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OliveTree 文学月刊·1995年创刊 1997年第8期·1997年8月1日出版
本 期 目 录 ~·※·~【本期作者:故魂】 诗八首:入画;记忆的沉船;象形水;写生节选(五首)·······故 魂
【新汉诗】 九七新年·········张 耳 投石入水;还·······王 群 风景不动·········祥 子 迹印;复述········亚 君 古意:我们怎样抓住一头牛·梁 元 灰尘和水桶········马 兰
【潮声】 水月镜花·········阿 钟 残虹·············程
【河床】 米娃娃············华 叫声打断了好日子·····祥 子
【译介纵横:美国当代诗四首】 语言···········克瑞莱 晚景···········欧 朋 三哭··········迪派瑞玛 我的一生(长诗选节)··海金里安
【六香村言】 现实人生:呼吁与京不特对话〔连载之三〕·············京不特
【《倾向》专栏】 一个小时代的文学简历〔连载之四,完〕··············陈接余
【如是我闻】 纽约诗人〔连载之四〕······················张 耳 ———————————————————————————————————— 【本期作者:故魂】 六十年代出生于中国,仅读过一年文科而已,现移居海外。 一向认为诗歌必须无咎无誉。怀疑真假对立的泛诗歌信仰, 怀疑感性或知性的双重诗歌经验。试图以意识活动改造内涵的可知性,以精神的 再体验重构理性的向度。以此解释诗歌本质与非诗现象的相悖,解释诗歌与人的 绝对生存之间的不可界定性,故以魂自居。 ———————————————————————————————————— 栏目编辑:马 兰、伊 可 ·故 魂· 入 画 ——— 在一切都出乎意料地 平静时 我的灵魂在画布上 被拓成八角平面 我以静态逃脱 自己 让印死的姿势粘满了你 脚印落花 每一记让我在又一层的 彩颜中 被绷紧的想像挤作腾翅的挣扎 我竭力将画面的自己 支起来 旋镜一样地立在小屋里 预言回光返照 企望你穿起一件影子飘来 随手精巧一触 而我却落羽瑟瑟被囚在镜子的 另一面 正急速旋转倾翻 一霎那我 沉沉依然抓不定 你在瞬间里完成的过渡 灵魂纵身溅出世纪的画框 用温度的眼泪 凝成入狱的自白 妄以 被死亡模仿的色斑 驱散你不再从此的角度瞻目 灵魂把自己 还给尚在摇篮中的灭绝 如试图 飞出画景的鸟意 在生命回溯中拉出,悬念 (选自《悬念》)■[目录][下一栏] 记忆的沉船 ————— 当时间流过的时候 记忆的沉船 在沙滩上读着被日子传递的迁移 知道 什么都没有了,我 浑然不觉地标起龙骨 在境界的原处 用灵魂垂钓自身的秘密 也,默看远处的意念拖着鱼脊 穿过瞳外咸海 在将要抵达彼此相反的生存时 一同搁浅 祭岸 在极缓慢的,水面上 不再需要在视觉里溺水 记忆已经启示 下沉 没有什么纯粹的习惯了 与你一样 只有慢慢散开看不见的船架向下伸出全部 难道谁还曾经愿意 闭上眼睛 企求还原其中的另一个悬念 (选自《悬念》)■[目录][下一栏] 象 形 水 ————— 滴进盘子里 不再让我变成别人 无色无味 黑与白的声音 我倒退 缩成一滴 流进意识血液 没有人知觉 在若有若无的盘面上 珍珠般 风干岁月 变小 我将动作吞没 退缩成一滴 整整一个晚上遗忘 世界按时 跌入我的体内 自茧生命 于是我滚动 将世界碾成种子 还有一次 月亮刚刚升起的珠形水影 在同一晚上 深渊的下弦分界面 我略凝神 自动退缩成生动一滴 停留 伸手却不及另一个 滚动的 以真乱真的悬念 (选自《悬念》)■[目录][下一栏] 写 生 节 选 ——————— 1.星辰无夜 走到哪里也只怕是历史的含义 星辰筑好一切空中家园 这一夜是否梦想复活敲打着月亮明鼓 惊飞的仙女抱着九天以后黑夜无边无际 传说中的坠落总是投入时间的盐湖 让泪水记录嘲笑 那时会有类似的岁月界入一万年后人性的大逃亡 但不能扰乱人类带走疼痛的短促姿势 2.交叉的伤口 十字形路口 被困的野兽马车般走在刀刃下 奋不顾身来回复返 美丽与存活挡不住一个局促不安弱点的暴露 悲伤在路边一只绝望猫后的眼里点点溶化 如何提前化为透明的形状 也许清楚 怎样正好滴中最好的要害处 3.卖花蓝子 且听着 情人举着声音的火把越来越远且行且哭 春天已被征服在预想与预想中相撞 所有的歌名已经幸运地用完 设想风的经历蒙紧人类的双眼把刚刚碰到的一个故事带到很小的海边 将死未死的海盗为朋党留下诗歌的自言自语 无数光华捉住古老的黑帆 时间与鲜花互相追逐丢下美丽的行李 可能是看太阳全然无知惊叫着从空蓝子的遗址上升起的时刻 4.塞墨勒 白色托梦跳起了龙凤之舞 在天堂里和雷电交谈一同变作恐慌的开始 祭者用季节砌作一圈圣坛 宙斯无罪完成最后的临界部分 巧合在命运里重新开始 复活被遍野神花残酷地拒绝死亡又毫无准备地呼救 5.石像 被受难之花的蔓藤缠紧 脊骨已折现代的造型略去我的衣服 善良地感时 还有人在草上沙一般躺下喊着罕见的名字 教人不雨的欲哭 剩下天长地久无碑无墓一动不动 花依次变来变去 还有城市简单的手 分开果实扯出记忆的绞架 但我不必再说出在生命的尽头找回未来的借口 ■[目录][下一栏] ———————————————————————————————————— 【新汉诗】 ———————————————————————————————————— 栏目编辑:伊 可、马 兰 ·张 耳· 九 七 新 年 ——————— --致香港诗人梁秉钧 I “雪深深落下, 雪落下因为到达了某个顶点:”在未来春天 的对联上?我不能确定这一事件的进程, 象你这些词句裹挟真实性的谜 依然在曼哈顿上空纷纷扬扬,依然。 时差只有当我们走近时出现。 毕竟我情愿活在这一百年 而不是上一百年的新年。 另一种悖论选择卡夫卡的美学革命 和其他写作方式,比如让这首诗的词句 只具声调而不具象:巴赫或舒伯特 普通话或广东话,尽管已经晚了半拍。 II 我不能确定木瓜的定义:quince或papaya? 即使读熟你写的故事,又甜又香。 在北京和纽约的生活经历无法把握 亚热带独特的种植术和果实, 因为北国冬天冷而多雪 虽然帝国苹果与京白梨也标榜多籽内容。 比定义更占据我的是瓜的饱满 和预期被端上桌面的缺乏表达。 历史对瓜瓤施加暴力不从心仅涉及道德, 也许促成眼前这些反向赞美-- 粗旷杂交繁殖出累累外来语还有你的家, 就象木瓜斯特拉文斯基式青黄色的外层。 III 雪的未来寄托在自身融化后土壤的潮湿, 为新年里瓜种怎样伸展埋下伏笔。 这表达背后不是观念,是持有的方式: “我不要你用既定的眼光看我。” 因袭某种气候也难使 两片真实的雪以同样情节降落。 凤凰木靠个性插入平常土壤 与一律抢高枝的凤凰不同。 火中只能飞出台上英雄式的神话, 神话里能摇身变色的(我们已目睹很多) 羽毛,也只是羽毛。 将来注视我们用什么眼光,我不能确定。 注:依然记得五年前在一位美国诗人书架上首次读梁秉钧先生诗作的惊讶和感动。 后来在纽约购得《形象香港》和《香港文丛--梁秉钧卷》,也在港台美的期刊 上寻找他的作品,进而对他的诗风文体十分敬仰。梁先生的诗彻底更新我对香港 文化的认识。在我心目中,梁秉钧先生是以汉语创作的当代诗人中最重要的一位, 也是我最喜爱的诗人之一。分析介绍他的作品需要另外场合。这里仅以三阙短诗 对映梁先生三首长或略长的诗:《雪》、《木瓜》和《凤凰木》,代向先生致新 年问候。诗中引文均为梁先生诗句。 ■[目录][下一栏] ·王 群· 投 石 入 水 ——————— 投石入水 某种红色的微光 潜入澈底的内部 投石入水 已非一个单纯的声响 在表面之中旋转直至乌逝 直至天地空空 沉浸于水 游戈于我们之间 还有各自的形状 若干个心事 随风波动 随波荡漾 投石入水 会溅起神秘的记忆 从深处回响你的寻觅 那是一种缘初的诱惑 早先的巡临 消解了自己不再浑浊 除此之外的孤独 除此以外 仍渴想着回去 在百年难产的期间 长满水草的脸 泛起如磷的心情 而那微红的光似水 在底层积淀 经你的泪结晶为庐 四周的黑经你的手势 刹那溶为水 投石入水 时间已非一种单纯的声响 离我们很远 某瞬投石入水 无非明了了此痴彼狂 (选自《弥留》)■[目录][下一栏] 还 — 此岸离我很远 岸本身很远 我们彼此都很远 在很远的地方相望 厮守片刻 在里面溶合呼吸 是出于一种回光 回光离你很远 离我们本身很远 这黑暗温柔似水 在黑暗中温柔似水 也就完成了语言 是一些美丽的绸带 簇绕着瓢形的风 纷纷羽落 在沦陷的唇间 淹没你 也就瓦解了残缺的维度 使我窒息的瞬间 汇入红潮以后 还能承受灾难的闸门 再次感激地侧耳 使无所不在的水声 抚遍枯竭的器官 一点一点消化洄转的我 (选自《弥留》)■[目录][下一栏] ·祥 子· 风 景 不 动 ——————— 刚会走的时候,眼前的这片风景,就打击我。 你如果能达到一定的深度,就可以超过,所有植物的根部。 但我们并不能,比我们的骨头更高、更低。 直到水淹没这里,到处有裂开的口子,将现在 和将来割开。 只有童话,这份额外的真实,允许我们想像 活过,并因此感到满足。也就是说:穿某件衣裳,近似某人。 可那空中的月光之吻,就连他也无法回避。 连绵的树梢上,山冈并不对话,它陈述 根部以下的缠绕,侏罗纪,岩页里坚硬的标本。 风景不动,我也不愿去多想这些:你们,是多么温柔。 (1996.6)■[目录][下一栏] ·亚 君· 迹 印 ——— 画一个标准圆 圈住我们的祖先 当空谷与密林 喧哗在游客的账单 我无言于 他们不曾走近的今天 而那迎面而来的讴歌者 请别忙摊开 洒满地图的阳光 昨晚 星象那般迷失 此时 我方从河水边醒来 树梢之上 谁在阐释明天 有人对我说 自杀也跃不出自己,而我 竟不是我们 ■[目录][下一栏] 复 述 ——— 冬眠提前抵达 会自杀的松鼠却不会设防 你把伞撑开了 忙碌的人 忙不完他的事情 墙上滑落的灯影 女人的诱惑潜入深巷 迎面走来了负债者 我和明天的数落 同时浮出水面 清晨,那个光腚的男孩 提回一篮子星光 谁在树根偷袭成功 秋后两对盲眼 剩下的松鼠 寻捡吃剩的花生 ■[目录][下一栏] ·梁 元· 古意:我们怎样抓住一头牛 ———————————— 抓牛不同于解牛,弄不好常会 事倍功半。其实想穿了也很简单 徜徉的田畴,气色平和的草地 断桥下溪水如烟。无论谁穿草鞋布鞋皮鞋 从古至今,只要不满足于一个人的日子,又不乏 足够的耐心。就是李白小时候看见老婆婆 磨一根铁杵的那种耐心 事情往往是这样:当 人们刚一谈论牛,牛就突然失踪 行到溪水边,岁月卷走过去,这时 需要认真想想,牛在溪那边还是在 泥土结实的这边?绕着地球转圈 是人找牛,还是牛找人?向前走 总是发现牛蹄印,牛粪,青稞或者麦子 找到牛,鞭打牛,催它快行。牛郎 心里盛着一口古井,深邃而黑暗 不时冒出一些家训 比如说,牵牛要牵牛鼻子 牧童短笛吹了五千年 笛孔里那些小人儿,每一次都照来不误 原先,牛是牛,牛郎是牛郎 现在牛和牛郎都不在场,双双消失 然而风景依旧:徜徉的田畴,气色平和的草地 断桥下流水如烟,一些穿草鞋的,穿布鞋的,穿皮鞋的 …… ■[目录][下一栏] ·马 兰· 灰尘和水桶 ————— 内衣里的灰尘,厚实,独霸一方 忍受方方正正的寂寞 不能站稳,还有水桶以及早晚要来临的井水 水桶陈列在屋檐下 我和母亲抬着水桶走过天井,爆裂 屡见不鲜 张口的碎片冉冉上钩,很长,如蚁穴 水桶的葬仪坠落于灰尘的舞蹈 很少沉睡,可阿明还远在天的那边 作,古式的挣扎,身子纹丝不动 在葬礼下半明半暗 而那些面貌糊涂的灰烬 把过路的我、睡眠的我当作死人 谁说和尸体没有爱情 抚摸,再抚摸,破开,水涌出,发彩釉的光 阿明呵,今天的日子,死去活来 阿明呵怀抱黑猫的男人 哪知明灯永远在玻璃罩里 呵阿明怀拥鲜花的女人,美梦成真,身轻如燕 从瞎子手中买回的水桶,不能否认 在水中吃过的豆腐,鲜明清脆,一个早晨的成长 如此的迅速,我们吸墨而起,排戏,生儿育女 留下的光阴远在身后,眉飞色舞 自来水却无辜地不期而至 我的阿明,唱过的山歌通过墙角穿梭往来 灰尘一咬更显生动,呼啸而出,谁知昨夜的风扇 搅拌的床事,多么单纯、干净 我还住在这里,身材散开来,等待井水重新绽放 阿明,明晃晃地 出现在现场,开码头,痛哭,做爱 过河的兵这赌注就这么 下,还有水桶我的阿明在扫地出门的过程 (1997.3.10,纽海汶)■ [目录][下一栏] ———————————————————————————————————— 【潮声】 ———————————————————————————————————— 栏目编辑:伊 可 ·阿 钟· 水月镜花 ———— 举起酒杯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已经死了。 我坐在花园的长条椅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游人的晃动,花花绿绿的草坪上闪 动的许多美丽的面影。你要知道这时候阳光极好,我有许多年没有见到了。 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我就会想念这时候有一个人轻轻走到我的身边,轻轻 对我说,你过来,我要你靠近我。但不知是什么在支配着我,我已习惯了忐忑不 安的心跳。望着她,我只说,要是天气再明朗一点就好了。向着天空升高的白桦 树不时地倾泻她的温情,可是我的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她那华丽而高贵的姿态, 把我逼得如此萎琐。我要躲避。要是你没有召唤我,我只能低垂着头在心里默诵 着: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我总在想,想着这天气,这样的阳光;想起今天会有一个月色溶溶的夜 晚。要在晚上走路,你就不用担心迷路。面对家门前延伸遥远的幽径你就凝目沉 思。枝头上呢喃低语的两朵小花,哪里会知道头上的一轮明月正趣味浓厚地看着 她们亲昵。月亮总是这样很有耐心地驻足天边,它脚下的灵界正在静静地、热烈 地涌动着广大的春情。 但是我仍然要喝酒,猛抽烟。我没有远方,但我仍不停地走着。其实没有任 何人能看见我,他们知道我要做什么呀?想想一个早上突然发生的故事,她向我 走近了。她说,你来。我有一种惊讶,踉跄着来到她面前。她的面容很亲近,柔 和地看着我,用手抚顺我的头发。我笑了,我发现我的心不再颤动。天空这样明 净,大地好象刚刚洗刷过,世界上的一切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机。我想伸出手,但 我的手满是泥泞,我怕弄脏她颈前那一条美丽的丝巾。她头上的发卡是怎样地闪 现出一种神奇的光彩来啊!我想用我的胸脯去贴紧她,然而我不能这样做,我怕 她受到伤害,我不能……,她是一株圣洁但却弱小的花。她是来自天上的使者, 我不能以自己的凡俗之气玷污了她。 就这样我看着她,充满了温存的感情。渐渐地,她的光芒越来越大,宇宙天 地之间,唯有这日益伟大的光辉,掩盖了世间万物,我感到自己越来越渺小,失 去了存在。当我再睁开眼来,眼前仍复是这样的阴雨绵绵,偶尔有几声“哑哑” 的声响传入耳中。 我被追逐着,我摆脱不了向我扑来的四面的噪杂。这世界好象整天都沉迷于 无休的吵闹中,他们忘记了我,他们在吵闹中显示出无穷的乐趣。在这个世界上, 就我一个人,才感受到生不如死的妙谛。经过了久远的年代,现在我是不是已经 死得有滋有味了? 眼前的一把小镜子,照出了我,我不敢看我自己。一把梳子上粘着一只发卡, 静默地注视着我,我还是不敢看。但它们仍然顽强地拖住我的目光,使我无法摆 脱。这就是我的悲哀么?为什么当我想摆脱一种引诱时,我却无法使自己断然地 回过头去?当万花飘谢之时,你会不会这样断言:你已死期临近。 我已死了,但我没有死。 午夜的钟声响了,晨曦出来之前,你还愿意在这夜色沉沉的长条椅上体验一 下它的寒冷吗? (1986.2)■[目录][下一栏] ·程· 残 虹 ——— 在无月的夜里,听郊野里疏落的蛙鸣和此起彼伏的虫声。天上的云,絮般地 撕开,缝隙间几颗清凉的星光,照得地也清凉。 彻夜不息黄且昏的灯拖长了松树的影,和着地上的泥泞,凑成几幅怪诞的水 墨。 今天傍晚那一残段彩虹呢?那古墓边拔地而起,却在半空中被狠狠截断的七 彩光柱,原来是虹啊!我只当儿时所见到的,那把雨后雷公悬于天际的彩弓才是 虹;那渡着仙人光怪陆离的金桥才是虹。 不要用手指虹,那只手指那只手要烂的。带着嘻笑的忠告,没人会信,但的 确有许多人垂下了手臂,弯起了手指。 从半睡眠状态中泛起的思绪象断线风筝的游丝。 有轻盈的脚步,有稚气的笑靥,有空幻的向往,有深沉的思索,有焦躁彷徨 的期待,有浅薄无聊的巧辩,有强颜欢笑的逢场作戏,有自以为是的空泛情志, 有惆怅和沮丧,有怒怨和愤恨 柳絮在黄沙中飞扬,翩翩的舞姿,叙说着绿色。荒原上跑着六眼怪兽,频频 回顾。用一杯微醉,应和窗外的风声。一掬笑容,在空间漫延。 愁苦的牙齿在星际飞掠而过,月亮也发了霉。山亿年的爬行,可曾挪动一寸。 水一时的惶恐,坠下了千丈。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宽容。 信笔涂鸦,涂着灯的斑斓。枝条的摇曳,如一把轻罗小扇。粉红在绿色中被 叫作花,那是个小小的母亲。 我忏悔,在天上地下同样的黑暗,却依然有几点亮光的地方,我以半清醒的 心灵忏悔我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目录][下一栏] ———————————————————————————————————— 【河床】 ———————————————————————————————————— 栏目编辑:伊 可 ·华· 米 娃 娃 ————— (点。种。性。模糊之一) 天空是沉重的绿色。绿得发苦。这是一只巨大的金红色的豹子飞掠天空之后 遗留的残花。皱缩的残缺的花瓣绿色而深刻地展开,蔓延苍穹。绿色天空接近地 平线的边缘也没有通常的白光透绿地泛出。整个天空是如此的木然,阴郁。阴郁 如中国的诗人一样。 一个男人。全身赤裸。太阳肤色。只在腰和大腿的连接部是一大团弹性的乳 白。像广告一样惹人注目。他在一条无人的路上来回奔跑。他总认为他前面是一 片大海。他向大海奔去,跑到了,却是一栋房子。他退回来。他总认为他这样重 复地奔跑,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稳定的终身职业。 遥远。一堆褐黄色集团性质地平移而来。近。类似于纷至沓来的人腿。再近。 是冷色的大衣裹住的一群身躯。有脸没有五官。有一派理论认为:脸休息的时候, 五官应该隐蔽。及至跟前,才见脸慢慢地开放。人的五官像牙膏一样挤出来。眼 睛如两粒黑豆紧贴鼻粱滴溜溜乱转。侧望,豆眼突出如蟹。脆而黄的新编相书曰: 蟹眼,显示坚定,勇气与野心。女性,喜爱家庭生活,为热情的伴侣。 人们突然像群众一样分成两队。人手一牌。一队写“女权!女权!”一队写 “男权!男权!”有声音如怒涛汹涌。“打倒女人!打倒男人!”一个似乎是女 人或男人的长头像电视节目主持人一样涌现出来。脖子很细,一抖一抖的。长头 把两手笔直地摊开。手弯曲的前沿对着人们。声音回响:女士们,先生们,要不 要打倒性别?打倒性别?“yes?”“yes?”长头绕纵轴360度旋转。 圆形的人民鸦雀无声。一只大红大绿的鹦鹉飞来。尖声尖气地:“窈窕淑女,君 子好逑”停在长头顶上。鸟的喙立刻蜕变为一只中国式的银针,直刺百会。百会 为督脉之顶。纳日月之气。鹦鹉展翅,提头而飞。 我在海滩。海水湛蓝。如透明的水汽滢洄。我的手,胳膊,腿都渗出幽幽的 蓝光。一个小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约两三岁,短发红脸。眉清目秀。分不清男 女。两眼像海一样看着我。急切切,不清不楚,但很认真地说:“娃娃,娃娃, 米娃娃。哭啦,哭得像小弟弟一样。”“米娃娃,在哪里?”小孩用手指一指沙 滩。“蛋蛋里。”“什么蛋蛋?是不吃蛋黄的蛋蛋吗?”小孩点点头。我知道小 孩子是说鸡蛋。小孩子都不喜欢吃蛋黄。周围的人哄然而笑。我没笑。小孩子是 不讲假话的。 我起身。伸出手,小孩子握住我的小手指往前走。小孩子光着上身屁股上穿 着尿布。中文叫尿不湿。此刻,湿漉漉一团挂在细小的腰上。一颠颠的。奇怪, 谁的小孩?在海边怎么穿着尿布呢?一个沙坑旁,小孩子蹲下来。以眼示意我。 里面是一堆破碎的蛋壳和发黑的血痕。似乎是禽类孵出后的遗迹。然而蛋壳中有 一个蛋没有破裂。上面一个似乎是啄出的小洞。我拿起蛋,眯缝眼睛,看进去, 里面黑糊糊什么也看不见。小孩子挤过来。眼睛睁得大大地,急急地说:“米娃 娃。米娃娃。哭啦。哭得像小弟弟一样。真可怜。” 我把蛋举起来,对着光。目光一寸寸扫描。终于看见在起皱的蛋膜上有一颗 半寸长的米粒。白白的湿润半透明。我再仔细地注视。突然,我全身痉挛。我的 心被揪下来似的。我只得张开嘴,一团圆湿而饱满的组织从我的胸腔沿食道上升, 在我的嘴里撑了一阵,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它在沙滩上慢悠悠地跳。我 想这就是我的心了。但没有血。似乎是一团清亮的水。 那一颗米粒在我的注视下显出清晰的轮廓。果然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四肢齐 全像线一样卷曲着。细小的嘴针尖一样一张一张的。我听不见声音。但小孩子的 听觉比成人敏锐。我相信这就是米娃娃在哭了。我抬眼,看见我的心逍逍遥遥往 大海走去。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它变着法子想到海里去会一个朋友。 我正在看报。总看见字是空的。就顺手摘下几个象没有镜片的眼镜框挂在我 的耳朵上。一则新闻:“一个工作人员将体外受精的卵细胞误注入培养病毒的鸡 胚里。”我敏感到这与米娃娃有关。“这一事故将使人类进化倒退亿万年,人类 将从胎生再度变为卵生”。但我又在看电视。电视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个瘦 的中国式的女人拼死拼活地去抢播音员的话筒,她终于抢到话筒说:“人从胎生 到卵生将是一个进步。妇女生育将不在有死亡。像我的第二个儿子,他就从来没 有过母亲。”她痛哭流涕。旁边一个紫蓝色的男人失声嚎啕,汹涌澎湃:“女人 真是伟大,人都去了,心还念着孩子。”我赫然。我认识她。她博士毕业后生第 二个孩子时难产去世。大概是在两年前吧。(1) 事情复杂起来。一种小人物窥破大秘密的恐惧攫住我。我怀疑这可能不是实 验事故。而是一部份人类有意的实验。 空中透明。中心有一孔。我从孔的一边望去,孔中有一个苹果。红得苍翠欲 滴。我从孔的另一边望去,是一泓源源的流动,水光潋艳。为什么一个同样的孔 的两边看去是不同的呢?我渐渐地焦灼不安。下巴越来越尖。我在没有裂纹的透 明里穿梭。头发像战旗一样飞扬。 1:此为真事。 (1997.2.21-1997.4.20,Upenn)■ [目录][下一栏] ·祥 子· 叫声打断了好日子 ————————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好日子总是悄悄地,走近我们。那些天宿舍里常常宾客 盈门,在楼道里生了煤油炉子,下棋打牌,谈些海外的事情,商议勾引对面财务 处老王的么女。拉老王来唱情歌,他说:绝对不可以!也不知道是绝对不可以唱 情歌,还是绝对不可以勾引他的女儿。我们都觉得他看上了阿二,要收了去做女 婿,不免有些紧张,怕这事弄假成真。尽管阿二也不是什么老实货,偶尔也大愚 若智,但毕竟不是老王女儿的对手,将来吃亏是一定的。有时,小王也自己走了 来看货色,替阿二望我们手上的牌纸,青眼有加,弄得人人贴墙坐在床上,离桌 子远远的。 走了?走了。未了总是这样两句。张明给抓进去打得内部大出血的头天晚上 也是说:走了?走了。离开的时候,一切都很突然。黑夜里,人们走散后我开始 慢慢习惯,在窗口关了灯抽烟。这样的时候,总是月小天凉,楼道里射出的灯光 跌到院子里,爬了两步就没了气力。我慢慢注意到,对过下面三楼一间也睡得很 晚的屋子。那亮灯的屋里,有个瘦小的人影,也许是个女人。这样的思绪,在夜 深人静的早春很有吸引力。抓了老王来问,他说:说不定,就是人事处刚分来的 小徐。要是小徐,那就是年轻姑娘了。这样人人都有了兴趣,临走时再三地叮嘱 我用心观察。妈的,当我是包打听吗?在窗口披了毛衣,我望着城里的巷子想到 一些,更远的地方。也许,不该找老王来问。遐想,有了具体人物就变成了探人 私事,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后来,就有人在对面叫了一声。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我听得一清两楚。黑暗里,耳朵很亮。那一声,极低, 极短,极惨。周遭马上又归于死寂。虽然在一些更远的地方,日头正毒,撵着人 群在地上,走,走。但眼下这院子和对面三楼那还亮着灯的窗口,没有一丝动静, 静得不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不过绝不是小徐,因为那女人第二天给人发现死 在屋里,而小徐还活蹦活跳的。晚上,老王跑过来,神经兮兮地瞄我脸色。我没 理他,早早地熄了灯。对面楼上的灯,也全灭了。悄悄走来的好日子,结束时, 我们总是可以精确地指向一个事件,一个或一些声音。 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床上一起死的,真见鬼。那屋里一早到晚只有个女人, 至少在我留心的时候是这样的。那个男人是谁?流言很多,全不可信。后来,报 上登出来,说是殉情,有遗书,都自愿的。这也绝不可信。那女的绝不是自杀。 也许一开始是愿意的,也许,那晚上也是愿意的。但在最后的那一刻,绝不是愿 意的。那一声绝不是自杀的人的声音。那是个突然看见屠刀插进体内的动物的声 音。我在窗口听得一清两楚。可除了直觉,我们又能证明什么? 不久,我忙着出国,散了牌局,在单位、市里到处转。在人事处走动,想起 小徐,打听她在哪里坐椅子,说是生了病,回了家坐。再过两年,阿二也出来了。 他一来就忙着帮夫人小徐办出国。我问他:小王呢?他跟我这个那个地转大圈子。 算了,讲到底还不就是什么人认识了什么人。缘份,缘份,就是个人见人,有人 千里来相会就有人对面要生分啦。 小徐刚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认定我是个对头,三句话当两句说。我 后来从阿二那里晓得,我们那批牌友全是小王党,追着小王“妹妹、妹妹”地叫, 和小徐一点也不亲。其实,兄弟再要好也不能一起上床,阿二要谁不要谁,我们 有什么好插一脚?难怪小徐要把气移到我身上。但这对楼的事,我这几年越想越 玄乎,忍不住要问一问。 “小徐,你还记得那年你们楼里死了一男一女的事?” “那年你还没有走啊?” “我就是那年夏天走的。那是春天的事不是?你认不认识他们?” “不大认识。我刚毕业出来嘛。怎么…?” “那天那女的死的时候,我还没睡。我就住在你们对过楼上,阿二常来玩的。 我听见那个女的叫了一声。” “你听见个女的叫了一声?” “我睡得很晚。我跟你说,那一声我形容不出来,但要是你听到,你也忘不 了。弄个小孩来,什么事不懂,不会说话,一听,就知是在杀人,绝不是自杀。 我觉着是那个男的先把她杀了,要不,就是还有人,把他们两个都杀了。但他们 都还没睡,房里又亮着灯,怎么会不声不响地就让人给杀了?除非,我想,也许, 就是他们没死在那个亮灯的房间里,也许……”我讲着讲着忽然好象一下子明白 了一件可怕的事,但又什么都不明白。 突然,一声,极低、极短、极惨。 我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出一声。房间暗下来,阿二从实验室回来。走 了?走了。 看看又是新年,阿二说好久没闹了,要搞个聚会:“你来不来?” “我和你聚什么?天天见。一起去小何那里玩吧!” “我们去把那帮人都叫过来。” “你是看小徐闲了不安心?我说还是去小何那里,他单身,不怕闹。” “没事!小徐也是睡得很晚的。哎,你不是和小徐也有误会吧?” “没有啊!你怎么问这个?谁又和她有误会?” “我是看你和小徐不说话嘛。你晓得啊,在国内的时候…” “哎,我和小徐说什么?关键是你和小徐说话。那,你一天到晚都陪小徐说 话,小徐就高兴了,不是?别提国内,我们那几个狗党,不都单身吗?就想讨好 小王嘛,追女人连娘老子都能卖,还管朋友?你和小徐说说,别上心。” “那你就过来过年。” 要说阿二办聚会觉悟还挺高。天寒地冻的还在院子里借了地主的火盆烤鸡胸、 红肠,当中再放一大板牛排骨用蜜调了酱刷来刷去,引得一屋子的人都去围观。 我去的那会儿,老葛正在着急:“阿二啊,你再这样翻来翻去翻个不停,把肉里 的汁都翻光了!” 我和小徐在厨房里聊天:“小徐,你和阿二结婚有没有房子分?” “我们哪里能分到房子?刚来的,不行。” “那你们是一直分开住啊?” “我们在他家里结的婚。空个客厅出来那样的。” “那也挺好。你知道…” “知道什么?” “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一个死人。” “死人很好看吗?” “好看?!我想我一定给吓个半死,说不定连气都背过去。除非,如果晓得 边上还有个人也一样给吓得半死,也许还好些。” 阿二从外面里伸头进来:“哎!你想看死人啊?小何,小何!你们解剖室里 不是有死人?” 我和小徐还有小何不约而同地说:“死人有什么好看?!” 阿二给冲得一楞:“哟!大爷,我惹你们了。”头一缩,嘿嘿地又去刷肉了。 一年多前,张明也给“保送”出来了,在纽约退了学闷头做卖保险的生意, 偶尔也过来看看阿二和我。小徐拽牢了儿子,立在家门口笑眯眯的。什么时候开 始的?这些静静的好日子,总是悄悄地走近我们身边,却不能带着我们走远。 (1997.3)■[目录][下一栏] ———————————————————————————————————— 【译介纵横:美国当代诗四首】 ———————————————————————————————————— 栏目编辑:祥 子 ·克瑞莱·(Robet Creeley) 语 言 ——— 把“我 爱你” 放在 牙齿 眼睛间,咬 但 小心,别 伤着,你 想要的很 多很 少。话 什么都说。 “我 爱你” 再来一次, 那空虚 又为 什么。为 填充、填充。 我听过的 话,满是 疼痛的 洞。说 是张嘴。 〔祥 子译〕■[目录][下一栏] ·欧朋·(George Oppen) 晚 景 ——— 那喝醉的人 在哈得逊河边 在一个旧码头上, 清清喉咙,伸出 下巴,光 打亮了他扬起的脸庞, 依然醉眼醺朦… 对着我的妻 对我,说-- 他一定是在不停地 复述-- 再见啦阿母, 再见啦阿爸 在一个旧码头上。 〔祥 子译〕■[目录][下一栏] ·迪派瑞玛·(Diane DiPrima) 三 哭 ——— 一 咳 我相信 我也会是个 大作家 但 图书馆里 的那些椅子 也太硬了 二 我占着 上风 但如果我赖着不走 我就会失去我身上的 热气 三 所以我是全纽约最酷的 不晃荡的,我不推 在那个什么乐土球场 靠着颗大树 我嚼着我的尊严 如草烟。 〔祥 子译〕■[目录][下一栏] ·海金里安·(Lyn Hejinian) 我的一生(长诗选节) —————————— 一个停顿、玫瑰、 一个黄色的时刻,就象是四年之后父亲从战场回到家 纸上的某些事物 中,那相逢的时刻,当他站在台阶下面,比离家时年 轻一些、瘦了一些,是紫色的--虽说时刻已不再如 此艳丽。在某些地方,在背景里,房间,分享着玫瑰 花蕾的式样。秀丽就象,秀丽那样。在一些家里,需 要的含义,也就是需要前的感觉。那些更好的事物,聚集在一支笔中。从不放下 的白色棉布窗帘,压扁了窗户。因此,重复,没有企图。红木树的荫影,她说, 是压抑的。长毛绒,必须穿掉。散步时她走进人们的花园,采摘她们的天竺葵和 滋润。一个随机的日落反射在窗上。一个小小的水坑多云到阴。如果你能够触摸, 或者,只是,捕获这些灰色巨大的生物。我害怕我鼻上长瘤的伯父,或者,是害 怕他取笑我们的那些我不能享受的幽默,我躲避我姨母的耳背,她是他亲家的妹 妹,那个在多年以前,开始习惯性地点头、表示赞同的人。羊毛货站。看见闪电, 期待雷鸣。说起来,那真是个误会。长长的年谱拖在每一个想法、事物、人、宠 物、车子和事件的后面。下午发生着,挤满了,因此也无休无止。厚点,她同意 道。那是一阵痉挛,她有这个习惯,现在她上下抽动着就象我的玩具小鸟在它的 杯子边上,不住地点水,又紧上发条。但一个词是一部没有结尾的影片。一天她 神奇地有孕在身,裂开,生下个橄榄球大小的石蛋。到五月,当蜥蜴从那些石头 中显形,那些石头将由绿转灰。日光移动的时候,我们为距离感动。波浪滚过肚 皮,象春雨淹过桃花的山坡。橡胶的保险杆在橡胶的车上。对睡觉的抵抗睡着了。 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词试图模仿猫叫,匹配云间无法明辨的肖像和空中的一种喧 闹。但那不停的噪声并不是音乐要来的预兆。“一切都是个睡眠的问题。”考克 提欧说,但他忘记了鲨鱼,鲨鱼不睡。紧张,也就是警觉。也许最初,甚至在猫 说话之前,浮躁就已是常规,划下那四分五裂的界线,在日后将事件和经验隔开。 找一个没有塞满的抽屉。而我们睡觉把劳作推入黑暗。球丢失在一丛长春花里。 我在一间屋子里,它的某些特征日后可用以怀旧,一个幸福的童年。他们坐在藤 椅上,那些椅脚不平地沉入地面,人人都微微地斜坐着而他们的身姿也因此作出 调整。牛温暖它们自己的棚。我飞快地看它们,因此有一种好象它们在动的幻觉。 一部纸上的“口头历史”。那个早晨今天早晨。我说它和心灵有关因为它不是可 有可无。主要的色调是房里的一种粘实的阴影,那房间的特点是它习惯性的预备 周祥,一种张弓待发的等待,一种永恒的到场,我正是想着这些当我开始这章节, “多少的童年时光是在某种等待中度过。” 〔祥 子译〕■[目录][下一栏] ———————————————————————————————————— 【六香村言】 ———————————————————————————————————— 栏目编辑:马 兰 ·京不特· 现实人生:呼吁与京不特对话〔连载之三〕 ——————————————————— 是的,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传性作家。我九五年八月十五日的日记中: 是的,是美丽的。对于我,这是美丽的。这在默默和胡同是小说中的东 西,但在我却确是生活中的东西。我的生命是美丽的。我曾用我的生命 写诗篇,我也曾经用我的生命写小说。我是我的诗歌中的主人公,我也 是我的小说中的主人公。人们以为小说是可以编出来或观察出来的,我 却在用生命告诉人们,这小说是经历出来的:人们以为诗歌是幻想的, 我却在用生命告诉人们,这诗歌是体验的和命运的。 或许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丑陋的堂·吉诃德,所以我的生命是美丽的。我在 缅典泰国老挝时,除了我一直怀着一种宿业中的使命感,我常常会在我要做出一 些关键的决定时想着:“在小说中我是这样或那样的。”然后我真的做出这样或 那样的决定来。那时我除了相信自己的业力(命运)之外,想着的一个人生就是 诗化的,理想化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人生和诗歌小说事实上也溶作了一体。 而离开了中国之后的这些,我还没有写出来。我也知道我必将把它们写出来。在 一个无神论的社会里我们被生了出来,然后我们对于我们的诞生(这是一个巨大 的错误!)无可奈何。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活了下来,我们爱、我们冲动、我们 厌烦,等等。在《未定稿》中,你用了一句引言:“我们不过是一群在这个无神 的宇宙中的匆匆过客”。对于我来说,我是无法确定是否存在着一个神,还是生 灵的业转。我能做的,也只有徒劳地祷告。然而我在写作的时候也并不是纯粹的 祷告。我的《第一个为什么》事实上是混杂于对于理想中的小群的倾诉和对自己 的自白,而《常常低着头》则是一种回忆。说到“自白”,事实上我的大多数短 诗是自白体的。自白是一种不确定的叙述方式,因为它是一种对自己的倾诉,但 是又渴望某个人或某个神灵能够听见。我们正是在对于神的存在不确定的时候才 使用这种“自白”的说法,否则的话可以更确定地说是一种对神的祷告了。 在《朋友的智慧》中,“教育”的倾向就明显得多,我是能直接地感觉到一 种“煽动力”的。而这“煽动倾向”为我带来的是不平衡情绪:有时我会因为这 种“激情性”的东西所动,而兴高采烈;但有时候却会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泼冷水 的欲望。有时它也给我一种“它在侵犯着我的思想”的感觉。但是不管怎样,这 是一种精神上的对话。说到底,它不是自白式的。这里我还是得回到本质上:它 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反映了一个独立个人的心灵历程。 形式不是重要的。你在《阿修罗》中让阿弟说得好:“出现了什么东西,就用什 么方式写。什么样的脚穿什么样的鞋”。而我所唯一反对的“形式”,是一种“ 权威”或“领袖”的形式,也就是纲领的形式。在我们不接受任何强加于我们头 上的权威的同时,我们决不应当在他人头上建立一种压制的权威。我们不会屈服 于权力,但是我们也不会让权力来改变我们。 领袖不是强者,是他手上的权力使得他看上去象强者。另外就是他们在尖矛 人民眼中是强者。关于“尖矛人民”这个词的来源,我事实上在给你的一封信中 谈到过:“尖矛市民(丹语spidsborger)”是基尔克郭尔从德语里 借来的一个词Spieβbürger。在德语中这个词本来是指“城市武装中 的士兵”,他的武器就是一把Spieβ(尖矛),保护城市是他的义务。后来 这个词被德国人用来指那些目光短浅的小市民(小市民的丹语是smaabor ger)。但是基尔克郭尔使用这个词并不是带有偏见或者特指“目光短浅”, 基尔克郭尔在使用这个词的时侯是给出了他赋予这个词的含义的,这时这个词是 用来指那些人,他们“坚信自己的重要性,坚信他自己的生活就是对于那社会所 定出的真与善的准则的表达,而且他认为,他自己通过他的选择会对于这真与善 的准则产生影响(但是在事实上,那不是他自己在‘选择’,而是社会的准则在 替他进行选择的)”。“中国人民”事实上是一个典型的尖矛人民的集合,但是, 为了不伤害到“中国的个人”(“中国人民”也可以是指一个“所有中国籍的人” 的集合),所以我用中国的“尖矛人民”这个词来作为中国的“龙的传人”们, 即中国的尖矛市民尖矛农民的集合。其实“尖矛人民”可以对应于你在《危机中 的意识形态》中的“大众”这个概念。现在我用“尖矛现象”或“尖矛”这个概 念来指“不用自己的头脑,而用社会或群体所给定的是非善恶标准来判断”或者 “用社会或群体的意志来取代个人意志”的现象。“尖矛”这个概念的对立面是 “独立个体性”。 至于“河马”这个概念,事实上是我自己造出来的。最初是因为我去年就你 考研究生要政审的事情和《朋友的智慧》一书被“审读人员”写上了恶狠狠的评 语的事情想要写一则关于“河马进入了人的世界并取得了统治地位之后开始用河 马的审美观来改建人类的世界结果把人类世界弄成了另一个河马潭”的寓言,但 是后来没有写。我一开始是联想到中国大学系科里的那种对专业狗屁不通却在那 里对专业人员指手划脚的“党代表”们,他们是从河马潭跑来人的世界建立河马 秩序的家伙。但是到后来,我就用“河马”这个词来形容那些混迹于文坛大喊诗 人应当“怎样写作”却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写作和写什么的,再到 后来,这个词就也被我用来那些为诺贝尔大奖赛之类的功名而不择手段的人们。 说到底,一个人说自己是诗人作家却从来不对自己的写作诚实,一个人格卑劣却 依旧打着诗人作家的牌子蛊惑人心的,这样的一个“文坛中人”就是一头河马。 现在还是让我们再谈论一下尖矛人民和其领袖间的关系吧。事实上尖矛人民 的领袖有两种(这里我排除了那种因为理想主义的原因而被推到了领袖的位子的 人们):一种不是来源于尖矛人民的,政客式的领袖,这一类不会把社会上的或 者群体中的准则作为自己的判断尺度,他是一个有权力欲的人,他懂得怎样为尖 矛人民建立起一种善恶标准和道德准则,但是他自己并不会很把他所建立的这种 准则当一种自己的道德需要的东西;他是一种“施巫术者”和有意识的蛊惑者, 他知道如果没有人民的支持他自己只能是一个弱者,所以他所作的努力就是通过 操纵人民而使自己看上去是一个“强者”;把他们推上领袖位置的东西不是偶然 性,而是他们自己的努力和“奋斗”;他在人民中建立起自己的权威,他从人民 中得到权力;希特勒和毛泽东霍梅尼等等都是这一类。另一种则是来源于尖矛人 民的“尖矛领袖”,烈士式的领袖,这一类是以社会或群体的准则为自己的行为 准则的,他常常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人,他常常在做许多“英勇”的行为时除了知 道这对于社会或群体的准则说来是好的之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社会或群体 的道德在他自己不自觉的情况下成为了他的精神需要,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需要;他是一个被蛊惑者,而这蛊惑的力量在他的身上得以加强而再去蛊惑别 人;他会在进入了领袖的角色之后忘乎所以地以为自己是一个“强者”,而把他 推上领袖位置的力量却是历史的偶然性。他只能借用一种给定的权威维持自己在 (尖矛)人民心目中的地位,维护手中的权力;事实上他们是很容易被前一种领 袖“打倒”的;象XXX(他在天安门是遵行着群体的准则,并且表现出了一种 哗众取宠的英勇;但是他到最后玩不过XXX之类的政客)和许多历史上的过渡 角色就是属于这一类。 于是我说到你使用的“声音”。烈士式的领袖在看见尖矛人民在低声嘟囔的 时候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他大声喊出来,于是他在这一千种声音中成了领 袖;政客式的领袖则往往在尖矛人民还没有嘟囔出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们 想嘟囔些什么了,他马上大声说出来,于是他被奉为人民的先知和领袖。在一种 没有宽容的主流文化之下,在尖矛人民中,独立个人是失去了他说话的权利的。 如果你和那准则相悖,那么你就会听见一个声音在对你说:“我还是让人民来审 判你吧!”这样,一个独立个人可能就在顷刻间被人民消灭掉。不说我们祖国的 政权了,就说天安门吧,因为学生们从本质上是在一种没有宽容的主流文化中生 长起来的尖矛成员,那么即使是在他们处于一种亚文化的状态中(天安门的运动 是反主流的,是一种亚文化的运动),他们也同样是尖矛成员,只是不再是主流 文化的准则决定他们,而是一种(学生)群体的准则在决定他们的判断。虽然这 运动看上去轰轰烈烈,但这运动的参与者们依旧没有自己控制自己的头脑,依旧 是“尖矛”的。而另一方面,运动中的尖矛势力往往是最不宽容最无情的。 你在信中谈到《海盗船》事件。那时基尔克郭尔不是为了使人来谩骂他而写 那封信的,因为在事实上这件事情是为基尔克郭尔带来了严重心灵创伤的。基尔 克郭尔有二百多页日记是记述这事件和见证他自己在事件中经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而这一事件发生了之后,这之中的一切对于基尔克郭尔来说是一个对于“丹麦的 文坛已经腐败”的证据。基尔克郭尔的那封给《海盗船》的信(在基氏看见了哥 尔德施米特Goldschmidt--丹麦文学史上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在 《海盗船》上赞美基氏的文章后,马上发怒了。无疑,那是因为基氏不喜欢《海 盗船》杂志。这份《海盗船》杂志几乎骂遍了所有丹麦那时的成名作家)是这样 的: “现在我宁可立即上《海盗船》。这--被如此指明在丹麦的文学中他 是唯一的一个没有被在那里(指《海盗船》杂志)辱骂的--对于一个 可怜的作家来说是实在很艰难的(很难以承担的)” 基氏写这信的原因是因为他不喜欢这杂志,而这杂志却在赞美他。但是这封信却 是把《海盗船》及其同仁真正激怒了,他们几乎进行了一场讥嘲基尔克郭尔运动, 一幅幅丑化基氏的漫画和一篇篇丑化基氏的杂文被刊登了出来。基尔克郭尔是痛 苦的,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公开的反击。这使得哥尔德施米特在最后说:他参与 了去攻击一个没有抵抗能力却以极端狂烈的目光挑衅的人,这目光好像是要揭开 这人所坚持的更高正义的帷幕。 基尔克郭尔在这事件中得到的是一种可怕的隔绝,这导致了他的写作上的剧 变。所以我得否定你的“基尔克郭尔为了让‘尖矛人民’真正听到一个独立思想 者的声音,曾经主动要求《海盗报》对他进行‘辱骂’”的说法了。而在另一方 面,固然基尔克郭尔对于“个体化”的问题有很多阐述,但是他一生所致力的是 “个体”和“信仰”间的关系,对于“尖矛”的挑战倒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我们可以相互强调我们间的不同点,但是“相互辱骂”是根本没有必要的。 至多说一句“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因为作为独立的个体思想者我们可以呼吁他 人用自己的判断来进行独立思考,但是我们没有权利要求他人接受我们的观点, 因为他人不接受我们的观点而“恼羞成怒”是不对的。我们不应当再为他人建立 某种“思想准则”,否则倒是在对个体人的思想施暴了。 《阿修罗》一文事实上以其文体就已经告诉人们“不要在写作时把‘模式’ 太当一回事”。我记得在八六年的时候(那次贝岭和一些海外诗人或汉学家来上 海,但是那次我没有在场,我是间接地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内容的),有人提出“ 现在我们所应当致力的是写作的模式的问题”,这是一种对于写作的反动而虚伪 的论调。我一向认为真正的写作者思考的首要问题是“为什么写”和“写什么” 的问题,而河马们才把“以什么方式写”和“怎样写”放在第一位。“无内容诗” 的泛滥也是因为人们对“写作模式”太推崇的缘故。 本来在中国的诗歌领域里是比中国小说的领域里更有一种“独立思考”的可 能,因为诗歌运动曾经推翻了主流文化的写作准则,但是现在看来它恰恰成了尖 矛诗歌作者的“诗潭”。为什么?因为那声称要对尖矛人民的主流文化进行革命 的人们自身的意识是和主流文化的本质精神是一致的,只是外衣不同而已。他们 的革命为人们带来一种期待,但是人们不久就发现,这所谓“革命者”的阵线只 是一个新的“尖矛群体”。没有对自己进行了革命的人,没有在自己身上实现了 “个体化”的人又怎能对一种文化进行革命?在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阿修罗去对 他们喊“你们不要搞错!我不是你们,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员!不要用把我说成是 你们的一员的方式来陷害我!老子就是反对普遍性,老子就是反对社会性,老子 就是反对群体性!老子不是你们的同类,老子的同类是光棍革命家!” 〔未完待续〕■[目录][下一栏] ———————————————————————————————————— 【《倾向》专栏】 ———————————————————————————————————— 特邀栏目编辑:贝 岭 ·陈接余· 一个小时代的文学简历〔连载之四,完〕 —————————————————— 我们时代的三个大评论家:闲梦、萧开愚、王一梁。当他们在一九八五年之 后宣称只关注当代诗界(思无邪),民间阅读规格(第二诗界),当代读书界( 亚文化),恰好历时四个年头,可以明显地看出本土诗性的今日化之西学的科学 倾向(到返归传统),今日现代性的美学拯救论在民间的主体人格,和在开始先 期是诉诸于文化反抗观念与艺术反传统的知识论之再释义的思想,尔后引入对科 学时代的人性萎缩,批判现代性传统,重倡人学神话,以捍卫创造性生活的返归 春秋黄金时代的人格造型思想。他们的共同性(不是时代感)就在于拒绝与那个 主流的经典性意识操守的“上限文化”过从,文学主格,人文主格,以及正在努 力的社会主格的文学精神已经提高和造就着若干整体诗人的个人修行实践。那为 分析而建立起的一些形式上的考察,区分和差异,从中找出的属于再生性的规则, 和格致型式上的文学个性规范,被导向建立了若干“读法”,实际上为承担非个 人规范的延续与改型:作出了思想上的澄清。为传统性,民间性,文化性重创了 顺应内心呼唤的个人神话、伦理或者意识形态。 虽然在八七年之后,诗学格局上仍有以下五大倾向的暂时的集体经验,或部 分实现的文化反抗的形式要求。 一、文学以自足释义或诗学的诗化作用是反抗世俗生活的诗性系统,迄今证 明它是上限文化的承担者。 这是一种历史观的后朦胧意识之逻辑导向。诗学上可名以“整体主义”。 二、文学作为一种自我存在的精神至上的同构性历史构成,它在遭遇其环境 文化时,是瓦解它,还是自责于上限?如果一种同构富有目的形式化即诗学是对 生活的提高艺术,那么复制也是一种释义。主体已被规定了的。 这是一种形式主义的企图。也是文学传统的。 三、继朦胧诗,和新诗潮之后的艺术本位论,诗性系统作为认知的考察已被 确立,它的对象化方法与规范,或者诗人作为一种隐型的事业人,在城市文明的 今天,是否有可能反历史地更新诗性系统?以便抵制城市文化压制人性的上限与 俗文化之间的知行矛盾,一种生活方式可以诗性系统的改组来构成精英文化? 这是始于“实验”的格致,归于先锋艺术的祈使。 四、和改变诗性系统的专业系统相比,诗歌本身的传统足以抗拒制度文化和 俗文化的存在之虚妄,只要我们在应对生命的形式上做到思维、情感、意象的对 象化构成,精确而模拟地复制出民间的本土寓言与歌咏,便有可能形成今日现代 主义的美学造诣。 这是文学传统论的另一本体置换,诗性文化的提出相当于“生活方式”的疑 难,由于它是没有已被规定之上限的,因而“第二诗界”的引论具有起源上的合 理性。 五、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选择我们本土的隐潜文本,不需要虚假文化,也 不需阴暗的人性面,我们天赋能动的本能力量与其对象化的自发性思维仍能昭示 有识之士以存续人的存在。 在开始,这仅是莽汉主义,西部汉诗,和前文化的启示性自我完成。后来是 新传统主义走向自然名义下的复古诗情,“人的整体论”的引出,这便为文学思 想乃至文学理论的成立奠定了基础,直至引起非文学思想或者精英论的历史定位, 最终为汇合成“亚文化思想”的史观提供了“人格整体”。 一直到此为止,也就是一九八八年,文学造就了一代学人,美学塑成了若干 人道主义的伦理。但这时候还只是处于“个人化规则”创立时期,以后历时四年 的动荡与修行才逐步建立起的“非个人化”也就是“亚文化”这个意识形态的精 英为上限而潜身于民间,“向我们的个人才能的传统学习”的社会思想史观,就 非本文所能涉及的了。 这儿只能记下一些文学人物的名字,它是文学神话的组成部分及其惊人的光 芒所在。至于美学这一纯粹个人的造诣只能用艾略特的话来说:向上的路,和向 下的路(看上去)是一样的。 贝岭其人:作为反朦胧诗之非文学观念而促成新诗潮的当代实验的先行者, 诗艺上以禅悟的方式试图突出主体人格的塑成。 孟浪其人:对于诗歌这一工具的造型具有西学的中介思考,使之成功地形成 反抒情诗的诗艺。 京不特其人:当代人的学习过程是断代史,西学化和后溯传统的,直接经历 理想与西学化的两大失败。观念上先锋派,具体思维十足传统与民间的,除非自 我创立一种神话,否则只能沦为阐释与谣曲的功能论者。所幸他的歌咏式叙述体 诗艺成为这一代人的圣徒事迹。 默默其人:城市化始于本土何时,他即于何时创造了城市歌谣(这儿的“城 市”严格按照西方的涵义)。 杨黎其人:城市化在信仰与西学两大失败中的产物。这一不确定将持续一个 时代。除非介入民歌或摇滚的另一形式。 于坚其人:作为反对玄学与现代派的歌咏诗人,在非抒情的叙述体上,由诗 人的情怀构成一种模式。 万夏其人:作为莽汉二杰之一的他反倒是周伦佑蓝马创建一种文化(诗学) 的典型,却为文学传统论实施了。 李亚伟其人:他以俗文化式的戏作派行文反抗了一切经典及其下限。最终此 一城市民歌是宗教性的。 阿钟其人:具体诗是对节奏的戏仿,它适合于浮世审美上的散文化。城市初 建时的宗教只能通过退隐来重建信仰。 陈东东其人:诗人归返到一个明确而又是起源的职能时期。接下来要做的事 很简单:如何改造我们的学习。 宋琳其人:现代派观念设计的反寓言性。诗歌动作的行为复制无疑是非诗的。 柏桦其人:写作前的“有意”与诗歌最后的“无知”是对秩序的那个表象世 界背后秩序的一种要求。 翟永明其人:非理性激情规则的探险,昭示我们时代的方法,从这一工作性 质中将创造出一种具有非文学价值与启示的形式。文学要义总关此:活命哲学的 艺术。 今天我们所记取的仅仅是这一“工具文化”有价性:在于它对于“人”的认 知形式上的考古与模型化的参悟与示范。这方向,能够将情感模拟与联想形式寻 求过程性思考的工作取向才是诗歌作为一种工具的特有与再造的最大意义。 一九八八年,王一梁说:我们现在开始用一个人给他自己写下的寓言来评价 一个人的期待…… 不是寻求确定性。那将是另一领域内的工作。 也许,问题已经完了。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六日下午毕)■ [目录][下一栏] ———————————————————————————————————— 【如是我闻】 ———————————————————————————————————— 栏目编辑:祥 子 ·张 耳· 纽 约 诗 人〔连载之四〕 ————————————— 七 承《橄榄树》编辑盛情,笔者重新续写《纽约诗人》。这实在是件开心事, 众诗人生生不息,故事层出不穷,我白描一通便成文章,岂不便宜?希望各位看 官,多提要求,我也好捡各位爱听爱看的曲折多费笔墨,不爱的以后就少花心思。 另外就是这故事中人物虽有名有姓,我却不过为众诗人之一,完全没有资格和欲 望据此评论高低,只想在孤独伏案之余,造一种气氛,仿佛生活在可以触摸的诗 界,尽管并不能确定这诗界的具体方位。天堂地狱在我们心目中大都有个上下秩 序,而诗界的概念却不甚了然。 荷马的诗界在古战场神奇的过去,美人加英雄的情怀;中世纪颂圣的赞美诗, 仰视云端之上,教堂尖顶难及、管风琴长喉音量不及的高处;人文抒情的谣歌荡 漾在花园小桥流水,妩媚的眼波和泪光;田园诗人面对高山大河林木庄稼,美好 家乡。我上学时读过无产阶级现实主义诗人,多自谓或串通一气非要成为工农兵 代言人,自然诗中钢花飞溅,麦浪滚滚,军歌嘹亮。“寻根派”的诗界一定在地 平线以下,“自白派”居肚脐之下,“超现实派”梦游世界,“抽象表现主义” 插于逻辑与色块之间,“语言派”织在报纸广播电视等等大众媒体的语句破碎的 游戏网上。 各派各时立论不一,争执的焦点却永远是谁是主流,谁是末节。观察评论的 角度都以自我为中心,红白很难用口舌辩清。所以说构造实在的诗界(不光这话 本身有语病),也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狂妄。生活在诗中,比超现实还超得不 可以完成。然而诗人最不服的就是理性,办得成办不成,另当别论,这一厢情愿 的“情愿”二字,你总管不着。其实整个“现实”世界还不都靠这“情愿”心灵 支持,推动? 这样想着便扬起头来,正望见花猫Zoe从书架上跳下,大概看倦了我埋头 疾写的呆板,毛尾巴碰落瓶插玫瑰的猩红花瓣,毫无办法地不新意地腥红,从情 人节直插到目下绿叶已经变暗,可落花仍天鹅绒般地殷实,厚重,耀眼地一圈柔 软。我知道花瓣终将枯脆,变成暗紫,然而赶紧在这一刻写下来,记在纸上,似 乎便能保留这一刻的艳丽和芳香,便使我自觉生活得充实,或更确切一些,自觉 我的确在生活。这也属于写《纽约诗人》的动机之一? 再有就是最难启齿,而人人皆心领的秘密--造一出历史。胡适先生说过, 历史是个小姑娘,任人随意打扮(原文记不清,大意如此)。虽然从今天女权主 义角度讲,此话大有男子沙文主义嫌疑,但不谈此喻,只说历史任人写,还是不 错的。当代商市社会,信息时代,经营不能换银子,也不太传播信息的诗的我们 难道就甘心无声无息地被大众传媒,学院经典,社稷实业整个忽略不计了?为了 宣示自己存在而上下努力,虽然可怜,而且不如不去说明,只安心按自己主意存 在下去,但也必要。所以也就管不了许多,扯破脸皮写下去。丑话在前,我也就 心安一些。 住在休斯顿的查建英君读了几章《纽约诗人》,给我严肃打击,说太有情结。 这“情结”一词在我俩的字典中含有贬意,最贴切地解释为“自恋”,或某种由 于自爱而怨天怨世的病态心理。查君一部《到美国去,到美国去》的小说集由作 家出版社捧出,从此星光灿烂,纽约新新闻出版社(New Press)出印 她新闻体杂文集《中国流行》(China Pop),被纽约时报书评主笔理 查得·伯恩斯坦誉为前程无量的年轻作家。我对查君又敬又爱,忠言逆耳,所以 现在就打住这一段独白,找别的方式消解私性情结,不必叨《橄榄树》宝贵的机 时。 八 晨起读报是急迫的事件,虽然知道过去的日子天天读报,今天以后也还要每 日读报,但总难克制睁眼后第一个念头,溜下床,抢出房,开门捧起门口地上的 大叠,来不及开灯就顺走廊一路黑糊糊地读下去,仿佛报上所有的自然灾害,交 通事故,政坛丑闻,花边,广告,都与我有切身关系。可这天一看,还真看出切 身关系来:《纽约时报》头版左下角一大块带照片--“纽约诗人艾伦·金斯堡 去世,”肝癌。 赶紧转身叫醒老蓝。今年七十一岁的金斯堡,自五六年发表《嚎叫》长诗, 后为之登法庭,成为美国最著名的非学院派的诗代表,为公众熟知。另一首杰出 的长诗《Kaddish》为纪念亡母诺美而作于一九五九年。(kaddish 原意是犹太教悼亡魂的专有词章,葬礼上朗诵。) 金斯堡去世是诗坛大事,《纽约时报》前后三天刊登金氏生平,葬仪消息, 诗朗诵纪念,其知名度可见一斑。这几年他身体欠佳,进出医院数次,街面上就 见到传记两种,可见聪明人已预期他死,准备届时捞一把。前几日收到西岸刘耀 中寄来的《诗人和同性恋诗人》一书,由加州《新大陆》中文诗刊社出版,其中 就有一篇谈金斯堡,把他参加Beat,流浪,吸毒,反越战,反核战,反共, 亲共,同性恋,后来又拜佛戒毒等等超常合盘端出。 晚饭下厨,老蓝在一旁朗诵起艾伦的Kaddish,象艾伦为自己写的悼 词,不过那时他还没有改信佛教,所以有上帝天使之说,尚不拜披黄纱的喇嘛。 嗨,一代风流就这样过去了: 乌鸦乌鸦乌鸦乌鸦浸白太阳长岛墓碑空中尖叫 上帝上帝上帝草地下诺美埋了我半生和作为象她的我自己 乌鸦乌鸦我眼葬入同一块地象我在天使城 上帝上帝神圣之目注视万物也在黑云里闪动 乌鸦乌鸦存在怪叫抛向天空树浪峰顶 上帝上帝 啊 硕大磨盘超我嗓音于阴间无尽疆土 乌鸦乌鸦时间召唤脚出赁,一瞬间展翅环宇 上帝上帝空中一声回响风吹过撕裂的树叶记忆轰鸣 乌鸦乌鸦所有岁月我生来一个梦乌鸦乌鸦纽约汽车破鞋子庞杂高中乌鸦 乌鸦上帝所有的幻景 上帝上帝上帝乌鸦乌鸦乌鸦上帝上帝上帝乌鸦乌鸦乌鸦上帝 不难看出这诗在语言上的实验性,长句式与短促紧张的词排列有机凝合,词 性故意模糊,动词名词混交,中文译诗占中文本身的便宜,极顺地译出,看英文 原文才能体会金诗对语法的挑衅,意象拼和之间无语法联接词在汉诗中,尤其古 典汉诗中,是最常用的技巧,在英语诗歌中却是革命。庞德试过之后,各路精英 前赴后继,金的Kaddish可贵之处在于语言风格上的革命与诗意的般配, 悲愤,哀思,言不成句,哭不成腔,情至极处的不稳定跃然纸上。 爱德写过一本专谈Beats的大学教课书,逐一分析每个成员的艺术,我 翻了翻,知道金斯堡早年认真地作了十年的“格律”诗,对英语诗古典风格有深 入的把握。新式现代诗中,他又师范于惠特曼和威廉·卡尔·威廉,以朴素的文 词和大众化形式去打动民众(劳动阶级?),而且以表达劳动阶级心声,作劳动 阶级英雄为作人作诗的动力。所以金斯堡的特殊性就在这里:首先,他并不是从 石头里蹦出的天才,他有传统和优良的训练和修养,所以创作后劲大,作品下面 底子深;其次,他不以诗歌技巧为目的,不以纯诗为目的,作过许多诗以后的事 情,从诗表演到政治表演,所以他出名,也赚到很多钱(不是所有实验派诗人都 能梦见的)。这同时也成为局限,诗歌艺术发展的局限,虽然这不妨碍他成群的 追随者,明星式的出台。这回其实该讲下台。 〔未完待续〕■[目录] ———————————————————————————————————— 责任编辑:伊 可 校 读:伊 可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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