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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的鞋
出海
O得了一种怪病。四年级时那位后来每个月都会出现在他家里的医生的一番话让他开始
了蛰居的生活。从此,他家就再没搬过。
P经常会来看O。他是O四年级时的同学。之前O由于父亲的工作原因,曾经在三个不同的
城市念过小学。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城市里的同学们都嘲笑他古怪的口音。P第一次在教
室里听见O回答问题时那伴随着哄笑的口音才意识到O来自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他成为
了很长一段时间课后话题的中心。P在这些议论里频频听到“雪”这个词。-----他是北
方来的。
O清晰地记得他和P的友谊是从那句胆怯的问句开始的。“你们那边下雪啊?”
在O因为生了那种奇怪的病退学后。很多同学还在星期天带着一些写上名字的礼物,在
班主任的带领下排着队兴高采烈地穿过街街巷巷来探望他。很多同学还因为那次探望后
的命题作文《星期天的探望》,在学校的黑板报上风光一时。可当同学们看见O在家里
像正常人似的给他们递水斟茶时,表现出了失望的神情。这使得他们预先想好的那些甚
至令自己都落泪的安慰词显得无力而不合时宜。那些是应该在病床前手牵手说出来的。
总之,同学们在没多久后就把他淡忘了。
而P和O的友谊莫名奇妙地延续了下来。P经常会来看O。他见证了O由腼腆、瘦小长成了
一个肥大的肉团。“他应该尽量避免参加一切室外活动”医生说。P现在管O叫“老
膘”。
在最初的日子里他给O讲学校里的趣事和从哥哥P1那里听来的有关“江湖”上的打打杀
杀。而O则给他看些自己做的一些船的模型,----------这让P一直嫉妒至今。
O总是平静地听P带来的故事。在P念到初三时,这种倾听里开始伴以香烟的缭绕。O说这
有助于自己的抑郁症。P说他像在校门口附近徘徊的那些“浪子”。他们总是拦下从校
门蜂拥而出的某些单车,或喝住那些加快着脚步远远避开的学生“借钱”。他们一律穿
着劣质的深色西裤和浅色的衬衣,脚踩拖鞋。有些还背着老式的军用书包。口里叼着没
点着的香烟。随时准备着在有漂亮的女生经过时严肃、镇定地点上。
校门口的“浪子”们会用手掌扇那些不肯借钱的或没钱的小角色们。让他们的后脑勺在
众目睽睽下发出“啪”、“啪”的声响。不肯借钱的小气包会死命的抓着自己的口袋。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脑后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
P属于没钱的小角色。他们会嬉皮笑脸地掏他口袋,这要两个人才能干净利落。
“你他妈这么穷啊?!”“都他妈高中了!”P的后脑勺响起久违的“啪”、“啪”
声。脑袋里有根神经像琴弦般颤抖。耳朵发出忽高忽低的“嗡嗡”声。随着手掌拍打的
节奏一波波起伏。在回家的路上荡漾着。
“你知道吗?就像电线杆里发出的那种声音!”“嗡、嗡???”
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O已经记不起来了。O有时会认为是自己的病让父亲走的。不
过这种想法跟母亲的解释一样脆弱----------你爸买船去了。我们要远行。
四年级时碰了碰他生命方向盘的那位医生来他家的次数在递增。在后来的日子,他几乎
不进O的房间了。他在母亲房间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只在离开的时候摸着他比进来时
更整齐光亮的头发站在O的的门口说“多喝点水啊。我再来看你的。”
P的父亲在市场卖牛肉。他比一般卖肉客的身材要颀长。P喜欢看父亲用一把小刀在砧板
上飞快地切肉。左手手指合拢按住渐渐薄小的牛肉块,随着右手上刀子车轮般的挺进后
退着。在切完最后一片肉之前他会头也不抬地问“加点淀粉吗?”然后才抬起友善的目
光看着他的顾客们。工作时父亲的烟是叼在嘴角边的。在他把烟灭掉之前他不会用手去
碰它。而烟灰也从未落下。P蹲在石板上砧板的旁边伸手从父亲的嘴里取出连着长长烟
灰的烟头时。他说它是完美的。
“我认为能和我爸身手有得一比的只有胡椒街的那个玻璃匠。”P对O说。
P和哥哥P1的房间越来越挤,里面堆满了母亲清理出来的杂物。有一箱箱的衣服、旧沙
发、旧床板、父亲当兵时带回来的炮弹壳、报废的鸡笼、不知其用途的铁架,等等。最
后,P3和P4也被清理了进来。
“这不都为了给你们生多点弟弟妹妹,这不,P5、P6都快出世了。我总要腾出点地方来
吧。这次一定是双胞胎。如果是女孩,我才不让她们叫什么P几P几的。我叫她们R5、
R6。”母亲说。
四兄弟到睡觉时才会到房间里来。门已经关不上。他们要爬到老高越过铁架踩着摇摇晃
晃的鸡笼才能进到房间里 (P3喜欢带不同的女同学回家,要她们张大著嘴巴看他是如何
爬进那间房间的。兄弟们也一致认为P3爬得最好), 还要提防着父亲的炮弹壳。P认为那
些炮弹壳有一天会要了他和兄弟们的命。
狭小的房间让P不能在睡觉前专心地想他心仪已久的那位姑娘。P1的鼾声和P3的磨牙还
有P4的梦话(P4每天都在梦里反复背诵他家电视机的说明书。而且声调跌宕起伏。这让
P不能找到一个稳定的频率来适应它,并对它麻木。每天的说明书听来都有不同的味
道。)交集在一起和疲倦在梦的边缘拉扯着P。
他甚至想不起那位姑娘的模样了。在房间还相对宽敞的时候,P每天睡前都会花点时间
来温习姑娘那张美丽的脸蛋。有时甚至在半夜打醒P1,给他说那位姑娘如何如何。P1的
结论反复无常。有时他说那位姑娘肯定有主了;有时他在黑暗中逼视P“P,她注定是你
的人!”有时他用鼾声回答P的疑惑。
所有这一切都消磨着P的热情。高考的临近让他在学校里远离整天埋头课本的同学们。P
不时会给O带来从他爸那偷来的烟。只不过他带来的故事越来越少。他长时间安静地看O
做那些精细的模型。帮O买模型的材料。帮O租那些自己看不懂的影碟。帮O买些枕头般
的模型书,和船的资料。
“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不病?”
“我病的。”
“那你为什么不躺下?”
“我不喜欢床。”
O从来不去想自己的病。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哪儿出了毛病。母亲不说他也没去过问。他
接受了这间临海的房子。退学至今没再踏出它一步。潮声伴随P的故事,伴随母亲的脚
步声,伴随医生的问候,渗透他的生活,渗透这座由木板搭起来的房子里的每个角落。
时间的的流淌在经过他的房间时平静而安详。在不做模型的时候他坐在窗前用父亲的望
远镜看海鸟在海滩上觅食,看它们成群神经质地“哗”一声飞离视野。海风在空荡的房
子里穿梭,撩起门帘,轻抚后院的杨桃树。
在高考那天母亲早早给P煮了两个鸡蛋,然后用红纸包着鸡蛋搓了搓。蛋壳白里透着对
联红。红蛋曾给这个家带来很多惊喜。包括P兄弟几个。
“我吃完红蛋就把你们生了出来。不带拐弯的。”母亲说。
母亲在窗前看着P在楼下上的公共汽车。P的右手伸进泛黄的军书包里摸红蛋。蛋还是温
热的。P坐在司机的右后方。他看着司机像耍太极似的转动方向盘。汽车里的人摇摇晃
晃。在还没出咸水街时。7月的阳光给汽车里洒下斑驳的树影。P闭上眼睛,感觉树影在
眼前掠过。昏昏欲睡。
手里的鸡蛋在渐渐发热。P睁开眼睛看了看司机。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P把目光移
向窗外,车已经来到了新华书店前的十字路口,因为红灯停了下来。司机习惯性的拿出
他那罩着丝网的茶缸喝了口水。回头扫了一眼车厢,目光懒散。挡风镜透进来的阳光让
他皱起眉头。
鸡蛋有点烫手。车再次开动时P把手从书包里缩了出来。
警察----准考证-----外围等候焦灼的家长-----不认识的人坐你旁边的桌子-----戴眼
睛无表情的女考官--------公式------涨开的脑袋(在肩上坎了这么久就为了今天)。
在回家的公车上那两只鸡蛋终于孵开了。P感觉书包里有什么在蠕动着,他小心地打开
书包。两只黄色的小鸭在幸福地挣扎着。破碎的蛋壳在书包里一塌糊涂。P笑-------母
亲总是分不清鸡和鸭的蛋。
回到家时,屋里挤满了人。P1、3、4都钻进了房间里。邻居家肥壮的孙大妈捏着P的脸
蛋告诉他---------P5和R6生了!是龙凤胎。这是P以前没听说过的。P在母亲的房间外
看见母亲躺在床上手抱一个赤裸的婴儿,神情疲惫而又恬美。父亲坐在床头手抱另一个
婴儿。侧脸看着母亲。目光如水。人们都围在门外看他们表演着幸福。小声地赞美。
没有人问起高考的事情。P背著书包爬进了那间放着弹壳的卧室里。他的兄弟们在打
牌。P4老出错牌,遭到他两位哥哥的呵斥。纸牌抓在他娇小的手里像硕大的扇子。他满
头大汗地插手上凌乱的牌。
“你们出什么牌?!慢点!出了什么牌了?”
P把报纸铺在房间里报废、布满锈斑的鸡笼里。把那两只小鸭安置在里面。他还弄来了
一些青菜和水。小鸭在笼子里踉踉跄跄。食量惊人。P4挖来大量的蚯蚓喂它们,观察它
们怎么合力将一条条蚯蚓撕碎。到了晚上,P1还给笼子里装了个小灯泡,为小鸭保温。
从此,P的梦里有又多出了小鸭的“嘎,嘎”声。和隔壁P5和R6的哭声。
P如愿已尝地当上了胡椒街那位驼背的玻璃匠的学徒。母亲在某一天该去上学的时间发
现他在房间里蹲在笼子前看着两只小鸭发呆。就问他。
“你怎么没去上课?P”
“我毕业了,妈。高考已经过去了”
“没考上什么学校吗?”
“没,我没考完。”
“那我问你爸去。”母亲说。
于是,父亲在征求P的意见后把他送到了胡椒街的玻璃店去。那里正好缺个人手。
师傅整天在店里那张铺着毛毯的大木台前摆弄那些边缘泛着寒光的大块大块玻璃。
对围着他转的P讲解自己神秘的手艺。他用大木界尺和小巧的玻璃刀划开玻璃。用界尺
压着划口的边缘,双手扶着玻璃的一头奋力跳起后重重的压下。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分
离开来。这让在旁的P心惊肉跳。这需要经验、非凡的身手还要过人的胆量。师傅跟他
说这最后的一压包含了人类劳作中的几乎所有技巧和快乐。它跨越了艺术、体育、性甚
至时空。
P隔了很长时间没去看O。因为他为了某一天能跨越那些电视上天天鼓吹的东西而努力工
作着。
台风刚过的那天,P带着两只小鸭沿着海滩拾被大浪打上来的尖尾螺。但沙滩上剩下的
只有一些稀少的小海螺。天还没亮的时候沿海住的居民们把海滩洗劫一空。P直起腰看
着那咆哮着的大浪在远处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地向沙滩上涌来。他寻思着O的房子在台
风中是否有所损坏。于是,他决定去看看O。
O房子外墙的木板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蘑菇。院子里的野菊花全都趴在了淤泥
里。P踩着吸足了水分的木台阶向屋里走去。屋里的空气凝固了似的,P感觉像走进了一
间灌满苦涩海水的房子,呼吸艰难。两只小鸭摇摇摆摆的走着走着竟然浮了起来。在P
脖子边来回地游。P向O的房间走去。
他看见了一块庞大的肉团斜卧在O的娇小的床上。两只长脚伸出了窗外搭在一棵木麻黄
的树丫上晃荡着。
“老膘!?”
“你来了。”从那块肉团里发出P熟悉的声音。它稍微动了下。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怎么变这样了”P笑。他走到床头希望找到O的脑袋。
“呵呵,我吸水的”肉团里发出的声音郁闷地穿透空气。
P终于找到了O的脑袋。下巴的肉把它隐盖住了。只露出了些许头发。P费了很大劲才把
那些肉拉到像个小山似的肚子上。O的脸像个脸盆,对着P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这是我刚养的鸭子,这是P5,这是R6。”P指着围着他脖子边打圈的小鸭说。“和我
的弟弟妹妹同名。”
“真好。”O保持着他腼腆的笑容。
“你妈出去了?”
“台风来的时候把她和那个医生冲走了。”
“真好。”P回头看了看O书架上的那些模型。“我工作了,就在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
胡椒街的玻璃匠那。我给他当学徒。”
“是吗--------”O说。
对话像屋里的空气一样停滞不前。
过了许久,P看着O说:“你要喜欢这两只鸭子,我送给你好了。你一个人。”
O望着P,收回他腼腆的笑容说:“你带我出海去吧?”
P怔了怔。“你等等。”他把脖子旁的两只小鸭取下来递给O。飞快地跑出了房子,踩烂
台阶上的木板。
P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他手里举着火把在O脚搭在的木麻黄树下对着窗口嚷。
“老膘。你把脚缩回去,尽量靠门口那边避避。我要把木墙炸了!”因为O浮肿的身躯
已经钻不过门了。
O费了老半天的时间都没能把脚缩回屋内。两只小鸭在窗口游来游去。好奇地看着P手中
的火把。
“你把我脚炸了吧。在海上也没什么用。”O喊到。
P跑进屋里把P5和R6取了出来。在屋外的木墙边放了两个绑在一起的大雷管。那是他用
父亲炮弹壳里刮出来的弹药制成的。他用火把点燃导火线。
“砰”的一声。木硝、黑蘑菇和O的两只长腿飞到了空中。有一只落下来时挂在了高高
的树梢上。一只向城市的方向飞去。像流星一样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屋里空气像巨浪
般把P推出几米开外。P爬起来从木板堆里找到O。O口里冒着烟,头发竖了起来。P奋力
把他拖出了房子。然后弄上刚借来的平板手推车上。向海边推去。P5和R6紧跟在后面。
P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O拖入水中。把他扶上底下用4个卡车轮胎撑着的木筏上。
“老膘,你往那边看看。那是我偷来的船。咱们可以用它航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P
扬起双桨。
远处海上犹如屹立着一座宫殿。灯火辉煌。乐队在演奏着某某波尔卡,在水面上回荡。
船长长的倒影一直爬到他们的木筏前。
“上面的人也是我偷来的。他们喜欢到处航行,饮酒作乐!”
海摊
我被困在了水里。他们拿走了我的衣服。
我将头露出水面时看见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在岸上对着我做各种类似舞蹈的
动作。 我睁大著眼睛看着他们在缈无人烟的沙滩上径直向我藏衣服的那棵木麻黄树后
走去。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他们在海滩上拉扯着我带领的T恤和那件深蓝色的运动
裤,手舞足蹈。
P向直通海边的那条阴凉的小巷拐去时,他隐约听见海的声音。这声音诱惑着他穿过城
市穿过逃学带来的恐慌,顶着天上悬挂着的那颗硕大的火球向它走来。
随着这声音的壮大,他感觉两旁灰绿色的房子逐渐向他压迫过来。那些房子里空空荡
荡,一个人都没有,唯一能见到的一条黑狗趴在一家阳台上流淌而过。他几乎是侧挤着
身子通过小巷近海的出口。
我立在水里。那时浪不大。我尝试着对他们叫唤。
“喂!!喂!???”
他们相互对视????忽然飞跑起来,向滨海路的方向。他们把我的裤子高举过头迎着风鼓
起。2、30米开外的地方又停下来回头看我。他们想我从水里出来追赶?
他走在树林里已经能隐约看见蓝色的大海。阳光透过高高的树梢洒在他的身上。雪白色
的海沙让他莫名激动。海滩象一条白色的带子横在海和树林的中间。而他---P是此时踏
在这带子上的唯一的人。整个由耀眼的白色海沙组成的海滩只属于他一个人。远处的渔
船和他分享远离城市喧嚣的这个海湾。
他们将两只裤腿打上节,给它灌满海水。提着像两只浮肿的手指一样的裤子相互追逐、
嬉笑。
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在水里不知所措的我。我隐约能听见他们的笑声在风中断断续续。
最后,他们似乎厌倦我苍白的反应。拖着我的裤子和T恤穿过海滩上的树林走了。头也
不回地。
“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在他们背后撕心裂肺地喊。
太阳往海的另一边坠去。远处的东西两岛已经背着光,边缘泛着火红的晚霞。海上的船
只像蜗牛般折磨人的来来往往。海岸线没完没了的向两边延伸。P坐在水里,只露出他
娇小的脑袋。四下张望。眼前黝黯的树林无表情地随海岸线断断续续排开。
我的手已经泡开了。苍白,起皱。我有点冷,我在水里不知撒了多少次尿。尿在水里形
成股短暂的暖流。我竟然没感到饿。远处滨海路的街灯已经亮了起来。我矛盾着是否就
这样走出去。一丝不挂的。为什么没人经过这?如果有人来我会怎么样呢?
我想起人们常常说起的那些说不上名字的海生物-------其中有一种让我此时想起骨子
一阵酸疼。它似乎游离在我的四周,我不能确定它们的数量。我慌乱中将身边的水向四
周推去。它们外皮如蛇般光滑阴湿。暗红间黑。日本人曾经尝试用几条牛把它从一片泥
塘里拖出。没人向我准确地描述过它的模样。我记得它叫起来像小孩的哭声。
我能看见它们呆滞的双眼在水底窥视我的身体。
P贴着树林在沙滩上朝来时经过的小巷方向奔去,踉踉跄跄。
他怎么也看不到意料中的灯光。我加快着脚步,离开海水的身子反而越发冷了起来。海
的声音在岸上听来如此急促。像他的喘息。倒是风的呼啸显得虚张声势。
很晚了。我不知道有几点。想穿过那片木麻黄。我想找到那条小巷。我刚才还找我的布
鞋来着,我确定他们没碰我的布鞋。可那棵树的附近连他们的脚印都没了。那些树高不
见顶。没有这么远的。小巷没这么远的。离我下水的地方。
我退到海滩上往回跑--------放慢脚步。不时弯着身子向树林里看去。他不能确定下水
的位置了。
我的牙齿在打战,我诅咒这要命的海滩。
他向海里跑去,他要确定滨海路还在。我能看见一片橘黄色的路灯。离我想象中要远很
多。不管怎么样,那灯光让我多少有些宽心。
P发觉自己刚才跑了很远。小巷应该在前面。于是,他又回到树林边上接着寻找来时的
小巷。
我走了很久,小巷没找着。我只能向滨海路走去。我不在乎被人看见我光着身子。我只
想回家。我要在滨海路上截辆随便什么车。我想它能载我到回城的渡口并给我一件裤
子。渡口应该很晚才停渡的。我只想回家。
P又再次走向海里。他想滨海路应该在不远处了。可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令他感到安慰的
灯光。那橘黄色的灯光。就象有人用布或其他的什么把它隐盖了起来。然而,从他能看
见的树林的这头到更远处的那头,压根就没有什么灯光。他在海水里来回地跑动。他甚
至克服恐惧往更深的水里走去,以便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他觉得一阵晕眩。他在海水里
来回地跑动。他甚至克服恐惧往更深的水里走去,以便能看见更远的地方。
树林消化了所有不自然的东西。把它们远远地挡在了大海的外面。
退潮把渐渐消弱的白色的海浪线拖到很远的地方,露出一条长长的湿滩。
我又饿又渴。坐在沙滩上,头来回地张望着。我不敢躺下。不敢背对着黝黑的树林,我
老是感觉在这空旷的背后有什么在潜伏着。
责编: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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