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晓琴
把当下写出风尘味——看王安忆三短篇(《收获》2002年第3期)
终于看到王安忆写“当下”了。诸多评论家曾经很幸灾乐祸的拭目看着这位当代文坛上
女性作家中的巨擘和年轻一辈会怎样互相攻謭(这些男人巴不得看到女人特别是女作家
窝里反,其心可诛),可惜不曾看到。王安忆终于开始关注她并不太喜欢的当下的现实
生活,不得不说是一件大事,至少,这位一直以来透过今天看昨天的大家,终于开始摸
去眼中的雾翳,看到了近焦距之下清晰现实、远比自然风雅的老上海旧年代硌得慌的粗
俗世界。
如何称呼王大家乃是一个问题。如“莎翁”、“乔叟”之类一定不行,如用此法呼为
“王婆”、“王媪”自然会招来一顿臭骂,那么,姑且称为“王大家”,庶几无臭鸡蛋
扔头之虞矣。
《舞会》,《闺中》,《小新娘》
一向都是些看得懂的东西,而且用王大家的话说,是有“肉感”的东西,软乎乎,散发
着一股现实的味儿。然而同样用王大家的观点来看,小说写的乃是“心灵的世界”,现
实的世界不需抒写,所谓的写作乃是构筑你心灵中的世界,这个世界必定有您自个儿眼
睛的痕迹,比如青光眼的痕迹,近视眼的痕迹,老花的痕迹,或者是角膜发炎的痕迹,
等等。所以,从王大家的三短篇中,一眼看到的乃是其独门的“化新为旧”大法——一
写,就旧了。
《舞会》
讲的是大概三四十岁的人,还有极好的女朋友圈子,团结得很,互相出着主意(情爱
的),然后有闲且有心情一起出去跳舞。偏偏无甚舞伴,只得总在坐着。后来偶尔拾得
一人,热乎的跳过了,极热切的约好了,告别了,然而也无甚故事,依旧一同跳舞,无
甚舞伴,只坐着,感受些闹哄哄的气氛,聊天。
不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无体验),但是苍茫得很,虽有些微的小温热,却被风吹的
不堪。
乃是非常经典的生活的小片断,一时的,过了这段,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不留什么
记忆。这样的生活,漫长的无甚波澜的中年,好像是人人皆同的,然而却不。从王大家
的那个年代过来,写过的那些个在时代的浪潮下悄悄躲避不受太大影响的人物们一个个
抬起头来,现在,又变着法子钻到现代的人物中来了——没看到她们那种怡然自得、不
太管旁的事的内里吗?不焦躁、不急不火、还有些孩童的天真和新鲜,嘿嘿,从这里看
到的不是现时活着的、其实是王大家作品中一直活着的、那些不管不顾只管小小螺丝壳
里做道场的阿婆、从良了的旧舞女、倒了霉的名门淑媛、向往宁静的小家碧玉。
《闺中》
一对母女,一直相依的生活着,从不曾分开过。因此,也象两个相守的姐妹,平安且天
真的度日,似乎并不需要男人来这样的生活中插一脚。也并不是真正的有家世的淑女,
只是普通且恬静的一对小巧人儿罢了。女儿不觉错过了婚龄,可也并不着急,神情里、
骨子里都一味的年轻纯净着。有一次出门旅游,抬花轿表演的人们一眼就认出她乃是一
个闺中人物,而她,也如一个真正的少女一般,兴奋又娇羞。
此篇可谓扣题至极。就是这样一种状态,“闺中”,并不在乎年龄,乃是一种发自内里
的神态,年小的可能不曾有,年长的可能一直有。倒是比较一统的一篇。着意的描画
着,乃是画香烟广告牌的笔法,勾细细的眉,涂朱朱的唇,细部都到了,又不忘记刻画
天真的面容。是典型的旧人物,可写来就有尘灰的味道,明明现在还在继续进行着,就
象是在箱子底压了多少年似的,一拿出来就是一股樟脑丸的味儿,伸手一摸,就是一手
的尘土。
显然是细心挖掘的,而且看得出王大家也拿出了真体会,题是好,可惜写法不对。年代
错了,虽然细节都对。
《小新娘》
一个女孩子,很受消费指南影响的,慕上了美丽的婚纱照,或者再扩大一点,乃是婚
礼。书没好好念,年纪小小的,父母也担心,找了个稳妥的男朋友,就要嫁出去了。其
实还什么都不懂,情爱,世事,都还没有开窍,急着嫁的原因乃是向往久了的风风光光
的婚礼。母亲珍惜最后的早晨,想和女儿谈几句知己的话儿,叵奈女儿的心全不在此,
一味的惦记着婚礼上的细节,匆匆的赶去了。
这是现在的事儿了,写的又是年轻一代,好像钻透了人心,也知道孩子成长的误了,却
是妈妈辈的或更苍凉的视角,写来总是恨恨的,总象那个妈妈,只是叹气,恨女儿不懂
事,不争气,无情无义,却也听之任之,其实并不体恤孩子的。写得很像上海的孩子
了,却不痛不痒的,只是拿来说事罢了。其实是最无情的。王大家就算没有嘲弄,也有
不屑,只是顾及身份,才这般不动声色的写出来给你看,就像一个狡猾的老师,不告
状,却拿了学生的不良纪录平静的给家长,“你们自己看去吧”。——其实,这些孩子
关王大家啥事呀?既不是王大家成长的那辈的人,有感同身受的同袍之谊;又不是旧上
海的细细碎碎,有趣味相投的同志情怀;其实只是巨大裂层后的一个小跳板,睁开眼后
观察的小靶子,——没感情!
东西是对的,可使用了一种错误的语言,说的方法不对,语气不对,你看她把明亮的现
实写得发暗,你看她蒙上尘土,然后告诉我们这些已经旧了。
责编: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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