘋子。那些善意的誤會飛進了他的眼帘,無知的嘲笑鑽進了他的耳道,他不屑一顧,不予理睬,他沒有時間分辨。他氣喘不已,汗如雨下,真是艱苦卓絕。貧窮、潦倒以及朋友高更的不理解,像漫天的烏雲和八級狂風肆虐著他。然而弟弟真誠的關懷為他撥開雲霧,愛護的陽光溫暖著他,當他面對大地時,太陽的火燄變成了彩虹,化作五彩斑斕的色調,在無限風光之間,一張又一張的畫稿,如漫天飛舞的楓葉,舖滿了大地,忽然化作膝下群山,風採無限。
終於,激情、靈感相撞,火星四濺,電閃雷鳴,產生出巨大波瀾,那些波形、螺旋形的筆觸運載著奔湧不息的情感之流,把明確、純粹、帶有原始的表現手法推向極端。梵高憑藉著沸騰的生命活力和對事物特征的敏感反應,孜孜不倦地創造屬於內心世界的藝術作品。在那副《星月夜》裡,一棵高大粗壯的柏絲,如同黑夜的陰影,後面是紫黛的遠山和村鎮燈火,綠色和玫瑰色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月牙,以俯瞰的角度,把畫中的大部分面積留給星空和大地,玫瑰色、藍綠色、黃色在奔流在凝聚在消解。粗獷、豪放、充滿動勢緊張和強烈的節奏感使人無法平靜,人們只感到大地在顫抖,天空如旋渦似火燄,樹木絞扭,似乎要把自身連根拔起。這種包含自發性激情的有力筆觸,隨著對永恆運動的超感覺體驗奔騰。這既不是對於事物原有肌理的描述,也不是對物體本身的概括,而是從大自然中抽取出來的心靈象征。這是一種極限冒險,只有梵高敏銳的眼睛才能抓住大自然內在博動的節奏。他說世界萬物之間存在著一種生命流,地球上萬物都在這個節奏中活動。也許認識了這一點,正是梵高融於自然,從而超越印象派而成為用心靈作畫的大師的真正原因。
然而造物主不公,造就了一個卓絕的天才,卻不相應的造就欣賞他的人,等到他們死後若幹年,人們才像天文家發現新星一樣仰望他、讚嘆他。梵高生前幾乎沒有賣出過一幅畫,在貧困和飢餓寂寞中畫得那麼動情,那麼執著,那麼令人神往。今天所有的宏偉畫館、博物館都以一展梵高的傑作為榮,而一百年前,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在一家咖啡館辦一次畫展,他完全不知道駐於他質朴靈魂深處的天才,更不知道他憑以嶄新的驚世駭俗的,前所未有的藝術感覺,開辟了現代藝術自身我表現的先河。泰戈爾對這種人下過定義“一個人大為謙卑的時候,就是他接近偉大的時候。”梵高把動態的色彩觀念引向觀察過程的呈現,讓繪畫真正引入了心靈世界的直接表達,他用咄咄逼人的色彩,用直接的原生純色代替了藝術家對調色的依賴,在永遠暴露和永遠掩蓋,永遠靜止和永遠運動的色彩和精神之間發現了一通道,為了照亮這條通道,他點燃了自己,成了藝術史上最偉大的自焚者。因為他,一個古老而單純的信仰已被現代人所接受,那不是對上帝的信仰,而是對生命的敬畏。
飽經滄桑能成為繪畫大師是一個畫家的幸運,飽經滄桑後而成為一個充滿陽光的大師無疑是畫壇的幸運了。現在巴黎和他的家鄉阿姆斯特丹都為他建造了紀念館,其實,對梵高來說建立任何紀念物都是多余的,如果人們一定要為他建立一座紀念碑,那就是我們離不開的太陽,那個火辣辣地六月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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