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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孩 我在县城生孩子
与周边的县市相比,我们县城的变化算是小的,但也足以让我迷惑了。一些你走了几十年的
老街几天时间就不见了,而一条被埋没了几十年的小河却又突然重新在县城的中心流淌,让
人觉得这小城是一张不断在重新排版之中的报纸。

我的学校在郊外,我租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户农家。我很少进城,在我看来,这县城算不上什
么城,与乡下相比,它只是人多一点,灯亮一点,声音杂一点而已,而这些正好是我不喜欢
的。

老婆要生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要去大医院,于是我们进县城了。正好是暑假,我不
用去学校上课,进了城后也就不急着出城。

我禁不住想先说说我的女儿。她很可爱,也就是说我很爱她,也就是说一看到她我就很快乐。
她还在老蒋肚子里时我就很爱她——我的老婆叫蒋文娟,与我结婚前我叫她小娟,与我结婚后
我就叫她老蒋,表面上,我完全接受她的领导,背地里,我根本不把她的命令放在心里。但
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爱是很盲目的,就像爱着一个谜,犹如夏天里爱着雪,凉快但抽象。
现在她生下来了,她的声音很美。她还不会说话,即兴笑一下,笑得不完整,笑得前言不搭
后语。但她天生会哭,她哭的声音很响亮,我很喜欢听。她的手很小,但手指很修长,同病
房的一个产妇是音乐老师,她说我女儿的手是一双很有艺术气质的手,适合弹钢琴,但我不
会让她学弹钢琴,太累了,我如果有钱也会给她买钢琴,但不是用来学习音乐,而是让她当
玩具玩。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她的手指是5个,这是准确的,但为什么我们人的手指正好是
5个呢?

生了女儿以后,我最喜欢谈的话题就是她,但老胡在场就对我很不耐烦。老胡是我很佩服的
一个农民作家,他身上有三点吸引了我,第一,他的小说语言像王朔,我并不是喜欢王朔的
语言,我是惊讶于小县城里还有比王朔说话更风趣的作家,第二,他是一个大款,第三,听
了他与别人的几次交谈,我感觉他对这小县城的美容院特别熟悉,一个老头精于此道当然令
我惊讶。

生了孩子出院以后,老蒋坚持要住在她妈家里,她妈在县城,我也只好住在她妈家里。在一
些闷热的夜晚,我洗好碗,配合老蒋把女儿澡洗掉,再把老蒋洗澡的开水准备好,我就向老
蒋请假出去到河边喝冷饮。她同意了,但叫我要早点回来。出了门我就给老胡打电话,他往
往已经在小城的河边了。

第一次跟老胡说起我的女儿,他说恭喜我升级了。别的朋友就会问我有何感想?是不是觉得
责任感强了一些吗?但他没有问。谈些别的,不久之后,我又会把话题转到我女儿身上。他
说,我生第一个孩子时也跟你一样,但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的,抱着孩子就烦,随便扔给谁
就赌博去了。对,据说他曾经是我们县城里的赌王,这应该是我被他吸引的第四个理由。

后来,我每次与他一起在河边喝冷饮我都要谈起我的女儿,并且越说越具体,有时候确实说
得很离谱。我说,起初我怕生的是女儿,并且像我,一个扁鼻子,太伤害她了,但没想到,
这扁鼻子长在她身上并不显得难看,而且这几天她的鼻子又高起了很多,高起了不少。

这时,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本来想继续说,即使她长得难看,我也觉得她很可爱。我还想说,
我反对整形手术,天然的最美,健康的最重要,不要太在乎形式。

他说,每次听你讲你的女儿如何如何,我都觉得很可笑,傻卵话,小孩子好看不好看这么小
看得出的?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好呀,女儿好看,你就可以等着收钱了。他的笑里有着美
容院的气息。

我只好嘿嘿傻笑。可见,谈女儿跟谈诗歌一样,一定要找准对象,否则就会自找没趣。我与
老蒋谈得最默契,我们主要是一起设计她的未来,当然我们也有分歧,比如说,我主张她高
中在本县读,老蒋主张要到市里去读,我主张她到欧洲留学读文学,老蒋认为不如到美国读
法律,有分歧我们就先停下,我们再从新的角度谈论女儿。

当然,和朋友喝冷饮是后来的事了,整个暑假我都是忙碌的,但尤其是生女儿前后那几天最
忙,我的睡眠,以及我妈的睡眠,老蒋妈的睡眠都被彻底打碎。
还是谈谈我的女儿的出生吧,我有太多的感受,不吐不快。那就从源头谈起,我先简介一下
老蒋。她最大的特点是爱生病,由此引申出她的另外的特点,比如爱生气,不爱劳动,不爱
猪肉。这里的爱指发生频率高,相当于经常,而不是指喜欢,因为我当了六七年的中学语文
老师,对可疑词语很敏感,养成了对可疑词语解释的习惯。她的第二个特点是爱城市,不爱
乡村,所以,她出院后就不肯回家,要一直在她妈家住。她的第三个特点说起来有点勉强,
她爱她妈,不爱我妈,她同情她妈的咳嗽,讨厌我妈的喷嚏,她爱她妈烧的菜,不爱我妈洗
的衣服。为了平衡,我加强了对我妈的爱,而减弱了对她妈的客气。

因为老蒋是爱生病的人,所以她生孩子也令人担心。预产期过了几天了,还毫无反应,于是
我们住院。催生蛋吃了还没反应,催生针打了,有反应了,肚子终于痛起来了,但痛一阵又
毫无反应了。大热天,我们都陪在医院等待她肚子痛起来,真的痛起来了,她又害怕自己痛
晕过去。我不怜悯她,因为这是当女人的必修课,她很多方面还像个小女孩,我希望她通过
这一次痛在肉里甜在心里的活动继承中国女人那种刻苦耐劳勤俭持家的优良品德。但我敬佩
所有女人,这痛是人类延续下去的必由的路径。模仿一句广告词:我痛,我骄傲。

等待越来越沉闷,真正震撼人心的还是由一个人裂变成两个人的一刻。那美丽的女医生带着
微笑鼓励着疯狂嗷叫中的老蒋,突然就在她的大腿根给剪了一刀,我发现老蒋的脸一下子变
形了,血流满了产床,后来医生说是流了600CC。我女儿就如资本一样,血淋淋地来到了
人世。我激动得脑袋发晕,把孩子打量又打量,真像我,天哪,真像我,除了最关键的部位
像老蒋,其他都像我。一个生命就这样开始了她人生的旅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不是基
督教徒,但我觉得这是上帝的功劳,上帝借助我和老蒋生下了一个生命,程序是上帝编的,
不是我和老蒋编的,我和老蒋本身也来自上帝的程序。接下来,医生像对付一块裂开了的猪
肉一样从容地缝合着老蒋的伤口,简直太残酷了,我,我以后再也不让女人怀孕了。我也暗
自奇怪,我竟然没有晕倒,我往常可是见不得一滴血的呀,连别人跟我讲述血流出体内的事
我都会感到呼吸困难。

移回病房后的老蒋就像一块刚刚被导弹袭击的废墟,还冒着血腥的青烟,在地底下还流淌着
污血。我把更多的好奇心投到女儿身上,妈的,这是太值得庆祝的事情了,于是我就操起手
机,向我最亲密的哥们妹们和大姑小姨们汇报了喜讯。我也想到了小北,如果我和她结婚就
没有现在的女儿了,看着小女儿,奇怪,我觉得这女儿也挺像小北的,我想起了路路,我曾
经跟她说过,见到她就很想和她生一个男孩。我知道她们也想看看我的女儿,尤其是小北。
这使我激动的心有了一点缓冲,心里好像空出了一块,专门用来叹息。

最早赶到现场的朋友是一中的方鸿,没想到一个单身汉还会买来护妇宝什么的,于是我们就
去喝酒。两个人没劲,于是我们又叫来了老莲。骑车在街上,感觉街道都有点摇晃,好像发
生了一场革命,我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为了迎接螃蟹节的到来,县城里到处都在破碎,都在
掩盖,到处是改造的声音,到处都是刷新的墙面,我提醒自己,骑车可要格外小心哪。

我真想好好地干上几杯,但晚上还要和我妈一起看守老蒋和女儿,又不敢放开来吃。

回到病房,发现床边放了一篮鲜花,说是在这个医院里工作的卢明送的。卢明是我高中同学,
关系很要好,但不知为什么,他大学毕业后人就变得很孤僻,他好像不乐意跟所有的同学交
往,我们也就不与他交往。前几天在网上遇到,他说自己有了孩子以后心情灿烂起来了,他
约我到海边去玩。我说我们的海边不好玩,再说我老婆马上要生孩子了。他说,到时候找他,
他帮忙。住院以后,他真的帮我张罗着,又像以前一样那么热情和亲切了。

病房里的灯彻夜亮着,空调不能打,怕冻了产妇。和老蒋同时住进来的一个产妇还没有生,
只好剖腹产。还没生下来就已用了2000多元,生下来后还得用2000多,她老公是个木匠,人
很细小,我还以为他是她弟弟什么的。他第一天看起来很兴奋的,现在还没借到足够的钱,
就很沮丧。与老蒋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产妇,她进来不到两个小时就生下来了,她是由于感
冒引起早产,所以等我们出院了她还在。还有一个产妇显得特别痛苦,因为她的孩子是医生
用钳子夹出来的,在医院里躺了一礼拜多了。我知道她很痛苦,但幸亏我老婆还算顺利,我
有了一点优越感,觉得老蒋这次没丢我的脸,也没多费我的钱。还有一张床空着,产妇跑回
家去睡了,她已生了一个女孩,按计划生育政策规定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她发现肚子里的
孩子是女的,就到这里来流产。以后等女儿长大了我就要告诉她,这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
一类是女的,还有一类是男的,对待女的也有两类人,一类是愿意把她生下来,另一类是不
愿意。我希望她因此感激我和老蒋是一对不讨厌女的好父母。

白天来临了,老蒋她妈送来了早饭和益母草汤。我妈去洗衣服。我有时候就没事情干,我就
看书。我看《王国维传》和《辜鸿鸣传》,因为我想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有着纯正中国心灵的
人。我看《风水与建筑》,因为我想替女儿造一座健康的房子。我还看《简单生活手册》,
为不让女儿看电视玩电子游戏吃娃哈哈找到理论根据,并且让她为我的贫穷的物质生活而骄
傲,而不是自卑或看不起我。

又有朋友带着鲜花来看望老蒋和小果果了,我把女儿的小名起为果果,希望她与自然亲近。
好朋友来一次,我就难为情一阵,怎么搞的,我怎么也有了孩子了。我们聊的话其实没什么
意思,并且都是不断地重复,我总是故作大人状。她们还给我钱,这让我尴尬,她们生孩子
的时候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就是去看望了,也是两手空空。我又不是领导,大家这么看得起
我真的让我惊讶。

这样没几天,我老婆就躺在鲜花丛之中了,这仿佛是一种伪装,让人觉得孩子不是沿着鲜血
和疼痛而是沿着鲜花和芳香来到人世的。因为同病房的产妇收到的礼物是传统的咸鲞、红糖、
豆腐皮,发出臭气,所以我老婆就很有优越感,因此减轻了不少疼痛。

一天早晨起来,发现天黑黑的。原来是台风来了,这是一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温柔的台风。
台风经过病房前的小花园,摘下了几片叶子,留下了满园的清凉。我就经常到园子里散步,
想想自己,都已有了孩子了,但还没有写出像样的作品,以后,我的孩子也会读到我的作品,
我就别太丢脸了,应该写得好一点,以后我要写有利于读者身心的作品。一听到小果果的哭
声,我就回到病房,她出生的当天,我就能从妇产科上百个孩子的哭声中分辨出她的哭声。
当然,哭声是她目前唯一的语言,她用哭声来呼喊,来要求,来说明自己的状况和感受。

白天和夜晚也被搞得零零碎碎了,我无日无夜地守候着,给小孩把尿,洗尿片,买饭,喂饭,
倒尿盆,因为我妈已回去了,她老公越老越像小孩子,离不开她的照顾和陪伴,而老蒋妈开
着一个饭店,当然更忙。

出院后,我们就住在老蒋母亲家。本来也不错的,我可以偷懒了,但老蒋母亲是一个什么都
放不下的人,她要照顾老蒋,又要照顾老蒋哥哥的儿子,还要照顾自己的饭店,我就有点不
高兴,我预言这样下去,不到一个月,大家都得病倒。但老蒋说,如果回家或到我妈家去,
她就得饿死,因为她只会吃她妈烧的饭菜。

台风过去后,天气又很闷热了,尤其是黄昏,我就很想念以前的夏天黄昏,我总是打篮球打
得满身大汗,然后游泳,然后喝冰啤酒。现在没办法,不但黄昏沉闷,就是整个夜晚都是沉
闷的,我的论坛也不知道荒芜到何种程度了。就在这样沉闷的夜晚,卢明打来了电话,他说
陈亮也在县城,想约我出去喝冷饮。于是我向老蒋申请,老蒋要求我先做好该做的事就可以
去,但要早点回来。

我随他们到了河边草地上喝冰啤酒。河边真凉快,甚至有点诗意,到处闪烁着彩灯,并且河
边大坝栏杆上靠着很多外地来的妓女,听说和她们睡觉以后只要给她们50元,她们会找还给
你30元或20元,“五找三”和“五找二”成为县城里本年度最流行的两个词,并且是双胞胎。
这价格确实太低了一点,如果是100元或200元,那还马马虎虎,那还可以考虑考虑,我怎么
可以和“五找二”的混一起呢?

陈亮也是我们高中同学,是唯一还在乡下没调到省城县城的高中同学,也是唯一没有结婚的
高中同学。上次在网上听卢明说在给他介绍对象,我就问他们这事情。卢明说,他太没有信
心了,我给他介绍了那个姑娘后,他自己不肯去约她玩,每次约她还要我陪他去,本来只要
他努力一下就可能成功的。

我说,陈亮哪,标准调整一下,随便搞一个女的吧,我觉得大家都应该有个老婆有个孩子,
那才叫过日子。

卢明说,老唐,你熟悉的人多,给他介绍一个嘛,反正都是老同学,都是好朋友。

我说,但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我留意一下吧。

卢明又跟我提起去海边,我还是推托,说现在比较忙,等空一点再说。再说,如果没有女孩,
单我们两个去也太没劲了。我一听他说去海边我就烦恼,这大概与老胡听到我说我女儿一样
吧。卢明与我说起大海时就有着一种诗意,但大海对我来说是中用不中看的海水养殖场。女
儿对我来说是诗歌,她刚生下来时就像一个标点符号,现在已写了一段了,慢慢地会延伸为
长篇小说,而对老胡来说,世界上的人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如此而已。

那一夜真是太凉快了,今年夏天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夏夜特有的凉快和温柔,台风那次也是
凉快的,但由于当时时刻处于战斗状态,没有好好感受。所以,之后的几天,我都渴望着去
河边喝冷饮。

女儿越来越大了,从24小时到48小时到72小时,转眼间,她在世上已呆了几百个小时了,老
蒋已经会下床行走,我就越来越放松了。女儿出生的消息还有一些人没有告诉,告诉了的人
我还没有请客,我得一步步地去做。

请客我都选在老蒋哥哥的饭店。我不大喜欢她哥哥,因为去年夏天他打了她。那时候他老婆
生病住院了,他正好可以把以前的情人带回饭店。老蒋整天在医院里服侍她嫂子,回到饭店
看见他们两个亲密地在喝酒,爱生气的她就生气了,就骂开了,你这个婊子怪还有脸到这里
来的?她哥哥就追过来打她,她被打了一拳加一脚后就跑,他就追,她就跑到隔壁的她朋友
家里,他被她朋友拦在门外,他就砸坏了我和老蒋唯一的新自行车,当时我们刚刚结婚时买
的自行车。第二天我去要车,他不肯陪,我和老蒋就去派出所,结果我的所长同学不在,就
打电话,他说他在乡下明天再说,第二天,我们就算了,没有报案,但心里还是很火。有半
年时间我都不理他。后来,老蒋老是要去她妈家,我们又好上了,但心里还是有气。正好一
年过去了,老蒋的哥哥在赌博,别人哄他派出所来了,那天,他赢得兴奋,他在二楼,就急
忙往下面跳,结果两只脚都断了。

我先请卢明及其他高中同学,包括我正好有事求他的张小军。我一直很讨厌我的故乡,但突
然有一天我就喜欢上了,因为我发现老莲、老胡和张小军都是我一生中非常重要的朋友,他
们都很优秀,而他们都在我的老乡,这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呢?

我们吃饭的时候一直说着话,但我们几乎没有说什么,我们谈的内容既激不起我的兴趣也毫
无意义。我想这和小军在场分不开,小军是在官场里的,看到的事比我们多,关于县城里的
大事我们不好吹牛,他学问又好,我们又不好吹,他又很高雅,我们就不好意思讲黄色段子。
好多人都问我,小军怎么就这么怪?这么不好接近,越来越不好接近?因为他需要和别的人
接近,或者与我们相比,他是自足的,而我们需要和朋友们互相依存。

我很喜欢和他聊天,但应该有两年以上没有和他聊天了。我很想念他,想给他打个电话,但
他不给我打,我为什么要给他打呢?如果问他,他会说,我这个人有个缺点,那就是比较懒。
但听起来总觉得他是在炫耀他的优点。人们知道我与他关系比较好,所以一些认识我的人有
朋友犯了案的就找我,我感到很没有味道,但又难以推托,只好给打个电话。我想,我算什
么?即使我算什么,案件的叙述及结论怎么又可以因为朋友的招呼而改变呢?他不是那么糊
涂的人——鬼知道谁糊涂? 

吃好饭后,我暧昧的表示去玩玩,但小军坚持要先走,而我本来就是想请小军去玩的,于是
也顺水说大家散了吧。大家散了后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就像走在一锅沸腾着的粥里,街上女
人的正面和背面都那么美,我已经好久没那个了,并且等好久才能那个,我就给老胡打电话。
老胡似乎明白我的心思,我们见了面后就往红灯区走。我说,胡老师啊,那些按摩院里面到
底是怎样的?他说,你真的没去过的呀,那要去见识见识的。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
里的老板娘还蛮有素质的,以前也是个文学青年。

坐在黄包车上,我想起了去年老蒋被揍的那天。


那天我在一个理发店洗头,那个洗头姐叫我到楼上敲背去。我说,我没带钱。她说,没关系,
先欠着。于是我上了楼,上了楼,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经我同意,她检查了我的钱
包,她说,你真的没带钱?我说,那还有假?她说,我借给你吧?我说,好啊。她说,我借
给你30,你下次来还我。我说,好的。她说,你下次还我50。我停了一下,我说,好的。她
就从袋子里拿出30放到我的钱包里。

她好像不会敲背,在我身上乱摸一通再在我的关键上按一下。我说,我有点不对劲了。她说
,什么?我说,我想摸你的那,那个?她说,哪个?我说,奶子。她说,奶摸一下有什么关
系。我说,那我就摸了,要不要加钱的?她说,钱倒不要加,但现在不行,下次吧?我说,
为什么到下次?她说,一回生,二回熟嘛。也有道理。她早已整个人坐到我身上来了,把裙
捞起,直接用屁股坐在我身上。

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教师,说起来你或许不信,或许觉得可笑,我很同情你们这一
行的,太辛苦了。她说,没什么呀,都是混口饭吃。我说,我现在很想和你深入地玩一下,
但我肯定会后悔,我怕得病,更要命的是,我觉得你就是我自己的妹妹,我很不是人。她说,
别想那么多吗,想那么多干吗?

她一边乱摸着我,一边就叹气了,她说,你结婚了吗?我说,刚刚结的。她说,还想找情人
吗?我说,哪有不想的,但一个穷人,有一个老婆也不错了。她说,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有爱
情?我说,爱情?应该有吧,不过也很难说,以前我很爱的一些女人,现在一点也不想了,
以前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不大喜欢她,但她抛弃我后,我又经常想起她。她说,我有一个小
姐妹,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那个男的家里人都反对,并且,那个男的已经结婚了,可
她还是放不下他,还要偷偷与他约会,并且把辛苦赚来的钱送给他去赌博。我说,就是说你
自己吧?她几乎已扑到我身上了,就扑在我耳边说,今天,他老婆住院了,他叫我去他饭店,
我要不要去?我说,还是别去吧,但你一定要去就去吧。我闻到了房间里的丝丝臭味了,我
想起了门外的臭水沟。我顺势抱紧了她,本来想摸摸她,但她没有答应,我就算了。后来我
出了理发店,觉得自己的气色不干净,不好意思回家,就找朋友去喝酒,喝了酒就给老婆打
个传呼,她就告诉我差点被她哥哥打死了。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胡老师听,他说,是啊,你老婆也真是的,自己老公也管不牢就去管别人
的老公。

进了按摩院,我看看小姐们,没有那个我寻找的人。因为我的工资早就被老蒋控制了,过了

半个月,我终于有一笔稿费,就去那个理发店,但那个理发店已经关门了。据说这世上有三
种人的钱你赖不得,一种是派出所的,一种是死人的,还有一种就是按摩院的钱不能赖。于
是我经常留意着寻找她,一年多了,还是没找到。

我和老胡进了按摩院就上了楼,是木楼,灯打到几乎没有光,上了床,是包着塑料皮的铁床。
一位小姐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一上来就摸我的关键部位,这一触摸还真叫爽呢。老胡喜
欢和小姐聊天,他们就聊开了。而我是第一次上按摩院,很是紧张。小姐就扑到我耳边,轻
轻地问我,你想要吗?声音湿漉漉的,很暖,我说,想呀,都几个月没弄过了?她奇怪地说,
怎么,你还没结婚?我说,老婆生孩子了。她说,是这样的哦,那你肯定很难受了。说着,
她就更来劲了。我说,但我今天没带钱。她说,真的?她就故意多摸几把,我真的毫无反应。
我说,小姐,你还是别摇吧,我的摇奖机里既摇不出洗发水,也摇不出钱来。她说,你向胡
老板借,他有很多钱的。我说,万一他不借给我呢?她说,试试看嘛,不试你怎么知道她不
肯借呢?我说,要多少?她说,不贵的,100。我说,保证干净吗?她说,保证干净。我说,
我还是第一次玩,如果你对我好,我希望永远找你一个人玩。她说,好的。我说,我怎么找
你呢?她说,到这里来,我叫爱乐。我说,没有电话吗?她说,你给我电话好了。我说,你
打过来被我老婆接到可不好办。她说,那也是。

我被那么温柔的声音打动了,我就把胡老师约到洗手间。出来后,躺回去,她问我,借到了。
我说,借到了。她说,你起来。她脱了裤子,躺到窄窄的椅子上。我晚上喝多了酒,晕乎乎
的,关键部位还是少有的软着。她说,快呀,快脱呀。我脱了。她说,看什么看,快上来呀。
于是就上去,就进去,就出来了。她说,快下去。于是我就下去。她递给我一张面巾纸,她
在擦洗,我也擦洗。她叫我付钱,我就给她钱。我听朋友刘轮说过,他干那事的时候是他指
挥她的,现在怎么我被她指挥了,感觉很没劲,大概是因为自己缺乏经验吧,以后慢慢会老
手起来的。

从按摩院出来后,先送走老胡,我又转进了一家网吧。上次发的生孩子的消息已经有很多回
应了,有些回应还非常有趣,但以前老到我家吃饭的蕾和他的现任男朋友和尚都没有回应,
他们也来过,但各自发布自己分手的消息。他们这两个人真有点瞎忙着,这么热的天,还谈
什么分手不分手的。路路已经几个月没来我的论坛了。

之后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不好,总觉得下面很痒。觉得那个晚上真是太无聊了,也太冒险了。
还远远不如自摸。我特别受不了的是,那个小姐一等我放了,就要钱,要了钱就不理我了,
我觉得特没劲,记得她向哦要钱的一瞬间,我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一天上午,我突然看见一个可怕又有趣的画面,透过走廊上挂的摇摇荡荡的尿片,我看见了
小城最新最高的高楼外有4个人在粉刷外墙,他们都把自己挂起来,再吊一个桶在粉刷。我
看了好久,也想了很多。

我有恐高症,看见4个外地民工在烈日下这样吊着我的心就有点颤抖。为什么把安全网拆掉
了?万一一个闪失不就完了吗,这,这简直是死亡表演。死亡表演,对,《死亡表演》到可
以作为一部小说的题目。可以用第一人称写,但刚看到卡尔唯诺的一部小说的主人公竟然叫
做“我”,所以,我不能让我的主人公也叫“我”,我什么都可以叫,就叫他“香烟”吧。

香烟也住在一个小县城,那个小县城也正在举行一个类似螃蟹节的节日,他准备实行死亡表
演,连同他自己,再叫上3个哥们,在小城举行中国螃蟹节文艺晚会的那天晚上,他们实施
自杀,他们把自己挂在小城这幢最高的楼外,让小城的人们一起来就发现一个轰动性的新闻
画面。

对香烟来说,这个决定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是对自身能力的一次挑战,你想,中国螃蟹节马
上就要举行了,这酒店马上就要开业了,而他到哪里去找另外的3个伙伴呢?对他来说,时
间突然就紧张起来了。他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吸引人,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他做其他事情
都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一旦与这计划搭边的事他都有着从未有过的兴致。

香烟怎么去找他的3个死亡伙伴其实是我的任务。我自从有了写这部小说的想法以后,我也
被我的构思深深诱惑住了,我整天在想着这事儿?香烟应该是干什么的?他的这次行为是一
种艺术行为,这是无疑的。香烟想,那么我可不可以用电脑动画做呢?那就不会出名。他想,
可不可以人数不限,就自己去吊死算了,但那又显得太简单了,没有冲击力。

小城变化大,我和小鹃谈恋爱时,我们都要穿过一条小巷,感觉上这小巷有上千岁的年纪、
几百米的长度,你会感觉它正是随着你的深入而不断变长的。但后来老房子都被拆了,造成
一条宽阔的新街,感觉倒短了很多。荒废了几年后,一条新街就造好了,正在粉刷的这幢房
子是最后的,也是最厉害的一幢。

老蒋叫我去给果果把尿,我的思路就断了,我想香烟应该是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也就是
香烟不可能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是舍不得去死的,但我又觉得香烟和我很像,越是平常的
日子他越不能忍受,越会产生疯狂的念头。但不管怎么样,我不去想象,想象竟然自己找上
门来,这毕竟是令人兴奋的事情。

结婚以来,我就没写过像样的东西了,人们说我胖了,说我脾气好了,说我像个正常的人了,
这是他们对我的评价,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觉得,我自己觉得维持家庭的和平和表面的幸福是
我的责任,但我又很怀念结婚前的日子,难道结婚真的是让过去的我死去?

那天晚上我请报社的朋友喝酒。我是请李编辑和张打字,我对他们感觉好一点,但张编辑和
李打字也是很熟悉的,不可不叫,于是我们又到老蒋哥哥的饭店吃饭。

大家都到了,只有李打字还要继续打字。大家就说我和李打字之间的笑话。大家一致感到奇
怪,我怎么会对李打字感过浓厚的兴趣。我老实交代,当时,我年大心急,正好想找一个会
打字的女人结婚而遇上了她。后来的尴尬我在一篇散文里已经交代过了,我看中她是一块黄
泥地,但黄泥地的理想是变成水泥地,我不喜欢另外的几个编辑就在于他们竟然如此看不起
她,更让我觉得和她有着阶级感情。我也奇怪,我以前就对李打字那么感兴趣,而现在对她
竟然毫无兴趣,就像那个小姐在我付了钱后对待我的态度。

还是老蒋有水平,她说过,如果你娶了李打字,你一个客也别想请。我一想,没错,幸亏是
娶了老蒋,而不是李打字。但老蒋也有缺点,太爱发脾气了。记得结婚前,我带她去见老胡。
我们三人在喝酒时,我说,我其实不想结婚,是她逼的,她说我不与她结婚,她就杀掉我。
她就用酒杯向我摔过来。然后老胡说,我说句真话,你们两个不会长久。

这天晚上,老胡正好也在场,他就向大家又一次宣布了他的预言,他说,这里有那么多人坐
着,相信不相信大家会看到,老唐和他老婆是不会白头偕老的。

我说,不会吧。我想,他说这句话是对我的肯定和对老蒋的否定,这我高兴,我就希望更多
的人觉得老蒋配不上我,但我们都生了孩子了,并且刚生了孩子,正是为老蒋生了孩子请大
家吃饭的,他这样说不好吧,哪怕它是真理。

他说,除非你老唐不是你现在的老唐。

气氛似乎变了一些,我们就喝酒。后来,我跟大家谈起我的小说《死亡表演》的构思。这部
小说的关键的障碍是香烟如何请到3位同死的人。我突然有了灵感,我觉得可以搞投标。这
社会上,只要你有特殊关系或特别运气才能得到的,哪怕是厕所看门人,一个茅坑的蹲位,
都会有很多人来投标的,所以,关键是把这件事情落实到社会上,把你求别人的事转化为让
别人来求你,那就主动了。所以,必须要有这样的情节,香烟在批准谁有资格加入这次死亡
表演。


李编辑说,那不是FL功吗?

临走时,我嘱咐各位高手一定要帮我想一想,如何让香烟征集到3位死亡伴侣。

出了酒店,我一连接到了两位前女生的电话。一个是我追过没追到的,她在遥远的北京祝贺
我生了孩子,说过年回家要我请她喝酒。另一个则在老蒋边上了。

我马上回到老蒋身边,小蓉今天真漂亮,又一贯懂事,她应该找一个好一点的对象。于是我
就建议她与方鸿好吧。她说,不会吧?我说,他现在越来越秀气了,并且很优秀。她坐了很
久,跟我们谈了她爸爸和她妈妈的吵架,爸爸好像在外面有情况了。我劝她别管大人的事,
大人有大人的逻辑,我们年轻人有我们自己的逻辑。

第二天,我又有点后悔,我干吗做起媒人来了?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并且很奇怪,我自己倒
强烈地想起小蓉来了,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我真想经常和她一起吃冷饮,一起爬山,一
起说话,我想拥抱她。

就这样吃吃喝喝,洗洗倒倒,转眼之间,爱生病的老蒋竟然眼看就要安全的坐满月子。但就
在即将满月的那个晚上,她再也忍不住她自己了,她已一个月没洗头了。就在她洗头的时候,
几阵夏日里难得的凉风吹过,她开始咳嗽。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结果,第二天,她咳得更厉
害,第三天,她呼吸已很困难了。她就又住进了医院,她母亲也没法照料她,因为她母亲自
己生病了,全身发痒,她说自己难受得不如死掉。她姐姐又没工夫,因为她姐姐的婆婆被汽
车撞了住院。我妈妈也没工夫,因为她老公的腿摔了一个洞。如果我不是自己碰到,我就会
怀疑这是写小说的人的瞎编,我的预言是准确的,我早就说过,老蒋一定要跟她妈住,而她
妈又谁也放不下,最后,大家都得病倒。

还没有病倒的只有我了。我既给孩子把尿喂奶粉,又给丈母娘取药提盐水,又给老婆张罗。
得了肺炎的老蒋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我觉得有点可笑,都是因为她平时不爱吃猪肉造成的。
我总是很乐观,觉得我的命运不会那么惨,啥关头到头来都会有惊无险的,所以,我并不怕。
尽管住院一天都要花五六百,但正好口袋里还有钱,我也就不放在心上。相反,我很忙,就
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有空我还要在医院的走廊上故作轻松地看看书。

晚上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上睡很是无聊,我就打电话找朋友,嘿,和尚马上就来了,并且跟
来了蕾。我叫他和尚是因为我看他长得很像和尚,没想到他的理想就是当和尚。那夜,他在
医院的走廊上跟我谈他云游的理想。我也搞不清楚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等他们走后,我
又有点后悔叫他来,因为我不想知道别人太多。

老蒋有一个好朋友来医院看望,她还没有结婚,据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农民,是做棉絮的。
我就来了灵感,对了,应该把她介绍给我的同学陈亮的。老蒋也觉得蛮好,因为她朋友的父
母都是老师,因为父亲早就去世了,家境就比较差,如果嫁给农民,交际圈就不一样了,嫁
给陈亮,人家好歹算是一个老师,有我这样的写作朋友,有很多法律界的同学,这文化氛围
就不一样呀。我就跟她当面说了,看似开玩笑,其实我很认真。她说好呀。看似认真其实可
能开玩笑。

一出院,我就张罗着他们的见面。在一个冷饮摊上,陈亮矜持得像是早年的新郎,我为了调
节气氛,故意与她调情,卢明就觉得我太过分了。这个时候我发现,他们简直是残男剩女,
与我何关?

但第二天晚上,我又在组织另一对人见面。我大舅子店里的厨师我很欣赏,我就介绍我妹妹
与他认识。

那女的喝了冷饮后对老蒋说,还是算了吧。

而我妹妹的事被我母亲知道了,回到老家去和她老公汇报,听说那男的是外地人,都已经30
岁了,比我妹妹大八九岁,她老公就骂开了,说我要把他女儿卖掉。

我听了很火,我是觉得那男人很不错才介绍给自己妹妹的,我怎么会卖掉自己的妹妹呢?至
于对他的进一步了解,那是用不着愁的事呀。

没想到三次做媒没一次成功,老蒋就拿这事讽刺了我几次。但我见到了人还是要在心里给他
们在我的熟人中搭配,觉得谁与谁真是一对,谁和谁正好可以凑合。

我也得给我的那个香烟搭配三个伙伴呀。我预感到他必然找不到伙伴,最后是一个人爬上那
幢大楼的楼顶的。用惯了电脑,暑假里没有电脑写作真是憋得慌,如果丈母娘家有电脑的话,
或许我找已解决了这部小说。

我就去网吧写,网吧里简直没法写,太吵了,但大概是多日没动手的缘故吧,竟然写得还挺
顺的。写好一段就贴到网上去,第二天见有女人回贴,说看了我的小说很感动,要与我聊天。
于是,我就与她聊天。她说自己是一个生着大病的人,一定要我帮她修改她的小说。我说这
很过分,但她一定要我修改。于是我停下了我的写作,去修改她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这小
说的开头非常臭,非常罗嗦的写一个小姑娘在农村里面的痛苦的生活,渴望去城市,并且要
成为一个作家。但小说的内容很好,主人公的经历非常曲折,谈恋爱的场景很有个性。

修改一段我发给她,她又要与我聊一段。她问我是不是真的去那种地方那个了。我说那还有
假的,写小说怎么可以假的呀,作假是新闻记者的事情。她说不允许我再去那种地方了。嘿,
真过分,她竟然想改造我。我觉得她有点疯狂,竟然没认识几分钟就撒娇了。

暑假过去了一大半,在城里的日子不多了,我就抓紧时间和朋友们相聚。一吃了晚饭洗好碗
就到坝外的河边去喝冰啤酒,每次往往都有十几个人,老胡有讲不完的故事,所以,他总是
主讲。

他说他自己写作是开始于一次大病。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在家里病了好几天吃不下饭
后,他老婆把他放在手拉车上拉到卫生院。病后,他觉得自己再这样赌博赌下去,一旦死了,
那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他觉得自己最好的留名的方法是写作,并且要写就写中国人没写过的
东西,于是他开始是写侦探小说的。

他还说过一个令我震撼的故事,在他说之前,他要求我先满满地喝上一杯,他说这个故事我
肯定会很感兴趣。

他说,那时候还是生产队的时候,一天,山上的某个生产队长到县城来买牛,就找他来赌博,
结果,从黄昏一直赌到天亮根,把牛钿全输光。那人叫他和他的几个赌友等着,还要去想办
法,还要赌。不到一个钟头,那人回来了,带来了一只手表。结果,那人把手表又输了。老
胡他们分赃,老胡分到了那只手表。到后来,那人跟老胡说了这手表的来历,原来,那人心
像着火,在县城里转,在现在西站那里的马路上看见一个人拉着一车树,他就拦下来,吓唬
他,叫他去走一趟,拉树的就说同志好人,放我走,是姊妹要做嫁妆,这树是买来的,不是
偷的,他就压低声音说,我总不能白白等天亮,你早饭钿总要给的,拉树的说,我没带钱,
要么我到我亲眷去借,他说,我怎么相信你,你要压一个东西给我,拉树的就把手表压给他,
拉树的一走,他就跑回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令我震撼的故事,我问老胡,那手表呢?他觉得很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他
说,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当时算是名牌。令我震撼的是,我父亲的手表原来是
被老胡他们抢去的。据说,我父亲有一次连夜上外地买树,经过县城时已是天快亮了,突然
被一个人拦住,要他给钱,他说没钱,要么去向亲眷借,等他借来,那个人已经不见了,那
时候西站那一带还都是坟地,死刑犯都放在那里枪毙,我父亲怀疑见到鬼了,这车树拉回家,
他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年以后就死了。他死时我还只读过半学期书。因为他死了,人们要
欺负我,我就用心读书,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并且喜欢写作,因而认识了老胡,没想到老胡
就是当年让我父亲吓出了癌症的人之一呀。我问老胡,那个抢手表的人呢?他说,哪个,哦,
那个,那个人回去以后就生病了,好像是癌症,抢手表后不久就死了。

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夜晚呀,月亮早就倒映在河水里,大家都在嘲笑或怀念过去的贫穷,一
个故事开始的地方却是一件心事结束的地方。这是个小县城,制造故事的人不多,所以,几
十年后,我们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了。

或许我父亲并不是这样死的,这仅仅是我的幻觉。

老胡又说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他说,现在喜欢写作的人聚会气氛没办法与以前比了,现在
的聚会总是没有女人,以前女人也不多,但还有个梅芳。

听到他说梅芳,我就竖起了耳朵。我在一个月前见到梅芳。她在银行上班,我去取钱,她问
我,你就是某某学校的唐强吗?我说是啊。然后,她说,你认识老虎吗?我说,是啊,他是
我同学,怎么,你也是我同学?她说,不,我比你们低一届。然后,她就没说了,也不看我,
好像与我根本不认识。而我看见了她印在我存折上的私章,她叫梅芳。

我读高中的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女人就是梅芳,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每天看见她在
我教室窗外的大柳树下看书,她有着洁白的毛衣和苍白忧郁的脸,当时我刚学写诗歌,凡是
忧郁的女子都能打动我,所以,她每天要打动我好几次,我在诗歌里反复地梦想她。有一天,
我被县里的诗歌协会吸收为会员,我就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因为她我才写出
了成功的诗歌,我希望她能够与我一起去参加一次诗人聚会。但后来,我又不敢去了。后来,
我再也不敢看她了。

后来,听说我们县里有一个女诗人叫梅芳,诗歌写得很好的,起初好像嫁给了谁,后来好像
嫁给了老虎,后来就单身了。但我不知道梅芳就是她,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叫梅芳。

自从与她见面以后,我每天都想去取钱,但我的存折里又没有多少钱。我设想好了与她见面
的无数种的方式和可能的结果,但终于没有勇气实施。

或许这一切也都是我的幻觉。

我准备让香烟的尸体在螃蟹节那天凌晨,在本县最新最好的大酒店外墙上挂起来。香烟为什
么要自杀?他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自杀?打高中开始,我就想通过写作出名,希望自己的塑
像立在家乡县城的街头,让全故乡的人一代代仰望。

反正,这都是幻觉而已。

暑假即将结束,我们出了城。没想到我所住的村庄和学校之间的那一大片稻田竟然不见了,
已全部变成了沙滩,村口的那片樟树林也哪里去了。载着石头的大卡车来来往往,这里将作
为螃蟹节的主会场,费翔和田震都将来演唱,好像一个新时代正在到来。

这不是我的幻觉,他们正在给我的女儿制造一个崭新的故乡。

2002年10月10日于浙江三门孤读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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