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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0-03-24]
﹒海 楊﹒
施特恩相信中國

  十一月的北京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他就是本世紀碩果僅存的小提琴大師,八十高齡的美國人艾澤克﹒施特恩(Isaac Stern)。施特恩一九二零年出生在俄羅斯,幼年移居美國。他的小提琴演奏藝術登峰造極輝煌燦爛。當中國剛剛從文革的劫難中蘇醒,當中國在西方人心目中還是個遙遠的夢魘的時候,施特恩來了!開始了他的踏冰之旅拓荒之旅!那是公元一九七九年。有關他的中國之行的紀錄片取名《從毛澤東到莫紮特》,這部影片於一九八一年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
  我認識施特恩先生是在一九八八年的夏天。在美麗的北歐名城赫爾辛基郊外的那塔利小鎮。那裡正舉行一年一度的音樂節。芬蘭朋友林達向我介紹,施特恩夫婦是她曾在聯合國工作過的父母親的摯友,演出結束後我們將一同被邀請參加施特恩夫婦的派對。朋友還給我講了一個故事,盡管施特恩大名鼎鼎,但在前蘇聯是不受歡迎的,他從沒機會去莫斯科或列寧格勒演出。在紐約凡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俄羅斯是他揮之不去的心病。一天,一個朋友打電話給他,說蘇聯方面邀請他去訪問演出。施特恩激動了,他整整一夜都沉浸在悲喜之中。第二天朋友解釋說那不過是給他開的玩笑。施特恩憤怒了,發誓和他的朋友斷絕關系!這個故事當年在紐約的外交界藝術界流傳得很廣。
  北歐的那個仲夏之夜很美。天很清淡,風爽快極了。我們乘船到了一個島上,施特恩的晚會就在這裡舉行。當施特恩知道有一位從中國大陸來的青年也在這裡的時候,他很高興,連連對我的芬蘭朋友說:我一定要和他談談!施特恩的手很柔軟優美,但握著我的手時卻堅定有力。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歡迎來到西方!那個晚上我們聊了許多,我對他說,五十年以前我們幾乎和芬蘭在同一個起平線上,可是今天人民的生活水平竟然有了這麼大的差距。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由於激動,我竟控制不住在他面前哭了。他探過身子把我摟在懷裡,低低地說:我能理解你,這不是你的錯!他把手重重地壓在我的手上,眉頭緊縮,眼裡凝聚著淚光和力量。他緩緩地說道:五十年算什麼!你們有五千年的歷史,五十年在歷史的長河裡只不過是大海的一滴水。想想你們有那麼多傑出的青年,有那麼輝煌的歷史,中國一定有希望。只要打開了眼界就沒有人有力量關上它。我敢說亞洲的未來是屬於中國的!
  施特恩不忘他的幽默,他問我說,我知道在中國講關系,知道誰是我的關系嗎?我無言以對,他神秘地一笑,大聲地喊道:黃華!黃華是我的關系!就是他七九年邀請我訪問中國的!
  九二年年初,是個冬天。蘇聯早已土崩瓦解。施特恩回來了。我正好從芬蘭回國探親路過莫斯科。劇場爆滿,連走廊和過道上都站滿了人。置身在狂熱的俄羅斯觀眾群裡,我的心一陣陣發熱。演出結束,人們紛紛湧向施特恩,我看到無論老少都匍匐在他的懷裡,低低地傾訴著。離開時無不淚流滿面戀戀不舍。施特恩的面容顯得勞累痛苦,只有兩只眼睛專注深邃。他使盡全身的氣力凝視每一個從他面前走過的人,用他犀利如電的眼神洞穿他們的肺腑,給他們安慰給他們力量。他被厚重的悲苦包圍著,他不曾掙脫甚至沒有絲毫掙脫的願望,他要把幾十年的流亡辛酸和同胞們的苦難在這瞬間體會個遍!就像耶穌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做個受難者一樣。在那個寒夜裡,我體會俄羅斯人民把他當成了神明。
  施特恩的藝術不朽,它屬於我們這個世界和這個就要過去的世紀。施特恩這個名字,讓人聯想到俄羅斯美國中國。而這種聯想就不單單是對一門藝術的--更是一種信念和精神的。
  施特恩來了,在闊別了二十年以後。二十一世紀劇院裡的鮮花和掌聲映襯著他完全雪白了的頭發和飽經滄桑的大氣睿智,映襯著一個已經快速崛起的中國。十一年前他對我說過的話已經變成了現實。他竟比我更懂得中國更相信中國!一旦確認這位世紀老人真的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高傲的北京人表現出無比的虔誠和榮耀!施特恩先生的到來成為北京的一個節日。

■〔寄自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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