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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5-25]
⊙午睡的夜叉⊙
七   子


今天晚上生意不好,七子知道。

脸红得像番茄,满嘴的气能刺痛鼻子的人,他们会买七子的荸荠;脸皱得像一个核桃,说不上两句话就唉呀唉呀直叹气的人,他们会买七子的荸荠;眼睛像猫咪一样闪着光,每天晚上都又笑又嚷过着节的人,他们也会买七子的荸荠;可是今天晚上,他们都没有来。

面前一片接一片的摊子上,人倒是不少,都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夹矮矮桌子上的菜,又端起杯子来张了大口往嘴里倒。他们的眼睛都没有光,脸不红,只是冷冷地发青,眉毛也没有拧在一起,软软地耷拉着,相互间不怎么说话,只喝酒,喝不上几口就是一个大大的呵欠,“呵~~欠~~”,就是这样没有气力的声音。

这样的人不会买七子的荸荠,七子知道,七子虽然只有九岁,但认识七子的人都说七子聪明,是块上大学的好料。可是大学是什么?七子不清楚,七子也不怎么关心,他只想能快点卖完篮子里的荸荠,好快点回家去睡觉。

“呵~~欠~~”远远的又有人拖长了呻吟,很模糊地溜进七子的耳朵里。七子怀疑那只是风里的小妖精叹气的声音,否则那些人困了,为什么不回家去睡觉却偏偏要呆在这里呢?他们是不用卖荸荠的,家里也没有拿着棒子的爸爸——这些七子知道,他们也知道,但他们比七子大,总有些事是他们知道而七子不知道的,比如他们为什么困了却不回家去睡觉,或者,他们为什么不买七子的荸荠。

那是多好的荸荠啊,在家里早就削了皮,甜丝丝的,汁水又多,一咬就会从嘴角直流到下巴,让你脆崩崩可有精神地嚼着,而且不沾牙!七子这样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满篮子又白又圆的小球,就像隔壁王老太太说过的,孙猴子吃过的人参果。粉红色的舌头被诱惑着舔了一转嘴唇,但只完成了半圈的航程就牵出一声“呵~~欠~~”,原来七子也困了,可是没有把花花绿绿的钱塞满口袋,七子不敢回家。虽然那些钱常常油腻得让七子恶心,但七子更怕爸爸的棒子,那棒子很大!

夜已经深了,风很凉,这时候邻居家的当当、王老太太、傻皮球都应该睡了,七子想念自己的小花被窝。篮子里的荸荠还是满满的,七子拎着篮子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愿意买的人看见了,自然会叫他过去。七子不喜欢一路叫卖着“荸荠!卖荸荠!”他怕吵了路边楼房里睡觉的人,虽然,当当老说七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左边有三四个人就坐在汽灯后面,很亮的光泼在他们脸上,也刺进七子的眼睛里,让七子看不清他们的眉目。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忽然一挺身站了起来,他真高,比挂着的汽灯还高,这下七子看清楚他的脸,眉毛很粗,眼睛很长,但黑眼珠里没有一丝光采,对什么也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浑浊却显着空白的眼光直勾勾地瞪着七子,七子于是也热切地回望他,以为他会买荸荠,然而他就那样不错眼珠地一动也不动,七子失望地意识到他瞪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穿透了自己身体瞪着身后的某一点。七子回头望,身后是灯光照不到的夜。

“哐”的一大声,七子把头又转回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僵硬地坐了下去,手肘撞翻了两个碟子。“老王老王你醉了醉了”,身边的人一叠声地叫,并不挪步,老王一挥手,又撞倒了一个瓶子。他长长地呼了很寂寞的一声出来,却不像是从嗓子眼里呼出来,七子觉得那声音来自更深更空旷的地方,胸膛,不,或者是地底。老王呼出了那一声,精神就好了些,他伸手去抓桌上的一杯酒,收回来的时候将另一个酒瓶带到了地上,白沫像焰火一样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怒放,又咝咝地熄灭。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响在深夜里,像针扎进了耳朵扎进了心坎里去,七子的心猛地一跳。

“老王老王你醉了醉了”,身边的人还在原地不动地叫,老王得到了那杯酒,抵住嘴唇就直往里倾。两口灌下去,似乎也没见出什么异样,身边的人便一齐闭了嘴。七子看见这一桌是没人买他的荸荠了,拎着篮子又向前走,四周的人群却仿佛被这碎裂声惊醒了般,像小石子投进了湖里,一种隐隐的躁动在水一样柔,雾一样朦胧的夜色里波动着,漾来漾去。

七子感觉到了这变化,只是迷迷糊糊地说不出来。四周的人渐渐活跃起来,他们的脸渗出了烦躁不安的神色,涂抹着和平时不大一样的几分迷乱。“我的老妈啊!”身后一个破锣嗓子哭喊,七子吃惊地回头。

“我的老妈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你嫁给我爸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到老了又得了肺癌……”

一个络腮胡子声嘶力竭地趴在桌子上哭,桌子边的其他人用了悲哀的眼神看他,络腮胡子的眼泪吧嗒吧嗒洒在桌子上。七子想,他那是真哭呢。

“我的老爸啊!你革命了一辈子,就不知道图个啥啊!在位子上什么也不给家里带,现在退下来了,就谁也不认识你了,你可叫我妈还要跟你受多少苦啊……”

络腮胡子又开始嘶哑地哭起老爸来,害得七子的心里也有几分酸。

“我的爷爷啊!你怎么去那么早啊!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捉蛐蛐,你现在还教我捉蛐蛐吧,你还教我捉蛐蛐吧……”

络腮胡子哭得全身发抖,七子于是连鼻子也开始慢慢酸了起来,但七子又想,他下面该接着哭奶奶了吧,七子决定暂时不走了,等着听络腮胡子哭奶奶。

“我的小花啊!你为什么要吃那颗耗子药啊!买好了罐头你不吃,偏要去吃耗子药,我妈妈那么疼你,一大把年纪伤心得死去活来……”

桌子边的其他人这时受了感染,一齐痛哭起来,大家都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嚎,那声音就像土狼在野地里嗷嗷地叫。七子顿时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说起嚎,七子可听得多了,他们的嚎声粗声粗气的又不说话,一点也不好听。上次七子听见一个大小伙子喝了酒呜呜地嚎,又哭又闹的,一连嚷了十几分钟都不换气,就跟电视里一样有意思。七子想他一定是演电视的,那才能嚷那么久都不重复老词,七子挺感动,但终于没落下泪,七子可不是个爱哭的小孩。

土狼们七嘴八舌地嚎个没完,七子撇撇嘴,转身走开。前面忽然乱哄哄地闹了起来,传来一些又粗野又痛苦的吼叫声。七子远远地瞧见两个身子扭在了一起,分分合合的,心里好奇,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两个男人正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得欢腾,桌子掀翻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我他妈不痛快!我他妈不痛快!”黑衣服的汉子拼命地去打蓝衣服汉子的嘴巴。

“老子在单位上跟他妈孙子似的,老子是孙子,你他妈才是孙子!”蓝衣服汉子含混地喊,掐住黑衣服汉子的脸死活不肯松手。

“我X你妈!我老婆跟别人上床,我戴绿帽子,我他妈冤啊!我结婚十一年的老婆啊!”黑衣服汉子一巴掌把蓝衣服汉子打得一个趔趄,自己反倒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蓝衣服汉子喘着粗气扑在了他的身上。

“你戴绿帽子,老子是孙子,孙子打你个戴绿帽子的!打你个孙子!”蓝衣服汉子语无伦次地揪住黑衣服汉子的头发往地上撞,砰砰的一片闷响。七子慌张地逃开了,他听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也从来没见过打这么厉害的,这可比爸爸的大棒子还要吓人!耳边又听见有人吵:“老板来了!老板来了!”一个壮硕的汉子撒开了手脚跑过来,冲进混乱里扭在一处。

身后的骚动很快平息了下去,但七子不敢再呆在那里,他的心跳得厉害。七子一口气直跑到人群的另一头停下,这里挺安静,没有那边的嘈杂。汽灯的光射到这里已经很暗淡了,三三两两的人浸在昏黄的光线里,拖长了黑黑的影子。七子看着他们木然的表情,沉默的眼神,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的存在像一个稀里糊涂的梦,反倒还不如那影子真实。

眼前的一个人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就灌了下去,和倒在另一个杯子里一样容易。七子知道他喝的是酒,来这里的人都喝酒,七子没喝过酒,只见过许多喝酒的人,眼前这个人却喝出了七子从未见过的爽快。七子不由得看出了神。

那个人又倒满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喉结几个起伏就全进了肚子。他一手去倒酒,一手用力地去抹嘴角,一条活泼的酒线还是抢先一步流淌到胸口上,他的胸口早就漫开了一大片水痕。

七子看着这个独自占了一张桌子喝酒的人,打心眼里佩服他的酒量。酒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七子并不十分清楚,但七子见过许多小口小口喝酒,没几杯,就跌跌撞撞跑到街边去哇啦哇啦的人,眼前这个人喝酒的豪气令七子惊叹得很。那个人左手拿了酒瓶往杯里倒,右手就拿了杯子往嘴里倒,动作虽然算不上快,却连贯得利索。七子站在一边眼睛都快直了,忍不住就想在这里多瞧一会儿,至于荸荠……反正是卖不出去。

一……二……三……光七子站在一边的五六分钟,那个人已经连着喝下去了五杯酒,七子看得怔了,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那个人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虚虚绰绰地只看着酒,脸上有些古怪的笑意跟着杯子里的酒一起荡来荡去,可忽然他脖子一斜,腰一松,竟然吭也不吭软绵绵地就向桌子底下滑去,顺畅得连丝抗拒的意思也没有,一路顺风地滑到地上躺着,伸直了手脚。

七子揉了揉眼睛,自己并没有看错,那人就这样伸直了手脚躺在桌子底下,不打呼噜。七子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这是醉了,就大着胆子走过去推推他的肩膀,那个人睁开眼睛看着七子,眼睛里的纱越来越厚,眼神隐约得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斜着眼瞅了瞅七子,又抬眼瞅了瞅头顶的桌子底,现出十分困惑的样子。

好一会儿,那个人终于撑着桌子腿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腰肢一扭一扭的,全身软得像没有骨头。那个人又坐到了凳子上,呼呼地喘了一会儿气,接着用双手捧了面前的杯子颤巍巍地往嘴里送,递到下巴时手却一软,整个身子向前倾倒在桌子上,趴稳了再没有动静。

很快的,七子听见沉闷的呼噜声传了过来,七子在心底轻轻地唉了一声,惋惜这个酒瓶子的倒下。这时候七子听见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小孩,过来。”七子寻着声音走过去,叫他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小脸儿满俊的……”长头发的女人伸出手摸七子的脸颊,她的手指很滑,被她摸过的皮肤感觉怪腻的,好像是擦上了肥皂。长头发的女人虚着眼睛向七子笑,卷曲的眼睫毛一翘一翘,七子从来没见过那么长的眼睫毛,几乎可以晒衣服呢!七子被自己的夸张逗乐了,忍不住咧了咧嘴角。

“你乐什么呢?小帅哥……”长头发的女人轻轻拧了一把七子的鼻子,动作懒懒的,声音也懒懒的,尾音拖得很长,含含糊糊地拖曳着。七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女人身上浓郁的香气把他包围得严实,四周早已习惯的酒味掺和了这香气,让七子的脑袋晕乎乎的不大好使。长头发的女人眉毛又弯又挑,眼睛老是虚成一条细细的缝,嘴唇是莫名其妙的黑色,脸颊又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样子让七子想起了他曾经画在鸡蛋壳上的脸谱,那蛋壳被傻皮球摔碎了,七子伤心了好久。

“她没有当当漂亮”,“当当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七子想,“但是当当长大了,会不会也像她那样呢?”七子有些担心。长头发的女人轻轻捧起七子的脸,“我要还是个孩子就好了,小小的孩子……”女人说着七子不大明白的话,表情迷离得像是刚醒过来、或者还呆在梦中。

“我和你换这个身体吧,我来卖荸荠,你来喝酒好不好?”她认真地问七子,七子很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望着她,女人对面的长头发男人走过来,一把将女人揽进怀里,低头去咬她的嘴唇。

七子知道,这时候他该走开了,大人们咬嘴唇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一边站着,他们会发很大的脾气。七子刚走两步,长头发的女人又从长头发男人的怀里挣开,扬手叫七子:“哎,小孩,我买你的荸荠。”七子连忙欢欢喜喜跑回来,可长头发的男人一掌推在他胸口上,叫:“滚开!”

这一掌推得好重,七子立刻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砰!七子的背撞在一个柔软的什么上,他死死地把篮子抱在怀里,生怕撒出来一个荸荠。身后那柔软的什么始终牢牢地托着他,七子终于没有倒下,只顺势坐在了硬的什么上。

长头发的男人又低下头去咬长头发的女人,女人推了推他,没推开,就抱住了他的脖子。七子忽然觉得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爸爸有时候也没有理由地打他,但爸爸毕竟是爸爸,而长头发的男人七子并不认识。七子怔怔地坐了一小会儿,嘴角又一咧,有些想哭,可马上就使劲地忍住了。“七子不哭!”,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咬紧了嘴唇。

这时,七子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把他轻轻地扶起来,七子于是看见自己刚才坐着的那个硬东西,那是一只黑色的皮鞋。七子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他撞了人!七子惊吓地跳开了一步,看见身后坐了一个男人,正弯了腰瞧着七子。

很温暖地瞧着七子。

那是一个灰色的男人,独坐在最靠墙角的阴影里,桌上没有菜,只密密麻麻地放了许多空酒瓶子,整齐地列成四排。他的脸灰扑扑的,神情也灰扑扑的,只有眼睛里晶晶亮亮,不像别人那样朦胧地漂浮了或浓或淡的雾气。七子本来想急急忙忙地说一万声“对不起”,看了那人的眼神,却找不到半分责怪的意思。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弯了腰,手肘撑在膝上,用温暖的眼神瞧着七子的眼睛。那并不是可怜、同情、心痛、或者七子平时见过的种种慈善的眼神,男人的瞳孔里只浮出七子呆呆的小脸,他的表情沉静而专注,象在用一种带了魔力的声音反复地耳语:“七子……七子……”有一种神奇的东西沿着他的视线爬进了七子的眼睛,又滑落到身体里,暖烘烘地汇集在七子的心口。

七子张了张口,在道歉之前,忽如其来的酸楚从心口直冲上他的鼻子。七子还来不及咬紧嘴唇,一大滴眼泪就从眼角涌了出来,挺滑溜地越过脸蛋儿,挂在了七子的腮边摇摇欲坠。男人柔和地瞧着七子流下这一滴眼泪,他的视线几乎全被这晶莹的水珠吸引过去了,眼泪垂在夜风中摇呀摇呀,就是没打算跌落下来。

“无知的孩子,原来,你也讨厌这个世界呢。”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和,像风吹过小树林的呜咽。七子的思想在男人的低语里打着旋儿,虽然转不出个名堂,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声音好听,酝酿在眼眶里的第二滴眼泪便刹住了流不下来。七子心里开始没来由地亲近起这个男人来,甚至是依恋,就那样被他温暖地注视着,什么事也忘了,什么烦恼也消失了,就像冬天浸进直冒白气的澡盆里,身体和心都很舒展的快乐。

男人低头看了看七子的篮子,从里面拿起一根串好了的荸荠,又掏出钱包,把一张钞票塞在七子的手里。七子认识那上面的数字是一百,他找不起那么大的票子,就把钱又递回到男人面前。男人微微笑了一笑,接过钱塞进七子的口袋里,伸出一根指头对七子左右晃了一晃,七子明白这是“不”的意思。

一阵风吹过来,凉飕飕的,将男人脸上的微笑卷了去再不回来。男人站起身,披上凳子靠背上的风衣,把钱包整个的放在桌上,荸荠也放在桌上,转身离去。男人头也不回地向着街道的一端走去,那里冷冷清清的,几个被偷走盖子的阴井张了大口仰望天空,路灯没几盏亮着,城市在那一角显得是如此晦暗,仿佛白日里被阳光践踏的黑暗这时全都翻涌了出来,将大地割守。

老板走过来,翻了翻钱包,“呀”的一声,耸起眉毛露出欢喜的样子。七子望着男人垂着头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空了一大片,他想起爸爸的大棒子,虽然兜里的钱可以让自己回去不会挨打,但不知为什么那棒子生硬地插进七子的意识里,让七子心里别扭。这时七子开始怀念片刻前被注视的温暖,那温暖是从未有过的,比一碗热腾腾的豆花还宝贝,比当当家到处乱跑的小猫咪还宝贝,比……比什么都宝贝。

七子作了一个很蠢的决定,他不想回家了,他想跟着那个男人走下去,虽然不知道男人会去到哪里,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哪怕只能这样远远地跟着他,七子就很满足。七子的手酸了,他把篮子抱在怀里,紧跟在那个男人的后面一步步地走着。脑袋不困了,胳膊腿儿也精神起来了,他相信那个男人一定会把他带到很好很好的地方,很好很好的地方,那里没有棒子,没有刺鼻的酒气,没有冰冷的风。

男人手揣在兜里,埋了头慢慢地走着,在十字路口他犹豫了一下,开始穿过马路。这时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没有嘀哇嘀哇地乱叫,只闪烁车顶的灯,蓝色的灯光清冷地在夜空盘旋飞舞。男人在街中心停了下来,面朝救护车开来的方向稳稳地站住,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七子的心忽然收紧了,有些不晓得来由的慌张。

救护车的速度放慢下来,以着刺耳惊惶的声音狂呼乱叫,拼命想刹住前进的脚步。它终于如愿以偿地停了下来,重叠在男人的身体上,七子的眼睛寻不见了那个男人。

七子的脑袋里沉闷地响了一声,他还在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但眼前只有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七子想看到的任何东西。七子的耳朵听见一声稚嫩的尖叫,很清晰的,像是自己的声音,七子的力气随着这声尖叫被骑着扫帚的巫婆给抽去了,他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夜,幽暗沉寂,七子安静地躺在地上,篮子里的荸荠撒落一地,在马路上快活地奔跑追逐。几个雪白的荸荠跳到七子的头上,调皮地藏在了七子的头发里、领子里,也有几个荸荠滚向救护车的轮子下面,在殷红的液体里凝住了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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