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树网站
橄榄树文学月刊现场文化网站六香村论坛
橄榄树月刊河床
主页| 总目录| 作者索引| 投稿| 讨论\留言

     
  盛慧
你看你看欠揍的脸
刘元保坐在汽车上的时候,下半身就已经紧张起来了。其实,在县城汽车站的时候,他
就想去解手了,但汽车站的厕所,上一次要五角钱。他心想,这分明是斩人嘛,五角钱
差不多可以买一斤谷子了,一泡尿就要花去一斤谷子,这样的事情,只有败家子才能做
得出来,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做过败家子的事情呢,如果今天我进去了,晚上回
家,老婆非得找我又哭又闹的。再说,钱仅仅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咽不下这口气,以前
听人说尿能做尿素,按这个理,厕所应该贴钱才对啊,这人活的不就是一口气嘛。他想
着,还是忍一忍吧,反正坐一个小时的车,就要回家了。他坐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眼
睛不停地往外瞟,心里想着,这挨千刀的车怎么还不来啊,快点来啊。车门开的时候,
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了出来,把刘元保挤到了中间。他也想拚命地往上挤,但
却用不上手,他的身子被架空了。在挤的过程中,他忘记了尿急的事。他坐在车的后
面,但后面颠得厉害,他想换到前面去,但他不敢起身,因为车厢里站着几个人,如果
他一起身,他的位置肯定就被他们占去了。刘元保抬起头,看着一个男人正盯着他看。
他想,幸亏我没有站起来,要不然,我真是有苦说不出了。颠就颠一点吧,反正没有多
少时间就可以到家了。看到公路边,人家的菜地时,他也想起自己菜地里的小青菜,那
绿油油的,粉嫩嫩的,像小孩子的手掌一样,这全是他尿的功劳啊,想到这里,他就有
点得意了。
汽车停下的时候,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让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一轻松,有一滴尿流
了出来。乡村的汽车站,是没有厕所的,如果有人尿急的话,会背过身去,在垃圾堆上
解决了。现在是夏末,垃圾堆上的西瓜苗长得非常地好,刘元保想,这应该是尿的功
劳。可惜,现在不是西瓜生产的季节,瓜苗长得再好,最后也长不出西瓜来。汽车还没
停稳,刘元保就站了起来,门一打开,他就下车了。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扁担掉在了车
上,他下意识地夹紧了裤裆,往回走。车上的人,还没下完,他只好站在一边等。车上
的人下得很慢,司机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喝着汽水,侧过脸看着他们,好像他要给每
个乘客发一瓶汽水似的。一想到汽水,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嗝,他告诉自己,现在
别去想什么汽水,桔子汁,酸梅汤之类的东西,这些液体,总有一种滴下来的感觉,一
不小心,他就要尿在裤子上了。下车的人,还是懒洋洋的,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
刘元保看着有点焦急,但没有办法,他又夹了夹裤裆,他尽量不去注意下车的人,因为
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还有说有笑的,这会让他更着急。他心想着,以后再也不出门了,
还是呆在家里好。一泡尿,能浇五棵菜,一天的尿,就可以把一畦菜浇遍了,每次对着
白菜撒尿的时候,他都觉得特别地开心,他想青菜也和人一样,也会渴,尿在菜叶子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跟他自己咕噜咕噜喝开水一样爽快。
他终于重新挤上了车,回到原先坐的位置上,位置被太阳晒得滚烫,但没有看到他的扁
担,扁担不见了。扁担自己又没长脚,又没长翅膀,它怎么会不见了呢?再说,扁担又
不是甘蔗,谁还能把它吃进肚子里啊!再说,扁担背面是有字的,是他用儿子的毛笔写
的,歪歪扭扭地写着“刘元保”三个字,虽然不好看,但还是能认得出来的。车子里的
人都走完了,刘元保把挨个座位地找。他站起,又蹲下,在背光的地方,还用手在底下
摸了摸,但是一无所获。司机的汽水早已经喝完了,但他没有侧过脸去,一边用毛巾擦
着汗,一边说:“你找魂啊?”刘元保说:“我的扁担不见了。”他的声音很小,他不
敢大声说话,怕一说话就尿在裤子上。司机不理他,把一盒磁带放到了唱机里,车厢里
开始飘出嘶哑的尖叫声。刘元保坐在车上。这个时候,是下午的三四点钟的样子。司机
说:“你今天要去我家吃晚饭啊?”刘元保说:“我的扁担不见了,你要赔我。”司机
说:“你脑子浸水啦,自己的东西不看好,怎么能怪别人呢?”刘元保说:“我不找你
找谁?”司机阴沉着脸说:“你再不下去,我…..”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一付墨
镜。他举起拳头挥了挥。刘元保什么也没说,下了车。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扁担是不
是掉在县汽车站了,要不就是今天根本就没有带扁担出来,他一下子糊涂了。刚才一
急,尿意也就全没有了,这会儿,他又觉得小腹胀得厉害。弄丢了扁担,这次无论如何
要把尿撒在自己的菜地上,要不然,今天真的是很倒霉的一天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
总算有了一点笑意,仿佛做了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似的。
“啊哟喂。”旁边有一个人喊了起来。他想径直往前走,但想了想,还是站住了。他回
头一看,喊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镇子里大名鼎鼎的混混王大力。这个镇子里,连瞎
子看到他,都认得出来,连镇长看到他,都要笑咪咪地,给他发烟。王大力刚才正在吃
一根重赤豆的冰棒。刘元保看到他的嘴角,有一些液体流下来。他想笑,但并不敢笑出
来。那不是什么液体,而是一颗栗色的痣。刘元保想,这颗痣的位置长得太奇怪了,如
果他长在额头或者鼻尖都没有关系,但是长在嘴唇下面,总是让人觉得不是那么舒服。
他吃西瓜的时候,你会以为那是沾了一颗西瓜籽。他吃葡萄的时候,你会觉得,那是一
块葡萄皮。即使他什么都不吃,你会觉得,他的嘴角上停落着一只苍蝇。没等刘元保缓
过神来,已经有三个人围了上来,他们嘴里叼着烟,似笑非笑地。刘元保忙说:“你们
要干什么?”王大力吐了口口水说:“你踩了我一脚,把我的新鞋踩换了,还问我干什
么?”刘元保低下头,看了看他的新鞋,真的有一条豁口,豁口长长的,仿佛在跟他扮
着鬼脸。他刚想说不是我,还没说出来,一个重拳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与此同时,一
只蚊子也不幸成了殉葬品。他感觉到头有点晕,冒着金星。烈日照耀着安静的小镇,没
有一丝风,有人在阴凉的地方打着麻将,他们一边抓牌,一边不停地看着这出好戏。刘
元保听到匕首的响动声,他想,如果扁担不丢的话,还可以跟他们拚上几下,现赤手空
拳地,拿什么跟人家打呢,人要是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要塞牙。王大力第二拳要长
上来的时候,刘元保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王大力的腿求饶着。王大力拍了拍他
的脸说:“看看你这张欠揍的脸,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放了你。”刘元保说:“王
哥。”王大力吐了口痰说:“我呸,王哥也是你叫的?!”刘元保愣了一会说:“王爷
爷。”周围的人,大笑起来,王大力说:“我没听见。”刘元保大吼了一声:“王爷
爷。”他的声音很响,半条街的人都听到了。刘元保喊完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大力,
像是小狗等着主人扔骨头似的。王大力指了指自己的裤裆,刘元保看了看四周一张张狞
笑的脸,心想,老不了老子跟他拚了,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眼睛一闭,真的钻
进了王大力的裤裆,他闻到了一股尿骚的气味。钻过以后,他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
学了几声狗叫。王大力并没有让他学狗叫,是他自己学的,他觉得这样王大力看他表现
良好,会饶过他。他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王大力。但他暗暗地想,好汉不吃
眼前亏,总有一天,要想办法整死这个狗日的。王大力挥了挥手,刘元保连滚带爬地往
家里走去。在他的后面,笑声一阵又一阵地涌过来。他并没有面红耳赤,相反,却格外
地冷静,脸色因冷静而显得有点苍白。他还在想着扁担的事,他想如果扁担没有丢,今
天我就跟他们拚了。
从“老邱店”门口经过的时候,他想给老婆买几块杏仁酥,不管怎么说,总算出了一趟
门,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他先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数了一下,一共是三块七毛,便攥在
手里,神气活现地走进了店里,一进店铺,就有一种阴凉的气息,扑了过来,这气息里
有酱油与明矾的气味,还有散酒与烂木头的气味。水泥的柜台上,有几个玻璃器皿,一
个放着硬糖,一个放着牛鼻头,另一个放着杏仁酥。一个小姑娘,一只手搁在柜台上,
另一只手撑着脸,睡着了。刘元保走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刘元保咳嗽了一下
说,买东西。小姑娘睁开眼睛,揉了揉说,要买什么。刘元保说,杏仁酥。小姑娘说,
一角五一块。刘元保说,你怎么卖得比县城里还贵呢?小姑娘打量了他一眼说,那你到
县城里去买吧。说完,抓了一把瓜子,哔剥哔剥地磕了起来。刘元保捏在手里的钱已经
被汗水浸湿了。他说,一角四卖不卖?小姑娘看都没看他就说,不卖。这时,有一个胖
女人进来买光荣牌肥皂。看到刘元保,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浑身的
每一块肉都在抖动。刘元保站在一旁,像是被人剥光了衣裳一样,显得很尴尬。他的手
得很不自在,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摸摸下巴。胖女人买了肥皂之后,刘元保说,我
要五块杏仁酥。小姑娘站起身,从抽屉里取了一张旧报纸,把杏仁酥包了起来。刘元保
拿着杏仁酥往家里走去。杏仁酥捏在手里,他感觉到油正渗透报纸,浸到了他的手指
上。他闻了闻手指,有一种芳香。
他的家在镇子的西面,要穿过一条并不算长的街道。在轮船经码头,他看到一个小男孩
和一个小女孩在邮局门口玩。小女孩扎了两个小辫子。她在教小男孩说本地流行的一个
段子。这个段子很简单,就是说一句话:走到百家塘,吃碗百家饭,铜钱用了八元八角
八分八里八毫。在这个镇子里,百和八的读音是一样的,每当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用
嘴巴一闭,发出咂嘴的声音。可是小男孩,怎么学也学不会,他心不在焉,用小刀在青
石板上划着。他说不上来的话,小女孩就刮他的鼻子。刘元保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河埠上,他看到孩子们在游泳,大一点的孩子在河中间,小一点的孩子就在河埠上,
他们摸的河蚌堆在一边,刘元保似乎已经尝到了蚌肉的鲜味,咽了一下口水。他继续往
前走。许老五在豆腐店门口,摆了一个摊,一堆油豆腐用纱布盖着,他穿着背心,一边
听着收音机,一边用大蒲扇赶着苍蝇。许老五问刘元保要不要油豆腐,他摆了摆手。他
经过芳芳理发店的时候,看到芳芳穿着连衣裙,脚上是鲜红的塑料凉鞋。她坐在木条凳
上,长筒袜使她的腿部显得非常扎眼。刘元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又尿急了起来,于
是越走越快,最后,狂奔起来。牛二根看到他的样子说,你跑这么快,要回家捉奸啊?
!刘元保没有理会他。
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嘘嘘,说不出话了。家里的门虚掩着,堂前一个人也没
有。这个屋子,是他父亲留下来的。现在菜园里一片葱葱郁郁,有长豆,空心菜,南
瓜,小青菜,还有辣椒。门朝南而开,门前是一片打谷场,高大的馄饨树围绕在周围,
成了一个绿色的围墙。再往南往前走二十步,就是宽阔的屋溪河,清幽幽的河水穿过村
庄,像一条浅蓝色的丝绸擦拭着古老的陶器。青石板铺就的河埠伸进清澈的水里。两棵
斜斜的杨树,交织成一把伞。
屋子用圆木和木板隔出二层,上面一层,主要是囤积稻草和粮食。农具,比如锄头,铁
耙,和小匾,都倒挂在墙壁上,所以比一般的房子要矮。刘元保踮高脚尖,一伸手,就
能碰到楼板。屋子很狭窄,只有两间,一间是堂屋,堂屋后面,用芦苇隔出小半间。另
外的半间,一半是厨房,一半是卧室。卧室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了一张不知道年代
的雕花木床,一个镶着镜子的木橱,一张懒洋洋的桌子,几个藤条箱子,一张松木的马
桶,就再也数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厨房被烟熏的时间长了,像一个漆黑的木匣子,
弥漫着米粒的糊味和陈年稻草的腐败气味。一个灶台,灶台上方的梁上,挂着潮湿的篮
子。一个碗橱,碗橱下南是水缸。地下铺的是黄泥,如果是晴天,风刮起尘土,十分呛
人,如果是雨天,则非常潮湿,像和了水的稀面。堂屋里挂着一幅旧中堂,己经有些年
月了,上面布满了蜘蛛网。一张长台,上面放着三把铁壳壳的热水壶,杨梅酒坛,放米
花糖的坛子,还有几只有牡丹花图案的玻璃杯,长台下面,摆着水盐菜的坛坛,菊花精
的空瓶子,还有一些棉絮鞋,另一侧放着他的工具,比如斧头,泥刀,镰刀等等。杯子
底下己经结下了一层厚厚的茶垢。长台上的灰尘很厚。屋子里充满着一种腐败的气味。
窗子上的木框框己经开始腐烂了,风一吹,格格地响,窗子是纸糊的,暗黄暗黄。
刘元保把杏仁酥搁在八仙桌上,准备去菜园子里解手。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到里屋
传来了说话声。他竖起耳朵,先听到一个男人细声细气的说话声,男人问,他什么时候
回来。女人回答说,他今天不回来。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喘气的声音。刘元保
感到一阵晕眩,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儿子。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就
是他的女人。他蹑手蹑脚地,取了斧头,像猫一样慢慢地朝卧室走去,他感觉到自己的
肌肉在抽搐,心跳在加速。他轻轻推了一下,才知道门是反锁的。他往后退了一步,踹
了一大脚。门倒下了,他看到床上偷情的两个人,赤条条的身子纠缠在一起,晃得他眼
花。他想,他也许应该冲上去,拿着斧头乱劈,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他感觉自己的头有
点晕,动作有点迟缓。
她女人看到他,不慌不忙,倒是她儿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女人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刘元保不说话,他举着斧头,一步一步往前走,在床沿停了下来。
女人说:“你不要乱来。”
刘元保的脸显得有点扭曲,像是一朵火焰在燃烧。女人在穿衣服,儿子一动也不动,刘
元保怕他突然扑上来,但并没有,一切都很平静。
“你过来。”刘元保指着儿子说。
儿子光着身子站了起来,他的硕大的家伙还没有彻底地软下去,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
的,像钟摆一样。
“躺在地上。”刘元保命令道。
儿子乖乖地躺下来。刘元保掏出自己的家伙,对着儿子的脸,他感觉到腹部胀得厉害,
但那家伙像是受了打击,显得萎靡不振,像是一条准备逃跑的蚯蚓,一分钟,两分
钟……最终一滴尿也没有流出来。儿子看着他。
他无可奈何收起了自己的家伙,慢吞吞地说:“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今天就算什么事
也没发生。”
儿子说:“什么事?”
刘元保说:“杀了王大力。”
儿子愣了一会,看了看刘元保的老婆,刘元保的老婆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道多久,儿子说:“我答应你。”
刘元保盯着他看一会儿。
儿子说:“不过,你得给我一把斧子。”
刘元保说:“没问题。”
刚说完,刘元保扔下斧头,就跑了出来,他的那泡尿再也忍不住了。菜叶子焉答答的,
尿滴在上面的时候,刘元保觉得菜叶子重新展开了。他撒完尿回来。他的老婆还坐在床
上,像是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
刘元保朝四下里看了看,把杏仁酥递了过去,故作轻松地说:“他…..走啦。”
他老婆说:“他不走你要留他吃夜饭啊!”
刘元保盯着自己的老婆,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他擤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
然后,坐在灶堂口抽着闷烟,天一点点黑下来了。
儿子怀里揣着刘元保的斧头,就朝王大力家奔去。王大力家在镇子的北面,是镇子上唯
一的一个二层楼。四周没有其他人家,门口有一片竹林。这两天王大力的老婆和孩子回
娘家了,王大力还在街上游荡,他每天晚上都要在小酒馆里和他的弟兄们喝酒。儿子去
王大力家的时候,他们家是空空荡荡的。儿子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知道,如果靠力
气的话,是不可能杀掉王大力的,只能选择偷袭。他围着王大力家转了一圈,发现他们
家没有任何防护实施,人家的窗户有钢筋护栏,他们家就只有几根木条。也许王大力以
为,这个镇子里,没有哪个人敢偷到他家里。儿子的斧头三两下就把窗户劈烂了。他摸
清楚屋子的内部结构以后,躲在了挂衣橱里面。
王大力回来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十点,这个时候,镇子里的居民大多都已经进入了梦
乡。王大力喝醉了,喝醉的还有宋小如。王大力喝醉了以后,特别喜欢睡,宋小如喝醉
了以后特别喜欢哭。王大力像爬行动物一样,靠着墙壁摸索着,爬到了沙发上,顺手把
一张报纸盖在自己脸上睡了起来。宋小如不知道为什么,也跑到沙发边去了。他像求爱
者那样,半蹲在地上,把头无力地搁在王大力的大腿上,哭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声音还
是细微的,但哭的时间一长,他似乎找到感觉,居然号淘大哭起来,眼泪浸湿了王大力
的藏青色裤子。在隔壁打牌的店主听到了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快跑过来。看到宋
小如哭得那么伤心,以为王大力已经死了,便走过来,要把王大力抬到卫生院去,宋小
如则死活都不肯。众人皆大笑。最后,两个兄弟扶着他回来。到王大力家门口时,这两
个兄弟从王大力的屁股后面摘下钥匙,一把一把地试了,门终于打开了,他们吃力地把
王大力抬上楼,放在床上,脱了鞋。他们喝了一口水,还吃了放在桌子上的两个苹果,
这才东倒西歪地出了门。月亮躲在云朵的后面,天空暗灰暗灰的,像是瞎子的眼睛一
样。
尖叫声穿过小镇寂静的夜空,树枝似乎也发出震颤,但立刻又平息下来。有人被尖叫声
吵醒,睁大眼睛望着窗外,他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不是不来自梦里。第二天一大早,镇上
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王大力被杀死的消息。他死的很惨,头颅被斧头砍得稀巴烂,
嘴巴张开,鲜血浸染了整个楼梯,房间里没有一点点博斗的痕迹。镇长是他的秘书汇报
的,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会,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说:“你再说一
遍。”他叫秘书巴打电话叫派出所的陆所长过来,要陆所长亲自调查此事,一定要弄个
水落石出。
在调查过程中,所有的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指向了同一个人-----刘元保。
剃头店的歪肩膀说,下午的时候看到王大力对刘元保的侮辱,刘元保肯定怀恨在心,因
为每个人碰到这样的事,都会怀恨在心。换了我,我也会杀王大力。陆所长的人收起
笔,看了他一眼,他说,我只是做个假设。再说,刘元保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还欠我的
剃头钱呢?!胖墩墩的吴副所长,坐在陆所长的旁边,他喝了口水,若有所失地说,刘
元保的确有很多可疑。为什么王大力要侮辱刘元保,这说明这两个人有多年的积怨。他
杀王大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肯定密切关注王大力的一举一动,乘他醉酒后下
手,是最好的机会。陆所长不时地点头。
询问的第二个人,是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的老太太,她弓着身子,像干巴的虾米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冒出唾沫星子。陆所长问她,对刘元保了不了解?她说,她是看
着刘元保长大的,刘元保是个好人。他看了一辈子人,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一到
她眼前就分得清清楚楚。王大力不是个好人,他死了,那叫活该。说完,她侧过头,把
嘴巴往上翘了翘。她从怀里摸了一包瓜子,递给陆所长。陆所长摆了摆手。她又递给吴
副所长,吴副所长也摆了摆手。她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裤子勾在了钉子上,撕了一
条口子。
询问的第三个人是刘元保的邻居何彩琴。她说,刘元保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河边
洗黄瓜,刘元保好像很走得着急,往家里奔跑着,后来我听到,他们家有争吵的声音。
但是,整个晚上,都没看到他的人影。根据我的经验,王大力可能跟刘元保的老婆,有
点那个。刘元保以前肯定也知道的,但忍住了,其实,我挺可怜刘元保的,他也是被逼
的。祸根应该是他的老婆才对,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个狐狸精。今天下午,王大力又当
着众人侮辱了刘元保,他杀王大力,也是在情理之中。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杀的。
送走了何彩琴,两个所长又谈了起来。陆所长吐了一口烟说,我总觉得刘元保不可能杀
王大力。吴副所长,盯着墙壁上的斑点,看了一会说,我的直觉正好跟你相反,不过,
我们得相信证据,不能相信直觉。陆所长说,那当然啦,我们又不是算命先生。正在这
时,何彩琴又从外面进来了。吴副所长说,你怎么又回来了?!何彩琴神秘兮兮地说,
我有最新消息。两个所长的疲倦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何彩琴侧过脸对着门外喊了一
声,进来吧。话音刚落,就跑进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显然有些害怕,腿不住地
颤抖。陆所长说,你不要害怕,你看到了什么,就一五一十地说。何彩琴让小男孩喝了
一口水,小男孩还是不敢说话。陆所长从裤兜里拿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给他,他还是不
敢说话。吴所长有点不耐烦了,他说,这孩子是不是哑巴啊!小男孩子说,你才是哑巴
呢。大家都笑了起来。受了这个鼓励,小男孩就放开了许多。他说他家住在刘元保的后
面,他上粪缸的时候,看到刘元保的菜院里有一个黑影,在菜园里埋东西。吴副所长有
点兴奋地说,凶器,肯定是凶器,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陆所长点了点头,问小男孩,
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小男孩子摇了摇头。陆所长说,好好想想。小男孩还是
摇头。吴副所长显得有些激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抽着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陆所
长说: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老吴,你带几个人,让小男孩带路,去刘
元保的菜园里,看看他到底埋得是什么东西,如果埋得是凶器,事情就是秃子头的虱
子-----明摆着了。吴副所长从桌子上拿起帽子,戴在头上。他要出门的时候,陆所长
叮嘱说,一定不要打草惊蛇。半个小时以后,吴副所长回来了,他带来了一把沾满脑浆
和鲜血的斧头。在斧头的柄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刘元保“三个字。陆所长从椅子上跳
了起来说,马上行动。
民警冲进刘元保家的时候,刘元保正在堂前喝酒,他的脸喝得通红,像一枚火柴头,看
到警察冲进来,他扔下杯子拔腿就跑。在后院的矮墙垛边,预先埋伏好的两个民警扑了
上去,把他按在地上,一个卡住他的脖子,骑在他身上,另一个眼疾手快地给他戴上手
铐。民警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一边吐着口里的泥,一边说:“人不是我杀的。不是
我。我没杀人。我没有。我没真的杀人。”他显得有点语无伦次。陆所长用手电筒照着
他的脸,冷笑了一声说:“不是你杀的,你跑什么呢?”刘元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电筒晃得他眼花,他低下头,像一个真正的罪犯。

责编:马兰

 
     
 
主 页| 总目录| 作者索引| 投稿| 讨论\留言

橄榄树文学社发行。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翻印。
©Copyright by Olive Tree Literature Society. All rights reserved. This web site is maintained by webmaster@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