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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11-15]
“目光穿越一段爱情,经过亿万斯年的时空,飘飘摇摇坠落在那女子的肩上。斯时,伊人已经满头白发,唯剩下浑浊的眼中那滴泪,还微有些晶滢……”
这是林川最近看的一本言情小说的结尾。林川是个警察,以前根本不看言情小说,一个成天和罪犯打交道的人觉得看那玩意儿跌份。那本小说是林川女朋友小梅借来的,后来小梅公司里临时让她到沿海的一个城市出差一个星期。小梅走后,林川晚上带同事中几个要好的哥们到小梅那地方喝酒。小梅单位里分给她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同事们都说小梅或者是林川幸运,搭上了房改的最后一班车。一所空房子可以为一个单身汉提供多大的便利呀,林川那几个相好的哥们都说一年里小梅该多出几趟差。
酒终人散,林川脱衣服上床睡觉,在床头看到有一本书。开始他只随意翻了两页,一不留神外面的天快亮了。林川就是在天快亮时看到那段话的。
“目光穿越一段爱情,经过亿万斯年的时空……”
躺要床上的林川闭上眼,试图用一些形象的画面来触摸这句话。一些带有虚幻意味的场面在他脑子里交相出现,其中很多都和一些科幻片与武侠片有关,但极不连貫,构不成他想要的那种感党。最后林川放弃了这样的努力,他上下眼皮被一些粘糊糊的东西粘得直往一起靠。他实在太困了。
三个小时后,林川精神抖擞地穿衣服起床,这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跟那本小说有关的任何事情。干警察的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体力,今天更是这样,局里传下话来,有将近一百人的北方犯罪群体将在近期内抵达本市,市局分局各派出所将从今天起,开始为期一月的突击检查。那近百人的犯罪群体和以前的犯罪团体不一样,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组织,各自为营,或单干,或自由组合。但他们来这城市所要做的却是同一件事——偷窃。也就是说,如果情报属实的话,这城市将在一天内多出来近一百个小偷。
情况当然很严重,这又是个开发才几年的中小型城市,有这样一百来号人一折腾,还不全乱了套。林川起来有些迟了,但他临出门的时候也没忘了把胡子刮干净,他是个很注意形象的年轻刑警。
出了门,他又想到小梅今天可能回来,就折回去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叠被子的时候,他看到那本已经被他压得皱巴巴的言情小说。这本书好象我看过,但什么内容却不记得了,林川想。那本言情小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只是把它放到枕头底下试图用枕头的重量把它压得平整一点,要不,小梅回来又要埋怨他了。
林川和他的搭档巴掌出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不放过每一个神情萎琐的外乡人。抓小偷和破别的案子不一样,关健是要当场捉住,也就是所谓的抓贼捉赃,要不,抓也是白抓。抓小偷需要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在人群里才能准确地找到贼。眼睛敏锐的程度,在一定意义上是有区别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在《儿童智力游戏》上看到的一些小测验。给你两幅大体上相同的画,让你在一定时间内发现这两幅画的多少处不同。有些人能够在规定时间内找出来,有人虽然超出时间但最后也能找出来,还有的人找上两天也找不出来。这就是眼睛的不同,跟智力无关。进行这样的小测验,大多数人都能过关,存在的只是速度的不同。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每个人目光的速度是不同的。
林川想到这个问题,跟他这个上午发现的第一个小偷有关。
那时候林川和他的搭档巴掌站在一条叫做海南路的街道上,海南路上有这个城市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批发市场现在就在林川和巴掌的前面一百米处,从林川和巴掌所处的位置看过去,满眼都是人,一般人隔这么远根本不可能看清人的脸,更不要说手了,包括巴掌。巴掌著名的是他的手,不是眼。巴掌的绰号就是这城市里的混混们替他起的,意思是沾上巴掌的巴掌,不死也得掉层皮,那是双真正练过铁砂掌的巴掌,谁碰上都倒霉。巴掌的铁砂掌厉害,但眼睛却不行,他看不到一个小偷正在掏一个中年男人的口袋。
抓住那个小偷后巴掌一脸的疑惑,他说你那眼真是贼眼,隔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楚。林川说你真看不见,我可看得真真切切的。林川再回忆说,不过我看到也就那一瞬间的事,因为脑子里想着小偷,所以一眼望过去就看见了伸在人家兜里的手。想想林川就不禁得意起来,他说我的眼上学时就2、0,晚上跟同学到河边叉青蛙不用带电筒。
巴掌嘴上笑话他,心里对他的眼力还真是挺服的。
小梅回来大发雷霆,原因是她在枕头上发现一根很长的头发,这是原则问题,所以,她不肯放过林川。林川委屈的同时心里纳闷,好端端的哪来这么根长头发。头发真的很长,小梅专门找尺量过了,还差两寸两尺。林川今年夏天才剪了寸头,就是不剪也没这么长的头发。小梅一直留的就是短头发,据她说是上学时看过一个新加坡女演员的一部片子后,有人说她长得挺像那女演员的,她以后的举止打扮都照着人家女明星来。女明星就是一头短发。这根长头发现在就横陈在小梅和林川面前的一张白纸上,黑得妖娆且凄惨。林川觉得更凄惨,他没办法说明头发的来历,而说不清在这时候就代表着某种背叛,这对于恋爱中的男女是最大的问题。林川意识到了,样子就很焦灼,焦灼在小梅眼里具有另一种意味,那是阴谋被发现后的恐慌。
林川试图解释,但是在小梅的伶牙利齿面前,他说的一切好象都是在狡辩。小梅的嘴厉害,要不她们老板上哪儿谈生意都带着她。平时小梅跟林川在一块儿,没事还要挤兑得林川难受,更不要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了。最后林川被小梅赶出了门,任他在外面苦苦哀求就是不开门。
林川心里这个委屈呵,本来小别一个星期,见面最起码得好好亲热亲热,现在让一根头发闹成这样。林川想自己再不济也是一个警察,站着不比人矮躺着不比人短,怎么就让一个小姑娘给治得瘫瘫的。站在门外林川想发个脾气,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撂下一句话怏怏地走了。
林川有一辆本田125摩托车,朋友从港口替他搞来的走私货。在这个海滨城市的街道上,时不时就能看见样式古怪的大摩托,明眼人一看货色就知道那不是国货能比的。走私货在这个城市非常盛行。走私进来的摩托车一般人上不了照,只能偷偷摸摸趁节假日上街兜兜风,平时钻小巷做地下游戏队。林川是警察,上个牌照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开着大摩托的林川很威风,一路上有不少小姑娘回头看他。
回到派出所天已经暗下来了。满街的灯光不知觉中齐唰唰地睁开眼,最大限度地向人们展示这个新开放的海滨城市夜晚的妖娆和荒糜。很多无业游民或者说下岗工人推着三轮车扛着折叠床上街摆摊,一些挎小包穿着新潮的漂亮女子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来,她们雪白的肌扶和鲜红的嘴唇是一道新的景观。林川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套句老话叫熟悉这城市好象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每当他站在夜晚的街头,总觉得有些力量在悄悄地滋长,他试图抗拒它,但身边那些七彩的眼睛总是眨呀眨,好象在说来吧来吧这里才是天堂。
林川感到恐惧了。恐惧对一个警察来说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晚林川到所里是因为晚上有任务,所里人基本上都到齐了,本来打算集体就餐的,可自打太阳一落山上班的人一回家,报案电话不断,而且全是清一色的失窃。这种情况证明局里下发的文件中提到的那一百个贼已经或者说大多数已经来到了这个城市,他们现在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偷觑着每一扇洞开或紧闭的房门。
任务艰巨,警察如果不能在这时发挥作用,实在是愧对咱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几个所长副所长指导员开了个碰头会,决定今晚所里的所有同志分成四个小组,分别到辖区内四个重点防盗单位布控。往下分配任务的时候林川脑袋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来当他和巴掌蹲在一家人的院墙下时这个念头才清晰起来。他转到另一边去跟一个副所长借了手机,打电话给小梅。
小梅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的声音说我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林川说我就耽搁你一会儿工夫,我分晰那根头发肯定是个小偷留下来的。
小梅说你神经病呵,你见过哪个小偷的头发有那么长,艺术家还差不多。
林川说你怎么没想到小偷可能是女的,现在女的能耐大着呢。
小梅开始不耐烦了,说,就算小偷是女的,她到我屋里来干什么,不会就为放一根头发到枕头上陷害你吧。
林川这边答不上来了,因为小梅屋里什么东西都没少。
小梅嘴厉害,反应也快,她接着说,那女小偷到屋里来,就算我这里没有她瞧上眼的东西,她转一圈挺后悔的,什么没拿就离开,这好象还能说得过去,但她头发怎么能掉在枕头上,不至于她进来睡一觉再走吧。
林川知道说不过小梅,他嘴里嘟囔着说那也说不定,前年不是有部电影说的就这事儿么,那个长得挺像姜文的小青年就爱干这事。
小梅说你别跟我那儿耍贫嘴了,你们男人什么德性谁不知道。
林川急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头的小梅说你也别抵赖了,你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坦白从宽跟我讲实话,人没有不犯错误的,就看你悔改的态度了。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女人,再说现在什么朝代了,我也不会揪住你那点小辫子不放,关健是态度问题,你明白吗。
林川说我不明白,我迟早会证明给你看的。林川最后重重地说,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可恶的女贼,她——太——可——恶——了。
林川电话收线的时候,院墙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是外面的同志发现了情况,两个小偷丢下手中的活逃到了一幢楼的最顶层。林川敏捷地翻过院墙向前冲去,把从门里出来的巴掌和副所长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林川原本是个挺一般的警察,二十多岁年纪,玩心还没有退尽,穿着制服平时小脸也板得跟真事似的,但年轻人散漫和做事不认真的毛病还是少不了的。在这次全市展开的围剿小偷的战斗中,林川出色的表现受到了所里领导的公开表扬。别的同志轮班倒休息,他却是把铺盖卷搬到了所里,一有状况,第一个赶到现场。晚上布控很辛苦,同志们熬不住换着休息,他却全无睡意,两只眼睛瞪得跟猫眼似的。一个星期里,经他手抓住的小偷就有七个,平均一天一个。
所里的人都觉得林川反常,但人家极积性那么高,问他原因好象是在打击他,所以,大家只能私下里猜测这小子怎么变了性,却谁也想到这都让一根头发闹的。林川每抓住一个小偷或者别的同志抓到小偷,都要参与审讯。他在最后总要问人家一个相同的问题,你知道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吗,她跟你们是同行。没有人知道他提到的那个女人,所以,他很失望。
那女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巴掌跟林川挺铁,被大家选作代表来问他。
还不都让你们闹的。林川想想这事也没什么丢人的,就把一根头发的事说了,最后他盯着巴掌半天,说不会是那晚你们整弄我吧,要真是你们我可跟你们没完。
明白过来的巴掌先是哈哈笑,后来想想也觉着林川挺冤的。林川跟他很铁,要真有那事他不会不知道。巴掌回去就把这事跟所里的其它同志一汇报,所里同事,特别是那晚去小梅那儿喝酒的几个人觉着有义务帮林川一回。大伙一合计,觉着林川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虽然现在谁也想不明白如果那是一个女贼的话为什么到屋里什么不偷只留下一根头发,而且在枕头上。巴掌说管它为什么咱们在行动中都替林川留意一下,碰到那长头发的女贼一定带回来交给林川。
时间一天天过去,所里抓的小偷越来越多,但就没有林川想找的长头发女贼。林川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在小梅面前洗雪冤情,所以一个多星期没去找她。小偷越抓越多,案件却没见少,相反有增多的趋势。局里组织各分局派出所开了碰头会,抓住的小偷人数已经五六十个了。局长明确表态,这场围剿战一定要再接再厉,立争取得最大的胜利。
那些小偷好象和警察较上了劲,一改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行事特征,顽强地在这个城市里辛勤劳动,而且旷日持久。林川所在派出所这片辖区内,近期失窃最多的是自行车,有一家人一星期内少了三辆车。自行车失窃历来就是让人头疼的事情,现在车子一夜之间几十辆几十辆地少,这就让人感觉有些可怕了。而且,这大半个月,各个车站码头都有公安布控,那些车根本不可能运出去,也就是说,失窃的成百上千辆车还都在这个城市里,但是公安干警基本上把这个城市翻了个身,也没发现一辆失窃车辆。这不符合逻辑,也证明了进来的这批贼的不同凡响。
这一天是星期天,昨晚忙了一夜,收队回来后一部份同志回家休息了,林川和巴掌没有回去,猫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睡觉。可能真的太累了,这一睡就是半天。半天的工夫接到报案数起,值班的同志看他俩睡得香,就没惊动他们。后来来了一个电话,不把林川叫醒不行了。电话是林川老爸打来的,说是个把星期没见到林川回家,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值班同志就把迷迷糊糊的林川拖到电话机跟前,老爸在电话里大发雷霆,骂他警察怎么当的,一个星期没回家,家里丢了三辆车,包括你老妈的那辆小三轮车。林川听这话清醒了,在电话里口口声声说抓住那贼一定要蜕他三层皮。老爸在那头任他叫嚣,临了加一句,咱家楼下那小车库昨晚又被撬开了。林川说咱家那三辆车不是都被偷了吗?老爸说你那辆摩托车还在。林川脑袋一热,小心翼翼试探着说,现在那车,那车没事吧。老爸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林川气得哇哇怪叫,这小偷实在可恶,一根头发闹得自己跟小梅到现在还在打冷战,现在居然又把他当做宝贝蛋的摩托车偷去了,不把这些害人精铲除干净,难消心头之恨。
林川的摩托车是走私货,最近国务院一个总理亲自下文要求严厉打击走私活动,所以,那车林川一般都停在家里,隔三差五地才动一回,没想到停在车库里也不安全,看来这次贼灾闹得真不轻。
林川中午回家一趟,他回去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失窃的东西想找回来除非当场抓住小偷,不然的话就只能碰运气了,林川虽然是个警察也不例外。中午在家里吃了饭,一家人在饭桌上大骂了一通小偷,然后闷头吃饭,气氛挺压抑的。林川还有个小妹,今年二十三岁,正谈着对象。饭吃完不久,她那个叫齐大胜的青年在楼下叫她,她应一声放下饭碗就往外跑。林川对这个齐大胜没什么好印象,主要是这家伙太油了,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听着舒坦,这样的人就不地道了。林川估摸小妹就是让他那张嘴给套上的,但小妹也不是小孩子了,在她面前说了一两次她不听,以后就不好再多说了。
林川从窗口往下看,油头粉面或者说挺英俊的齐大胜跨在辆自行车上正跟小妹说什么。他的边上,还停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小妹现在很高兴地偏腿上车,在楼前转了一圈。那车不是新车,大约七八成新的样子,林川看了就有些警觉。他在楼上叫小妹的名字,然后下楼。
齐大胜知道小妹的车被偷了,特地来送辆车给她。因为新车招眼,所以来之前的电话里小妹就跟他说了别买新车,看着过得去就行,免得再招贼惦记。小妹对男朋友送的这辆车很满意,不新,但洋气,适合一个女孩子骑。
林川下楼的时候她看到边上的齐大胜有些紧张,就说我哥这人挺好的,就是当警察养成的职业病,总不把人往好处想。齐大胜说就是,你们家谁我都不怕,就怕你哥,他看我那眼神都不对,好象我不是和他妹妹谈对象,而是想把你给拐卖了。小妹听了就捂着嘴嗤嗤地笑。
林川下来,围着那车转了三圈,问齐大胜,你这车在哪儿买的。
齐大胜更紧张了,说水管路的旧货市场,那儿专卖旧车。
林川说水管路那车市场已经被取缔了你不知道吗?
齐大胜一愣,接着很快就反应过来,说取缔归取缔,但现在那儿还有人卖车。怪不得我去看人少多了,车也少多了。
林川再盯着他说我忘了,水管路旧车市场要下个月才开始搬迁。现在丢车的人多,那儿的生意正红火,我昨天刚去过,比以前还热闹。
齐大胜脸孔胀得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林川干笑两声说你这车不是在水管路买的吧,我怎么看着眼熟?
齐大胜也干笑两声说你把我当贼了。
林川说我可没这样说,你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小妹在边上看俩人一搭话就冒火药味,就很公正地指责大哥挑衅,人家送车给我关你什么事,就算是偷来的你也没办法,没当场抓到,偷也活该。小妹越说越来劲,说的也越来越放肆,说什么一星期里少好几辆车,谁还再敢买车呵,不如也上街抽冷子偷一辆搭搭脚,等这阵子车灾过去再说。
小妹这样说,林川面子上就很挂不住,当着齐大胜的面又不好发脾气,最后只好怏怏地上楼。林川心里虽然恼火,但后来想想小妹的话也有道理,如果不干这个警察的话,他说不定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想想自己那辆摩托车,心里真疼呵,平时爱护得跟亲儿子似的,最后倒便宜了贼,那辆车按市价要值好两万块钱哩,气起来真什么不顾也出去偷一辆。
下午再到所里,又有几个人来报案,还是车被偷了。小偷开始的时候偷停在楼洞里或车库里的车,现在发展到不拘时间地点抽冷子就上,这也太有点恐怖了。而且被偷的车一辆也找不到,这又实在太神奇了点。下午开的小型碰头会上,大家谈了各自的想法,林川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想想,终究还是没说。
又过了两天,林川和巴掌穿着便衣在马路上看到齐大胜,上前把他截下来。齐大胜明白林川还在动那天的车的主意,神情就很慌乱。林川和巴掌软硬兼施,三下五除二就让齐大胜说了实话。
车是他跟他们家一个叫二贵的邻居一块儿偷的。齐大胜最后说,我的车也让贼偷去了,有本事你也把他给找出来。停一下,他又说,我三天被偷了两辆车,车灾这么严重,我还敢买车吗,买也替小偷买。
巴掌把林川拉一边去小声问,这可是你未来的妹夫,抓吗?
林川看着齐大胜那边很委屈的脸,实在拿不定主意。
林川和巴掌在街上转悠的时候看见远处一个背影挺像小梅的,就跟巴掌说我到那边转转,一个人溜了。林川跟着那背影走了好两条街,终于确定她就是小梅,他确定的时候,小梅走到了一个男人的身边,还挽住了那男人的胳膊。林川脸上挂不住了,照他的脾气,应该冲上去先一拳打倒那男人再找小梅算帐,但这天他忍住了。林川想,怪不得抓住一根头发不放,原来你小梅先发制人,背地里却跟老子来这套。林川没有动,是因为还想到如果小梅真的外面有了别人,找她算帐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揍她一顿也挽不回失去的了。这样想,林川心里就有些冷。
林川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转回了小梅的住处。把那男人往住处带,更让林川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忽然又想到,那根头发说不定是小梅自己找来陷害他的也说不定。这样看,小梅是早有预谋,连那次出差都是备下的陷井。林川更愤怒了,觉得一定要在那男人上楼之前截住他。要不,想到自己睡过的床上将要躺上另外一个男人,那种愤怒和痛苦绝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能承受的。
在楼洞前,林川紧跑两步截住了俩人。把人截下,他忽然发觉愤怒与痛苦一下子变得极可笑了。小梅挽住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头看着年轻,还染了头发,穿着西装扣鲜艳的领带,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普通的老头。更让林川尴尬的是这老头林川还认识,在小梅父亲家里,好象跟小梅家还是挺近的亲戚。小梅老家不在本市,她是大学毕业分到这里来的。半年前林川曾跟小梅回家一趟,见过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还见了一大家子的亲戚,其中就有这个老头。林川反应还算快的,换上副柔和点的表情说小梅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小梅不买他的帐,关健是刚才林川冲上来那架势太凶了,好象要吃人一样。她说刚才隔好几条街我就看到你了,那会儿怎么不叫我,还跟踪我。
林川只能傻笑,说不出话来。
小梅说你回去吧,不端正态度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林川说原谅什么?
你还在这儿跟我装蒜,我看你是不想进我那门了。
林川急了,提高声音道,我跟你说了那头发不关我的事你干吗不相信。
现在头发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我对你这个人开始不放心了。
到现在才不放心,我看这是借口。
我跟你还要找什么借口呀。小梅露出很好笑的样子说。你觉着有意思吗,我们在一块每天都干什么,平时上班就够累的了,找个男友除了去看电影就吃饭,你还能不能琢磨点新鲜的节目来。林川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林川吃惊地看着她说现在小青年谈对象谁不这样。
小梅大声叫,我不想这样。
林川冲她点头,原来你不是为那头发的事。
管他为什么,反正这日子没意思透了。小梅转头冲那老头说,您先上去吧,这是钥匙。老头一直笑咪咪地看着这对小青年,这时候很有趣地笑笑说小青年在一块没有不吵架的,你们好好谈。老头上楼去了。
林川说这老头看着年轻,从后面看跟三四十岁似的。
小梅说你别往别处绕,有好几次我想说都让你绕过去了。
林川不耐烦了,说你有完没完,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小梅说我不想干什么,咱们还是散吧。
散。林川更吃惊了,你是不是外面真有别人了。
你这个人怎么不明白呢,这跟我外面有没有人没关系。林川我今天话可跟你说完了,你别再跟着我。小梅说完转身上楼。林川当然跟在后面,小梅停下档住他不让他上去。林川来了邪劲,说我今天非要上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小梅的包掉地上,从包里散出一些东西来。里面除了口红粉饼盒眉笔卫生巾等一些女人的小玩意儿,还有一本书。
林川抢先弯腰把书捡起来,看看封面说这书我看过。
这本书就是带同事来吃饭那晚熬了一夜看的,有一段时间林川几乎把这本书给忘了,现在,他不仅想起了书的内容,连其中一些句子都在他脑子里清晰地出现。
……目光穿越一段爱情,经历了亿万斯年的时空,飘飘摇摇坠落在那女子的肩上。斯时,伊人已经满头白发,唯剩下浑浊的眼中那一滴泪,还微有些晶滢……
后来林川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这句话牢牢跟定了他。他当然找不出这句话和他与小梅的分手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一些关于爱情的问题若隐若现地从他心里跑出来,钻到他可视的一些建筑物的缝隙里。这是白天,阳光灿烂,喧闹的街道当然和爱情无关。但是,这一刻的林川却认定了在某一方面它们之间的关联。
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林川想。还有那本书,书里的内容是一个绝对凄惋的古典爱情故事,而且很纯。主角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那女的是个忧伤的秦朝女子,有一头星泻的长发。林川忽然想起她的长发。书里没有提到她头发的长度,但林川想到古代女子的头发一定会很长,因为她们没有发廊可去。这时那根横陈在白纸上的妖娆凄惨的长发,在阳光下透着些阴森森的鬼气。
路过一家书店时,林川进去想把那本书买一本,但是他转遍了整个书架也没找到。他问里面的营业员,那个戴眼镜病恹恹的小女孩说,有空你到南小区新华书店看看,那本书只有那儿卖过,或者你下星期来,我们替你订一本。
偷车的贼已经抓了很多,但丢车的人却越来越多。林川这时心里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没有说。这个月月底的时候,局里开了个表彰会,会上林川受到了表扬,散会后所里的同事知道他和小梅的事,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让他请客。林川主动提出来大伙找个地方坐坐,巴掌和另几个年青人就跟他去了。
那天林川酒显然喝得过量了,失恋的人在电影电视里都这样。巴掌和同事们劝了他几句,他说我没事真的没事。巴掌说没事当然最好,我最见不得男子汉为了个女人糟践自己。林川说我没糟践自己我只是不明白那根头发。巴掌说管它什么头发反正它现在已经跟你没关系了。林川说对我们喝酒。
酒喝的差不多时,一个同事说这贼灾好容易算过去了,咱们也能歇两天了。 林川说这贼抓不清。
巴掌就问现在那贼抓了有百来号了吧。一个同事说局里的材料上写正好抓了一百个。一个月里咱们这城市抓了一百个贼。
没那么多。林川醉醺醺地说,要我说,那贼没这么多,哪能那么巧,一下子正好来一百个贼。
巴掌说就是,抓起来那一百个贼有一半是初犯,但碰到了这风头上,算他们倒霉。
所有的同事这时候都明白过来,说其实那些人也挺可怜的,不过是偷了辆车。平时偷也就罢了,关几天罚点款再找找人兴许事情就能过去,这次进去不判个三两年才怪。
有同事说三两年那还是轻的,现在和几年前搞那严打也差不多,甭管你事情多大,撞枪口上连死都没处死。
林川说这偷东西也会传染,到别处去说给谁都不会信。
巴掌说这事光靠咱们警察不行,得找医生,还得是兽医。
林川说其实我最想抓的还是那个长头发的女贼,我相信一定有这么一号人,只是她隐藏得比较深,是条美女蛇。我一定要抓住她。
大伙这时想了想披散将近两尺长发的女贼,都觉得林川的希望比较涉茫。现在有这么长头发的女人已经不多见了,何况还是个贼。后来林川想想也觉得可能性不大,再加上他很快就习惯了没有小梅的生活,所以他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忘记其实才是正常的,我们每个人的记性都不大好,会忘记很多某些特定时候的一些决心。林川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抓贼、和朋友喝酒、再去认识新的小姑娘、培养感情,这些事情加在一块儿很烦人,而且你还得做得一丝不苟。
林川的故事在继续,小梅当然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生活里。但是以后只要走在街上,林川总要有意无意地注视女人的头发。两尺长的头发不多见,但绝不能说没有。林川还真的看见过这样的一个女人,但是,他没有办法确定人家就是贼,虽然,她很可能就是一个贼。
两年的时间不算很长,两年后林川又经历了一次失恋。这次失恋对他的打击比小梅那次要大得多,他和那个小姑娘彼此都上了门,连婚期都已经安排好,甚至有天上街心血来潮连结婚照都拍好了,这时候,那小姑娘很突然地甩了林川跟了个温州来开眼镜店的矮胖子。巴掌等几个小兄弟气不过,要找人教训那矮胖子,林川拦住了他。林川说,我们是警察,流氓能做的事我们不能。说完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这是挺悲哀的一件事,但我们没法子。
失恋的林川一个人在街道上走,由这次失恋他想到了以前的女朋友小梅。这时候恰好他又走到了以前来过的那家书门口,他就想起那个病恹恹的营业员小姑娘替他订了一本书的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他订的那本书还在不在。
书店里的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他,说你这人不讲信用,说好过一星期来的怎么一下子过了两年。
林川说过了两年你还记得我,你记性真好。
小姑娘说你来晚了,那书已经卖出去了。
林川说我知道来晚了,不是一般的晚是晚了两年。
小姑娘说错了你晚了三分钟,那本书三分钟前才卖出去买书的人还没走。那书两年里我看了十多遍,每次看都要哭。但现在的人都想着赚钱,没人再会为一本书掉眼泪,所以书一直留到今天。
林川听她这样说,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那买书的人。买书的是个女人,短发,眉清目秀,着装很新潮,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能勾起男人兴趣的漂亮女子。林川这时候就忘了经历的两次失恋,他离开病恹恹的营业员向那女人走去。
他上前说小姐你手上这本书让给我成吗,这是我两年前就订下的。
那小姐看他一眼很礼貌地说不行,这本书我已经找了很久了。
找陌生的漂亮小姐说话没被人唾一脸唾沫,这让林川增加了自信。他说这书对我意义重大我一定要买到它。
那小姐说我也是,这本书我在两年前曾经看过一遍,我只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要把它看完,甚至忘了要做的事。
林川说,这本书改变了我很多事情,包括我的女朋友。
那女子说,我也改变了,改变了我的头发。
头发?林川搞不明白,一脸疑惑。
那女子说,两年前我有一头很长的头发,很长,足足有两尺,当我看完这本书的时候我看到桌上有一个女孩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留一头短发,很像新加坡一个曾经很红的女明星。
林川说,你回来就剪了头发?
那女子点头。
这时候,林川就忘了她手中的书,而是盯着她的头发看,竭力在心里想她两年前长头发的模样,还有那根横陈在白纸上凄惨且妖娆的长发。
被林川盯的时间长了,那女子脸上浮现出两片红霞。羞涩的女子显然误会了林川的意思,或者在她内心深处正在期盼着这样一次浪漫的相逢,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川已经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林川嘴唇动了动,显然经过思考后他才准备说话,这句话对于他,当然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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