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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5-25]
2018年,中国人无一例外地在谈论有关灵魂寄存的事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项融民俗学、生物基因学、物理学于一炉的伟大发明已经在世界人民的灵魂深处引起了震动,全球的重要媒体称之为继中国四大发明之后的第五大发明,发行量高达五千万份的《世界华人邮报》甚至认为灵魂寄存的意义其他发明无可比拟,而且危言耸听地断言,这一发明将对人类社会通行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以上这段文字不太象一篇小说的开头,倒象是一篇新闻评论中的一段。我老婆总是抨击我的小说,说我枉为中文系的硕士,不懂小说创作的基本法则,写的东西枯燥无味,鬼都不愿读。比如前天,她倚在书房的门边,歪着头,让长发纷披下来,遮住一只眼睛和半边脸,咬着食指的指甲对我说:没意思透了!读你的小说还不如看人家小美人作家的作品,喂,人家小美人都成作家了,你还要写多久才能出名呀!
听了她的话,我半天没吭声。如果辨解说我不想出名,那肯定是扯淡。但我确实没法和那几位小妖精比,人家那才叫敢写,女孩在跟远方的中国男友打电话抒情,裙子底下还钻了个欧洲情人在口交。
说句心里话,我实在不情愿把我的小说给我老婆看,因为她是个极端挑剔的女人,我担心我那一点点自信会被她无情地蹂躏殆尽。这个女人,什么事都要大放厥词。比如我上街买了一条腰围2.25尺的休闲长裤,回到家兴冲冲地拿给她看——其实丈夫的裤子妻子有一定的购买责任,她不履行责任,只实施指责:
“你有没有搞错?你一脸黑皮,穿米黄色的不谐调。”——这是说我颜色没选好。
后来又说:“腰围小了点吧?应该买2.5尺的,宽松一点,让皮带扣垂到肚脐眼下面比较好。”
我真是哭笑均不可。商品经济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却误导了我老婆的审美趋向。不过,把将军肚、啤酒肚看成是一种流行风度,看来是大有人在。你在街上就可以看到很多人不时地摸摸肚皮、提提皮带,那都是美学行为。但据我所知,啤酒肚都是吃出来的,根本不关裤子的事。
如果你有这样的老婆,你一定会头疼不已。幸亏她性感迷人,又做得一手好饭菜,还在银行工作,工资比我高得多,否则象我这样立志成为未来文豪的人,真的很难跟一位当会计的文学爱好者弄到一块去。
不好意思,扯远了,我还是回到正题上来,谈2018年有关灵魂寄存的事情。
2018年,嗅觉灵敏的世界风险投资家己经密切关注了这一点,投资方向己经从投资中国的网络转移到中国的灵魂寄存业务。当然,中国的本土市场外国投资者难以分到一杯羹,因为中国人口居世界之首,灵魂寄存业务成为世界上税率最高的产业,远超过美国的赌业、泰国的色情业和新加坡的旅游业,深沪股市及创业板市场的印花税都只能算作零头。你看你看,利润如此之大,国家统计局经济景气中心的预测和沸点公司的绝密调查都指出了这样一个现实,届时中国的大街小巷,触目所见的,除了各大商业银行的营业网点,就是白底黑字、外围猩红的灵魂寄存处。那时,一位黄姓先生的语言系列丛书己经出到第十五本,在问候语的嬗变条例下就有这样的描述:1988年,人们见面互致的问侯语是:您吃了吗?1998年是:您离了吗?(另有一说是您雅虎了吗?)2018年是:您寄存了吗?——都不用说明寄存什么,可见灵魂寄存概念不但深入人心,对21世纪中晚期的人类行为将产生直接影响。
可想而知,到时来自美国、俄罗斯、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国的商务代办一定会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为划分世界业务区域(中国除外,因为在中国灵魂寄存属政府专营)高声叫骂,甚至大打出手。
我在20世纪90年代末辞去记者职,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后来介入经宣领域。
我、马策、萧镇、郭健、王扬、韩亮等人各立山头,手下物色了来自全国各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在校老师、公务员、社会油子诸色人等,每人手下都人才济济,互不卖帐。你一个地区性专辑进帐40万,那是很少的了,另外一个人马上搞一个60万的专辑,他又完成一个80万的,不多时传来可靠消息,某某在某地己经突破一百万,进帐己向一百二十万迈进。这样的消息对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和本世纪初的经宣者们,其效果不亚于四号冰毒,具有极端的刺激。不久就有人发奋图强,弄出一个一百八十万的专辑,而且放言,不到二百万以上不鸣金收兵。千禧年的世纪之交,我们经宣领袖之间的竞争就是这样激烈。没有规矩不成方园,行业如此兴盛,岂能没有规章制度?上个世纪末某一年的夏天,我们各路诸侯齐聚北大西侧的学府宾馆,面对一张中国行政区域图争吵不休。郭健说:“大家不要争,我宣布一下我下一步工作的区域,”他伸出柱子一样粗壮的胳膊,朝地图东部圈了一下:“环渤海经济开发带是我的了!沿带各省诸君务必小心,不要去碰,否则就是抢我的饭碗!”谁不知道郭键十三岁开始习武,对通臂拳很有心得,而且练就一双蒲扇大的朱砂掌,谁会跟他争?大家一看郭健带头割据,一拥而上,奔向祖国大好河山。
韩亮尖声叫道:“东北三省归我!”
萧镇声音宏亮,动作粗鲁,一把将地图下端撕了下来:“我搞华南经济一体化,华南姓萧了!”
马策立刻跟他较真,指着他手上的地图质问:“你搞华南经济一体化也就罢了,那你怎么把东部沿海也撕去了?”萧镇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地图,撕下一角塞进马策手里:“不好意思,东部沿海归你。你真是有眼光,中国自明清以降,皇粮多取自江浙,你发财有望。”
后来华中、西北、西南各有所属,大家只恨中国版图太小,容不得挑选。王扬文质彬彬,出自北大中文系,最后选了大家抢剩的西藏。那一年,在所有人的经宣活动中,做得最出彩的是王扬的西藏,不仅金额突破二百五十万,而且出版的专辑用得是大八开的版本,四百八十个PAGE全用进口铜版纸印刷,显得极端富丽豪华。
我在这里想要说的意思是,那时来自世界各国的商务代办也会象我们划分经宣地域一样,感到地球太小,不够瓜分。
寄存灵魂的过程大体是这样的。先向灵魂寄存处——读者千万别把这个地方同汽车站、火车站附近的行李寄存处等同起来。2018年遍布全国的灵魂寄存处属国家专营,灵魂股份公司的总部就设在北京月坛国家财政部三楼,每个寄存处都是副(厅)局级建制,主任有资格坐桑塔纳轿车——递交申请书阐述灵魂寄存的客观原因,再花费大约十天时间等候批复,批复书除了要盖寄存处的公章,还要有主任的亲笔签名和篆体私印,否则就不被允许寄存。不过这一条后来变得形同虚设:因为灵魂寄存不久就发展为纯粹的商业经营,寄存处都实行经营承包责任制,遵循市场原则,提高了寄存费用,就不再把寄存原因当成主要的评定标准,还省略了其它一些繁文缛节。我认为这很好,市场经济就应该如此。正如你在大热天去买西瓜,西瓜摊主嘻笑着问你:“老兄,来买西瓜是吧?好得很,你先说说为什么来买西瓜,我听听你的原因是不是站得住脚,我再跟我老婆商量一下,那时候你再挑不迟。”你若碰上这样的西瓜商贩,你的反应一般会有两种可能:一是认定这个饶舌的家伙是个十足的精神病患者,二是你跟他认真解释,先从太阳黑子活动频繁开始,说到空间臭氧层的被破坏,再谈谈温室效应,最后谈人体对高温高热天气的不能忍受以及对汁多瓤甜西瓜的渴望,不过这样你要承担另外一种风险,那就是被别人指为护士一个不留神,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灵魂寄存由审批制改为登记制,大大刺激了人们寄存灵魂的积极性,有效地拉动了消费,带动了经济增长。2018年,中国的每一个省、每一个地区乃至每一个县,灵魂寄存业务都是财政收入的支柱之一,而旦此项税源还有待于深入挖掘、拓展。在理论上,“灵魂经济”成为热门话题,北京城里至少有五位一流的经济学家将此现象以专著的方式加以论述。
据中国人民银行信息中心预测,2018年,中国内地人民币居民储蓄己高达十二万亿元。虽然银行存款不再享受利息,而且按月上交保管费,但居民储蓄仍呈上升之势。2018年,中国国泰民安,人民生活富裕,遗憾的是消费形成不了热点。人民喜欢做的事情大致有三样:存钱、炒股、寄存灵魂。这三样事情成为那时的三大消费——这话是不是有问题?存钱要向银行交钱,这当然是一种消费,跟寄存灵魂性质相同。炒股怎么是消费呢?因为恶庄太多,投资者赚不到钱,虽然灵魂股份一枝独秀,日日攀升,股价直逼五百元大关,但毕竟股价上了几百,跟中国人炒低价股的传统习惯大相悖逆,跟风者寥寥无几。而介入该股的资金据说都是外资,连巴菲特——那时他已经九十多岁,仍在人间,依然活跃在国际资本市场——都抛掉了所有的投资组合,在接近五百元的高价位吃进了一肚子的灵魂股份,然后天天祈祷股价在有生之年登上千元大关。
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灵魂寄存的经过,我相信这是大家关心的话题。
登记以后,寄存者——他们被寄存处尊称为贵宾——全裸进入一间密室,经过紫外线和环氧乙烷双重消毒,再进入灵魂寄存的主机。主机拥有三道程序,第一是诱发,第二是脱灵,第三是除湿,最后进行分柜密封处理,灵魂寄存方告结束。这时,寄存者可以领到一块铜牌,上挂不锈钢细链,可以贴身挂在脖子上。铜牌上凸印着寄存人的姓名、籍贯、身份证号、社会保险统一编码以及灵魂寄存日期,有点类似美国军人的身份鉴别卡,以备寄存者遇到意外能鉴别身份。寄存了灵魂的人在肉体上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仅仅肚脐眼会凸起半寸高。
2018年,诱发机、脱灵机和除湿机己经开发到第三代了。这三种机型分别是:诱发机YF-2018-3型;脱灵机TL2018-3型;除湿机CS2018-3型。按照中国的传统观点,灵魂和肉体是可以分离的,但平时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据说幼儿受到极度惊吓会造成灵魂暂时离体,就是我们常听说的“吓脱了魂”,但用呼喊的方式可以招魂,由此可见灵魂还可能有耳朵,因为它有听觉。诱发机YF-2018-3型的功能就是将人体的灵魂诱发出来,再向人体填充一种类灵魂气状物,这种气状物质的能量非常高,可以保证肉体的正常运转。补充一句,灵魂寄存的巨额费用百分之八十就化在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面。
诱发之后是进入脱灵机完全脱灵。这是因为灵魂和馓甯胶显谝黄鸬氖奔涮?造成了灵魂对肉体的依恋,光靠诱发机还不能完全达到脱灵的效果。据说有关部门斥巨资研究诱发脱灵一体机(YFTL2019-I),己经试验了上千次,弄死了四百多只猴子和一百多条狗,那段时间那个研究所的食堂一天三餐都是猴脑和狗肉,吃得大家一见面都抓耳挠腮地扮鬼脸、学狗叫。好在研究进展顺利,估计离成功不远了。
第三道程序是除湿---对灵魂除湿。因为人体百分之七十是水份,所以灵魂必须除湿---从这点看来,其实CS2018-I型除湿机也可以叫作干燥机。每个人的灵魂刚刚离体时重量是八克,除湿以后是四克。人们由此可以知道,灵魂的净重只有四克。 除湿以后——灵魂进入分柜密封保存,贵宾们就可以穿起衣服回家了——当然别忘了领铜牌牌。灵魂必须除湿,否则时间久了会发生霉变,从而导致寄存者性格、行为上的变异。2018年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明文规定,由于脱水不彻底造成灵魂霉变,寄存处必须付出100倍的赔偿金----当然这种事一般说来很少发生。但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据称某大学一位音乐教授,不肯缴纳灵魂除湿这道工序的费用——因为他觉得自己非常地瘦,灵魂无需经过脱水都能在寄存期保持绝对干燥。结果寄存期满,灵魂复体以后,好端端一位知名教授,儒雅君子一个,就因为灵魂霉变,生了几只啮灵虫,变成了一位露阴癖患者,一见到本系漂亮女生,就忍不住要掏出自己的肉把把。不仅没法授课,出门都成问题,万不得己要出国当访问学者,只好在腰间皮带上拴一根短链条扣在手腕上。但这样极不方便,尿尿老是弄湿裤子,更何况还有碍观瞻,于国格人格都不利。后来干脆穿特制的长裤,前面整布封闭,不设开口,想掏都没门。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2018年灵魂寄存是一件不世出的奇事,但仍有很多人拒绝消费。维特根斯坦说,诞生新概念的劳动是痛苦的,这话真是至理名言。按照常规理解,一个在生活中感到痛苦的人,或者一个有社交恐惧症的人,他很适合去将灵魂寄存,以获得一次自我放逐的机会,简单地说就是改变一下自已。但很可能往往就是他不愿意消费。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痛苦,甚至认为自己虽然痛但快乐着。有社交恐惧症的人也强调,自己一个人呆着舒坦。面对这样的消费个体,你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说他们是消费的敌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该项消费成本过于昂贵,很多想消费又没有钱的人都埋怨:
“不就是存一下东西吗?怎么这么贵,比住院还贵?何况存的东西还根本看不见。”
——这里说明一下,2017年中国沸点调查公司经过详细调查,得出了医疗消费价格居首的结论,2017年灵魂寄存业务推出以后,医疗消费才屈居亚军,将冠军的宝座让位给了这项莫明其妙的业务。
小说写到这里,又被我老婆看到了。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老业呀!亏你还是中文系的,你这叫小说吗?真是一塌糊涂!”
我争辩着说:“人家有个外国人说,小说艺术具有无限可能。无限可能,听清楚了吧?”
我老婆说:“我不是评论家,但我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知道什么是小说!我凭直觉就知道小说是怎么样的。你不能这样写,你要写得让我喜欢看才对。”
我摸着太阳穴,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说什么?我的小说又不是写给你——一个人看的,干嘛要按照你要求的方法写?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女人有点蛮不讲理,她居然一把将我的小说手稿抢去,一边婀娜多姿地往里走,一边说:
“没收了!你如果不写得我觉得好看,这些稿件恕不退还。”
在2017年,我曾接到过童波的电话。他以一种无奈和忧伤的口吻向我询问有关灵魂寄存的有关事项,他问得非常仔细,连某些细节都不放过,以至于我在解释的时候都显得有些不耐烦。童波说话的口气让我感觉到他目前的处境并不是很如人意。
2017年,童波在本市人事局当一名职员。他是那种情绪容易走极端的人,熟悉他的人光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上就能判断出他的处境优劣、心态好坏。有一次,他在电话里极端兴奋地告诉我,他在谈女朋友,在散步的时候他牵她的手,而她没有拒绝。我知道,从童波的外形条件来看,他不是那种能让女孩一见动心的人,加上家在农村,缺乏良好的背景条件,公务员的薪资又极其有限,在物化拜金的21世纪,有女孩让他牵手,连我都很兴奋,好象是我在谈恋爱。遗憾的是,过了不久,童波又打来电话,口气疲乏地告诉我,他和那个女孩吹了。我赶紧问是什么原因,他语焉不详,嗫噜了一番,我还没听出所以然来,他急匆匆地就把电话挂了。
童波是一个性格内向、带有自卑倾向的人,在恋爱上的每一个机会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一次失恋,往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化解因此带来的阴影。
童波打电话向我询问有关灵魂寄存的事情,我想是因为我代理过灵魂股份上市前的企划,他认为我熟悉这一切。对于童波这样一位落落寡欢的未婚男子,如果他有这样的消费能力,我当然建议他去寄存灵魂。我不能保证他寄存了灵魂就立刻会带来行为上的自如和生活上的改观,但我凭直觉感到可能会给他带来某些益处,至少是某种改观。
2017年,灵魂寄存业务尚处于推广阶段,虽然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灵魂寄存已经经过了千百次的试验,属成熟的技术应用,但要让人们接受这项21世纪诺贝尔奖级的科学发明,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重视灵魂的国家。
前面说过了,我在上个世纪末辞去了记者职务,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搞了几年经宣,并在2015年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北京离天大有企业形象策划有限责任公司。随着业务的拓展,到2018年,我的公司业务并不局限于企业形象策划,而是扩展到影视制作、软件开发、灵魂寄存代理等诸多方面,成为一家多元化、跨产业的集团公司。位于北京海殿区厂洼街的中国资产评估公司(隶属财政部)曾接受过我的评估业务,认为离天大有企业品牌价值已逾八位数,接近九位数,虽然工商注册资金起初只有区区十万元。
我当然清楚,我的公司品牌价值的提升完全得力于中国灵魂(集团)股份公司的鼎鼎大名。这家于2016年在天津证券交易所挂牌交易的企业,它上市之前的企划是由我代理的。在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21世纪初叶,中国的证券业得到了大发展,外资公司在中国资本市场挂牌交易的不计其数,更不用说国企和民营。那时候,深沪两地交易市场己经不够用,除另辟中国的纳斯达克市场外——俗称创业板市场和二板市场——还另辟了天津证券交易所,与沪深两地交易所并称于世。2018年时,A、B股早就己经接轨,外资可以自由进入中国股市,象什么老虎基金、量子基金等金融大鳄,中国二亿股民对它们在股海游弋的身影已经不再陌生。
我扯得有些远了。由于我的企划工作得力到位,当然更重要的是灵魂股份行业独特、前景广阔、赢利能力强,这家流通股本高达十个亿的企业,自股票上市之日起,股价就从未跌过,上升通道按45度斜角温和攀升,走得比尺子画得还直。拥有这样的企业,中国人真是有福了。我们完全有资格有本钱来骄傲,就象美国人在20世纪末叶拥有微软、思科的心态。
关于灵魂股份在中国股民心中的地位,有这样一个真实的事例可资说明。山东的孔昭亮是我在网上结识的好友,他父亲是在2018年五月去世的。据孔兄介绍,他父亲临死前已经失声,不能言语。在回光返照之际,一家人围在他的床前,聆听遗嘱。孔老先生伸出一只手掌,向着家人轻轻地摆动,嘴唇象鱼儿一样艰难地唼喋。一家人不明所以,心急如焚。孔昭亮赶紧打发弟弟去请二条街外的一个朋友,因为那位朋友曾在国家安全部供过职,精研过读唇术,想必能够解谜。在那位朋友到来之前,一家人不断地猜测老人的摆手之谜。
大女儿说:“爸,您是不是埋怨我们生前没有好好地照顾您哪?”
老人坚定地摇了摇头。
二女儿又问:“爸,您是不是让我们不要为你太伤心哪?”
老人瞪了二女儿一眼,又摇了摇头。后来懂读唇术的朋友来了,但老人的嘴唇却动不了了,只是手摆得更急。还是小儿子灵光,他大声问:“爸爸,您是不是让我们别卖那500股灵魂股份?”
老人长吁一口气,满脸的神情陡然松下来,点点头,就此死去。
——读到这里,可能有的朋友要嗤之以鼻,认为我上面的细节搬自古典小说《儒林外史》,只是把两个指头变成了五个指头,其实是冤枉了我。但这件偶合的事例说明临死的人跟亲人打哑谜,不仅古代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童波打电话向我询问有关灵魂寄存的事情,我想是因为我代理过灵魂股份上市前的企划,他认为我熟悉这一切。21世纪初的我是一个混在北京的一位自由职业者,后来经过一位大学校友的帮助,进入国家经贸委下属的一家杂志社,担任专题部主任,主要从事刊物的创收工作。我在南京搞广告的时候,童波借出差之机,在我的经宣队里呆了一个月,目睹了经宣人员的工作方式,心里感叹不已。童波是个文人气很重的人,说话都文诌诌的。不过那一年在南京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想到,社会的发展如此迅速,他要在2018年把自己的灵魂交给别人寄存起来,从而塑造一个全新的自我,在生活中重新界定自己,以便真实触摸那些不曾来到就要逝去的快乐时光。
2018年的童波是人事局的一个小职员。
“我只是个小职员。”他在没人的宿舍里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在行政单位呆过的人对单调和枯燥都会有真切的感受。童波住在本市南京西路立交桥旁的集体宿舍里。这是一座四层楼的黄色公寓,是人事局向一个地产公司买来的,作为本系统家在外地的年轻人的宿舍。任何一个地方的集体宿舍都有它的普遍特点,那就是脏和乱。虽然每个在集体宿舍住过的人住宿时间都在几年以上,但因为集体宿舍在生活中具有过渡性质,谁也没有把集体宿舍看成是自己的归宿。那里就象一个不需要为环境质量负责的公共场所,说到底就是一个不被看重的生活概念。我以前在报社当记者的时候短时间地在集体宿舍住过,对集体宿舍的概念有一定的发言权。我还算对生活稍稍有点讲究,比如脏衣服浸泡在肥皂水中一般不超过两天,饭盒也绝不会等到剩余饭粒发硬就洗刷干净,就这样还得了个洁癖的绰号,其他人的懒散你可以充分去想象。不瞒你说,住我隔壁的一个家伙脱下的袜子能够在你面前立正敬礼,夏天的草席下面居然还发现过臭虫----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种已经绝迹的虫子。而在我的印象中,在远方的乡村的猪圈里才会有这种寄生虫----而且不愿点蚊香,尽管蚊香不用自己掏钱去买,报社会发。天上飞机,地上坦克,那位仁兄照样睡得鼾声如雷,穿上高跟鞋才将将1.72米的人,大学毕业才两年,体重已达85公斤。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公寓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传来晨练者的跑步声。偶而从远处传来一、二声毫无实际意义的吆喝,那是有人在宣泄一夜沉积的郁闷。童波起床的第一件事是照镜子,仔细审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拍拍脸颊,断定没有发现浮肿,然后才放心地漱口刷牙买早点。童波很少自己做饭,他觉得一个单身汉自己做饭那就太无趣了,虽然宿舍里有管道煤气,而且走出公寓不远就有集市。因此童波宿舍的厨房反倒比卧室显得干净、整洁。
好了,我闲聊了一些有关童波的琐事,并不是说我就是一个饶舌的人。不过我知道这类事太过精细,读来让人倍感乏味,我就此打住。
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的一个事实是:童波是一个偷窥癖患者。
我私下认为偷窥癖是比洁癖更让人恶心的心理疾病。我认识一个博士,是个绝对的洁癖患者,这从他出差时所携带之物可以窥其一斑。洁癖博士出差必带的东西是:一,两个脸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二,被套和床单各一套,这是因为现在人们的性关系太乱,淋病、梅毒患者太多;三,一叠塑料袋,并且根据出差时间长短决定塑料袋的数目。塑料袋的用途我相信很多人猜不出。其实说起来简单,就是用来拉屎。每天拉一袋,扎紧袋口,在无人处扔掉。因为他担心便器被爱滋病人士污染。这样说起来,现代生活的各种大便方式,坐也好,蹲也好,都不如我们以前拉野屎来得干净。
这位洁癖博士还有许多体现洁癖的细节,比如洗手时自来水龙头决不关紧,以留下最后一道水流洗手,开门时不用手推而用脚踢,永远不和人握手,等等。但洁癖纯属个人行为,与别人不太相干。别人就是看得心烦也没理由开口指责。但偷窥癖就不一样,它始终与别人发生关系,造成周围环境的不安全感。如果你有一位邻居是偷窥癖患者,而你又没法立即搬家,那你只有自认倒霉。因为你一旦知道身旁有一位偷窥癖患者,那双偷窥的眼睛就无处不在。大便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往气窗上看,做爱的时候担心有人偷听,女人不敢叫床,男人不敢使劲。总之,一切需要以隐蔽方式进行的活动,都置于偷窥癖患者那双鹰隼般的目光之下。
以上是偷窥癖比洁癖更让人头疼的原因分析。
刚刚从大学分配到人事局的时候,童波还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偷窥的强烈欲望是在人事局来了一位比他大三岁的人事科长后渐渐诱发出来的,那正是他来到人事局四年之后。
童波找到我打听关于灵魂寄存的事,我觉得是一种宿命的必然。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他曾在我的一个梦里出现过,那是我的一个有关杀人的恶梦,被杀者就是童波。我为什么要杀童波?我不知道。但这个荒唐至极的幻觉确实困挠了我好一阵子。因为我相信,梦想和现实肯定会有一定的联系。
下面就是我的杀人梦的大体记录。
在用突然的方式杀死童波之后,我表现得出奇的冷静。我割下童波的首级,装入一个足够大的塑料袋,用麻绳扎紧袋口,趁夜黑无人之际扔进了寓所粪水四溢的厕所。童波生前是有名的大脑袋,我提着他的头,觉得沉甸甸的,相信它一定会沉入水底。把尸体的一部分弃在粪坑,可以避免被人发现,就算时间久了,尸臭混在屎臭之中,就是狗鼻子都无法分辨。
处理了童波的大脑袋,我开始处理尸体的另一部分。我把他沉重的身体扛在肩上,行步如飞,来到距市中心五里之外的三角池塘。这是一片很大的池塘,跟稻田比邻,池塘沿岸长满了迎风摇曳的芦苇。芦苇修长茂盛,只有一阵凉风自远方吹来,芦苇倒伏,你才能从瞬间的缝隙中看到远处的塘水在月光下闪着亮光。我在若干年前的秋天来过这里,那时我还是这个城市的一名大学生,正和西语系一位会写诗的女生相恋,我们在塘边坡堤的草地上肉体相接,偷尝禁果。那时稻子已经成熟,颗粒金黄。多年以后,我记忆中的三角池塘,似乎是用黄金铸造而成,完全没有液态的波动感,极富装饰风格。
我生平第二次来到这里,认为这里是一处绝妙的秘密墓地,适于埋葬死于非命的人。
这时候,无头的童波身体已经发硬,仿佛身体里面填充了特殊物质。我高高举起尸体,憋足了劲,用投掷的方式扔出了尸体。童波双手紧贴身体两侧,双脚并拢,一下子就扎进了三角池塘的芦苇丛中,脖子扎进塘泥,长出四处蔓延的根须。倒立的身体立刻被水草缠绕,被芦苇簇拥,随风晃动,看起来象一根粗硕的草本植物。
我回到寓所,天已微明。晨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透射进来,照亮了桌上的白色镇纸。一只沾满血迹的帆布手套五指箕张,好象伟人的手势。另一只血手套己经和童波的大脑袋一起,装入了塑料袋中,此刻正躺在厕所的底部。我似乎看到塑料袋己经破损,粪水渗进袋中,那只血色手套渐渐鼓涨起来,抚摸童波失血的面颊。
寓所外走廊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往来的脚步声、咳嗽声一起突然冒出来,走廊东头的水房还传来清晰的洗漱声,一个人非常愤怒地在吐痰,这些声音都显得特别杂乱。有人没有对象的大声吆喝了一声:早上好啊!这一声宣示了又一天的真正开始。
童波失踪的头两天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到第三天,童波才成为一个谜,并成为大家议论的中心,而人们对他的各种猜测似乎都不足于揭开真正的谜底。我镇定如常,甚至在童波母亲面前以略带悲戚的面部表情说着一些辞不达意的安慰话。我还特意多次在我扔下首级的地方撒尿,撒尿时跟别人语气平和地聊天,这种行为只有我才心知肚明其真实意图所在。
童波消失于2018年的夏天。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热,一根冰棍都足于形成致命的诱惑。世界上著名的天文学家纷纷在纸媒体、电子媒体上撰文分析该年夏天酷热的成因,并告诫大家出门一定要涂防晒霜。
童波的失踪如一缕清风,给这个夏天带来了异样的感觉。
这个极具超现实主义的梦困扰了我好一阵子。我怎么会和童波在一个单位?更要命的是我怎么会在梦里谋杀一个性格内向的朋友?它是不是有什么征兆?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陷入了一种惶惑和不安之中,很想到街上找一个占卦者问一问。但我知道,街上的占卦卖卜者大多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他们无非是骗骗没有任何占卜知识的善男信女,我是不太容易上这种当的。须知我是硕士,又学的是中国汉语言专业,对周易占卜不好说精通,但可说是颇有心得。我老婆虽然看不起我的写作才能,但对我的算卦本事还是比较佩服的,否则象她这样的如花美眷,当初也不容易爱上我这个穷读书人。如果大家认为我是在吹牛夸口,我可以举例说明。1998年,和我一同在报社供职的萧镇,苦于女友不在身边,远在海南,很想到海南去和女友见面,也不知是去好还是不去好,于是斥诸于卦。我取铜钱三枚,让萧镇握在手心,冥思片刻,连掷六下,得屯卦六四爻。爻辞说“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萧镇是东北某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的研究生,都不用我解释,一看爻辞,二话不说,三声长笑之后,转身就去写辞职信。后来在海南不仅跟女友结了婚,还进入了经宣领域,在三十岁之前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在“华南经济一体化”这个项目上赚到了一百万。
更让人叫绝的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一件事。哪一年我不记得了,但确实实有其事,你若不相信,我老婆可以作证,因为那次她就在现场。时间大约是在过年前,我和我老婆——还不能这样叫,那时她还是我的女朋友,还没有下定决心嫁给我——去她的老家看我未来的岳父。在火车上,大家闲得无聊,李娴——我老婆——-说:“业明,火车上好无聊啊,你算一算,在火车上会有什么事发生?”说话之间,正好一位穿白衣的炊事员从东车厢走来。须知我研究的是梅花易数,梅花易讲究的是瞬间的顿悟,它的理论基础是万物全息,互相关联。比如李娴问卦,此时有白衣人自东边来 ,白衣为兑为泽,东方为震为木,我掐指一算,得随卦上六。爻辞判曰:“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
我想了想,对李娴说:“估计七、八分钟后,有警察来这儿抓人。”
我在算卦,周围的乘客也很感兴趣,见我在火车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多数人觉得是天方夜谈,一笑了之。李娴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但不可能的事就在大家的眼前发生了。不一会儿,一个乘警摇摇摆摆地过来了。他走进我们这个车厢,东望望西瞧瞧,在车厢中间突然站住,那样子就象一条寻找猎物的狼犬。他对一个穿着朴素、貌似民工的年轻人说:“把票拿出来!”
那民工站起来,低下头,在身上的衣兜里左掏右摸。乘警一把揪住年轻人的衣领,恶声说:
“别找了,跟我走,一看我就知道你是逃票的。”不容他辩解,强行把年轻民工带走了。
说实在的,那一刻,在大家恐惧不解的目光中,我有先知的感觉。我恨不能象钱钟书说的那样,身外化身,自己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老业,真有你的!”
大家看看,我有这种本事,又怎么会去街上找别人算卦。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为了赚钱四处奔波,放弃了对《周易》的研究,关于这个杀人梦,我肯定会投掷铜钱起卦,自己判断吉凶。当然,这不过是一个梦,仅此而已,岂有它哉。
童波每天来到局里,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门背后拽出扫帚,将办公室的地扫一遍。刚开始扫地时童波非常认真,简直是把扫地当成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来做。有几天他忘了扫地,那位叫何典的科长眉头微皱地对童波说:“小童啊,地上很多灰,扫一扫,啊?”趴在桌上看报纸的童波突然感到一种压力向自己逼近,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当时他正看报纸上一个很抒情的乡村爱情故事,自己几乎沉浸在故事营造的暧昧气氛中。童波强行把自己从故事中抽出来,开始扫地。一边扫着,一边还自己琢磨着自己当下的心态。地扫完了,他的结论也得了出来。以前自己是心甘情愿地扫地,现在是科长叫扫的,属于权力阴影下的非自觉行为。办公室的地扫完了,童波又拿了热水瓶去二楼打水。上楼的时候,他自己安慰着自己:“我打水是我自己要喝,我每天喝的水比何科长多多了。”
端着热水瓶进了办公室,童波替科长斟满杯子。在斟水之前他问:
“何科长,你要不要换点茶叶,我那有庐山云雾。”科长很客气拒绝了他,喝了一口水后又给童波派了一项任务:“小童,这几天来访的人可能很多,你等下把隔壁的会客室打扫干净,桌子也抹一抹,玻璃擦一擦,上午就会有人来。”
就是在这天很憋气的上午,童波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会客室和童波所在的办公室原来同属一间房,后来在中间用九厘板隔开,变成了两间,一间用来办公,一间用来会客。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原来的房间太大,不隔开来显得很空荡,二是中国是一个人事制度繁复的国家,而每个人事局都是这种繁复的具体承担者和执行者,换句话说,就是每天来人事局的人很多,会客室等同于一个办公场所,简直就是另一间办公室。不过话又说回来,会客室虽然用得很勤,但毕竟不是正式的办公场所,童波也就没有用对待办公室的心态来对待会客室,对于这间只摆了沙发、长圆桌的大房间,他急匆匆地扫了一遍,只在触目所见的地方安慰似的多扫了扫。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就好象一个梦,这个梦充满了色情细节,这种感觉使童波在心理上实现了时间的倒流。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仿佛进入了梦想的雨季,他经常做着相似的梦,梦里和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靠得很近,她有丰乳肥臀,浑身上下都招摇着不可抗拒的诱惑。第一次梦见这个好女人的时候,童波猛烈地射了精,这次射精给他的头部带来了响亮的轰鸣,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值得一提的是,童波在这种香艳的梦中就象是一个情场老手,一点也不怯生。遗憾的是,每次童波都没有真正接触到她的身体,每次都是快要接近她的时候自己先遗精,这一点使童波非常懊恼。他曾化了大量的时间在大脑中搜索,想分辩清楚梦中的情人到底是谁,但一无所获。那时他还是在读高中,他的同班女同学大多还刚刚发育,还不能称为完全的女人。有一两个先天发育早的女孩又非常的丑,童波在班上虽不是很出色的男孩,但也不太搭理她们。少年时代的绮梦成为他心中一个巨大的秘密,也成为他一个期待。为了守护这个让人心旌动摇的秘密,童波变得沉默寡言,他老想睡到床上回到梦中,回到射精时的快感里。
童波扫完会客室的时候,电话铃在办公室激烈地响起来。童波赶紧跑过来,一把抓起话筒来听,原来是门卫老廖叫他去拿报纸信件。因为生活太简单太枯燥,使得童波很喜欢接来电,希望电话里的人能给他带来事件,让他成为事件的中心。但大多数电话是和他无关的,这些小小的失望构成了一个大失望,总是影响着他的心情。童波拿了报纸以后,在门卫室故作亲和地和老廖聊了聊天。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本市柴油机厂人事科的王菁菁,上个星期他来找过何科长的。本市企业里来找局人事科的人真是不计其数,但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的王菁菁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们厂有十二个人要做如下处理。”那天王菁菁递交给何典一张名单。她和何典的对话在童波听来都是不及物的,就象是间谍之间的暗语交谈。然后她从桌子这头欠身过去,凑在何典的耳边用气声说话。童波一直低头看报,好象一点不关心他们。但当他偶尔一抬头,却看到王菁菁的嘴唇贴着了何典的耳朵,这个搞怪的女人,她的嘴唇在飞速的远离。童波心里陡然通过一阵热流,一下洞悉了他们俩遮蔽在表层下面的富于暧昧色彩的秘密。
看到王菁菁到来,童波不再跟廖老头说话,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可聊的。他用报纸包着信件,夹在左腋下,慢慢的走上楼来。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人,何典不知到哪去了。童波坐下一会儿,何典进来了,问他:“小童,有我的信吗?”还没等童波回答,很自然的接着说:“我在会议室,和柴油机厂的小王谈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如果是局里的事,你先应付着,要不先记下来。”童波笑着说:“科长,你放心去忙,我知道怎么做。”
何典连说好好好,转身出去了,随后童波就听到会议室传来关门声。
童波的心蓬蓬地乱跳起来,他为自己的预感手足无措。他长嘘了一口气,站起身,坐在何典的办公桌前,又将椅子转过身来,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假装看起来。原来,办公室和会议室之间的柱子后面,有一条斜斜的空隙,正面根本看不出来。透过这条裂缝,可以看到会议室的窗户玻璃,茶色的玻璃就象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可以映现会议室中的一切。
接下来童波看到的就是意料中的男女情爱激情上演。
为了说明事情的真实性,我在这里摘录童波在2018年6月20日的日记,他在日记里较为详细的记录了上午在市人事局人事科会议室偷窥到的细节。
[2018年6月20日] 我看到的意乱情迷
(童波为他的日记取了主题似的标题——作者注)
今天上午,在上班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幕。我以为,在机关,在庄重的办公场所,一切都是温文尔雅的。(童波的观点似乎比较幼稚,谁规定了机关就要“一切都是温文尔雅的”——作者注)平时道貌岸然的何科长,居然会如此无聊、下流。(童波在自己的文本里有点肆无忌惮,对何典的态度也好象比较偏激。何典是真如童波说的那样无耻下流还是你情我愿甚至只是接受一份情感,很难判定哪——作者又注)我从墙柱后面的裂缝看过去,窗玻璃里面映现了一切。何典,这个伪君子,这个歪瓜劣枣的瘦子,他居然那么大的力气。他把闭着眼睛的王菁菁顶在墙上,使得王菁菁的双脚都悬空离地。我看到何典的爪子从王菁菁的衣服下面伸进去,王菁菁的胸脯似乎长得比平时更高。(我怀疑童波在这里发挥了文学上的想象。透过一道小小的裂缝,再看窗户上的茶色玻璃,一切都可能是模糊不清的,他能看到别人的爪子?——作者再注)我看到他们久久地接吻,疯狂地拥抱。后来,王菁菁还蹲下来——看到这里,一种强烈的欲望从四周向我心中奔来,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删去109字)
(童波在这里好象有点矫情,2018年的男人,谁还不知道口交?上个世纪末叶,关于美国总统的口交报告在世界各地都可以看到的。下面我从互联网上下载一段《斯塔尔报告》,以此证明童波的无知。)
《斯塔尔报告》节选(业明翻译,不通的地方敬请谅解)
日期:29/03/97
地点:椭圆形办公室内
事请发生的经过:克林顿突然打电话给莱温斯基,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商量。克林顿的秘书柯莉安排她进入白宫。克林顿两周前在佛罗里达州弄得膝部受伤,拄着手杖来到书房。克林顿一见莱温斯基,二话不说,搂住她亲了一下。莱温斯基向调查人员交代说:“他吻我,以至于我无法说话。他动手剥下我的衬衫,隔着纹胸接触我的胸部,还伸手进入我的裤子。我顺手扯下拉链。我没有穿内裤,於是,他用手抚摩我。(此处有删节)然後,我替他口交,直至他射精为止。”完事後,两人接着谈了很久,克林顿说,他怀疑有外国使馆的间谍窃听他的电话,建议她如果有人问她和克林顿的关系时, 她要回答说彼此是朋友。若被问到为什么在电话中“谈性”时,她应说两人其实早就知道电话被窃听,只是故意装作“谈性”而已。
我觉得克临蹲真不亏是美国总统,有间谍的机智和狡猾。你想啊,在跟情人意乱情迷时还不忘了日后的应对之策。独立检察官斯塔尔扳不倒他,倒并不完全是克临蹲运气好。他们的较量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胜负。一个是总统,一个是检察官,你说谁会赢。
在这里我并不是要玩弄什么拙劣的写作技巧,搞什么前后呼应之类的小把戏。但有关我老婆李娴的事情确实值得在这里提一笔。自从童波在我的小说中出现以后,她变的和善多了,也不再对我的小说横挑鼻子竖挑眼,大概是我的写法对上了她的口味。她看我写到这里,马上又献计献策:
“嘿,老公,你的小说现在越写越好了。”她会表扬我,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吗?从领导学理论说,这叫正强化,外资公司里鬼佬对我员工经常耍此花招。我放下笔,侧着头,准备好了嗅她主意的馊气。
“老公,我有个建议,你一定要听。”李娴伏在我背上,又搂住我的脖子,很亲热地样子。我马上感到帝国主义三座大山全压到了我身上。要知道,她是一个胃口极好的女人,而且进入睡眠的门槛非常低,近来正在疯长。既然是提个建议,还要我一定得听,不能说她语法不对,只能说她太过霸道。所以我不仅感到物理上的压力,还有精神上的重负。
她说:“我觉得童波的日记可以省略。你的小说写到这里,不要停顿,用童波的日记来代替你的描述是一个很愚蠢的主意。童波的日记太简单,读起来味同嚼蜡。你应该着重墨大肆渲染,写黄一点不要紧,现在都什么年代。我敢说,你这篇小说出彩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为了弥补咸湿得不足,把人家克临蹲的那点丑事都搬来充数了。”其实我在心里说:“一个小会计,还能指导一个文学硕士写小说?真正岂有此理!”
李娴看我不采纳她的意见,悻悻地走了。我心里忽然感到一种歉意,觉得是用冷屁股贴了她的热脸蛋。须知道,她所在的银行支出巨资炒股,亏得一塌糊涂不说,还连续出现多笔大额不良贷款和国企利用改制逃废债务事件,一连串的打击,银行几乎到了要倒闭的地步。一连两周她都没有去上班,以后有没有班上还是个未知数。
这几天在家里,她老是念叨:“我们单位怎么那么倒霉?”我告诉她,“一个单位就象一个人一样,倒起霉来不但喝凉水都塞牙,站在上风头还嗅得到大粪臭。古代不是有句话吗,屋漏常遭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当然,一个人走起运来,那也是富贵逼人来,门板挡不住。”
接下来,本来我还要在这里照录童波2018年7月2日的日记。这一天日记的题目是:《这个小贪官》。我之所以放弃照录的念头,是因为这篇日记很短,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记述了何典科长在办公室悄悄收了一个外面单位的信封,有点耐不住好奇心,抽空跑到会议室,关上门,在会议桌上数钱的情景。说实在的,自从童波在6月20日偷窥到何典与王菁菁的私情后,已经成为一个心瘾极重的偷窥癖患者。只要何典离开办公室到会议室去,童波就按捺不住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欲望,必定透过裂缝去偷窥。有时的偷窥并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发生后果,但整个偷窥的过程,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快感。这种快感不如青春期的自渎来得强烈,但绝对更为持久。在以后的日子里,童波偷窥的对象也在悄悄扩大,别的科室的人进入会议室密谈,同样暴露在他那双鹰隼般的目光之下。
在这里,有人可能会表示疑问:“童波的日记怎么会在你的手里?”这个问题貌似平凡,其实问得很有水平,这里面牵涉到一个文学理论的深层次问题,说白了是小说结构问题,说细一点是叙述者的位置问题,也就是叙述者和作品中的人物的空间距离问题。巴·略萨将其归纳为“叙述者在空间视角中的多种可能性。”
要回答上面的提问,我可以说我偷了童波的日记,不过那样我要背上小偷的骂名;我也可以说我一不留神捡到了童波的日记,但这种安排显得有些平庸:按照老巴的观点,我至少有可能是“无法确定位置的叙述者”,也就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就是童波,童波就是我。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我为以前所做的杀人梦找到了答案。我杀死了童波,其实就是我自己杀死了自己。一个人具有不可排遣的自杀心理,在当下,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重温着那个快要忘记的杀人梦,每个杀人的细节都被我刷新,显得历历在目。我为我仇恨自己的深度感到吃惊,我为我进入残忍的核心时表现出的那份从容大惑不解。
童波在2018年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灵魂寄存处寄存,为了满足这项消费,这小子厚着脸皮向我借一万二千元钱。我不知道这笔外债何时能够得到偿还,我老婆李娴的单位又倒闭关门,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但考虑到多年的交情,也知道童波的脾气秉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人开口,我在股市套现了一万五千元,将钱借给了他。 我相信,在这个城市里,童波能够开口借钱的人可能就是我一个。
童波来白石桥我家取钱时,是在周五下午三点左右,我和李娴正在野牛皮沙发上做爱。这小子在院子外面的门前大叫:“老业,老业,我是童波!我是童波!”
他这种发电报似的叫喊方式有效地打击了我们的兴致。李娴担心童波翻墙进来,光着屁股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说:“真讨厌,你的朋友!”跑进里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我很快地穿好衣服,出去开了门,心里稍带一些草草收场的愠怒。
“你他妈的来也不打个电话,在外面鬼叫鬼叫的。”
童波进了屋,嘻嘻笑着说:“我知道你在家,还打什么电话。快拿钱给我,我急得露卵!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寄存。”别看这小子内向、木讷,在我面前倒是挺放得开。
我说:“你想好了?要知道,这可是不菲的消费。据我所知,现在参与这种超高档消费的都是中产阶级分子,比如白领、经理人一类。还有一些就是有特别境遇的人。”
童波申辩着说:“我就是后面那一类,我有特别境遇啊!你不知道,每天八小时,我有多难受。说句心里话,我跟我的工作环境简直是格格不入。”
我好奇地问:“怎么格格不入?”
童波摸摸脸,又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是我有病还是他们有病。肯定是他们有病,他们全有病。我不能每天都跟有病的人打交道。但我又不能辞职,我总要生活吧。”
我想对童波说什么,但又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点头,并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钱。
童波拿了钱,又在茶几上抽了一张报纸,将钱包好。端起桌上一杯水,一口气喝光。
“我不坐,我要走了。我还要去银行取钱。”
“行。那你有时间就过来,不过来之前一定要先打电话。”
童波走了。
我和李娴继续未竟的事业。我要说的是,自从李娴下岗以后,她的性生活反而上岗,而她又称得上非常敬业,真正做到了以此为乐,并且乐此不疲。好在我也算是人中龙凤,在这个性趣盎然的女人面前表现出色,总算没给天下的大老爷们丢人现眼。
以上的故事基本上可以归纳如下:2018年,我们极端幸运地品尝到了人类科技文明高度进步的成果,那就是寄存灵魂。作为一个人文学科专业的研究生,我并没有与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失之交臂,而是厕身其中。我的公司北京离天大有企业形象策划有限责任公司代理过灵魂股份公司上市前的形象推广工作,使我这家小公司的无形资产得到了巨大提升。虽然我现在因为开办公司忙得不亦乐乎,但我还是缅怀以前在经济类报社当记者的日子,更加想念成为自由职业者搞经宣的那段时光。我的那些朋友,王扬、马策、郭键、韩亮、萧镇,等等,好哥们,你们现在还好吗?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我老婆下岗,我的朋友童波借钱的一些琐碎小事,在这里就不值一提了。
据我所知,童波的偷窥癖已经发展到无以复加、不可救药的地步,这使他在人事局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他不但每天通过壁缝偷窥人事局每个部门的会议,还掌握了大量的个人隐私,比如私收钱礼、本单位男女通奸之类,后来还发展到跟踪当事人、私拆别人信件的程度。而他得知了诸多秘密,却又做不到缄口不言。在跟别人说话时,时不时露点口风,闹得别人心惊胆战,人事局百分之六十的人因为童波而失眠过。可以毫不夸口地说,很多人在路上无意中碰到童波,不敢正视他眼睛的人简直大有人在。
当然,这并不是童波的胜利,而正是他做人的失败之处,也是他工作环境急剧恶化的本质原因。因为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柄握在他的手里,不惹他是自然的,不理他也就是必然的。比如档案科的李科长,本来和童波是校友,虽说为人方面过于溜须拍马,玲珑八面,不太入得他的法眼,但平时关系还算是可以的。有一次中午打牌的时候,童波和李科长打对家,童波连续两次出错牌,使得李科长大为恼火,不由得脱口骂道:
“傻逼傻逼,我操你妈。你真是不打折扣的笨蛋!你就不会让我好过点吗?”李科长骂人当然有点过分,但也算是事出有因,谁让你弄得别人输五十元钱呢。按照李科长的工资水平,一个月一千五百大元,一局牌输掉五十,那不是白为大家管理一天的档案吗?童波不思己过,也不给李科长面子,反而大胆顶撞,而且打蛇打七寸,一出招就拿住了李科长的软肋。
童波记恨李科长当众在口头上和他母亲发生性关系,涨红着脸说:“你从头到尾就在骂人,你就要别人舔你的屁眼你才高兴。”
童波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造成了静场的最佳效果。办公室的两个同事低着头看桌子,不约而同地笑了两声。其中一个还借口上厕所,一去不复返。李科长洗牌的手伸得直直的,左右手各抓一把扑克,僵在了桌上。他看着童波,目光灼灼,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惊讶,还混合着狐疑。牌没法再打,童波嘀咕了一声“没意思”,起身出了门。
童波这句话,在办公室的同事听来,不过是一句情绪性的反击,不会往别处想。李科长却象是挨了一闷棍,绝对被打蒙了,不仅一个下午没心思办公,晚上回家还在思考那句话的背景,接下来下半夜又失眠,第二天起床时,一脸的疲惫,象是老了几岁。李科长的失眠,在于他心中的疑惑太大,在睡觉的时候都要承受荷载,该放松的时候不放松,自然要失眠。他不知道童波的那句话是虚话还是实指。好在他毕竟是搞人事的,应付事情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再加上和童波还有一层老乡的关系,天还没亮,他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我作为事件的叙述人,当然知道其中的蹊跷。事情的根源还出在童波的偷窥恶习上。在解释这件事情的原委之前,我要特别先申明一下,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媚俗,什么事都要扯上女人。但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我只是如实描摹而已。大家都知道,童波是个偷窥癖患者,李科长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是个性倒错者,我不知道这属不属于心理疾病,所以不说他是患者。他的性倒错行为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喜好被女人舔屁眼-啊呸,简直太恶心了。李太太愿意配合他,我们无话可说,也不好干涉。问题是除了李太太之外,他还强烈要求别的女人舔他,他的要求真是太过份了。我的朋友童波就在无意间偷窥到了这一幕。那是在五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星期六,是个休息日。童波单身一人,休息日除了睡他的大头觉以外,没别的地方好去,就溜到办公室来上网聊天。那天在网上勾搭上了一个叫温温玉儿的女孩,正聊得开心,就听到隔壁有人开会议室的门,听到了李科长在星期六跟人谈工作。我真的不想描述那让人难堪的一幕,我也知道很多人想要我说得细致一点,但很抱歉,我真的做不到,否则我早就出名了。我可以把前因后果大概的讲述一下:
刚开始,童波还以为只有一个人在隔壁,后来温温玉儿对他说:“对不起,你等我一会儿。”并且礼数周到地发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咖啡,好让他等人的时候有喝的。童波这才双手离开键盘,真的为自己倒了一杯开水,猜想温温玉儿可能上厕所去了,又猜想她可能去接一个不知趣的电话。不过他没料到这一会儿居然很久,十七寸彩显翻了好几屏,还没见温温玉儿出现。童波连发两句词条:“你在吗?”电脑拒绝为他做重复劳动,还不耐烦地蹦出一行字:拜托,不要一句话说两遍!
在这种情形之下,童波有空来偷看隔壁是谁。会议室的窗玻璃昨天被他擦得一尘不染。自从患上偷窥癖以后,他对打扫会议室变得很有兴趣,并把扫地真正当成一件幸福的事儿。每次打扫卫生,他首先就是把玻璃窗擦干净。在擦玻璃的时候他很有快感,他偷窥到的一幕幕场景在他心里逐个印现,感觉就象是身临其境。
他先看看门是不是关死,然后凑近窥视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是档案科的李科长和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女人在说话,童波不认识她是谁,我们还叫她为王菁菁。李科长大概没料到隔壁在休息日还会有人,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嗓门。
只听见李科长说:“你不但要我帮你抽出档案中的记录,还要改动,对吧,那我要冒很大的风险。”
王菁菁一下坐到李科长身边来,双手抱住他的一条胳膊,摇动着说:“…………”——这句话是王菁菁小声对李科长说的,童波没有听到,我也不能在这里瞎掰。但根据语言环境,估计是这么一句话:“李科长,你就行行好,帮一帮我嘛!”或者“你帮了我,要我怎么感谢你都行。”当然,可能还有别的表达方式,总之要话中有话,要嗲声嗲气,要有色情暗示,因为接下来的细节就是李科长把王菁菁揽入怀中,抚臀捏乳,做两个色情男女会做的一切。
童波曾经向何典科长提过建议,把会议室的矮沙发搬走,他的理由是会议室的矮沙发用处不大,还占地方。实际原因是他觉得这对长沙发给很多色情男女提供了淫乱便利,使这个本该庄重的会议室成为藏垢纳污之所。但何典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而且觉得他多管闲事。童波在心里说,还不是为了自己方便。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童波偷看到何典和第一个王菁菁在这里干那活儿,还真没见他们来第二次,当然,他们是否换过了阵地,这则是童波无法知道的隐情。
就是在这次情爱表演中,童波目睹了李科长的变态要求。
实际上,童波认为李科长是变态分子,我认为不是。因为我知道,在本世纪初,重庆的妓女对嫖客就有一项义务,那就是舔嫖客的屁眼。按照市场学原理,任何一个产品或一项服务的诞生,在于市场具有对该产品或服务的需求,简单地说,就是很多人喜欢被人舔屁眼。这是一个名声不小的诗人告诉我的,他在重庆嫖过妓,还特意在拉完屎后不把屁眼擦干净后去招妓。真要说谁是变态分子,嫖客不是,妓女不是,诗人才是。
童波和李科长的关系后来怎样,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而且在我们这篇小说里,他们的关系对本文以后的发展,可说是一点都不重要。对于我来说,搞好自己的公司,重新给李娴找一个还可以的公司上班,是我的头等大事。我给几个办公司的哥们打电话,他们都说不缺会计。有一个哥们碍不过面子,倒是答应让李娴去上班,不过月薪只有六百元。我的老天,2018年哪,而且是在北京,亏他还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居然开得了这种口。不过李娴呆着也是呆着,干工作总比老呆在家干我好一点,我还是同意了让她去上班。我知道办公司不容易,搞过公司的人都知道,如果你没有政府背景,没有相应的关系,在北京这个地方,你想把公司做得很好做大,几乎是一句空话。当然,我算是还可以的了,离天大有公司很给我长脸,虽说2018年我的公司的年利润不是很可观,刨去各种费用,还略有盈余。我只要保持不亏,凭前年和去年代理灵魂股份形象推广的收入,支撑两年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我不是大笔资金套在股市,境况还会更好,也用不着让李娴去丢那份人。
时间在固执地流淌着,淹没了大家的喜怒哀乐。
年底的时候,因为劬劳于公司的业务,我跟很多朋友失去了联系,比如童波。我又和很多朋友建立了联系。上个世纪末和本世纪初,我在经宣界交了好几位朋友,比如马策、王扬、萧镇、郭键。后来由于竞争激烈,本行业趋于式微,几乎见不到什么利润,本来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赚钱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在维系大家的重要枢纽不存在时,大家只好作鸟兽散。
据我所知,郭键东渡日本,在一所学校学习礼仪和茶道;王扬去了美国,成了国际倒爷,时不时回国收购一些明清时期的赝品,把老外当猴子宰;萧镇热衷于资本市场,成为某证卷公司赫赫有名的操盘手,在他要拉抬某只股票时,大家在四大证卷网站可以读到他散布的虚假信息;马策最牛逼,他现在是中国文艺评论界的大佬,请他写吹捧文章和为出版新书要求写序的人每天都在他家门口排队。因为人数太多,太拥挤,有点象上个世纪末叶中国刚刚开放证卷市场时股民申购新股时的盛况。马策一个人无法应付,特意高薪聘请了两位女秘书,专门为排队者发放号牌——我真的没有胡说,中国文学的盛况确实是在2018年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峰。美国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说过,在未来世界,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十五分钟的名人。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无数人在为十五分钟的文学大师而奋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还有我的朋友韩亮,本是山东人氏,仰慕京城风华,在经宣界掘到人生第一桶金后,就在京城买房置地,娶妻生子,闲时面壁虚构前卫小说,到2018年,俨然已成小说界的执牛耳者。
2018年,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人类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一年吗?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想象力的一年吗?世界各国的广大人民理应为今年欢呼、雀跃,为自身面临的巨大幸福而拍红手心。可是我的朋友,我的难兄难弟童波同志,居然在寄存灵魂之后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他吃上官司了。
我为什么知道他官司缠身呢?因为作为他交好的朋友,我也接受了有关人员的询问。说句心里话,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中国税务总局的调查官员,吓得我半天作声不得。要知道,办公司不偷税漏税,恐怕就很难赚到钱了。不过,说起来,法院的同志还是挺客气的,并没有因为我跟犯罪嫌疑人是朋友就对我凶神恶煞。那位来找我了解童波的法官是个年轻的胖子,脸很白,白得有些过分,好象刚用漂白粉漂过,身上的制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绷,估计年龄跟我也差不多。看他的表情,不象是来跟我作对的,我就放心了。要知道,我在心里,对一切穿制服的人都有一种敬畏感,就象不识字的人对红头文件的害怕。法院的同志对我很客气,我们的对话没有记录的必要,那完全是很一般的对话,内容就是问我童波这个人怎么样,还问我对童波的评价,很有点组织上考察干部的味道。我还有什么说的呢,就我对童波的了解,他当然说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同志,就差说出值得重用的话来。
我问法院的人:“童波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法院的胖子想了想,说:“没什么,我随便问问。”我知道,在这里只有我被问话的份儿。象公安、检察院、法院等地方的人向你问什么,你千万要聪明点,老老实回答是正经,而不能傻得象我一样,问别人“有什么事”、“怎么了”之类,就是问也是白问。
胖子走了以后,我赶紧打电话给童波,想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电话打过去,不是没有人接就是一句生硬的“他不在”,这使我隐隐感到他肯定出了大事。
我就是童波,就象业明在小说中说的那样,是市人事局的一个小职员。我仔细读了那篇文章,如果要我评价的话,我只能说还算客观,就算不客观,我也没话可说,人家写的是小说,小说是可以虚构的,我犯不着跟业明较真。再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在我选择灵魂寄存这项消费时,他还借给我钱。这年头,你向朋友借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借钱。老业肯借钱给我,真是难能可贵。当然,我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主要是对他在一些素材的取舍上有意见。我承认我是一个偷窥癖患者,但这也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我还偷窥到很多别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写进去,我承认我确实偷窥到一些男女风月之事,而且在日记中做了记录。但业明在小说中只把这些事写出来,想靠下半身取胜,我认为绝对有媚俗的成分。而且,最让我恼火的是,他居然公布我的日记,简直是公然侵犯我的隐私权。关于这一点,就算是好朋友,我仍然保留追究他的法律权利。
不过,说句心里话,业明的小说倒给我一些启发。我如果把我偷窥到的所有事情都写出来,绝对是一篇能产生轰动效应的作品,没准我就成为名人了。业明这小子倒是聪明,要我把我所看到的所有事情都讲给他听,我毅然决然地给予拒绝,我还想当小说家呢。
我在这里出面说话,主要是想阐明一下寄存灵魂以后的一点心得体会。有人可能会不相信我,认为我是一个假冒者。因为灵魂股份公司的这一项业务是对外保密的,就象银行对储户负责。但我确实是一个寄存了灵魂的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当然,我可以给你看寄存卡,但寄存卡也是可以伪造的。我还可以给你看我的肚脐眼,它凸起了半公分。如果你是女性,我会不好意思这样做,如果你是男的,我又怕你乘机给我一拳。要知道,拳打肚脐,半死不活。你也可以不相信,认为我的肚脐眼本来如此,甚至举例说明,×××没有寄存灵魂,肚脐眼也是凸起来的。你采取这样怀疑一切的态度,那我们就没法沟通了,因为我说服不了你,但我要说的事实是,我真的寄存了灵魂,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
其实很简单,寄存了灵魂之后,我的感受就是轻松,是一种很愉快的轻松,也可以说是如释重负。这种说法也许不到位,但敏锐的人可以意会得到。还有一种最明确的感受就是象得了健忘症,好多常识性的准则我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后遗症,我在日记里把此现象明确地记载下来,以备日后起诉之用。
说出来你一定会感到吃惊,我和我的科长何典成了好朋友,档案科的李科长本来就是我的老乡,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过节,因为打牌闹下的矛盾实在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我真诚地向李科长表示了我的道歉,他也接受了我的道歉,晚上还留我在他家吃饭喝酒,我们那晚都喝得有些高。我觉得我们的友谊有了一个提升,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我们都觉得如果在小事上耿耿于怀,反倒显得我们气度狭窄。关于友谊我们在喝酒的那天在认识上达到了一致。
我的生活环境正在发生一场悄悄的革命,我能够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我和同事的关系一下子变得融洽起来,我搞不清是寄存灵魂以后的效应还是我为人处世的态度自发地进行了调整,我要说的是,大家都对我非常友好,我脸上整天都挂着笑容,象个煞笔似的。我经常对自己说:真不容易啊!这么多人在一个单位,不是缘分是什么?
我停止了记日记,我真的觉得记录偷窥的内容是一件特别无聊的事,对自己好无益处,一不留神泄露了出去,还对别人形成威胁。虽然我的偷窥癖并没有因为我的环境的好转而有所减轻,我以前能看到的现在依然能看到,但我的愤怒消失了,我变得津津有味,成为一个饶有兴趣的旁观者。特别是在性事上,我的眼瘾更重,还在心里评判着谁更有激情,功夫更强。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没有女朋友,更没有谈恋爱,我在一时间变成了抢手货色。档案科的马阿姨向我介绍了她的外甥女,办公室的老张安排了我和他战友的女儿见面,走廊东头市事务管理局打字室的小李也向我频送秋波,老是脸红红地跑来借书。我不仅克服了胆怯的毛病,而且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同事们都私下说:小童不愧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口才确实厉害。
不瞒大伙儿说,我以前打单身的念头都有过,恨不能逮住一个女的就结婚,只要她不是一个满脸坑的麻子。现在我连谈恋爱都不急。我是政府公务员,据说三年内工资又要翻番,有住房,有才华,只要不出差错,混上去就是个小官儿,这么好的条件,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好好归纳呢。
好了,我相信,我的变化大家都有一些认识,我绝对不是帮灵魂寄存处做免费广告。我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下面我要跟大家说说那件官司,那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关于童波惹上官司的事,我后来了解了事情的细枝末节。不过,说句心里话,他来白石桥我家说这事时,顺带还了借我的钱。我说,你小子不是没有钱吗?怎么又有了?他向我摆摆手,笑一笑,一副神秘的样子,但并不说话。
说句心里话,他向我谈起官司的事儿,我并不是特别关心,因为这些日子,我真的有点焦头烂额。我的麻烦事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我的老婆李娴,一个是我的公司。
李娴被我朋友的公司炒了鱿鱼,多少有点让我跌脸。拿李娴的话说,不仅仅是被炒了,简直就是被赶了出来,就象赶一条狗——这是李娴的原话。我说:“你有点夸大其辞吧?”李娴叫起来:“我夸大,你是没有看到他妈拉巴子的那鸟样,他吃掉我的心思都有。”
另一件事是我的公司受到市税务部门的调查,估计要罚得我脸上变色。
关于李娴被炒鱿鱼的事情是这样的:我那位开公司的朋友叫夏东,江苏仪征人。原来是我的朋友萧镇在广东搞经宣时在海南的人才墙下招聘的广告员。广东的工作结束时,我接到了萧镇的电话。他问我:“老业,你的工作开展的怎么样了?”那时我正好在山东,就住在山东济南历下区山大南路的建工大厦,当时手下有曾昭舞、帅小文、李伞、金涛等七、八个人。众所周知,搞经宣这行人越多越好,所谓油多不坏菜,大网撒出去,捞不到鱼也能捞虾。我告诉萧镇,工作刚开始,你在广东据说进款已经超过两百万,有什么好建议,赶快说吧。萧镇说:“谁说我搞到两百万,流言流言。我手下有个朋友,人不错,勤快灵活。这次在我这里一人签了三十多万。他想再跑一个集子,赚足二十万就洗手不干了,想到北京开公司去。马策、王扬都还没有开工,韩亮远在东北,郭键的环渤海又到了尾声,想来想去还是你那合适。你看,怎么样,让他过去?”我说:“哥们,你推荐人来我当然接收,但是我这儿人手不缺啊。再说行业都分下去了,他来我这跑哪行啊?”
萧镇在电话那头大声叫起来:“嘿,你别跟我推三阻四的,没有行业你从别人那匀两个行业出来。”还不等我说话,就啪的将电话挂了。我跟萧镇是本科时的朋友,熟悉他霹雳火的脾气。果然,过了几天,就有一个留三七开小分头的小个儿,背一个黑包,风尘仆仆地找上门了。一见我就叫业主任——我们经宣界都兴这么叫,据说夏东现在开公司当老板,都不允许员工叫夏总经理,非得让人叫夏主任——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业明?”小个儿一脸的笑容,说:“我在萧主任那看到你们的合影,”又自我介绍说:“我叫夏东,业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不让你失望。”
我确实能感觉到这小子的机灵劲。我好说歹说,从别人手里拿出两个行业,一个是科委,一个是纺织。科委是从帅小文手里拿出来的,纺织是从金涛手里拿出来的。他们都不愿意拿出来,我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他们又让夏东在大富豪酒店请了一顿,这事才算办妥。后来的事实证明,夏东这厮确实是可以造就之才,是砍版杀坯(PAGE)的一把好手。
李娴下岗在家,闲得无聊,经常惹事生非,跟我过不去。联系了好几个朋友,才联系到夏东的贸易公司。夏东的公司从事的是贩卖板栗的活儿。他们家乡别的不产,就产这玩意儿。现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小摊贩卖的香喷喷的紫皮板栗就是夏东运来的,整个北京城就他们一家贸易公司做这事儿。
李娴被我的朋友公司开除,起因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从夏东的角度来考虑,他认为李娴嫌一个月600元的工资太少,所以不愿多做事,对工作带有抵触情绪。真实的情况却是这样的:夏东让一个姓刘的副主任——常务副总对李娴说:“现在公司的营销状况很好,销售额越来越大,款项来往也很频繁,做会计的就应当为公司着想。”按照李娴的智商,不可能听出话外之音,只有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望着刘副主任。那一刻她觉得这位主任简直是诗人,句子之间的空间大得可以起屋造房。
刘副主任向李娴招招手,说:“你来,你来。”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娴望了望出纳,心里更纳闷,跟着进了副主任的办公室。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公司为了偷逃营业税,要李娴为税务部门再做一份帐本。李娴出身政法之家,父亲是法官,哥哥是公安,耳濡目染,当然懂一些法律。她反问刘副主任:
“如果事情败露,谁承担责任?我还是公司?”刘副主任知道李娴是业明的老婆,也略知夏东和业明是朋友,但就是没有想到李娴如此不合作。未了,李娴还嘟嚷了一句:
“我又没寄存。”
说实在的,2018年,谁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灵魂寄存是一项被想方设法推广的消费,但人人都心照不宣,在公共场合从不谈论此事,甚至在私下场所都缄口不言。在中国这样一个重视灵魂的国家,2018年,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我又没寄存”,这句话的潜台词就相当于“你是个道德缺失的家伙”,或者简称“缺了德呀你”。这当然是一种偏见,因为灵魂寄存并不仅仅是为了完善道德和弥补伦理上缺陷,更不是放纵自己的手段。它仅仅是一种消费。就好象你刚刚喝了酒,感觉爽到底,浑身精力充沛,但并不是说你就有理由无缘无故地揍别人。但是有人有偏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娴就是在这种语言背景下被解雇的。据说刘副主任哆嗦着手,指着门说:“你从这里走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我当然不能责备夏东。我也是搞公司的,知道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隐私和运作方式。我要做的事就是安慰李娴。
“别生气,女人生气容易老。一个月600元钱的工作,不做也罢。他们不炒你你迟早也要炒他们。明儿我给你一些钱,你炒股票去,省得闲得无聊。”她撇撇嘴,说:“炒股炒股,亏了钱你又要怪我。你炒了这么多年,不是炒成股东了吗?还要我去炒!”我笑着说:“你尽管去亏,亏完了都不怪你。谁让你是我的老婆哪。”
严格地说,童波惹上官司,跟我有一定的关系。后来我经过多方打听,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告诉过大家,童波是个偷窥癖患者。事情就出现在他的偷窥上。大家也许不清楚,严重的患者不仅仅有窥视别人隐私的强烈愿望,还喜欢一句接一句的追问别人,喜欢打听跟自己无关的事,喜欢跟踪别人,搞得别人很烦。
2018年八月的北京,天气热得不能再热。到夜晚的时候,温度虽然有所下降,但是没有风,整个城市象被一块巨大的厚布紧紧蒙住。空气浓稠得富于质感,手在前面划过,似乎可以觉察出粘性。晚上十点刚过,街上的行人就不多了。大家都躲在有冷气的房间里,不敢轻易活动。稍稍用点力气,马上就会出一身臭汗。
童波贷款买的房子就在大黄庄附近。这天晚上,他非常激动,心里被一种无法揣测的情绪所左右。这个城市反常的安静深深地刺激了他。十点半的时候,童波隐身在高大建筑物的根部,把自己融入厚重的阴影里。他坐在一个矮矮的水泥墩上,透过夹竹桃稀松的空隙,象一只猎狗,欲望深刻地盯着前面长长的通道。他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要的只是过程,在这个孤独而秘密的过程中,他感到欣慰,感到满足。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黑。原来的一丝淡白月光也隐进了云层。一串清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童波的眼睛似乎更适合夜色,象猫眼一样发出荧光。他能够看清从面前的过道走过的女人,先是高耸的乳房,后是椭圆的臀部,浑身上下招摇着不可抗拒的媚惑。女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走远。童波感到燥热,心里升起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紧接着又是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急促地走过。这个高大的男子使童波的热情稍稍有些降温。接下来的静谧就象是催化剂,又使他的欲望在心里积聚膨胀。
童波在这个城市根部到底潜伏了多久,没有人说得清楚。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又似乎快得让人无法查觉。当第三个女人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他象一头饥饿的豹子,红着眼,敏捷而轻盈地一跃而出,从身后将女人拦腰抱住。
前面说了,我在2015年拥有了自己的公司——北京离天大有企业形象策划有限责任公司,经过几年的惨淡经营,到2018年,公司总算具备了较大的规模,经营模式也向集团化、多元化方面发展。我的公司自主开发了人才测评软件,专门销往全国各省各市的人事系统;投资拍摄了青春情感电视连续剧《寻找美丽情人》四十集,代理了中国灵魂集团股份公司的上市企划,至于报刊媒体的广告代理,那就很多了,在这里不值一提。常言说,树大招风,猪肥招刀,本市税务部门的官员找上门了,要罚我的款,我认为这没什么稀奇的。
经过三天的封闭式查帐,我的五大本帐本被没收了。在市税务局稽查科,一位长相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中年女税务官接待了我。我刚坐下,还没有说一句话,女税务官上下打量了一会我,突然笑起来。我被他的笑搞懵了,用京剧的腔调问:
“请问这位大嫂,你所笑何来?”——我那有这么大胆,敢在公堂放肆?不过在那一刻我心里确是这么说的,这说明我在骨子里具有幽默的气质。但我让女税务官听到的当然是迎合她的笑声。
女税务官笑过之后,用手搽了搽眼睛——这说明她笑出了眼泪,我真的有那么好笑?——问我:“你知道你公司都做了些什么吗?”我点点头,说:“知道知道,我的公司自主开发了人才测评软件,投资拍摄了电视连续剧,代理了灵魂股份的上市企划,还有——”我发现女税务官的眼睛越睁越大,末了她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次笑的时间特别长,不笑的时候说了一句:“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笑死,只好不说话,谦恭地看着她。她解释说:
“我是问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司在帐本上做了什么,不是问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司业务上做了什么。你看,我说话少了‘在帐本上’四个字,在理解上就成问题了。”我说那是,这四个字可少不得,少了就不好理解。
“说得好!”女税务官一拍桌子,一脸的庄严肃穆,厉声对我喝道:“那你们公司的帐本上为什么少了那么多数字?那些数字可不能少,少了国家就收不到你们的税了。”她站起来,伸出肥而白的左手,掌心向上,五指箕张,右手伸出食指,从左手大拇指开始,挨个儿点过去,点到小指,又从小指往回点,历数我偷税漏税的诸种方式,中间夹杂着行业术语,有理有据,慷慨陈词。
我觉得她说的都对,我的公司确实是象她所总结的那样做的。我无话可说,只是怯怯的问:“我除了补交之外,还要罚多少?”
女税务官听了我的话,顿了顿,高兴的告诉我:“罚多少?罚到你心虚脚软。”
以上就是我的公司受到市税务部门稽查的事实和经过,我不知道叙述清楚了没有。如果没有讲清楚,一定是罚款罚得我糊涂了,反正大体情况如此,出入也不会太大,那么大家姑且就这么看吧。
童波的官司缘自2018年八月下旬一个闷热的夜晚,缘自他不可抑制的性冲动。我接着那天晚上的事情给大家讲。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他在夹竹桃的阴影里来一次必要的自渎,有可能就犯不着我在这里饶舌,一切都会象无风的日子停在池塘的水那样平静。童波没有这样做,他尊重自己的欲望,但是不尊重法律和妇女,从阴影里跳了出来,扑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了那个年轻的女人。
由于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女人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并开始挣扎。由于童波也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只想制服她舞动的双手,没有按住女人的嘴。女人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叫喊:
“救命啊!有色狼!强奸啊!”惊恐而凄厉的喊叫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特别响亮,声音也传得很远。这样的叫声吓坏了童波,童波转身就逃,此刻的他只有恐惧而无欲望。
童波一转身,在黑暗中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哼了一声,劈脸一拳向童波打来。童波虽然看得不清晰,但那人拳头带风,劲道十足,亏得童波机灵,扭头躲开了袭击,同时回应了一拳,感觉击中了肩头。看来黑暗中奔将过来的人是一个见义勇为的正义之士,听到呼救过来英雄救美。童波不想恋战,只想逃离是非之地。但那位义士似乎不想放过他,两人在黑暗中你一拳我一脚,打着哑巴架。
女人获救,并没有就此离开。她见有人搭救,很想帮忙,却看不清两个扭成一团的黑影中哪个是好人哪个是色狼。这可是有些难办,她只好接着高喊:“抓色狼啊!有人强奸啊!”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说,相信大家猜都猜得出。我的小说沦落到庸俗电影的路数,这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但作为一种事实,我还是要厚着脸皮讲下去。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一个特别闷热的夜晚,一个受欲望驱使的名叫童波的男子,想对一个夜归的年轻女人图谋不轨,强奸未遂,反遭人擒。不过后来事情出现了颇富戏剧性的一幕,使我的小说跳出了套路的泥潭,总算还有一点读头。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童波因此吃上官司,并没有遇到麻烦,更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2018年,中国的公检法发展得非常健全,很成体系,成为社会经济和人民生活强有力的保障。童波如何得以逍遥法外,甚至和那个被骚扰的女子打得火热,最后双宿双飞,乃至谈婚论嫁。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啊?说起来很简单,那天两个打斗的男人一起被抓,双双被扭至派出所。派出所所长亲自审问。所长先看女人的身份证,问:“公民王菁菁,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要命的是王菁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面对两个个头相差不大的男子,她说不出到底哪位企图侵犯她的身体。她看一看童波,白皙文静,有斯文气象,再看一看那位,面色黝黑,脸有横肉,似乎出身屠夫世家。而两位都指称对方是不轨之人,自己是挺身而出的义士。王菁菁当然不会靠面相识人,所长更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一问两人的职业,一个是市人事局的干部,名牌大学毕业;另一个刚从号子里出来一星期,无业游民。再细细一问,原来犯的就是流氓罪,敢情是有前科的先生。
俗了俗了。小说写到这里,我真的感觉到写俗了。李娴立刻指责我,说我的安排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她还没有想出来,暂不细说,其次说我的观点有问题,简直是在拿法律开玩笑。我辩解说,这是很有可能的,就象写小说,任何一种写作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没有是非之分,也没有高下之别。法律也是一样,法律也会犯错误,只要这种错误发生得有道理,有理有据,否则世上就没有冤案一说了。李娴反驳我,说:“小说应该行大道,要遵循正确的逻辑,要有自身的准则。”我沉思了半晌,说:“你说的是作品是否具有担当的问题,这种理论已然成为明日黄花。”
我是童波,我有话不得不说。我看了上面的文字,感到愤愤不平。凭什么呀,业明那小子,就凭他是我的朋友,就凭他曾经借钱给我,就可以借小说虚构之名,败坏我的声誉,说我是个色狼,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守侯夜归的女人。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按照他的说法,我是个强奸未遂的歹徒,未了倒打一耙,把一个见义勇为的人送上了法庭。你们说有这种可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法律的威严何在,天理何在?我并不是在为自己狡辩,我只是要阐述一种被遮蔽的事实,世道艰险,人心鬼蜮,不能容他胡说八道。
我是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这是事实,我没有必要隐瞒。我确实喜欢一个人躲在秘密的角落里,享受那种偷窥的乐趣。但我并没有到达丧尽天良的地步。那天——就是业明说的那天晚上,我躲在小区拐角的树影里,看别人走来走去。后来我目睹了一场歹徒行凶案,我不能坐视不管,冲出去,扭住了那个有前科的流氓。那个家伙的行为是有事实基础和心理根据的。他刚从监狱里出来,不到一星期,本来就好色成性,在黑夜见到单身女人,哪有不起歹心的?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他做梦也没想到我在暗处盯着哪。至于王菁菁后来成为我的女朋友,我觉得一点不关别人的事,你业明管天管地,还能管我谈恋爱?我二十八九,没有女朋友,他又不是不知道。王菁菁崇尚我的侠义心肠,先是感谢我,后是尊重我,再就是爱上我。而她丰满漂亮,人又年轻,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有道是:深更半夜救美人,成就一生好姻缘。呵呵。
(2001,4,18)■(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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