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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担亲
扁担亲是80年代以前，在我老家很普遍的一种换亲现象，就是两家人互相交换女儿做儿媳妇。大概是因为每家都是用一个女儿换回一个媳妇，象挑子的两头一样，重量差不多，所以称做扁担亲。扁担亲通常发生在较贫困的家庭之间，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儿子的婚姻大事，女儿在这个过程中的角色是货币。一场婚礼，交换出两对新人，决定四个人的命运，扁担亲通常是以悲剧落幕。
1972年挞了谷子之后，媒婆王乐颠颠地在我爷爷和外公家跑进跑出，19岁父亲和23岁的二姑，18岁的妈妈和21岁的三舅，就成了又一对扁担亲的预备主角。爷爷有九个儿女，外公有七个，尽管父亲排行第五，母亲排行第四，两家老人都已为儿女婚嫁愁白了头，榨干了油。扁担亲是他们因力不从心而进行减负的最好选择。
扁担亲的恋爱是很有“学问”的。农村活多，恋人之间只有在传统节日里才能见面。节日前一天，男方提上礼品去接女友，如果一方的儿子早早去接了对方的女儿，而对方的儿子迟迟不来接自己的女儿，这样就很“掉价”。外公家到爷爷家有近一小时的路程，有好几条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双方商议指定了一条道，并划定了中点，如果一家儿子先出发，要在中点等到另一家的碰头后才继续走。我的三舅很狡猾，他在中点和我父亲碰面后，四处遛达游逛够了才慢腾腾去接我二姑。
父亲和三舅第一次到对方家，送的礼物都是当时最高级的糖果：八角七分钱一斤的寸金糖和六角三分钱一斤的芝麻饼。据父亲描述，寸金糖跟寸把长的粉笔一个样，芝麻饼比如今的饼干粗糙多了，吃起来满口钻。每种糖一斤，用牛皮纸包着，外面捆着红麻线，因为糖果包装都是一个样的，这次你送我，下次我又拿来送你，来来去去就是看这四袋糖在热闹。
父亲那时刚满19岁，嘴很馋，提两袋糖走1小时，是很难抵挡诱惑的，时不时要找个隐蔽的地方掏两块出来，因为这次掏这两袋，下次掏的又是另两袋，没有区别，也就没有比较了。当四袋糖越来越少，父亲担心被发现时，婚期定下来了，四袋糖果各归其主，但糖包却只有原来一半大了。
这样你来我往一年多，1973年腊月二十三，我的二姑成了我的三舅娘，我的三舅又做了我的二姑爷，亲上加亲。一年后，妈妈生下我，小姨来照顾我妈妈，又和我的五爸好上了。啧，两家人结成了三对亲，解决六个人的婚姻大事，这在扁担亲盛行的当地也有点稀罕了。由于外形年龄、性格爱好相差不大，三个家庭都过得不错，这在扁担亲中，不算奇迹，却也是例外。
带把野花回家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如此好韶光，自然不可辜负。周末，几位好友相邀结伴踏青。
一行六辆自行车，漫漫地游向郊外。乡野田间，何处不是春？春风拂面，衣袂飘飞，洒下一路欢歌。都是些学中文的，不免触景生情，把脑子里存着的名篇佳句，飞珠溅玉般的倒出来，为这无边春色呐喊助威。遍野的红花绿柳，彷佛受了鼓舞，伸腰扭肢，越加招摇。
乡间的公路，越走越窄，最后蜿蜒成曲曲的小径。路旁的野花盎盎然地开，我不忍车轮轧上去。不觉忆起牛希济的《生查子》：“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诗中那位男子因思念着绿衫的心上人，故喜欢翠绿的芳草，我这又是为何……车把一拐，掉进沟里，跌出朋友们的一串笑声。
且行且停，临到日落黄昏，游兴未尽，大伙顾盼流连之间，又大抒了一番离愁别绪，调转车头。每人都捋一大把野花青草，甩在后架上，一路招摇，穿过层层忌羡的眼波，走过华灯初上、灯红酒绿的街市。有好事者，拣几支野花，伴一声唿哨，扔向路旁温柔可人的女孩。乡野的生息，便一缕缕拂过了都市的夜空。
到家后，我将带着夜露的野草花，随手插在一个大肚子的小陶罐里，房间里顿时摇曳着盎然的野趣。野草花如沦落风尘的女子，如今铅华洗尽，一切修饰对它都是多余。
我坐下来细细地看它。彷佛有野草的苦涩和清新悠悠地从头弥漫到脚，感觉不出身体的份量。
草，是无名草，翠绿蓊郁，能看见叶脉下静静流动的生命。有的叶片狭长如兰草，有的细密多枝象松枝。都市的花圃里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都市的园丁太辛勤，早就将他们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了。花，是那种俗名叫“猫耳朵”的，黄得肆无忌惮，漫山遍野都是，令人鼓舞。一尺来高的茎，分出参差的小枝，一簇簇缀满葵花般的小花朵，如头插鲜花的迷狂女子，在风中且歌且舞！另一种白色小花，指甲盖般大小，星星般沉静地点在这醉人的黄中，有若陶醉在情爱不知归路的小女子。没有刻意的选择，黄红白三色搭配得自然天成，每一个色彩都特别的热情、质朴、饱满，象善良好客的乡村大娘，为春天这位客人倾囊而出，全不论外界的刮风下雨，是非曲直。
不几日，野草花渐渐萎去，我不是一个吝于情感的人，可我毫不怜香惜玉，黛玉葬花也是两厢情愿的事，而野花活的是性格是精神，并非向人炫示，惹人怜爱，开放，才是它的生命，鼓足了一生劲，拼了命灼灼地开，似要将所有经脉都淋漓地迸射出来，溅成一幅热血的图画，生与死，于它都只不过是岁月的程序，不带任何象征意义，花便是花，草便是草，生便是存在，死便是消亡，如结在藤上的瓜，终有熟透的一天。
但有一点我坚信，今春过去了，明年还会来。
山野/月/都市
山野的月如山里人，气定神闲，散淡随意地四处游走，任习习清辉洒万水千山；都市月如都市人，行色匆匆，急急惶惶，有赶不完的心事。
山野的月是山里明媚宁静的小媳妇，温润如玉；都市月被红灯绿酒剥蚀了容颜，都市上空，只徘徊一个昏黄的老女人。但都市人爱月，他们学会许多关于月的好诗好调，他们装点赏月的楼、木桌木椅烛光点点。但他们却又搅拌苦味的咖啡，喝泊来的白兰地。在醉意朦胧中望窗口那一方月色，拼凑出几句：月亮长得象她手中的咖啡匙……以为自己便是那古今绝代的风流才子，以为得了整个宇宙，阅尽了人间真趣。
山野人不赏月，月亮于他们并非稀罕物什，那首歌《你看，你看，月亮的脸》里只有城市少女的惊喜。山野妹子呢？就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直唱到天涯海角。山野也不知月亮有那些个好听的名儿：玉兔、冰蟾、玉境…但他们并不喜欢：冷冰冰的，没有人味。他们叫她“月佬儿”、“月婆子”、“月姑子”，如叫他们的公公婆婆、孙孙崽崽，仿佛就在身边。伸手就可拉住，叫人生出万千感动。
都市人把月作情人，对她渲泄喜努哀乐、悲欢离合；山野人和月是老而弥坚的夫妻，在默默无语中沉淀人世的浮华与风雨。他们默默地对望、静静地想，那思念便也淡淡如月，带着霜露，带着清风，弥漫生生世生。所以山野人夜行，有明月一轮相随，天上地下，走走停停，缩短绵绵的寂寞。都市人没这样的好福气，都市月看人流来来往往，犹豫彷徨，无所适从，不知应跟了谁去。
月圆中秋，都市人望那月，悠悠一声：“又过一年了。”叹出不尽无奈与沧桑，得前程也摇晃得模糊了；山野人望那月，说“月亮好圆”，淡了所有爱恨，重又扯起盼头过日子，任那月独自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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