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民族都有无数个天才，然而每一个民族无时不在扼杀自己的天才，这就是天才终
究难以诞生的原因。
                                                    ――卡夫卡随笔印象

韩信穿着破布鞋，有时就光着脚走在古汉街上，头上烈日炎炎，韩信的破麻布衫自然也
湿了，有时韩信就光着身子，只在前裆挂着一块麻布，用一根细麻绳系在腰间。韩信来
到湖边，象往常一样，开始钓鱼，后来，韩信看到一些牛从田里归来，便收起钓竿，跟
在暮归的老牛屁股后边，回到住处，那是一位老妈妈的小屋。老妈妈整天给人家洗衣服，
直到很晚才回来，韩信饿着肚子早就睡了，老妈妈把从外边带来的一只红薯或是一块玉
米馍放在韩信鼻前，韩信一下就从床上跳起。他闻惯了红薯和玉米饼的香味，老妈妈看
着他吃完，叹了口气，就一边为他扇风，一边想着什么。其间，扇子停了好几次，她都
被滑落的扇子惊醒，重新拿起扇子，继续为韩信扇风。后来她实在累了，终于支持不住，
就睡了，那把巴蕉扇就滑落在一边。第二天早晨，韩信去湖边钓鱼，直到中午，也没钓
到一条鱼，他便跳到湖里，一心想摸几条鱼，但最终只抓了几只小虾，那是韩信最伤心
的时刻，他一心想能弄条大一点的鱼，给老妈妈炖碗汤喝，老妈妈整天给人家没完没了
洗衣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古汉街在夏日的阳光下一天天躺着，街上留下这个脏孩子的身
影，街边的湖上也留下他垂钓的身影，后来便有了以他命名的那个钓台，伴随这些的，
还有湖边不远处那一座桥，古汉街人喜欢叫它胯下桥。那座桥是韩信的耻辱柱，一直立
在他心里，更是人们心中的一块碑石，那上面刻着远古时代一个男人的胸怀。它一直冲
撞着古今士大夫的心灵，原来除了士可杀不可辱，还有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气慨，有此气
慨的除韩信的胯下之辱，还有孙膑被断腿著兵书，司马迁遭宫刑著史记。当然至今也还
有不少人引以为耻，用王小波的话讲，人除了有尊严地活着，还有什么呢？可是真的还
有，那就是希望。有时，人为了希望，可以苟且偷生，可以将灵与肉分离开来独自为生。

我走在古汉街上，想象着远古时代的那个孩子，虽然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隧道，但
我们却同处一个空间。当然这是我的一种感觉，就好象有一次我走在长城上，踏着脚下
的方砖感受到古代将士的脚步那样，事实上那只是我想象中的空间。我和韩信并行在街
头，一种好奇心驱使着我，我便追问韩信那天从何处来，不知是他自己说不清，还是不
愿提这个问题，他始终沉默着。

当地传说韩信并不是古汉街人，人们只记得，在远古某个炎热的夏天，那天中午，太阳
把整个码头镇都烧焦了，古汉街上冒起阵阵白烟，街上空荡荡的，人们都缩着身子躲在
家中，看着门外，任凭热浪腾腾升起。后来，人们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孩子，他肩上扛着
一根长长的钓竿，光着脚走在街上，路过每家门口，都引起一阵疑惑，这孩子是谁家的？
不象是古汉街的孩子呀！那天，几乎所有古汉街的人都在一种惊奇和怀疑中记住了这个
孩子。人们可以听到他的脚在街道上发出的那种声响，起先是脚上的水落在街石上滋溜
滋溜声，伴随着脚边的几缕白烟。后来声音消失了，便只有孩子的大脚板落在街石上，
再后来，孩子的脚板就落在了灰砖上。古汉街并不象城区的一些街道，一色的青石板，
有几处是用青灰砖铺的，就象穷人穿旧的衣服上了补丁。这时，人们便听不清晰了，只
剩下那孩子沉重的脚步。那沉重的脚步引起一位老妈妈的注意，老妈妈把他拉进自家的
门。

我想起古山阳城，今天的古运河边上的那座小城来，那古老的运河岸边，也有个韩信钓
台，就在勺湖边上，在那个小城还有一座韩侯祠，就在镇淮楼下。韩信会不会是那里的
人呢？果真那样，那么韩信那天也许就是从那座小城的码头上的船，沿淮水北上。当时
运河还没有挖掘，直到三百年后，吴国开通杨州邗沟，引长江水北流进入高邮宝应达山
阳入淮河，史称里运河。所以我猜想，韩信当初沿淮水北上，然后在一个名叫码头的小
镇下了船，走上了古汉街。。。。。又有传说，韩信就是码头人，出生在码头镇所属的
一个叫韩城的村子里，今天那个叫韩城的小村仍在。但这些在我的思绪里并不重要，我
并不想考证韩信的出生问题，我只是想凭此一说，知道韩信出生的一些情况。这么说，
韩信是一个流浪的孤儿。韩信流浪到码头镇的古汉街，有一天，在古汉街上流浪的韩信，
被一位洗衣服的老妈妈收留在家里。

离古汉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样的土堆，传说那是漂母墓，也就是当初收留韩信的那
位老妈妈的坟墓。据说，韩信做了刘邦手下大将，带兵出征，打了无数胜仗，一次，韩
信率兵连连作战，打完仗，顿觉腹痛难忍，原来已有两日未进食，饭时，韩信狼吞虎咽，
忽然感觉回到多年以前，韩信想起了那天老妈妈给他的第一顿饭。他当时真是饿极了，
就狼吞虎咽起来。韩信便让手下人带千金来码头镇古汉街看望那位洗衣老妈妈，谁知，
老妈妈就在前不久已去世，韩信打完仗，亲率十万将士过来祭典她，韩信命每人从战场
上以战袍兜土一包，来到老妈妈坟前，为老妈妈圆坟，结果就是历史上的漂母墓，因为
土中有阵亡将士的鲜血，所以是红色的，直到今日，那红色还未退尽。站在墓前，我忽
然想到韩信的生母。

据史料记载，韩信自小就无父，母亲后来也去世了，韩信便成了孤儿。我对这种叙述深
表怀疑，我们知道，韩信后来被封为齐王，之后又被降为淮阴侯。历史往往对封了王做
了侯的人记载倾向美化，我想里运河边那个小城里的韩侯祠，包括那个钓台，都是当地
人凭空建造，为了美化自己。所以我更相信韩信出生在码头镇的韩城村。韩城的人都传
说，韩信之母为韩信亲手所杀。当然，那是和他的理想分不开的。韩信自小不务农桑，
耽于幻想，一心只想成大事，由于从一出生就没见过父亲，所以从未尝过严父家教，最
多也只是看看母亲的泪眼，这对一个人顽劣的本性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最多也只是去河
边钓钓鱼，这正验了一句农话：捉鱼摸虾，误了庄稼。韩信家里很穷，可谓家徒四壁，
甚至连一个象样的茅厕都没有。一些村民便说，韩信天生就是懒汉，连个自家茅房都不
搭，韩信甚至未进过村里任何一家茅厕，他们认为，那是韩信懒得连屁股都不想揩，进
茅房需要从家中取玉米棒皮揩屁股，也有个别喜欢韩信的人出来反对，认为韩信是不喜
欢进那些茅房，才不在自家门前屋后搭茅房，韩信从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韩信喜欢随
便对着一面墙或一棵树撒尿，随便走进谁家的庄稼地里拉屎，韩信特别喜欢钻到小树林
中，觉那些地方空气清爽。韩信一边拉屎，一边挪动位置，闻着自己大肠蠕动带来的那
种特别的气味，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一天，韩信正在自己家的庄稼地里拉屎，前方过
来两位风水先生，他们在韩信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住，两人争论着什么。当时韩信正沉浸
在自己体内的气息中，开始并没有注意他们，后来，见二人在那较着劲，声音越来越响，
一个说脚下是块风水宝地，谁的家人如果葬于此，后辈必有官运，一个却说看不出，根
本就是一块蛮荒之地，哪来的风水，连草都长不好的地方谈何风水？二人便打赌，一个
便将手中拐杖猛插入地里，说三日之内必生根发芽，另一个坚决不信，二人约定三日后
来此验证。韩信将信将疑，第二天就跑过去，发现那根拐棍果真生出嫩芽，韩信便把那
根拐棍扛回家，将拐棍伸进锅底，狠烧一通，才把它重新插在原来的地方，韩信决定把
自己的老母亲葬于此地。韩信扛着那根被烧焦了的拐棍走在田间的路上，想到二位风水
先生过一会见面的情景，他们拔起拐棍，一个因吃惊而发呆，另一个会大声说：还发芽
呢！都成烧火棍了。想到这里，韩信笑了笑，让他们争去，就让错误在正确面前胜利一
回。

不知事实是不是这样，我想对于韩信这样一个有心计的人，他小时候肯定也是很特别的，
他会这么干的，特别是他的顽劣的品性，村民更是气之恨之。韩信没有给村民留下好的
印象，主要是经常到庄稼地里摸些东西吃，什么向日葵，玉米棒，红暑，桑枣，至于瓜
梨桃枣更不在话下，有时干脆把人家狗射死，鸭脖子拧断，拿回家，说是田地里捡的，
人家找上门，他从不承认。事实上韩信是在练习箭法，试试自己的手劲，由于过分用心，
有几次就射中了狗，又由于不小心，就扭断了鸭脖子，韩信看着它们躺在地上，不忍心
走开，才把它们提回家。我们知道，村民们是不会这么想的。也许就因为韩信在村里侵
害了别人的利益，人们才恨他，村民们没有几个喜欢他，都希望他早一天离开韩城。

也许村子里的种种传说能说明这个问题，说韩信身上流的是猴子的血液，这也许是对韩
信的顽劣最好说法，有一些人干脆就对着韩信喊，猴子养的，你大是一只大马猴。韩信
当然不服，就和村里人争，打穷仗，这样一来，就更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有些人一见他，
便喊上一声：大马猴。以此来刺激韩信。

一天，韩信问母亲，自己的父亲哪去了，为什么自己被人家这样骂？母亲只说他父亲也
许早死了，别的也说不清楚，便直是流泪。韩信将信将疑。直到后来自己流入古汉街，
还常常佩剑挎弓，到附近的树林里找他想象中的那个家伙，他想杀死那个家伙。所以韩
信心中的阴影并非一般孩子能比，韩信离开自己的村子也是迟早的事。当然，韩信过早
离开村子更与那风水先生有关。

就在韩信扛走风水先生那根长出根须和嫩芽的拐棍之后，不到十天，韩信的母亲就去世
了。村里人感到这很突然，但看到韩信的感觉很平常，人们也就没有注意，也许是给他
气死的，人们这样猜测着，韩信很快埋了母亲，地点就是那天风水先生插拐棍的地方。
韩信葬了母亲之后，带着屈辱离开了那个村子，这样韩信才来到码头镇的古汉街。韩信
断定那个叫韩城的地方不是自己成气候之所在，他要去寻找一块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
这样，韩信就来到了古汉街。然而，在古汉街，韩信的命运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同样
被人欺负，一切他都在默默忍受着。那天他能食辱从那个家伙胯下钻过去，也许是他想
到日后自己一定会发达，带着这种希望，他才苟活下来，按韩信的脾气，当时就会用剑
刺穿那家伙的胸膛。

码头镇的一些人想侮辱韩信，人们都有欺负外乡人的习惯，码头镇的人也不例外，特别
是韩信来到古汉街之后，除了那根长长的钓竿，有时，身上还多出一把剑，肩上多出一
张弓。那把剑在他那光屁股上晃来晃去，前裆麻布下的家伙像一根树棍，一撅一挺的，
有时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怪怪的，这让古汉街的一些人很不习惯。我们知道，韩信身材
修长，走起路来，步子跨的很大，裆下那片麻布，时不时飞起来，人们便瞧见他的家伙
高昂着头，这让古汉街的一些男人很不舒服。那帮古汉街的名人，当然也可说是一帮地
痞见了，定要杀杀他的威风，借此加固一下自己的威望。那天，有几个名人站在湖边的
石桥上专等韩信路过，那个湖就在古汉街边上，韩信常到湖边的石桥下钓鱼。韩信刚一
出现在桥上，就发现情况与往日不同，这时那班人已经围上来，一个人对韩信说：“虽
长大，好带刀剑，怯耳。”，韩信感到很突然，那人便又对他说：“能死，刺我；不能，
出胯下。”韩信注视对方良久，慢慢低下身来，从他的胯裆下爬了出去。从此，古汉街
的人都耻笑韩信，认为他是个怯懦之人。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当时韩信在桥头，那群古汉街的人围着他，韩信并没有说一句话，整个经过他始终沉默
着，单凭这一点，韩信就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我想到《局外人》里那个默索尔，男
人大丈夫的气慨并不是体现于言语，而是体现于沉默。我不知道加缪知不知道我们中国
的韩信，象韩信这样，以轻蔑战胜悲惨命运，对于他，同样是一种快乐。而默索尔要比
韩信走得更远一些，他认为未来的生活并不比以往的生活更真实，从而说出人们的希望
是多么可笑，社会抛弃了默索尔，他也同样抛弃了社会，从而生活在世界的边缘，与世
界分裂开来。韩信发现古汉街的人抛弃了自己，韩信也便抛弃了他们，他觉得古汉街这
班人有些可笑，有些无聊。这种思绪当时在韩信脑中只是停留了一下，便消失了，现在
我们知道韩信为什么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这个想法经常在他脑中出现，我想之所以
这样，是古汉街的人都喜欢用手指点韩信。与默索尔不同的是，韩信的希望一直埋藏在
心中，一直伴随着他，特别是他离开那个叫韩城的村子后，他经常佩剑挎弓，到附近的
树林里去，韩信是在找一只想象中的猴子，他心里很乱，与其说韩信是去剌杀那只猴子，
不如说是想见见它，韩信的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却因此惹来了古汉街人的不满，被古
汉街人抛弃。

应该说是那个风水先生的话在起作用，应该说是希望成就了韩信，成就了历史上这位英
雄。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西方的拿破伦，前不久我看了《拿破伦》的录像片，拿破伦真是个
英雄，不过我发现他有点痴呆，在一次战斗中，他象一根木头一样，直直地走在那枪林
弹雨中，当时我就笑了起来，那情景让我觉得有趣，一个人的命怎么就那么大？他亲率
大军，牺牲无数，踏平了那座城市，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他的那位佳人。打下那座城，
那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那故事就象来自天国，拿破伦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他
平白发动了一场战争，一场最为严酷的战争，而他居然胜利了，他终于和她拥抱。可以
想象拿破伦当时是什么感觉，他走在枪林弹雨中，感觉就象走在会见情人的林间小道上。
应该说，是那个女人促成了拿破伦这个英雄。而那个女人正是拿破伦的希望。

韩信当时是什么感觉？古汉街的人当然不会知道。韩信想到自己将来会带兵百万，南征
北战，怎么能与眼前这班小人计较，一个天才总会被庸众围攻，甚至被毁灭。最好的办
法就是远离他们，如同一个人想和你骂仗，你若与他对骂，你就上当了，最好是随他去，
他有的是时间，而你没有，属于你自己生命中的时间只有一次。韩信就是凭着这个信念，
才给古汉街留下一块碑石。

当然，成就韩信的还有那位洗衣服老妈妈。她不但供给韩信衣食以维持生命，还给韩信
以鼓励。一天晚上，韩信吃了老妈妈带来的烧红薯之后，从床上跳起来，向她深深施了
一礼，激动地说：“承老妈妈这般厚，我永生难忘，将来我得了志，会报答您老人家的
！”老妈妈听了，责怪韩信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这种话干什么！我看你相貌堂堂，好
一个王孙公子模样，不忍你挨饿，才帮你，哪里想到要你报答！”。相貌堂堂的韩信当
然让古汉街的人自形惭愧，唯独一个洗衣服的老妈妈的胸怀能容下他，她能如此赏识并
帮助一个流浪的孤儿，能不以古汉街人的习惯对待韩信，也是促成韩信日后事业的一个
契机。

风水先生的话启示了少年韩信离家出走，古汉街的人和事磨练了少年韩信。我想韩信后
来的成功离不开这些，特别有意思的，韩信佩剑挎弓钻进树林里没有杀死那只猴子，甚
至连猴子的影子都没见过，但这个习惯，却成了他日后兵马生活的开始。项粱率军渡过
淮河时，韩信就手持那把剑肩挎那张弓跑去追随他，可惜在项粱部下，韩信并没有什么
名声。后项粱战败，他又跟随了项羽，项羽却让他做郎中。他屡次向项羽献策，以求重
用，但项羽都没有采纳。直到后来汉王刘邦入蜀，韩信脱离楚军归顺了汉王，但也只做
了接待宾客的小官，还差点丢了性命。有一次韩信犯了汉王的法欲被斩，同伙十三人都
被杀了，轮到韩信，他抬头仰视，大声说，敢问滕公：“汉王不想成就统一天下的功业
吗？为什么要斩壮士！”滕公感到他的话不同凡响，见他相貌堂堂，就放开韩信并和他
交谈，韩信的才学很快就吸引了滕公，便把这事报告汉王，汉王任命韩信为治粟都尉，
结果并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出奇超众的才能，这是意料中的事，作为一个军事天才，做接
待客人和分粮草工作，如何显示出他的才能，就像小时候不事农蚕不话桑麻一样，在军
营中，韩信一直在人们的误解中生活。。。。。。在韩信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如果没有
古汉街的经历，韩信也许早就毁了，谁能经受住命运如此的打击，唯有韩信。他一直带
着自信和希望，从古汉街走了出来，最终站了起来，成为初汉三杰。

2004/5/26于淮阴  6/16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