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 榄 树 ＯｌｉｖｅＴｒｅｅ 文学月刊·１９９５年创刊 １９９６年第１１期·１９９６年１１月１日出版
本 期 目 录 ～·※·～【本期诗人·无韵的构成】 诗七首：无韵的构成、石头、酒杯、梦游、雨夜、 曾经的故事、纸花 希 白
【季节风·秋天有约】 秋天 丁 伫 秋天有约 鲁 鸣 秋 马 兰 八月 亦 布 最后一片叶子 梁 元
【无韵短句·印象瞬间】 早晨印象 漠 日 蓝雾 Ｙ Ｚ 阳光色彩 Ｙ Ｚ 寻梦 秋之客 弦 祥 子
【境 外·梦幻生死】 向日葵 Ｙ Ｚ 七年 Ｊ Ｈ 你说 Ｊ Ｈ 也题洗梦 梦 冉 梦 梦 冉
【黑啤酒·情感之间】 感情 伊 可 列车开动的时候，你笑着 丁 伫 献给那唯一倾听我胡言乱语的女孩 雪 阳 真正的悲剧应该像虹 雪 阳 完整的故事 孙克平
【古典之门〔格律诗词专栏〕·江东诗词选（一）】 江东自述 五言律诗：赠亦孺 七言绝句：送剑声返浙；约世宜 七言律诗：夜雨话旧；无题 七言古韵：浦江寒士歌
【河床〔散文小说副刊〕】 溺水 祥 子 水潭的眼睛 Ｙ Ｚ ——————————————————————————————————— 【本期诗人·无韵的构成】 竹林里常常闹鬼／人们纷纷传说 先锋的诗还是不懂／象送进嘴里的筷子 希白⊙无韵的构成 ——————————————————————————————————— 栏目编辑：伊 可 希白·〖无韵的构成〗 尘土飞扬马蹄 一把亮剑从山上斜刺出 心在一片时空 从云端里落下来 坛里的一把韭菜 淹制无人的空桌 光影绕着桌子旋转 挣不断你抽出的丝 我在屋前屋后奔忙 你盯着她的背影 屋外有敲门声 脱你薄如蝉翼的衣裳 竹林里常常闹鬼 人们纷纷传说 先锋的诗还是不懂 象送进嘴里的筷子 （１９９６．６）■[目录][下一栏] 希白·〖石头〗 石头这个词是个空洞 敲一敲有回响 石头这个词生来坚硬 撞伤每一根联结骨 石头从山上滚下 重复从山顶滚下 重复－－ 黑夜 石头在空中发亮 照着一个梦想 白天 石头围成一座墙 或指着一个方向 石头回去 顺着鸡蛋的来路 重复顺着鸡蛋的来路 回去 五十年后 石头从字典上消失 （１９９６．６）■[目录][下一栏] 希白·〖酒杯〗 桌上一支空杯 是杯子的形状 盛过不同的酒 是一支高脚的玻璃杯 它在生成前是什么形状？ 是杯子的形状 它在打碎后又是什么形状？ 是杯子的形状 边上一道缺口 是一条无言的伤痛 诉说着一种言语 盛放不同的酒 用同样的器皿 从杯子这边望去 器皿渐渐隐去 房间 一 点 点 通明 （１９９６．６）■[目录][下一栏] 希白·〖梦游〗 炙热的夏日 我梦游成一个质子 走过 你光滑的脊背 阳光正打开 一扇扇生死之门 我穿过，一棵幼草 在屋檐下抬头 爱情法则： 一个质子掠经一个 束缚电子 可以将其剥离或带走 取决于能量 街上，人们纷纷 啃着一堆骨头，这堆骨头 据说是一些人的父亲 －－或者祖父 走过街口 一队人马，正在经过 一个士兵，回身插一个路标 然后离去 （１９９６．６）■ ■[目录][下一栏] 希白·〖雨夜〗 那顶小红帽 在记忆中反复出现 穿梭 在故乡的雨中 风斜刺进来 吹散门上的水帘 等待 情节出场 电光一闪，接着 裂帛声从远方慢慢传来 照亮水中 一把红雨伞 雨过之后 一朵花绽放在 无人的 雨夜之街 （１９９６．７）■[目录][下一栏] 希白·〖曾经的故事〗 吃饭的时候 你反复叙说着，一个 有关一个麻雀 折断了翅膀 如何寻找家园的事 我盯着干净的饭碗 想着如果这里主人不在了 这间屋子该是怎样 这时一束阳光 正射在屋角那张空床上 你讪笑了一下 我开始把脚伸向你的身子 你仍然是不停地笑 以下省略若干字 段．．． 屋外那片沼泽 曾经死过不少人 有一些坟墓长满了草 有时会有磷火和鬼叫 我常常在夜晚的时候 在那儿迷路 有关这个故事的结尾： 后来主人不在了 屋里还有一张空床 桌上有两双筷子 和一个打翻在地的椅子 告诉这里曾经的故事 （１９９６．７）■[目录][下一栏] 希白·〖纸花〗 也不是美 或者不美 有 或者没有，的故事 茶叶在水中 慢慢铺开 一只青蛙 跳在菏叶上 抖掉日子 积淀成琥铂，色 在云雾间 我的手指向 空中 一只豹子的眼 瞄准身上 几个亮丽的字 而午后 猫正从穿堂走过 扑向一朵纸花 并把它撕碎 （１９９６．８）■[目录][下一栏] ——————————————————————————————————— 【季节风·秋天有约】 秋天／葡萄般装满金色／汁液／醉倒沙滩上的太阳。 丁伫⊙秋天 ——————————————————————————————————— 丁伫·〖秋天〗 秋天 葡萄般装满金色 汁液 醉倒沙滩上的太阳 贪婪地伸展四肢、头 埋进 深黑色潭水 涌动 沉稳的心跳 地平线 美丽地隆起结实的胸膛 软软地靠上 妈妈的睫毛 抚摸 一只微笑的小狗熊 踱着憧憬 乳白色的风 朗诵 年轻的古老故事 谈话般和平 ■[目录][下一栏] 鲁鸣·〖秋天有约〗 仍是这样熟悉亲切的季节 我渴望在你的枝头上栖息 沿途掇拾的往事 使我再度年轻 你的绚丽灿烂 足以照耀我的一生 我在抵达阳光的家园外 因为归期而行吟歌唱 人影时隐时现 我叩击门环朝你走去 你站在无法遮风避雨的屋檐下 守望我等候秋天有约 这是类似枫叶的幸运 你深情的一瞥画出我的依旧 蝉声如诗的阡佰脱下了 我的草鞋，我在曾经驻足的地方 跨上一匹枣红马 带着与你的前世之缘 岁月摇荡着你的风铃 我能辨别通向你的台阶 那条叫着夏天的河已经不再流动 我在枯草丛生之处折叠小船 即使落叶把你的整个河床覆盖 我绝不会相背而去 在红黄紫绿相吻的风景里 我记载了那些过去的日子 生命不会万古流芳 但因为秋天有约而晴朗起来 活得色彩浓郁完全 （１９９６．８．３０）■ [目录][下一栏] 马 兰·〖秋〗 我感到一点饿，可我不知 该不该吃东西。已经立秋了 已经在深夜 或许只是干燥的信息 玻璃杯破碎的那股意志和忧伤 或者象多余的选择一样不可思议 正是这个时候，我推窗而立 窗帘擦身而过，放肆又从容 秋天是有风的 眼到之处是半遮半掩的衣饰 眉来眼去的收割，庄稼 自己种下的庄稼呵庄稼 感动白色出没 太多的迷失，一种液体分界线 夏娃吃的是芒果还是苹果 水果不能互相替代 水果使女人的嘴最先成熟 可我饿了呀，当怀旧的时候 我身披一块碎花桌布 让餐巾纸裸体陈列 我在想，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在收获的季节 这没有什么不方便 我一动不动就使用了泪水 可泪水又被谁握在手中或者 仍躺在我的嘴里 （１９９６．９，耶鲁）■ [目录][下一栏] 亦 布·〖八 月〗 地铁的入口处 光变换着形式 走入地下 八月午后的阳光正蒸发着我想象中的湖 熟识的街景中 我和从前反复擦肩而过 知了在高楼的荫影中叫着 让我失魂落魄的眼睛 又在凝视什么 此刻 车启动时 灯光倏灭 我只是微微出了一下神 车厢里忽而明亮起来，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已很久 没有感到绝望 再想了想，我甚至记不起 从前绝望的原因 我下意识地摸摸口袋 烟和打火机都在 车一站站地停靠 表情在陌生的面孔上变化 几个老人一直打着瞌睡 一个流浪汉自言自语地数点着他袋中空瘪的饮料罐 还有些孩子，笑容 在他们的脸上如花盛开 他们明亮洁净的眼睛 映闪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 住处在路灯边寂静地等我 背上的包里有一些 新鲜的果菜，还有 几本从大堆旧书中捡出的诗集 其中会有些诗句在发黄的纸上 飞扬而起 让我心神不定地 静坐 但现在我无暇顾及 我有饭要吃 有女人要爱 有工作要愁 有电视要看 夜深灯黑 影子暂不可见 我开始重新攀登 夜的峭壁 －－选自亦布《以后的故事》■ [目录][下一栏] 梁 元·〖最后一片叶子〗 最后一片叶子 从你干枯的树枝 作出高台跳水的姿式 你迟钝的眼睛 轻轻吐出最后一个词 空气突然凝止 在病室里 你嗅出死亡的气息 我想起许多年前 你的树长满绿叶 词和词堆砌 互相混淆，无休止地 组合成不同幻象 你挥舞一根长竿 好容易才勉强分清 这一个主义，为什麽 不同于另一个主义 那时你的叶子全部竖着 刺向蓝天 一个词是一根长矛 青铜时代阳光过于强烈 把你的思想随意 融化，铸造，退火 你的词坚硬 在与别的词的撞击中 迸出火星 现在 没有人在你的病榻 谈起曾经是你的理想 而又成为你思想包袱的 那个词 你肩章上的金星黯然失色 词已经全部用尽 最后一片叶子 就要落下 ■[目录][下一栏] ——————————————————————————————————— 【无韵短句·印象瞬间】 阳光色彩泊在草地的月色／因温暖的注视而潮湿 金黄／准备着又一坛青幽的月光 漠 日⊙早晨印象 ——————————————————————————————————— 漠 日·〖早晨印象〗 阳光色彩泊在草地的月色 因温暖的注视而潮湿 金黄 准备着又一坛青幽的月光 夜里长成树叶的细语 故事 影印在清澈的脸上 梦网遗漏的 已翩飞成明灭鸟语 生活 （１９９６．９．４）■ [目录][下一栏] Ｙ Ｚ·〖蓝雾〗 于蓝色的雾中 撑一把红伞 把我的迷茫标明 蓝雾 我的制作 无边的蓝雾 制作 伤心的蓝雾 就在蓝雾中 收了我的迷茫 听我沾染的脚步 走出 蓝雾 ■[目录][下一栏] Ｙ Ｚ·〖阳光色彩〗 静止的阳光 绿窗 似有似无的风铃 偶然将阳光韵律 敲响 极限阳光 滴过露水的膜 充盈着上午的空间 窗内的一点红 自头顶淋过我的印象 在微微的颤动中 我心灵的眼 蒙受韵律的 红 ■[目录][下一栏] 秋之客·〖寻梦〗 我 撑起一支 长篙 在梦境的苇塘里 逍遥 扑楞楞水鸦惊起 波心漾着笑 金色晚霞逝去了 思念在飘 ■[目录][下一栏] 祥 子·〖弦〗 街为市之弦 －－洛夫《四月的行板》 溪为山之弦 河为原之弦 电为夜之弦 雨，你风中的手指 又在，为谁弹歌？ 线为衣之弦 衣为身之脸 身为人之店 夜雨长街，卖唱人 异乡，掩面而过，听 水的声音 （１９９６．２）■[目录][下一栏] ——————————————————————————————————— 【境 外·梦幻生死】 七朵向日葵／开在／我的窗前／／仿佛前世的目光 没过丝丝叶窗 Ｙ Ｚ⊙向日葵 ——————————————————————————————————— Ｙ Ｚ·〖向日葵〗 七朵向日葵 开在 我的窗前 仿佛前世的目光 没过丝丝叶窗 将我的早晨 淹没 七朵向日葵 仿佛开在 前世 ■[目录][下一栏] Ｊ Ｈ·〖七年〗 七年了 我有时想象七年 只是 你在琴键上轻轻的一弹 七年 你的姿势没有改变 你一直在那 向我告别 七年了 我的名字反复被人唤起 这个 我已经放弃的名字 七年 你的名字一直在那 被我唯一地 牢记 七年了 你的血迹已经溶入风雨 在每一处 在每一天将我拂过 七年 我一直等待 你说过要弹的那一曲、 唱的那一支歌 我一直 在静静听着 七年了 那些枪声和谎言 已经渐渐地远去 你的生命没有改变 你的青春牋没有改变 你一直在那 向我微笑 （１９９６．６．２）■ [目录][下一栏] Ｊ Ｈ·〖你说〗 你说窗外的雨 已经落了千年的雨 还将下多久 你说门外走来的人 从哪里来 又到哪里去 这条路 他千百年前 是否也曾走过 你说你还有多少话要说 或者还有多少缄默的日子 要在我的面前陈设 你说如果向我们出生的地方走去 这是不是一种盲目的方向 我们的死难是不是因此 而更加艰难 你说我们疲惫的时候 是不是一幅雕刻 我们醒来的时候 阳光象沙土 从我们身上掉落 你说我们出现在人前 这种 一生一世的变化 是不是如同走在机场车站 那种短暂的停留 并不是 我们渴求的目的 （１９９６．６．２４）■ [目录][下一栏] 梦 冉·〖也题洗梦〗 在旧岸的华筵，梦一贫如洗 也无杜康，也无陆羽 寂寞 到无言无语 只有海棠，海棠无香唯大朵地吐着 云天 洗梦在春江花月夜 洗梦在剡溪 梦在无边落木萧萧下 梦在枯荷听雨 在明境高堂悲白发 在家书抵万金 只有海棠，海棠无香唯大朵地吐着 某时 ■[目录][下一栏] 梦 冉·〖梦〗 之一 再反复地盛开 在深夜惊醒 昙花 花瓣将梦一饮而尽 其时， 风吹去山坡 梦里，唐朝的门上插满大朵的白花 带着清露 自宋朝的窗口凋谢 云鬓一如拂尘 在朴素的衣冠与眼眸里淡淡地氤氲 辚辚的街市高挑着酒帘 自唐朝的丰韵 至宋时的瘦硬通神 那月愈发地小，愈发地远，终于醉卧银河 之二 将更楼勘破，漏一些红粉佳人 原是如水，人淡若菊 偏执情债梦几许 为伊消得，忆当年性情近 之三 伸出手将树叶摘碎，梦之蚕眠 自囚在昨日之日 之四 遂在水潭将空虚的雾引去 之五 钟声在石刻上遍体嶙伤 花朵轻拂 这一生遥远不堪 就近在清冷 魂萦梦牵 ■[目录][下一栏] ——————————————————————————————————— 【黑啤酒·情感之间】 昨日才整理好／被风一吹／又散落了满地 我心痛地收拾着／也许应该放回抽屉的 伊可⊙感情 ——————————————————————————————————— 伊 可·〖感情〗 昨日才整理好 被风一吹 又散落了满地 我心痛地收拾着 也许应该放回抽屉的 你来 把她们拿在手中 一遍遍地读 然后 随手 又放回桌上 呵，我又忘了关窗 ■[目录][下一栏] 丁 伫·〖列车开动的时候，你笑着〗 列车开动的时候 你笑着 向那声汽笛宣告 这不是离别 你眼睛射出的光芒 把我收留在你的心里 列车开动的时候 你笑着 像微风 梳理我的记忆 和展开的田野 我听到地平线那边的歌声 我懂 列车开动的时候 你笑着 远去 鲜艳的沿途褪去颜色 凝为 车窗上 相视的交融 列车开动的时候 你笑着 我永远知道 在相隔遥远两盏灯下 会奏起同一种安静 ■[目录][下一栏] 雪 阳·〖献给那唯一倾听我胡言乱语的女孩〗 我看见一只鸽子 在你左顾右盼的时刻 像鹰那样行走 我与你相识在路的尽头 大雨的使者 风 问候每一棵树 我看透了那种谣言 时代无法告别 时光出卖孤独 我们这些孩子 怎么能把握太阳下的水滴 它藏着密码的内部 与升华的理由 不要拒绝无缘无故的欢乐 死亡又将徒劳的爱泄露 无论我们怎样生活 从来你是你我是我 世界是世界 如果你不温柔 有哪一个夜晚 能区别昨天的我 与今天的我 在闪电的华彩 与迟到的雷鸣之间 我爱看你左顾右盼 一只鸽子 像鹰那样行走 ■[目录][下一栏] 雪 阳·〖真正的悲剧应该像虹〗 真正的悲剧应该像虹 虹没有衰老 一旦觉醒 它就始终那样存在着 虹是献给爱情的 一个美丽的形容 虽然能生长万物 土地绝望的情绪 常常回到童年 因为古老的生命流失 像一面面镜子 破碎 虹生长在地上 却并不属于大地 如同爱情 它萌芽于生命 却又超越生命 错过了最佳的时光 虹那把弯弓 射出七种颜色 这才是悲剧的永恒 被一种颜色射中 就足以受用一生 ■[目录][下一栏] 孙克平·〖完整的故事〗 寒冬堵在门外 夜，我准时的情人 抵临床沿 我们用全部的身体语言 交谈 她默默地哭泣 默默地湿遍我的全身 待我惊觉凝神 我的爱人已是百孔千疮 谁施发了一枚枚毒箭 点亮了万家灯火 在我空旷的梦中 她怆惶地逃了一夜 迫害无处不在 直至她的长发转向 裹挟着人间的喧嚣 黎明作出了最后的宣判 伤心的男人追出窗外 夜，我温柔的情人 已了无踪迹 无风的早晨中 善良的叶子们泪珠晶莹 次日的阳光灿烂 我若无其事混迹人间 没有人知道我是个痴情的人 无人知道我内心藏着仇恨 ■[目录][下一栏] ——————————————————————————————————— 【古典之门〔格律诗词专栏〕·江东诗词选（一）】 ——————————————————————————————————— 栏目编辑：秋之客、吴 斌 【江东自述】 予未弱冠即喜弄文，当时年少，混不知愁之滋味，所作唯辞藻之堆砌耳。及 长，得以亲历运动，颇受煎磨，后又身入圜墙，阅尽人间悲欢离合。有感辄以入 诗为文，不觉稿秩堆积案头。故人云：“话到沧桑语便工”，信焉。人海浮沉， 诚灵感之源。由此观之，予生也幸矣。呜呼，愿往后之国人无予之幸运也。 五言律诗·《赠亦孺》 且饮三杯酒，能清仆仆尘。 壮士年年老，客愁日日新。 难酬唯远志，知心是故人。 临歧无赘语，笔砚要勤亲。 ■ 七言绝句·《送剑声返浙》 与我同行几度秋，浦江寒雨下归舟。 尊前唱尽阳关曲，更约他年百越游。 ■ 七言绝句·《约世宜》 寒雨潇潇锁茂陵，何当携手叙离情， 陈年佳酿三千石，把剑长歌饮到明。 ■ 七言律诗·《夜雨话旧》 当年此地曾为客，又见山桃旧识花。 夜雨声中摘青韭，油灯影下啜新茶。 闲谈名胜愁羁鸟，纵论人情笑井蛙。 明日送君登远道，猿啼峡口莫思家。 ■ 七言律诗·《无题》 似水柔情一梦终，当时避面小廊东。 凄风苦雨年年有，死别生离处处同。 笑貌音容犹宛在，长天碧海信难通。 书声笑语俱沉寂，独倚西窗旧事空。 ■ 七言古韵·《浦江寒士歌》 霜风黄叶又穷秋，浦江寒士正凝愁。 无限伤情思往事，极目八荒念旧游。 当年负笈渡河北，八月燕山犹翠色。 繁红似锦桂飘香，击空鹰雏方展翼。 骤雨连宵降玉京，满庭花落寂无声。 行吟泽畔寻常事，留得都中未了情。 年来交结五都雄，江山人物笑谈中。 长恨人间欢聚少，迹同萍梗各西东。 尚喜童心未尽失，几度欣然欲命笔。 仓皇避席且偷生，慎勿多言尊者叱。 烟云缭绕帝舜居，何来高士结蓬庐。 满怀锦绣人莫识，书生无命欲何如。 还凭鳞翼寄蒲关，故人万里几时还？ 笔砚勤亲须切记，毋使怅然似去年。 ■ —————————————————————————————————— 【六香村言〔诗文杂谈专栏〕】 人最脆弱的地方是眼睛，眼睛最脆弱的时 候是不觉地流泪。流泪是因为触及心弦， 因为真情流露，此时写的诗最动人。诗人要在黑夜里写诗，因为流泪的眼睛 怕理性与嘈杂的白光。 梦冉 —————————————————————————————————— 栏目编辑：祥 子 六香村言杂记之一：梦 冉 写小说的人有时好象拿着烙铁，将皮肤仔细烙红，然后说，熟了。这样 的过程是残忍的，小说主角其实早被判了死刑，只是必须经历一番凌迟。所 以现在一些日本动画故事片已没有结局，再想一想有没有结局对于故事也无 所谓了，算作缓期。 我喜欢毛姆的小说，他的小说让人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子的，就算再来一 次，也是这样子。人最重要是经历，偶然而独特的经历，若说生死，也许早 就生死几重天了，这里面没有价值问题。 作者是小说人物的上帝吗？或者朋友？如果是上帝，则无所不知兼预知。 若是朋友，则平等，而且非常主观。这些作者与人物就象上演一出皮影戏， 人物或真或幻，傀儡一般。 很多人说艺术是创作，是假的。其实真正的艺术最真实不过，甚至比现 实还真实，现实太容易被判死刑或死缓。 可叹的是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某些诗人身上，他们将自己甚或心灵凌迟 处死。这样的过程里，这些诗人也许还得着些刺激与麻醉，读的人有时就透 不气来。 ■ 诗的技巧是因人而异的。比如现代戏剧有些非常沉闷，用了大量漫不经 心的形体行为或布景。然而它依然有表达，将表达与观众的反应同时作为其 戏剧的整体。 现代有更多的表达方式，然而现代社会却使人渐趋于单调的角色，个人 的作用与力量削弱。这个时代很感性，却几乎没有神话和童话，甚至没有真 正意义的悲剧。 而文化，对于流亡的人而言，如同流沙。生活以及心灵的不稳定，带给 深层次的艺术灵魂以浮光掠影的痛苦。文化定位的失落是必然的。那么我们 是否要以东西方夹层的方式，去发展呢？我依然以为诗人的存在，是其活生 生的内在。凭一种内在的生存力量，诗人应该独自成长，以其独特的艺术天 赋，达到他自己的完整。 ■ 希白有句给我深刻印象的话是：冷和暖不仅是冰和太阳，也是白与黑。 感官之间是互通的。当冷与暖的触觉在主观艺术世界里演绎为色彩甚至形状， 反过来也是一样。现代艺术只是更复杂，更复杂的意识形式。白与黑冷暖之 间，以前尚需走一段风和日丽的路才能连接，而现代人的节奏与生活容量的 压缩，使得感受抽象，冷暖并陈甚至不可分割。那么最后，我们得到的是什 么呢？感官与感官的刺激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一切之后，依然有着什么。那就是人活生生的内心世界，它所赋有 的不仅仅是感官，也许是流畅或暗晦的一种内在。在这里，依然有着几种认 识，理性，自然，或趋于完成。其间不排除幻灭的可能。 物质社会的高度文明化必会使得人们渐渐回归唯心。我以为，东方文化 的精华可以使得人类无往而不利。 ■ 竹人说，诗与人都活得有力些，盖因人内心的力量要在诗文里反映完整。 祥子认为讨论诗的形而下比较重要，因为他确信诗人之形而上已是真情实意。 这网上有先锋派新生代的诗风，有五六十年代的诗风，有西方唯艺术的 诗风，甚至有二三十年代新月派式的诗风，更早些民国初期的诗风。我有时 候看未来电影，我最好奇的是未来年代的诗，会是怎么样的诗呢？诗歌若要 感动当时的人，也有进化之说吧？人之价值趣味与品味感应就象风里的雾灯， 总要跟着时代同步。 人追求永恒精神，同时，无不敏感于文化潮流。青春之宝贵因为人最初 的精神生命与同时代的文化相互烙印。 然而最优秀的诗一定是若晶莹的一片冰，清冽而锋利。 ■ 用东方的静止来感觉，一系列的行为包括舞蹈，甚至醉酒都是渐入佳境。 所谓佳境，无非不辨是非或者忘乎所以黑白，以宇宙万物呼吸。 东方人依然生活在黑与白之间，灰是寻常颜色。带些冷，冷灰聊以自守。 染些黄昏，几乎神秘地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烟灰或灰白则涂抹了 鲜亮的痛苦，街道的纷杂。我以为这是东方的沙漏，岑寂的优美。 如果永恒果然存在，一定是超越了色彩。色彩有其短暂的停顿，也就是 静止。如果永恒指的是感觉，那么感觉并没有色彩，色彩成为动态。然而依 然静止，观察，感觉象一些球冲破屋顶，然后平息。 我们拥有的只是静止，没有永恒。 一系列的行为包括意志与颓废，是感觉的激烈活动，黑屋子涌动以至于 熔化。 不是黑，就是白。 永恒，也许只在于他们不能回归，东方的悟性不过是一个门槛，他们去 的地方，永远存在，充满结构。强捍，得以生存，生存是美的。色彩则另外 组合，游离，意念似自由穿梭，拣不起。 黑与白是形成结构的最佳因素。我们将黑夜白昼随意度过，毋谈意义， 我们有着静止，呼吸般。 ■ 读希白的一系列诗与数学的文章，觉得很有意思。诗与哲学属于同一范 畴罢，与万事万物都有些儿关联。比如地图，至少与数学有关，简单的比例 让人晓得实际距离，甚至耗油量。但是真正在外的时候，我们会有许多具体 不同的感受，风景永远在流动。诗，某个时候有点象盲人摸象，在盲人心中 有一片澄清的光明，那时，触觉与视觉几乎等同，一样真实。 任何事，总有些规律。成为现象，是自然与社会或者生物进化。研究现 象，则是艰巨而有意义的事。我们都很忙，做些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或者 什么都不做，成为现象，或者坚持盲人摸象，或者拒绝被研究。 一个人有自我，终归是好事。至少会快乐，只要自我得到空间。古人有 云：我心即宇宙。 所谓诗，也许，与哲学数学类似，从无数的自我里超然而出表达了真理。 诗，无疑是一种表达与交流，或者说，它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表达，循序渐进而达到共识与了解，有着层次与规律。懂就是懂，不懂 就是不懂，这之间如何地泾渭分明。这里有着许多的方式，诗，基本上靠直 觉的悟性。然而，任何能够趋于完美的创造与研究一定是有控制，或者被真 理，或者被自我。那瞬间是怎样的，不得而知，也许就自我的潜能而言，就 是天才与庸才之分。 懂，让我们发展自我，象气息充盈宇宙。不懂，让我们得到清凉与自在， 那是大自然的源始，混沌一片。 ■ ——————————————————————————————————— 【河床〔小说散文副刊〕】 那年的夏天，我一人提着个草包，去北京走亲 戚。回来，就没有再见疯子领人喊：毛主席万 岁！三年后，毛主席，也死了。但疯子不知道。疯子只活了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祥子⊙溺水 ——————————————————————————————————— 栏目编辑：伊 可、秋之客 〖溺 水〗 ·祥 子· 石桥久已无用。河里也没有什么。鸭子，每年两次，从天上飞过。如果你看 见旗子，那就是疯子。那旗子以前也是血红的，鲜亮过，但疯子后来还是淹死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缓慢、自然，就象桥上的鸭屎，憔悴、风干之后，就不见了。 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一定要明白，邮电局的老黄说，那疯子是有福的。 疯子是７３年淹死的。１９７３年，革命、失业、年青。日子落在河里，就 象石头，砸在疯子的脸上。那年的夏天，我一人提着个草包，去北京走亲戚。回 来，就没有再见疯子领人喊：毛主席万岁！三年后，毛主席，也死了。但疯子不 知道。疯子只活了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如果疯子真是淹死的（这点大家深信不疑），那后来尸首落在何处？这就看 你问的是谁了。有的说：疯子顺水飘下去了，去江里了。要说，那年夏天还真的 发过大水。但也有的说：疯子活得太苦，往身上绑块石头就跳桥了，那尸骨现在 还压在河底。天一热，那条河就泛着油花，臭不可嗅。就算疯子不在那河里，有 死肉在下面泡着是一定的。 这些还是讲理的。你要去问张大爹，他的说法是：那疯子不是凡人！哪他去 哪啦？你自个儿琢磨去吧！反正，张大爹说，人死后要是也能去疯子去的地方， 就算生前积了德了！我现在还没琢磨出这是什么道理，但即然没人能断定疯子的 下落，张大爹的说法你也不能就给驳了。这世上不讲理的事，比讲理的多。就说 疯子这事，怎么说也是个不讲理的。 疯子不是本地人。疯子刚来无桐的时候，也算他倒霉，正赶上打“五湖四 海”。天一黑，就有“文攻武卫”拎着钢管、大砍刀之类的凶器在城里游街。逮 着个要饭、没地儿睡的就抓进去一顿狠揍，解送回乡。那还真不是个出来转的时 候。 这文攻武卫的总部兼刑讯处就在河西边的钟楼上。这钟楼也不是什么钟楼， 只是个小土丘。上面一个尼姑庙，先是给“红总司”占着做司令部，兴文攻武卫 了，红总司就换了块招牌，改做抓五湖四海的事。开头，抓的多数是流窜四乡的 学生。到后来，也就是抓要饭的。说这钟楼是“刑讯处”，也并不确切。开头学 生抓来了，还有个“讯”，什么学校的？哪一派？到这运动个什么？有谁接待？ 后来，尽要饭的，自家没吃的，出来吃人剩的，讯个什么鸟？所以，就剩个“刑” 字。一到夜深人静，钟楼上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在个尼姑庙里，做这事。 疯子也许是“不是凡人”，但至少他活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绑打起来也一 样叫。他原来好象是在城里现在叫新瓦楼子的那片讨饭。那地方热闹，好活。抓 进去，一顿打，问他哪里人？他讲不出来。看看也不象是装疯卖傻，文攻武卫管 打人不管饭，只好放他出来。跟他说：别乱跑，就在这附近。疯子也不明白这指 示是个什么意思，一颠一颠地又跑到新瓦楼子那边给文攻武卫现眼去了。再抓进 去，再一顿打，再跟他说：别乱跑！就在这附近！三趟两趟，疯子知道了。 咱城南这地方，荒凉。你要是上张大爹住的那岗子往下望一眼就明白了：没 街面子。疯子只有上人家门里去讨活。疯子只要吃的，却没个碗。这细节是张大 爹给我点出来的。他说：你要写疯子？我说：是有这意思。他说：你别忘了写疯 子没碗。我一想，是没有。要饭的，不带碗，是有点怪，再加上弄块抹布一样的 旗子时不时地给你在门口舞一下，能是凡人吗？但为什么张大爹觉得这个细节很 重要，我到最近才悟出来。老人，您别说，经多了，心明眼亮。疯子不晓得带碗 这事，亏吃大了。你是他每回上门就赔他一个碗呢，还是让他坐在你大门口，一 手一口地从锅里吃呢？一般大概是一勺饭倒手里。这样本来一顿讨一家的事，疯 子要敲三、四扇门才能吃个半饱。 秋去冬来，一年到头，文攻武卫散了伙，尼姑庙也封起来了，但好象也没人 去通知疯子。他就成了我们这片唯一的常住难民，本来，也没多少人来我们这偏 地方要饭。我们下午放学回家，常看见疯子在石桥上聚精会神地舞他的旗子。有 时，他也看见我们一队队地走过。这就是他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 主席万岁！”的时候。我们也不理他，直当没这人。到那年我从北京回来，这人 就真的没了。 想写疯子有日子了，还正经访问过人。但每回抓起笔来，又无从写起，我很 难说了解这个人。首先，他从是哪里来的？这就是又一个悬案。大家都说他是北 边城里的人，读过书。偶尔，疯子明白一点，会讲到个叫二娘桥的地方。那地方 好象有他的什么人。邮电局的老黄说，有回疯子亲口跟他说：他们在二娘桥等我。 老黄说：那你还不快去？疯子就不说话了。老黄对我说：你把这个二娘桥写进去， 兴许那里的人看到了，就能告你谁是疯子。 如果真有个二娘桥，真有疯子的家人看到这，这点我可以说：疯子在我们那 里的几年，没吃什么大苦。疯子是好人，从来没惹过谁，邻里都知道的。有时， 生人去耍他，大人都不许的。他最后不知去向，但依老黄说：他一定是回二娘桥 去了，疯子是孝子！你要是听老黄侃，他会给你讲，如何疯子家里出了事，如何 疯子就发了病，如何疯子家破人亡，如何家里不能顾他，如何疯子自己就出来了。 一套一套地言之凿凿，自圆其说。要说那年头，这种事，你也不能说就一定不可 能。 （１９９６．９）■[目录] 〖水潭的眼睛〗 ·Ｙ Ｚ· 傍晚时，斜阳从四面百叶窗长长的指缝中摸进来，抚过连接起居室和二层卧 室的高高墙壁，把一个平常的表面渲染成金质般辉煌的质感，并在这辉煌的边缘 投下一种沉实的影象。我想起那个很久未去的印象花园，便驾了车，沿着那条幽 静的道路，进入一个泛红着的傍晚。 车子在碎石的路上缓缓踏过。心情便跟着细碎地铺展，转弯。 水潭，又见水潭。 这一次却是不同。太阳已落去原野，微微地泛红了地平线。树木一根一根进 入瞑想，站成半圈神秘的墙。微弱的天光在水面亮亮地展平，把水的边缘弯弯曲 曲地勾出。那半圈墙倒在水里，是黑缎的神秘。整幅画面因了黑的强调色而和谐 着，沉静着。 这时候在那片神秘的水域，我瞥见了微微泛着的波光。奇怪，为什么镜子一 般的水面只有那一片有波光？我沿着水潭去接近那一片水域。 眼睛，水潭的眼睛。我听见一个声音。 我开始跑起来，我听见蚊子努力咬我的声音。幽静是要有代价的。我安慰着 自己，说给那些流血的蚊子。我向前跑去。水潭的眼睛却一直向后，退去。 转过一道弯，我看见，一棵孤独的树影醉倒在水中。我不忍把他打捞。我向 前跑去。我看见，一片荷聚在一起，神秘地议论着。但我断定，她们不是我在寻 觅的眼睛。我看见，一群白日里不大显眼的草在平亮的水面把自己果断地涂黑后， 一个一个地站出水面，引发我的同情。 扑通，一只生灵投了水。微弱的水纹企图将泛红的天空紧密地推向对岸。只 是太弱了些。不，这也不是我看见的那种平静的波光。我向前跑去。 远处，有几束人工光线，直直地打入水中。一点都不柔和。我继续向前。 水潭的眼睛，你在哪里？ 我已经快绕完了整个水潭。天色完全黑下来。我远远看见一辆头上眨着眼的 卡车停在石子路上我白色的车旁。是禁园的人员。我只能转向来处。 禁园的车子离开了。我坐在车里，回过头，依然在想着水潭的眼睛。如果我 回到第一眼看见她的地方，我会离她更近吗？我一阵难过。发动车子，上了路。 大概是因为望不了她的眼睛，我误入了一条平行着的在修建中的路。在纯黑 的夜中央，我的车灯打了一个弯，平实的土地在低低的车灯下现出一种真挚的感 觉，我注意到车灯的另一端抵达了对岸，原来中间是一条河流。那么，我的车灯 不就是一座桥吗？真想把油门踩到底试一下。 我又找到了来时的路。我的思想不由地跟着路。可是水潭的眼睛，一定存在， 或者存在过。 回到家中，我关闭了所有的灯，拉开我的九面窗子，坐在地毯上听Ｋｅｎｎｙ Ｇ的Ｂｒｅａｔｈｌｅｓｓ从星空中缓缓坠落。当我再次听到那最后一曲，我感 到一只无形的手在星空下触摸我的头。我闭上黑暗中的眼，听到我的呼吸，跟着 的呼吸。我突然感觉一双眼睛，飘在空中。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需解释，水潭的眼 睛。他那不是刻意的追求所能抵达。那是一种呼吸。是我的呼吸，跟着你的。不 在结果，只在于那一刻的感动。 不是吗？当我们了结了红尘中的那一段缘后，我们能带走的只是这一份感动 的信息。还要问她的存在吗？ 水潭的眼睛。 （１９９６．９．１０）■ [目录] ——————————————————————————————————— 责任编辑： 秋之客 主 编： 诗 阳 校 读： 诗 阳、建 云 常务编委： 祥 子、建 云、秋之客 英文目录： 罗福林 读者服务： 秋之客 发 行： 亦 布 万维制作： 晓 义、诗 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