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现场@纯文字
主 页|总目录|作者索引|投 稿|讨论/留言

[Posted on 2001-11-15]
⊙周玉林⊙
和鸡,不得不说的故事


(一)


  老妈从圩上买回几只鸡,关在笼子里养着。头一阵子,牛逼的很,上跳下蹿蹦达个没完没了。关上一天,烈性子软了一大半。再关上一天,阉了似的,指头般小的脑袋耷拉着,一点一点,像是认命,又像是俯首称臣。一大早放到户外,到日头落土,像有人牵着鼻子似的,乖乖地进了牢房——鸡笼!

  老妈说:“家鸡打的堂前转,麻雀不赶扑扑飞;鸡养得亲,不像儿女哟,个个往外飞。”

  “先别美,有这么贱的鸡,关几天就给让关亲了?”我不以为然。

  “百物百性,鸡就这么个样。”老妈说,“畜牲们的事,谁也说不上。”

  说不上?说不上就朝好的方面瞎想连篇?!人是多么高级一种动物,放风时还常翻墙逃跑。鸡比人高级自觉?不溜不跑还自投罗网?就算是俯首称臣吧,人还能图个美女玉帛好吃好喝,鸡图个什么?残羹冷炙剩饭剩菜?而鸡们在荒郊野岭做只野鸡绝对比在笼里当只家鸡舒服。所以,人不能因为同类诸如洪承筹无三桂之流屈节投降而强行推己及人;所以,我们应该对鸡们的居心不良与此举的别有用心作应有的警惕和怀疑。

  如果鸡们真心诚意想跟我们世代和平共处那干吗还整天如丧考妣不言不笑阴沉着脸向人?这分明是骨子里头视人类为头号仇敌与人类不共戴天!

  看,整个是卧薪尝胆越王勾践的形象!没错,整日忙忙碌碌是张罗着招兵买马,隔三差五的下个蛋那是使贿,没见许多人迷迷糊糊就给鸡们收买了吗?老妈就是一个,鸡下个蛋看她高兴成啥了?!

  看来,局面在我们昏昏噩噩不知不觉中已变得异常险恶。鸡们正紧罗密鼓地收买我们的同志,正得寸进尺地攻进我们堡垒大内部。

  毛主席教导说,我们不去攻占敌人的阵营敌人就会抢占我们的阵营。我决定杀几只鸡,以示反攻。

  “做什么?”老妈见我磨刀霍霍,问。

  “明知故问,杀鸡——”我一个紧急刹车,“宰羊”两字悬崖勒马。得天下者,须得人心,而今就是跟鸡们的一场“人”心的争夺战,万不可滥杀无辜。

  “妈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那来的‘明知’?”老妈说,“没亲戚来没客人往的,无缘无故,杀什么鸡,不可以的。”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鸡们在老妈身上花钱还真不少,老妈都心甘情愿卖力替鸡们找理由了。

  恨铁不成钢,怎么能那样没骨气呢?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能那样没远见呢?古训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那一轮改朝换代后,最先倒霉的不是替新主子跑腿卖力的?到鸡们造反成功的那天,你等着好瞧吧。

  你死我活的斗争,怎能儿女情长舐犊情深心慈手软,呈妇人之仁?我马上提醒自己,并警告下不为例。

  阶级斗争,需要理由吗?废话!杀!经过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老妈掉块心头肉似的,同意我杀一只。

  “着什么魔,大白天的胡言乱语胡搅蛮缠?”老妈说。看着我,眼神怪怪的。

  哼,我要说见什么鬼造什么孽呢,没跟鸡开仗,倒先跟自家老妈交起火来了。

  老妈这么顽固不化一心当汉奸咋办呢?磨破嘴皮费尽唇舌吐尽口水只让杀一只鸡。杀一只无关全局呀。我蓦然感悟:荆棘丛生艰难险阻,革命道路不比高速公路!势孤力单,我油然而生孤军奋战的悲壮之情。“两间余一卒,荷橶独徘徊。”我赶到人类的心灵是相通的,多少年过去了,文坛猛将鲁迅荷着如椽的大笔,战斗呐喊于荒野的情形,我竟能追想起来,历历在目。呐喊的冲动如春草在心里萌发,我声嘶力竭地高呼悲壮的口号:“人类万岁!打倒鸡们造反派,踏上一千只脚,打入十八层地狱,让鸡们永世不得翻身——”

  我听到了响声,醒了来。老妈在外面对门拳打脚踢着问:“癫啦?深更半夜的嚷嚷啥,贼娃子也让你给吓死了几个。”

  唉,半路杀出个陈咬金,老妈总是喜欢紧要处出来阻挠革命坏我大事。看来,老妈的身份真值得研究研究。眼看着我就要成为扶大厦于将倾救人类于竟亡的英雄,被妈这一喊,泡汤了。

  那个写《倾城之恋》的才女作家说的没错,成名要早。机会一如女人的温柔,稍纵即逝。像我这样懒懒散散拖拖踏踏,抓住个机会无异瞎猫撞上只死老鼠,千载难逢啊。

  英雄,乃我一生不息之所求。可是,英雄跟我很是无缘。现实如何的残酷不如人意也就认命了,大不了做不成救不了美女罢了。令人丧气的是,幻想,也仅限于白天。夜晚,从未做过英雄,相反,倒净是做些小偷小盗常让人撵着满被窝跑。今晚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梦见当英雄。可是,千载难逢百年不遇的,我却没它当利索,剩那么一截子,揪心。

  抓不住机会的我,眼睁睁看它溜走——

  我算是明白了流行歌曲之所以流行的原因,它们宝贝冤家爱恨情仇鼻涕般粘乎乎的看似肉麻恶心,却很合现代都市大众的矫情的胃口,很能唱出小男人小女人的所谓的伤感。今天,当机会与我擦肩而过时,心情无限失意地翻唱起那首所谓的经典情歌。

  机会慢慢而去,像是引诱我的目光追去把它抓攫——梦里的英雄别后无恙?我苦恼不得知道,越发揪心地想。我在心里高呼梦里的口号:“人类万岁——”企望能像电视剧来个“接上集”,接着演义英雄的未了梦。

  口号像一块块大石头,在心的海里砸来砸去,激起浪花朵朵,久不能息。

  觉都睡不成,何谈“演”梦呢?

  鸡们像是欢呼胜利,疯狂地叫嚣。天仿佛被吵醒,怒蛳般睁开它洞视一切的大眼睛。天亮了。我披衣起床,无限惆怅。对镜自照,一人蓬受垢面,喷火也似的血红眼睛,瞪着我。


(二)


  老妈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早睡早起,好习惯。老妈像往常一样,不是先忙着刷锅清灶抱柴烧火煮饭,而是捧着一大瓢米喂鸡。以前粗心大意,把这个细节给忽略了,今大早却看了个仔细:鸡们倒比儿子金贵了?

  人和鸡有必要这么热吗?瞧他们那股火热劲儿,要人不起疑心,难呐。

  老妈仙女散花似的大把大把的把米撒向鸡群。

  大方的很,一点不显心痛。

  “节约点不行?”我翻着眼说。

  “节约干啥,三十块钱百斤的粮食,能卖吗?”老妈嘴敷衍着说,手一直没停。

  “别瞪着眼,妈就知道你又来瞎搅乎了;高兴喂你喂去。”说着啊瓢往我怀里一塞。

  嘿,什么意思,我高兴喂?我高兴喂它们一大包老鼠药。

  鸡们不怕老鼠药似的……都得的啄米不停。我兄弟几个个个瘦得头角峥嵘,而鸡们却只只身膘体肥。这就叫偏心,分槽饲养。唉——

  鸡们正一天天兵强马壮起来。危险呐!

  只把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我咬牙切齿,恨恨地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怪,还可能很凶狠,因为无意发现老妈正惊疑地看我。老妈小碎步跑近我,把手往我脑门一按:“没病吧?”

  呸,有病也给你吓跑了。虚惊一场,我还以为老妈就要大义灭亲杀人灭口了呢。怎么能对昨晚的梦藕断丝连难舍难分呢,老妈都疑心我有病了。

  “棒的很呢。”为了证实一下,还做个健美动作,把可怜巴巴的肱二头肌展现给老妈看。

  “村头的王老五肉疙瘩比你大着呢,还不疯疯癫癫?但没病就好。”说完,不安地走开。

  我低头,发现一只母鸡正盯着我的肌肉看。“性感吧?”我不无得意地说,“还轮不到你使美人计呢。”我回它一眼,它忙作菩萨低眉状。惊慌失措地跑开,不小心,还绊了跄。心虚!

  难道鸡们真狼子野心阴谋造反?梦只是个预兆,英雄就是将来的我。

  杞人忧天。蚍蜉撼大树,怎么可能呢?但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呢?一个狗蚤顶不起被卧,十个呢?百个千个呢?——而地球上的鸡又有几何?每天光肯德基就烹掉中国一亿只鸡,想象一下,鸡的家族规模比起人类的区区六十亿,如何?所以,这已不是杞人忧天的问题,而是鸡们想不想造人类的反的问题。对现实的观察,确发现有蛛丝马迹:对理论的研究,也是不容乐观。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这话出自哪位伟大人物之口?不知道。不知道没关系,只要知道这是真理,放之四海皆准的就行。这真理放在人与人之间行的通,一通百通,放在人与鸡之间也行的通。

  得了,李家朱家天下不过百年两百年的,就闹得东一处起火西一处冒烟的造起反来,而如今人类统治剥削压迫其他动物已过几千年了。瓜熟蒂落,该鸡们造反的历史时刻了。

  我该把我的这个情报写个书面报告呈给联合国。有目共睹的事实严谨的推理论证一定能说服万国大小官员们。然后,他们围在一起开个会,叽哩咕噜一通,弄出个结果来了,就对安南说:“老黑,该你了。“这话一定是美国佬说的。白岩松一出来大伙的心揪得紧紧的,而小崔一露面心便放松了,没事了。这是国内,国外的情况也不会差出地球去。克林顿讲话那是没事,没奈何,人帅,爱讲话出风头。安南一讲话那准是出大事了,黑土豆一颗脸,没事藏都藏不赢呢。所以,深谙此中三昧的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听安南讲话:孩子们,现在我宣布人类进入全面战争戒备状态。

  这么思谋了一阵,心想这好是好,只是把他们叫醒了,我英雄还有用武之地吗?英雄还当得成吗?不行,还是让我单枪匹马结果了它们得了,又免打草惊蛇,又免人多手杂坏事。好好学习,安心工作吧。权当是战斗在后方。我成了英雄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一定在你们的笔记本上签上大大的名。


(三)


  一只母鸡生了几天蛋,功臣似的,懒懒地赖在窝里,死打不挪身。

  “莫打莫打,没见赖窝吗?”老妈心痛的,真是打在鸡身上痛在妈心上。

  “赖窝,赖什么窝?我看它倒像是赖锅哩。”我对鸡拳打脚踢不止,“那有下这么几天蛋就赖窝的?”猛看见老妈怀里兜着一衣衫蛋,便问:“干啥?”

  “啥啥啥,啥你个愣头青。赖窝了,赖着也是赖着,不如孵孵小鸡。”

  老妈,不错嘛,有进步嘛:替鸡们干坏事做得这般不动声色天衣无缝神鬼不知了。老妈,你还真以为儿子是愣头青呀,就算是,也是小事若愚大事若智。这么一大桩阴谋能逃开我的火眼金睛?谁不知道这是鸡们耍的花招。小伎俩,班门弄斧嘛,炒人类的剩饭菜嘛。告诉你无妨,鸡东西,越王勾践,我们的祖先,曾经漂亮地应用此招,只花上二十年功夫,子子孙孙繁衍了一大群,兵广人众,最终杀吴王一个屁滚尿流。而今,你们鸡们做梦“以夷制夷”,做去吧。

  “不能孵!”我朝老妈作狮子吼。

  “你疯劲啥,咋就不能孵?”老妈着实被我吓了一跳。

  还是那句话,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无须理由。

  “你爱吃蛋,妈给你留的多着呢。”老妈小心商量着说。

  “小恩小惠,谁稀罕来着;坚决不能孵!”

  “好,依你,不孵。可你也得依我件事。”老妈已经放下鸡蛋,抓起我的手,“走,上医院去。”

  上医院?!医生!打针!吃药!天呀,这些我最怕了。

  这次算是彻底被下醒了,浑身湿透。我死劲在肥冬冬的屁股上掐了一把,针戳似的,钻心的痛。睁眼一看,黑灯瞎火,如置身墨水瓶中。几只老鼠,不知在梁上干什么勾当,吱吱吱肆无忌惮地叫个不停。睡在院子里鸡们,此刻不闻它们的一声一息。

  我本属鸡的,讳鸡尚且来不及,怎能陷害鸡们至此呢?

  如此非我本意。都是梦惹的祸——两个梦,一大一小,大的包着小的。




主页现场@纯文字
主 页|总目录|作者索引|投 稿|讨论/留言

橄榄树文学社发行。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翻印。(C)Copyright by Olive Tree LiteratureSociety. All rights reserved. This web site is maintained bywebmaster@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