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辨不出这里的方向,是从十六铺码头往西还是往北,只记得从前的古旧书上说这里以前有一条县城干河叫方浜,脚下的地方就是旧县城里的方浜填起来的,叫方浜路。从外滩,十六铺码头,经过这条路到城隍庙,豫园。这里是老上海的地方,大约和南京城南的夫子庙一样属于老城区。像所有的旧街道一样这条路狭窄的。旧城区的改造工程是可怕的。南京的夫子庙,太平路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但愿上海的城市建设的官员没有那么多的“改造”灵感。四月天的阳光不很刺眼,但已经感到了热。虽不是星期天路上的人还是很多的。以前来这里都是朋友们陪着的。这次我是一个人独逛。那年在图书馆里看了两个月的《申报》,之后看上海就怎么也脱不了《申报》的模子了。一百年的时间算什么?《申报》77年,77年就挤压在那么一摞故纸中。20世纪初上海就是时尚的。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报纸上就有这样的标题:“学英文,学跳舞”。那时候就有鹊巢咖啡,旁氏白玉霜,哈德门香烟的广告、有补血药和治疗性病的广告,有蔡元培的《青年指南》这样的进步图书广告,也有《青楼风月史》《嫖界指南针》通俗读物之类的图书广告。同时还有各类学校和各类补习班招生消息,交易所开业,春季跑马,柯达照相匣子,老真牌奇异电扇……梅兰芳,李雪芳登台唱戏,美国电影滑稽爱情片《洗衣女》,有轨电车,福特轿车南京路上的绸布店里的英国麻纱布,饮冰室里的美国可口可乐,冲破封建枷锁的新女性,烟厂做工的女工,百乐门的舞女……全是当时上海的风景,在《申报》上登一篇豆腐干大的文章,稿酬两块大洋,大米七块大洋一担,一个金戒指五块大洋……一个女工被窃,窃走了六十几块大洋……看来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上海人的日子并不算难过。那时的上海不仅是中国商业最发达的城市也是近代思想、政治、文化最自由的,最活跃的地方,租界现象是中国政府的耻辱,但在另一面正是由于租界的存在,西方的民主思想,西方的哲学,西方的文化,西方科学,以及资本主义经济管理方式在中国传播和实施。马列主义也是西方思想文化和哲学的一个部分。那个时候可以自由地成立政党,组织,自由地出版刊物,共产党第一次代表会就是在上海召开的。政界的、军界的、文化界的。学界、商界的、花界的……形形色色的各派人士活跃在这里。看任何人写的关于那个时代上海的书,都不如亲眼看看那个时代的旧报纸。报纸上记录了各个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原始过程。比如说辛亥革命以后孙中山为什么定都南京而不定都北京?当时认为北京是封建专制的老巢是皇权的象征。所以民国政府定都南京。走在方浜路上思绪会飘得很远很远……我试图从眼前模糊不清的旧街道和旧建筑上看到那个早已过去年代的真实的样子。路两边的房子看上去像新的,其实骨子里是旧的。正是这种骨子里的旧才让人有所回味。那些弄堂里住着人家。虽不是当年的人了,也能在那些门洞里感觉到一丝半缕旧时上海的空气。往城隍庙的那条路上走,路边有绍兴餐馆,朝里看去摆设就像绍兴的咸亨酒家,还有一些老子号的店铺,药膳馆什么的,里面的光线昏暗得很,这些都是现代人臆想出来的,无论怎么怀旧,时光是不会倒转的。无法再现当时。前些日子有家时尚杂志来约稿,定下题目要我批一批现代的怀旧思潮,稿酬千字两百元。我印象中现在有一些人是很怀念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生活的,便问:是不是批怀五十年代的旧?约稿的编辑愣住了,因为是主编约的稿,他去问。问回来说:批怀二三十代的旧。天哪,批到我自己的头上来了。就说写不来,把这个稿推掉了。我想这也是南京人的作派。上海人多半是不会这样的。批就批呗,用个笔名,不到半天时间写两千字400元钞票到手。再往城隍庙里面去,脑子里就变得空白起来,大概是看到了很人的缘故。在我这个外地人的眼里上海的夜晚比上海的白天要神秘得多.
◆加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