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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1-05-25]
⊙泊渊⊙
杀  戮


  谁说杀戮是无情的?此刻我尝到了杀戮完成的干净利落带来的来不及品尝的滋味。
  正如一篇文章里写的那样,这件事发起之前我早已在心中把它结束,无数次了,真的。所以,今晚的行为只是把它恶心地表现罢了,并使我的存在如我所愿地划上恶心的句号。我,从那一刻起,成为了死亡,成为了遗忘,成为了抛弃。很久以来,一定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很久的某个时候,我就期待这一刻的到来。谁体会过把自己彻底抛弃并杀死的快感么?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做什么好人,对我而言,“好”字只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我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在我的脑海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仍然在冒汗,心(有这东西吗)为什么在一点点地传送给我难受的感觉,这感觉比起刚才整个事件的发生完成更使我混乱。我没有预谋什么,我想我宁可相信这是一场身不由己的事故。可是好象又不完全这样的。我说过了,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期待很久了。
  我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这一刻总会到来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是否有过期望它永远不要到来的想法?我记不得了。“近乡情更怯”——什么样的人说出如此血腥的话语?我近来频繁感受到了要迎接它的的畏惧。谁有过那种既欢迎又畏惧某种“情怀”(呵!这个唯一令我的心温柔颤抖的词语)的体验谁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我的成长是一个杀戮的过程,从我有意识时起我就坚信这个。人们可能不相信我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我的父母。事实上,我的来到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一个杀戮的原因和结果吗?选择是不可能的,真让我选择我也一定会不知道该如何去行作的,所以我还是会无奈地降生,而后无奈地长大,到亲手把自己杀死。血——从来就没有鲜的——先于剪刀刺入我的胸膛喷出。当然是我,是我把如血的血呼唤出的,它的存在必须由我决定。在我之前是谁决定它的存在呢?无数个如我的人,每一个如我的人,每一个我如的人。
  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父母爱怜温柔的双眼——至今我仍在可笑地把她期待,我说的是我把自己杀死之前;而是血。我本来打算让自己死在没见过面的情人怀里,但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到那一刻。事实上是我打算抛弃他的,这个唯一在和我相处的时间里说我“好”说我善良的男人。我想我在记恨他说我“好”这件事,也许正是这件事使我决定还是死在自己的手下,死在自己的怀里。我没办法忍受一个认为我“好”的善良的人为我而起的哀痛。我拒绝“感情”,因为她阻碍我对自己实行杀戮。他终于还是对的,无有感情何来之拒绝;他说的,一个我没见过面的人,男人。
  我对男人没什么印象。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印象。曾经和我较为亲密的几个人说过我每天犹如行走在梦中,为此我躲着他们。知道为什么我躲着他们吗?也许有人猜到了。是的,我是个杀戮成性的人,尤其爱对身边的人下手。从某个意义上讲,我是个弑亲者,我弑杀了父母。谁让他们对我寄有厚望?谁让他们对我恩赐?我弑杀的第二拨人是兄弟姐妹,毫无疑问的。对付他们我没费什么力气,他们毕竟不是我的父母,他们的颈脖也比较纤细。他们到下一个目标之间居然相隔了很多年,这个时间太漫长了以至我几乎把自己的技能荒废。这也是我的最后一个目标,也是使我把自己一并结束了的人。是的,这个人就是我刚才手刃的人,也是一个男人。当然我说的这三拨人是我的大生意,其间我并没有歇手,还是时不时结果了些小人物,实在不值一提。有最钟爱我的中学老师,有我的初恋,有一个仅有一面因缘但对我魂牵梦绕的人(我竟然会记得这个人实在令我惊讶),还有我的老板,等等,等等。好多。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我的情人算在内,昨晚给他写了一封信以后我便打定主意从他的生活消失,实际上等于结果了他。但他是唯一一个我希望在我死后仍能幸福生活的人,天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有这样的眷顾。他是唯一的完美地生活在我的印象中的人。我把自己杀死了,但我没能够把印象一同结束,就在刚才手起刀落的瞬间印象象瀑布泻落飞溅……
  为什么会这么久才找到这最后的目标我至今不明白。我是信上苍的,在我思考不明白的时候我把工作都留给他,他一定会给个交代的,因为他才是主宰一切的力量。
  我在17岁那年认识了这个男人。
  五月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我和他站在一起,我们的第一次谋面我就预感到这个人是我一直期待出现的第三个目标,也是我要死在他手的人。第一次见面在想象中我便把我们捆绑在一起,牵到祭台前,举起利刃,手起刀落,红血四溅。我很久没有生意作了,他的出现令我饥渴的心颤抖,狂乱。我的杀戮生涯本来可以更长一些的,但一个人活着往往只为了另一个人,只为了一个瞬间。我的所有存在的价值就在和他的认识、相处和结束上。他是我生存的唯一理由,是我这么多年受苦煎熬的原因。我为了将他杀死付出的超乎我的忍耐。我居然坚持下来了,可见他的分量。
  眼前的这个人身体尚温,眼睛尚未闭上,头发柔顺地围绕他瘦削的脸庞。他没有挣扎就躺倒了,我这一次没有伸出手去接住他的身体,因为我握剪刀的手在迅速刺向自己。
  我是一只狂热的飞蛾,我的生命就是扑向灯火的过程。这便是我的宿命。第一次见他我的心中泛起的不是爱,而是怜,怜悯他的将死于我手而不知;而是愧,愧我的到来就是为了将他结束。此后这种愧的心理一直伴随着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如果不是这种愧我们也许可以活得更久些,但如果那样他对我便一文不值了。我不能忍受漫长的等待。实际上我很早就想把杀戮实行了,很多细节使我迟迟没有下手。我差点背叛了自己作为杀戮者的使命,就因为那些细节。无数个夜晚,无数个黎明,无数的歌曲在午夜的响起,无数行文字在午夜的呈现,和他一起的无数个日子只有一个颜色:黑暗。黑暗使我迷失,使我软弱,使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夜晚的身体是可怜的,黑暗中的摸索是无力的,我无数次举起的凶器羞愧地滑落。
  我是嫉恨“好”的东西的,我不能忍受的就是“好”字,而他是“完美”的,完美的东西更引起我的杀戮欲望。他是柔弱的,一双象小狼的眼睛,一双诗人的手,我无数次目视,无数次凝望,无数次为之颤抖。他的存在便是我曾经存在的证明,他注定来到我的跟前,被我痛苦地完成。他便是我,是我失落的另一半,是我所不能存在的存在,是我不能失落的另一半,是我无从追随的我,是我无从想念的我。
  我的血快要流尽了,我的记忆开始模糊,我的印象在离我远去,我即将成为过去,成为遗忘。我只来得及把一个词语刻在临死前最后一个记忆的格子里:否定生存。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出这个词的含义。


■(寄自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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