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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5-25]
1、
我知道这个故事要讲好,是件难事。网络,人们并不陌生,实际上很多人从中找到了幸福和瞬间的快乐。辛丑分配到我们这个小县城来,似乎背后总藏着故事。辛丑是一个人,是个看上去顺眼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很不理解她怪怪的名字,只知道历史上有一个《辛丑条约》。辛丑在历史上是一个可怕的年份,而这个名叫辛丑的人,使遇上她的人都忘不了遇上她的年份。一个人可以作为一个标志,使你记住那一年;没有她,你所经过的那一年像是假的。
我第二次见到辛丑时,她的身份是一个病人。在临河的住院部,在五楼的长长过道上,一股股西药的气息,没病的人也可能呆出病来。我刚刚从缅甸送货回来,领导就派我到医院,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孩。辛丑是外地人,三月份去农村收购苎麻时憋出来的病。算是因工负伤,工会于是派我来。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氛,显然医院里找不到宾至如归的感觉,带来的几本杂志难以完成解闷的任务。
辛丑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天,抽空看了看我,没有吱声。护士又来加一瓶药水,她配合得很好。我开始和她寒暄,话匣子一打开,就像自来水。她父亲是一个镇子的卖布人,算一个小商贩,这些年靠卖毛巾和解放鞋为生。辛丑能做生意看来还有点遗传。辛丑的小名就叫“丑丑”,小名往往寄托了大人的期望。辛丑还是在防守,对于自己的身世不愿谈太多。我们又冷却下来,看着夜色袭过来。
2、
我用纸上的网址和一抹愁云联系上了,他很直率又很急切地问我这些天到哪里去了。我总是含蓄地回答着,时不时的支开话题,他一开始没有觉察到,在我的文字里面,他被动地跟着我走。他确实是一个出色的人,言真意切。还说五一节过来看我,顺便看看我多次提到的小城风光。我用生硬的理由回绝了他,然后长吁一口气。每当此时,我像漩涡中的小船,害怕将自己的生活和这个网址产生联系。
朋友啊,一抹愁云这个昵称,它背后将发生多少事。这个北方的男孩像是在鱼网中挣扎的一条鱼儿,在电话线的另一端痴情地等着一些美丽的事发生,而我手上捏着的消息,将使这根线和这个小城失去联系,将使他和某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失去联系。
我们县城虽小,但和东南亚却有业务往来,我对世界的看法就是从这里慢慢积累下来的。马进常批评我,给这个家一种不安宁的感觉。我认识马进使人生发生了质变,马进是县城技校的一名老师,教美术的。我们在城南书店相识的。马进像一片轻柔之风走进我的生活。他安于现状,对外面的世界不去感受,从我的嘴里零碎地捞点世界变化的气息。他时常到农村去写生,更多的是沉浸在对农村的感受中,他对都市化的东西全无偏好。他是平常百姓,将心灵放置在审美情趣中。我曾将他在灵溪画的一幅山水,送给了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那天晚上,他没有吃饭,只是轻叹气。他朴实,思想深邃,有创作激情,脾气好。
3、
我一下车,就感到无比的轻松,一路的颠簸使我的骨架都松了。太阳暖暖的照着,稻田一片连一片,给人丰收景象。见到辛大爷,我略感吃惊,他显得如此健康,满脸悦色。我不忍心将坏消息告诉他,这位善良的老人如何承受这重重的一击?
布店的生意看来很好,辛大爷的几个侄女在帮忙。辛大爷平静地听我讲完,将一杯热水送到我手上,嘱咐我多住几天。然后收拾几件衣物,就往城里赶。秋天的夜晚显得如此干净和明亮,辛大爷叫上“摩的”,融进了这黑色。他怕我经受不了奔波之苦,强行让我住一个晚上再走。
我象个客人领略了乡村的客道,我到过不少地方,只有在这个宁静的镇子上,我才听见自己的心跳。我一下子明白了马进的乡土情怀,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我的旅馆靠着一条小河,可以听见流水声,这是镇上唯一的旅馆,原先属镇政府,由于招待费累得太多,便归了这家主人。我是今夜唯一的客人,有我没我,这个镇子照常运转。我像一条虫子蜷伏在旅馆的角落,听见自己身体里的各种响声,和窗外的河流汇为一体。
4、
我在这个城里已工作了两年,习惯了单身生活。在城南有一家书店,名叫“有凤来巢”。一到周末,我都会到那里去逛逛,偶尔遇见些好书。我要写一个论文,就跑到书店去了。我在书架前随意翻翻,刚拿起一本关于张大千的画册,他就映入眼帘。他看着我,足足用了三秒钟。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含蓄的眉毛,给人好印象。我是骄傲的公主,我不谈恋爱;就在这一刻,洪水来了。
他竟然请我喝茶,后来话题落在两个词汇上:“活着”和“生活”。他说,你仅仅是活着,而不是生活,生活是有思想的,活着仅为柴米油盐。怪异的论调,莫非都是男人追求女人的前奏?
5、
一抹愁云来信了,失魂落魄的样子,急于见我的语气。我已经给他写过八封信了,逐渐低调,可他的热情似火,总不罢休,一招即来。我束手无策,面对我从未见过的激扬文字,一声声急切的呼唤,越来越像奔我而来,叫得我的心情忽好忽坏。我甚至怀疑过我的马进,命中注定的人啊,你沸腾的心泉在何处?我怀念单身生活,我怀念恋爱时光,每当我坐在电脑旁边,我就超越了自己,灵魂在飘荡。我必须尽快结束这种虚拟的故事,结束替人缠绵的工作,从湿漉漉的河里爬上来,搂着我的爱人,搂着那温馨的光。
辛丑的丧事在换季的日子办完了,公司在家的人都出席了,辛大爷带来了一大箩筐的白布青纱,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有序地献上对死者的哀思。阴沉的阳光,使我明白了万事万物都有兆头。在大家搭上大客车的瞬间,阳光突然一闪,大家都注意到了。每个人都不说出来,各有各的猜测。
6、
她侧躺在病床上,说出了心中的秘密。我有个网友,在西安,去年七月在网上认识,开始发电子邮件,谈人生,谈爱好,慢慢有了感情。网上的爱情你不信吧,可他是真实的。对我好,关心我的感受。我们书信很勤,后来又打电话。要不是路远,我们会很快见面的。我的病,似乎很严重,从你们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我担心爸爸。他的名字叫徐器,网上昵称是“一抹愁云”,是个善良的人。帮我吧,让他不受伤地离开吧。
这有点像临终托孤,我答应得很爽快。她幸福地笑了。我没有和马进商量,就在电话线的帮助下,像一个好奇的寻宝人,从此落入层层叠嶂之中,难以自拔。我每天要将自己一分为二。
7、
我从大客车上下来,看见一个女孩站在楼梯口。她迎上来,问了叫我的名字的人住在哪里,我说我就是。她说她从西安来。来自西安?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离我非常近,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我把她请进房里。下面是她的话:
我从西安赶来,参加辛丑的葬礼。我很难过。我是感情的罪犯。我哥哥是西安外语大学的研究生,他在网上认识了辛丑。两人谈得来,哥哥觉得这是一份跨地域的真挚感情,是一份纯洁的友谊。两个月后,哥哥忙于办理出国的手续,并最终去了意大利。哥哥说,辛丑是个好女孩,值得我学习,这份洁白的友谊可以由我继续下去,也算是薪火相传吧。谢谢。后来,我和辛丑保持着联系,我当时还带着一份游戏的态度,觉得网上反正是虚拟的世界,就一直保持哥哥的口吻。不了,我想赶晚车回西安。
这天晚上,我无法入睡,在这个故事里,我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不断的自问,我捏着被角轻泣起来,马进紧紧地搂着我,不断地宽慰我,使我从湿漉漉的水下浮了上来;我的丈夫,我的依靠。谁愿意触动隐藏内心的往事,谁将万劫不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那些生命中出现的奇迹,出现的美好瞬间,不是幸福的全部。
8、
两天后,我想将辛丑信箱里的文件删除,却看见又一封以“一抹愁云”命名的来信。我本不想再看。
“你显然不是辛丑,辛丑在11月18日病逝,而你的最后一封来信,电脑显示时间为11月19日21:44,你究竟是谁?”
(20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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