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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6-17]
下马渡是潇水边上的一个小小村落。夕阳快下山了,红中带黄的一抹金粉均匀地涂刷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肥黑的水牛慢悠悠地踱着步往圈里走着,村妇挑着水浇着园子里的菜蔬,门前的潇水静静地淌着。村里晚上有渔鼓班子唱渔鼓道情,几个男人忙着在村前的晒谷坪上搭台,孩子们洋溢着兴奋和汗珠玩着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走进村里时,远处的山峦已隐入了雾霭,袅绕的炊烟里透着南瓜的香甜。下马渡!多温馨而美丽的名字。
晒谷坪上的戏台搭了起来,二盏汽灯挂在两边的横杆上,它的周围,成群的蛾子在飞舞,像孩子们凑在一起唱着儿歌。这飞蛾,倒极像这水域两岸的人民,透着不计后果的血性。演员们拎着道具上场了。所谓演员和道具,也就是三个并未化妆的二男一女,二付云板和一把胡琴。我虽然听说过《七侠五义》、《薛刚反唐》之类的演义,但还从未看过这种露天演出,估计观众能了解这汉民族传下来的忠义和侠气。云板一敲,我注意汗水涔涔的玩皮孩子就不再追逐,坐在前面安静地就像剧院里歌剧已经开始。农人们洗净了一身的汗汁,换了衣服搬着凳子坐了下来。这情景使我蓦地想到这木头搭起的台子,它是一尊巨大的神,台上的人,则是神使唤下的传道者。我想我不能再把这大河边的渔鼓看作戏剧的一种,它应该是汇入潇水的那一股最重要的山泉,叫做什么呢?信仰。
演员在台上尽情地演绎,他们根本不需要蕴酿情绪,他们就像农人在地里劳作般挥洒自如。这个晚上,我想我亵渎了这片大地。我听不清演员的唱与白,也无法融入这一晒谷坪的伤怀与骄傲。我一直以一种渐愧的心态欣赏星空下的下马渡。眼前的景象唤起历史的回响,这块土地有过太多的神话和传说,凝重得游玩者不敢轻易展现自己,怕自己脚下的鞋被这块大地紧紧粘住而无法脱开。演出是一种坚定的方言,不是出于对当今文化的绝望和无奈,而是出于像湘楚山林吹弯挺拔松树的劲风一样的不变信仰。我们必须在渔鼓演出之前,在潇水边走上一圈,看一看江永、道县、双牌、永州、祁阳、冷水滩,看这些纷纷停落在潇水边上的苍鹰,看它们有力地拍打坚硬的翅膀。你会看到冷峻、阳刚,也会看到柔美、浸润。静谧的流水和孩子的笑脸只是它的一部分,诸如此类的美丽,在潇水比比皆是。
坐在人群里,这正是诗歌创作的过程,木台搭成的神像和它的回声在空中飘荡,把过去和现在溶合一起。如果过去是一尊雕塑,我感觉现在就是那雕塑上无情冲刷的雨水和太阳酷烈下的盐粒。无法湮没的语言和过去的词汇早已存在――它的发音,它的抑扬顿挫,它的字典和血液。这夜幕下的潇水,在我看来,不仅仅是冲洗雕塑的雨水和山歌,更是令我惊叹的民族元素,雨水和盐粒的凝聚。
演员还在投入地演出,就像在朗诵柳宗元当年留下的诗歌。散发青草气息的诗歌同孩子们油黑的脸庞一样使我感动。背景都是清澈的潇水,都是江永的拳术、祁阳的小调、冷水滩的粽子、江华的瑶家故事、双牌的龙灯狮子。这千百年来还未改变的木质结构的小村,还有周遭的小镇,它的子民――刻脸谱者。烧石灰工人。打铁汉子。卖货郎。带着通常不起名字的黑狗,拦腰掖着毛巾,扛着猎枪的男人。天未亮,还没梳头发就踏着拂晓的凉意进菜园摘长豆或黄花菜的主妇。我眼中的这些片断,在潇水流域,被时间解读着,也由时间创造出了壮美的文学。
露水渐渐地重了,浓雾从山峦上倾泻下来,人们开始领着自己的孩子和狗回家。整个潇水流域安祥地入睡了。但当穿透浓雾的一束束阳光照耀过来,这就是下马渡昨夜的渔鼓――雨水与盐粒、旧词与新语,将这一片土地木戏台般打造。
2001年5月9日夜于沈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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