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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11-15]
“蕨类”,当我看到这个词语,我的腹部神经霎时变成一股暗流,我感觉到有一条小船正在垂死挣扎,绿色的船头在血海里扎进扎出,我被掏空又被填满,我被烧炙又被冷冻……我终于知道我是天才,我用手压住就要爆裂的血管,我用光头在坚硬的地面上倒立,我是天才正在周密计划的天才……好了,我现在感觉船已如沉到水底般平稳,我点上一盏油灯,把吃完的玉米棒子塞进嘴里,吸吮着它的汁液,开始计划。
一把铁锹,又利又沉我都舍不得用,是我从邻村偷来的。一只又大又结实的簸箕,是我从烂泥塘里发现它的,我从来不让我这个宝贝过渡劳累,可是这次不同。还有两袋水泥,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反正它们就丢在我的门口像两个孤儿。我还得找几根硬木棍,越硬越好,头要削尖,它们是我的航标,我终于要开船了。
只好在夜晚干,我要一边干一边补充体力,就煮了一大锅粥,还准备了猪油和盐,我真她妈的聪明啊。我把一根烟叼在嘴里,双手合十,向土地神老儿祷告,然后挥起铁锹,先把我家的地面敲碎,但愿声音不会太大,我住的地方最偏僻,一定是最偏僻的,否则我不敢这样干。好了,泥土露出来了,用手指量十五捺见宽,够大的。我用水瓢喝了一大口粥开始铲土,这村子的土真松,以前我挺讨厌,因为它松得就像那些晚上东走西游的老货的脸,老货们总是赌博或者聚在小卖铺后屋里看黄片,乐此不疲啊老混蛋们,我是天才我的能耐之一就是我不学他们而且对他们反感。好吧,我暂时喜欢这松跨垮的土,它让我干得很爽。我脱了衣服脱了裤子干,天可真热呀,我又往身上淋了一大瓢水,我想干脆到水缸里呆一会儿吧,可是这会让我太舒服我会睡着的。我还是继续干吧,我看了看我的那块老表,我的老表就是我的父亲,我已经累得有些恍惚了,我的老表就象父亲一样看着要停要停就是不会停,叫人揪心死了,我不想他了,我给他挖的坑他总不满意,“不是太齐整呢”他说,我说他妈的就是阎罗王也满意了你咋就这么挑你以为你是阎罗王他爹啊,他就再不出声了。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快累得不行了,今天我只往直里挖,到明天可以往横里挖,进度还不错。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又喝了一大瓢昨晚的粥,拉屎撒尿,然后扛了十来根硬棍子出去,一根根把它们敲到土里,上面一点渣儿也不留,而且用熟土掩盖好,又踩上几脚。好了,从我家到她家的直线上,布满了我的地下航标,我真像一条聪明的船,乘风破浪,漫长的航程叫我急躁又激动,虽然我累得脱了皮,虽然我的眼球子总是硬得睁不开,但是我一天比一天倔强和自信。以后我没有停止过一晚,那么多的土啊,堆积在我的屋子后面,我看着看着就感觉到自豪,我就扯一个人过来和我一起看,我说你瞧,这山土怎么老是塌方,都快把我的房子埋了,埋了就是个谁也没见过的大坟,旧时做官的死了人就给他修大坟,然后就叫做什么什么陵的,你看我这个叫什么陵好,土陵好不好……
当我的铁锹碰到第十根棍子的时候,我给自己放了一回假,我咬开一瓶低度白酒,咕嘟咕嘟喝起来,看看自己在不经意之间撒网捕到了些什么。那晚我真他妈的高兴,首先是地瓜两百零七个,我得挑几十个肥点的给三婶送去,三婶跟父亲有过一腿,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之所以有这么健壮的身体,就是因为我每天都要搜刮三婶的灶头,管她乐意不乐意,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我得把最大最壮的地瓜给她统统送去,好让她补补她的老地瓜,干地瓜,还有她的小呢子的嫩地瓜。然后是一小堆破铜烂铁,我把它翻了翻,居然翻出几个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铜板子铁板子,都是漂亮的板子呀,我得把这些板子给父亲送去,今年就不用烧纸钱了,父亲会把它们放到嘴里咬一咬,然后还会冲我嘿嘿嘿地笑,不过最好还是别笑,因为死了的人任你怎么笑也笑不出一个好看的来。最后是十几支不知道是啥玩艺身上的骨头,拿出来洗一洗,大的几支挺漂亮,小的几支扔掉,你还别说,我小的时候就喜欢跟这些骨头玩儿,我把它们锯成棍子,画上各式各样的花纹,插上羽毛,然后大叫“这是我的魔杖”,像不像个大将军?想着想着,我就操起一根最大的,往我肉里的骨头上来来回回地压,还真他妈的舒服,跟按摩似的,酸痛的地方也没那么要紧了……
昨天晚上我已经与最后一根棍子会师,我紧紧地握住它,把它贴在脸上蹭,我甚至想舔它。昨晚我在土下面睡着了,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热和闷,今天醒来的时候特别有精神,仿佛从泥土里吸取了一种特别的能量,原来死人躺的地方还挺舒服的,这对任何人都是一大安慰呢。夜晚终于再次来临,我吃得饱饱的,又喝了点酒,然后脱光衣服开始了最后冲锋。我在估计好的地点向上挖去,向上挖是整个工程中最难的部分,泥土落了我一头一身,搞得我浑身痒痒,但是没关系,我狠狠地挥动铁锹,好像一只准备投胎但又不知道来世会变成什么的鬼。接下来的一铲,我感觉到铁锹失去了阻力,这就是说我终于成功啦,我坐在地上呆了几秒钟,然后站起身,让自己的呼吸均匀放慢,再用手把上面一层薄薄的泥土一块块抠下来,当然还有那些碎了的青砖,这一过程持续了半个钟头左右,因为我必须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响声。我终于把头伸出地面了,这里简直是漆黑一片,但不能说是没有光,我把手递高,摸到一些长长的木料,我明白了,马上双手合十感谢了老天。
我在一张床底下慢慢地往外爬,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我听得见我耳朵的血管里涌过的血流发出的噗噗的声音。最后我轻轻地滚出床底,往四下里扫视,对,正是这里,正是这个我日夜都想进来的地方。我站起身来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她,她睡得那样香甜一点都没有察觉我的闯入,这是真的吗我的血脉开始喷张,我差一点就晕了过去……我花了一点时间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像一条狗一样跪在地上,两只手搭在床沿上观察她,我要仔仔细细地观察她,我把她的一只脚看了又看,然后又把另一只脚看了又看,我足足花了一个小时,还没看完她的两只脚,可是我就是不能把目光移开,因为这个地方我还没有看够,怎么就老是看不够呢,我被一种力量所强迫,我得停下来喘口气,于是我闭上眼睛,硬是把自己摁到地上,像摁一只努力想逃脱的大螃蟹,我摁住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又跪起来接着看,我看她的一条腿,这条腿让我看得更辛苦,我咬着牙,头顶汗如雨下,拼命地看。我看见她的血管,青色安详的线条,简单美丽的图案,好像隐藏着某种含义,我得承认那是最好最完美的编织物。我看她腿上的细毛,在月光下呼吸的纤小的细毛,整齐地朝向一个方向,连长短都一样,好像生长在静静的河边的水草,那样恬静那样无知那样柔和,居然使我的心在隐隐作痛。她的腿上也有一些小小的伤疤,浅红和浅黑的,形状各异,我觉得它们比野花还好看,而它们所处在的位置又是那样的恰到好处,嗯,我又不得不仔细地研究研究……
村东有狗在隐隐约约地叫,但愿不是毛贼又潜进来偷牛,我看得那么辛苦啊只有我知道,所以我想有必要明天就结束了那条狗。我今天看了一半,我想明天再看另一半,于是我站起身来,把我的鼻子凑近她的脸,摒住呼吸,尽量再近一点,然后吸入她呼出的气息,那温暖又稍带酸味的气息……忽然她的嘴巴动了一下,我被吓了一大跳,呼吸也乱了,猛地喷到她脸上,她的眉头皱了一下,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不动了。我按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慢慢地钻回到床底下。回去后又找来一块木板,用水泥糊了糊,把它填到出口处,下面用木棍顶住,好啦,真是一个他妈的夺人心魄的不眠之夜……
接下来的几天,我用水泥加固了我的地底隧道,脚底下的湿泥也铺上了木板,终于大功告成啦,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我独自拥有一个伟大的秘密,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当然,我的满足感更多的来自我夜间的观察生活,我像是一个迷恋并且也需要黑夜的魔鬼,我那不为人知的行为也许只有魔鬼才会如此疯狂的付诸实施,但我感觉到心安理得,浑身充满了在做鼻涕小子时所没有的力量,好啦,我做的这件好事儿往后应该怎样继续,也许只有请教我的魔鬼老兄才知道,嘿嘿……
“蕨类,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长,横生地下……生长在森林和山野的阴湿地带。”在白天,村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傻瓜,其实我是个天才,谁要是敢说我傻,我就把这一段背给他听,我最喜欢这一段啦,怪复杂怪别扭的,像经书……哼,他们懂得吗?懂得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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