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 向
我在爬一栋楼。
我在爬楼的时候,上帝看到了,肯定会认为是一只虫子。我自己也认为自己在这个时候
是一只虫子。在这栋楼的威严面前,我只能是一只戴着眼镜的虫子。
这栋楼坐落在一座城市的繁华的街道上,门两旁有站得笔直的士兵。我要进这栋楼,士
兵指示我去登记。我就去登记。传达室里有一个脸上写满警惕和细密的工作人员。在查
验了我的证件之后,给了我一个出入证。我就进入了这栋楼。这栋楼本身只是一栋楼,
可它有威严,是它的威严让我自己觉得自己是条虫子。
我到了我要找的那间办公室。我敲门,门开了。我说我找某处长。开门的人说,你在这
儿等,一会儿就来。他指给我一把椅子,我就坐在上面。某处长不在场所造成的悬念,
让我拘谨。我作为一个临时的存在,我必须观察点什么,不然,我会觉得特无聊。当
然,这和写作这类的事情无关。我看到这间办公室。两张办公桌,桌子上有许多办公用
品,桌子后面的坐椅是皮的,可以转动的那种。一张桌子的后面有个人,那位脑门类似
葛优而表情又类似在某些场合作指示或者报告的官员的摸样的人,坐在那里一尊神似
的。他一会儿接一个电话,我从他接电话的表情里,大致能揣摩出打电话人的身份乃至
地位。比如他在电话里依然类似于作报告,言语里带着大约九分以上的官腔,我就知道
这电话是下面的单位打来的。官腔对于作官的人来讲可能是一种必备的武器,它产生的
效果是让听了这样的话的人有10分的敬畏外加12分的讨厌。可对于官员来说,他只要那
10的敬畏的效果,其余可以不论。而且官场上有条定律:官腔的程度与级别的大小成反
比,越是级别小的官员,拿腔捏调得越是离谱。那个官员可能级别不高,因为他的官腔
太夸张。可刚刚放下一个电话,又来了一个。他竟然能突然对这电话筒露出媚笑。仿佛
电话是一个领袖人物似的。他把我给忘了,不然,他不应该当着一个陌生的小民露出如
此的面对电话的微笑。他的腔调也不应该是那样的富有粘、甜的液体的质感。电话真是
一个奇怪的道具,大概每天都会有类似的喜剧发生。
我不能总是看一个人打电话。我看见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走进这间办公室。这些
人就成了我的观察对象。我观察他们,纯粹是因为无聊。
那些人出出进进。分别送来表格、文件、笑脸、乞求。那种笑脸明显是被临时种植在面
皮上,给人一种不塌实的感觉。笑脸后面的乞求,让我突然看到了什么。我的眼光竟然
有特异功能一样,似乎看到脊椎骨的变形,那根脊椎骨到了颈椎就弯成了问号。其实他
本来有很好脊椎,站直了是伟岸挺拔的样子,可现在,就成了这副德行。可是,我忽然
想到。我在别人的眼里,在有些时候,是不是也只剩下一根弯曲的脊椎骨呢? 有这可
能。
我仍然感到了无聊。我看这些无聊的东西,只能无聊。窗外是街道,好象有永远也走不
清净的车辆,永远都会有覆盖着我们眼睛的广告牌,永远都是匆忙的充满欲望的脚步,
如果我整天都看这些,对眼睛和精神肯定不利。可不利我也得看,因为我不能把自己的
眼睛闭上。
我开始看墙。我等的那位处长老是不来,我就要看墙。看墙也是我的一种习惯。因为墙
上总有一些可以看的内容。这是间办公室,墙上有制度,岗位职责什么的,那些东西习
惯于在办公室的墙壁上做巢,可对于我来讲,实在是枯燥,它们干巴的象是寡妇的脸。
可是,墙上竟然还有一幅画,这幅画让我眼睛一亮。这幅画被镶嵌在一个镜框里,近
处是树木,树木站在河边,河里的水似乎在涣涣着,对岸还是树木,色彩淡淡的,有些
薄雾笼罩着。画面有大片的布白,这布白使画面产生一种效果,这是个清净世界。我好
象觉得这是北宋惠崇的《沙汀丛树图》。
这幅画让这间办公室有意味起来。我平常在办公室能够看到的,大都是一幅摄影,常常
是主人与某位要人的合影。主人当然是一脸太阳照耀下的明媚和灿烂,呈幸福状,要人
常常是伸出巨掌,让主人握一下。然后是闪光灯的定格。那些照片把瞬间变成永恒,这
瞬间的荣耀就变成了终身的奖牌,在办公室里向来人炫耀点什么。可这间办公室里没有
这些,却有这样一幅画。
着幅画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它的存在让我在同一个空间里能够感
受两个不同的世界。把江湖布置于有些庙堂意味的地方,使古典的绘画带有了一些现代
的荒诞。不过,在当下,我眼前有这样一幅画,倒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我就看着这幅画等那位处长。在我看到这幅画时,我就没有虫子的感觉了。这时候,我
是在江湖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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