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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11-15]
因为住房紧张,小丁的宿舍就被安排在校园的一排平房中的一间。四处有低矮的围墙围着,空了一处不大的入口,住着三四户人家。学校里很静很空,小丁楼上楼上都跑了一遍,每间教室都锁着门,里面却很凌乱,地上满是废纸,与自己作学生时没什么区别。虽然已是近开学的时候,但天气依旧很热。小丁大摇大摆地光着膀子去水龙头那儿冲澡,路上遇见了两个女孩子。她们人手一个冰棍,一边吮吸着一边在校园里慢慢地走。两个女孩子年龄都象是初中生,其中一个长得特别漂亮,雪白粉嫩的象是洋娃娃一样,小丁就不免多看了两眼。恰逢她也在看他,脸一红,就把头低下了。小丁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她们发出一阵嘻笑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是这样,有资格莫名其妙地笑与嘲笑。
原先的班主任生了一场重病,校长临时抓了小丁,并一再叮嘱他,这是个初二班,一定不能出乱子。开学的那天,小丁才发现那个女孩子就是本班的,叫丁当。小丁对她的第一印象应该算是不错的,在想象中她是一个蛮乖巧蛮听话的女孩子,因为那次她的脸红了。但在自己到校后的第一节课上恰恰是她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不知是谁安排的,个头本来不矮的丁当被放在了最前面。这样她就显得鹤立鸡群一样,始终挥之不去,小丁极力不去想这事,却又总觉得自己是在看她,而且学生们也好象有点察觉了。小丁开始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看见她高高地举起了手,固执地不肯放下来,象是一根旗杆竖着。小丁冲她扬了扬下巴,什么事。报告老师,你说话时的唾沫都喷到我脸上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哄堂大笑。
丁当被安排到了最后面,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教室有些骚动,让小丁隐约觉得自己作出的这个决定略显莽撞了点。果然在上课的时候,就看见她和一个叫胡军的男孩不停地作着小动作,小丁最终忍无可忍停下来点了一下他们的名。胡军是个个子很高的学生,嘴唇间有一圈很浓密的胡子,看上去很成熟,不象是这个年纪的学生。他们两人的关系看上去很不一般。
学校里这次进了两个大学生,还有一个是姓杨的女老师,教英语。和他一样,也是农村里出来的,留在了这个小镇。因为是女老师,学校里照顾她,在附近的楼房给她安排了一间宿舍。闲来无事时小丁就经常去玩玩,她好象也没有讨厌他的意思,到了星期天两人有的时候还在宿舍里烧烧小灶。晚上学校没有夜自修,整个操场随着最后一点红光的淡去,黑暗一点点地上来直到最后无边无际的沉寂之中。小丁添了一台黑白电视,但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升起来,外面教师家属的小孩的嘻笑打闹声更是增添了他这方面的情绪。于是他的脚开始不自觉地朝小杨的方向迈去,他对自己说下次我就不去了。
电影散场的时候小丁觉得前面两个很脸熟,他加紧了两步,从侧面看去,果然是他们两个。夹杂在无数的成年男女恋人中,显得更加的小了。小杨问他在看什么呢,他呶呶嘴说那是我们班的呢。小杨望去,说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小丁和小杨沿着小河慢慢地走。小丁问小杨你说我明天要不要找他们谈一下话?小杨说你怎么还在想这个的?工作上不要你这么认真。
她低着头不说话。他说老师我们没有去看电影啊,你认错人了吧,昨天晚上我在家里做作业的。小丁没想到这么小的小孩就来了个死不认帐,顿时就有些哽噎在那里了。你说,丁当你说,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去看电影?丁当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气急的小丁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桌子,我是为你们好啊,你们怎么就不听的?怎么就不听的?
小丁在小巷里转了半天才找到了丁当的家。他觉得有些口干,这是他第一次做家访,也不知道这户人家好不好处。丁当的材料上写着父母已离婚,她和她母亲住。小丁寻思着倒看不出来女儿受了什么影响呢,照样是蹦蹦跳跳的,活泼得有点过了头了。门吱嘎一声响,因为没有灯,依稀觉得是丁当的模样。在丁当眼里自己也是黑乎乎的样子的吧。丁当没说话,门开在那儿,自己扭头就往回走。听见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丁当,是谁啊。因为用的是土话,叫丁当的名字时就多了一个儿音,给人的感觉就象是在说一个给风吹动的铃铛。应该是她的妈妈了。她转过脸有些疑惑地看着小丁,小丁堆着笑脸说,你好,我是丁当的老师。噢,噢,请坐。小丁诧异起她们母女长得如此相似来,就好象是一个人从不同时期的照片上走下来,站在了一起。她穿着一件这个小镇里不多见的大红短袖衬衫,袖子很短,几乎整条胳膊都露在外面,白皙丰腴。老师,你是新来的吧,丁当儿告诉我的呢。小丁没想到她会跟她妈妈讲学校里的事(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这样的成见)。丁当儿在学校里没惹什么祸吧。她把藤椅拉近了点,带些热切地看着小丁,甚至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热乎乎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小丁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热切地注视过,他有些心慌,仿佛角色就此颠倒过来,他成了一名不知所措的学生。电视里正在放一部连续剧,丁当趴在桌上做作业,却是时不时地就把头抬起来扫上电视一眼。小丁说没什么事,只是做个家访而已。她说丁当儿在家里蛮乖的,吃好了饭就做作业,做好了作业就睡觉。小丁说不出去玩吗?不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晚上上哪儿去玩?她睁大着眼,很肯定地说。小丁也有些动摇了,那天晚上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不行?他好象听见了丁当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哧笑,他的脸有些红了。还有一年就要中考了,学习要抓紧点,这个时候努力一点就上去了。我知道我知道。小丁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象以前上中学时老师也是这么对她妈妈说的。走到门口,小丁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她这样子坐在那儿写作业效果可能不会太好的。她回过头,喝了一声,谁让你坐这儿的,坐桌子对面去!
小杨说你等会儿,说着就进了房间。小丁在客厅看了一会儿杂志,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说着哎,我问你……一边就推开了门。却是看见了小杨正在换长裤,一条雪白的大腿就露在了外面。小杨慌张地叫着别进来,小丁赶紧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小杨再出来时,脸上就有些红红的,小丁也觉得有些不自然。还好很快地就给岔开了。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昨天晚上跳舞跳得很晚才回来的。整个晚上似乎总被什么给缠绕着,却又聚不起脑筋仔细地想一想。一大早就醒了,这才知道让自己魂不守舍的是昨天晚上的那条雪白的大腿,犹如一道光一般,闪耀得甚至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小丁瞅瞅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也就没能按捺住自己在被窝里捣鼓起来。事情前脚刚完后脚就响起了敲门声。小丁心虚地把头探出来问是谁啊。没人答话,敲门声停了一下却又继续响起来。来了来了,小丁手忙脚乱地跳下床,穿好衣服,把刚才的痕迹包好,扔进床肚里。开了门才知道是丁当和另外一个女学生。丁当头往里探着,说丁老师你还没起床么。找我有什么事,小丁板着脸说。但他甚至都没敢看她,因为在丁当的面前他害怕她会看到他眼角的眼屎,闻出他的口臭和身上莫名的气息。那本书是我向她借的,那是她哥哥向别人借的。旁边的那个女生连忙怯生生地接过来说对啊,是我哥哥向别人借的,不还他要打我的。小丁睡得有些糊涂,一时没能搞清这里面的人员关系。我放在办公室里,没带回来。丁老师,你床边上那本是什么书啊,好象就是那本哎。丁当自说自话地走了进去,咦,丁老师,你也在看么。书翻了一半,反扣在那里。小丁脸红了一下,说噢,原来在我这儿啊,我随便翻翻的。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现在还在看小说书,下次再让我看到,不要怪我不客气了。知道了,谢谢丁老师。两个女孩子嘻笑着走远了,话语象风一样飘了过来。那是一个叫琼瑶的人写的一本叫《窗外》的书,写的还蛮有意思的。昨天上床时看了一半,还没看完就给她半软半硬地拿走了,小丁觉得好象输给了一个小孩子,顿时就有点懊恼起来。
小杨一直催促着小丁跟她回一趟老家。小丁知道她的意思,就有点不置可否的态度,好象这次老家之行一切都将给定下来,不可再更改。最后小杨甚至有些生气了小丁才答应了下来。她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深深的皱纹,干裂的手,憨厚的笑容。他们的言情是溢于言表,看得出来他们对他很满意。
她父亲问起他的家,小丁说在城西。一愣,又问城西哪里,小丁说在东面有一家小杂货店就是他家开的,老头子就说说不定我还认识呢,你爸爸是不是……说了一个人的样子,小丁觉得不象,摇摇头,老头子说那我记错了,又提了另一个人,小丁还是摇摇头,饭桌上有好一阵子就为小丁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讨论了半天。她们一家人看起来都是很高兴的样子,所以老太劝老头不要喝多少时也就不是那么十分顶真的,最后小丁和他爸都喝得倒下来了。
一年过后,校长让小丁继续带班。校长说小丁搞得还是不错的。小丁笑笑,没说什么,因为有别的心思在想,也就没把校长这一番信任太当一回事。同学来信说,最近刚刚开发的一个叫深圳的特区搞得很不错,全国的人都在往那儿涌去淘金呢。小丁的心就有些活。试探性地对小杨提了一下,她的脸立刻就掉下来了。小丁忙说我只不过随口说说,别生气了啊。小杨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生起气来就更加难看了,甚至显得有些丑陋,皮肤越发的黑色与粗糙起来。这一点小丁当然是更加不敢说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小杨和自己一样没能摆脱得了来自于家乡的乡土气,这一点不管从做事还是从说话上都看得出来。别的人要买这个要买那个眼睛眨都不眨,而他们不行,要寄钱回家,为了将来还要省,这样日子不知不觉地就过了有些猥琐下来,虽然进了城却还是没能摆脱他们的父辈和一成不变的生活。
开学伊始小丁在班上训了一回话,照例是到了毕业班,大家都要把弦绷紧了,平常看的小说书杂志都要收起来了,特别是不能再分心做别的闲事。说着他还特地扫了一眼丁当和胡军 ,小丁知道他们一直没有断过来往,对丁当说了也没用,在丁当的面前他反而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好象总有老师和学生在看着他们,即使是那次家访,别人也会说他是另有目的。犹如自己是一个被评判的对象而不是授人以学识的老师。为了不想让她和别人看出来,他也就不说了,有点放任自流的意思:不是我没有拉你,只是你自己不争气罢了,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那天的雨毫无预兆地下下来,而且愈下愈大,没有任何一点停歇的意思。学校里渐渐多了一些送雨衣的家长。小丁让两个家长给绊住了,说了近半个小时的小孩的事情。小丁今天一连上了三课,很累,想早点去食堂吃饭,却又总是不得走。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们,正欲下楼,却又听见有人在喊他。小丁就有些不太耐烦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女的站在他后面。她穿的是雨衣,只露了张脸,因此一时还认不出是谁,只觉得很熟,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搜索着,但他的眼睛却还是不听指挥地一亮。丁老师,我是丁当儿的妈妈啊。噢,你好你好,小丁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来给丁当送雨披么。对啊,还没放学吧。快了,小丁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心说反正晚也晚了,就聊聊吧。
雨一直下到了下午放学的时间,才息息簌簌地停了,透出一股雨后清新的空气来。吃完晚饭,洗好了衣服,天已经黑了,虽然来了有一年多,但小丁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由万分嘈杂一下子向死一般沉寂的转变,这让他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教室里的灯还亮着,学校是不上晚自修的,小丁觉得有些奇怪,上了楼,站在教室后面往里看。却看见丁当和胡军紧挨在一起,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黑板往本子上抄着什么,那是数学老师留下来的作业。他们抄得很认真,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头顶上的日光灯的镇流器在微微地响着。这种气氛让小丁无由地有些自卑,似乎暴露出的是成年人的多心与阴暗来。小丁又慢慢地退了回去,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有所感慨的时候,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教室,于是惊愕地张开了嘴。
教室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发出来。没有人说话,只是好象有人在拉扯,衣服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凳子在水泥地上滑着发出了尖锐的一声响。这之后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都停歇了下来,小丁不安地把身体往后缩了缩,只是停了一会儿,声音又重新开始响起来。小丁努着他那双近视的眼睛竭力想看清点什么但他什么都不能看到。他觉得自己的双手开始在出汗,他很想抓住那根开关拉绳,然后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但他的手却只是在不停地出汗。小丁木然地下了楼,走到最后几级时,心不在焉地腾了空,差点崴了脚。小丁呆了半晌,似乎获得了某种勇气,三步并两步地窜上了楼。他的脚步声很重,可能是出于激动,一开始竟让那根拉绳从手上滑脱了,启动器跳了两下,顽强地亮了,从他跑到教室时起他就听见了桌椅手忙脚乱的移动声。在把目光移向别处之前,他看了一眼捂着胸的丁当,他说你们把衣服穿起来吧。
丁当闷着头,跟在小丁的后面。小丁是面无表情,也许这个时候他不屑于说任何话,一切主动都由他掌握。但他的内心却与他冷漠的外表截然相反,犹如沸动的火山岩浆,迫不及待地要对丁当的妈妈说出这一切,可能还不能平息,回来后还要对小扬继续诉说。
小丁问你妈在不在家?丁当不说话。你拿钥匙开门吧。丁当还是不动。小丁开始砰砰地敲门,没有应答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仅仅是过了几秒而已)小丁就开始掉入绝望的深渊中,此时他无法想象她母亲会不在家。否则他的一团感情将无处宣泄。一个很警惕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谁啊?是我,丁老师。
她一头散发披在肩上,神色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小丁注意到她衣服的领口甚至还开着。她似乎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她问丁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么?小丁一时也就哽在那里,感觉到身体象一个鼓足了气的气球在一点一点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往外泄着气。你问问你的女儿吧,你问她今天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坏事啊,她转过脸,带着些焦虑与不耐烦的口气。丁当低着头,不说话。哎呀,丁老师他到底做了什么呢。她今天晚上不回去,在教室里和一个男生做了那种事。她的脸色变了变,然后迅速地平静下来,她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这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丁老师,你不要血口喷人。小丁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面对着两个女性,他有一种彻底被打败的感觉,他开始渐渐小下去,似乎说谎的真的是他。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并朝地上毫无顾忌地吐了口痰。一个黑影朝小丁逼近过来。
小丁和小杨说想分手时,小杨没有过多地表示,她说分就分吧。小丁很踏实地睡了过去。半夜时分,突然有人很急地敲玻璃窗,在喊,丁老师,快起来,快起来,杨老师出事了。小杨给送到了医院洗肠,没什么大碍,小丁一颗怕担责任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厌恶却随即上升,就是自杀也用的是农村里用得最多的老鼠药。他又担心起明天的课来,他知道这样的事肯定会传到全校所有师生的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丁当,那个低头不作声却又象是在窃笑的丁当,他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她,她似乎拿准了他不会把那天的事给捅出去。
在深圳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人喊了他一声丁老师,丁正强下意识地回过头,却看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一时记不起这个人了。丁老师,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吴晓啊。丁正强噢噢地点点头,是吴晓啊。吴晓说他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深圳,他们说了几句话后,两人平起平坐地握手作别。丁正强一直没回忆起这个吴晓是谁,但他知道在他仅有的一年的教师生涯里吴晓肯定是和丁当同过班,他很想开口问丁当现在的情况,但话到嘴边他说你知不知道丁当的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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