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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素
随笔四篇
●茶事

我喜欢喝茶,觉得比饮料好,苦涩中有清香,且能提神。由喝茶而想了解茶,于是去翻
阅了一下《茶经》,知道茶有“轻汗发而肌骨清”、“有力悦志”等好处,能“与醍醐
甘露相抗衡也。” 然而我却不是那种会品茶的雅士,仅仅一直喜欢喝茶而已。或可说
是那种喝“自然主义的茶(冈仓觉三语)”的人吧。
    
茶在中国的历史颇为悠久,据说公元500年左右饮茶的习俗开始在华夏大地广为传播,
那是南北朝时代。到了唐代,“茶圣”陆羽著《茶经》,对饮茶进行了最初的文化阐释
: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
舒,聊四五啜。后来陆羽这本书传到日本,日人林左马卫藏著有《茶经解说》一书。茶
在日本变得神圣起来,饮茶成为“茶道”。

茶道的提倡者,16世纪的日本艺术鉴赏大师千利休主张茶道的宗旨是培养和陶冶人的
“和、敬、清、寂”之情。这的确不失为一种高尚情操。其实中国也有自己的茶道。譬
如福建的“功夫茶”。据《潮嘉风月记》载,功夫茶要“细炭新沸连壶带碗泼浇。斟而
细呷之”。其茶具小巧精致,伺候喝茶的亦是丫鬟书童,甚至还规定火与茶具相距七步
为度,这样沸水从火上拎下至沏茶时的温度才合标准。其“道”有很大的表演色彩。喝
“功夫茶”你得有“功夫”,有那份闲情逸致才行。

知堂老人在散文作品《泽泻集》中对日本的“茶道”做了精辟的解释。其云:“茶道的
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乐一点
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是日本之‘象征的文化’里的一种代表艺术。此种风尚
或与中土的僧人饮茶有点仿佛,譬如《五灯会元》卷九如宝禅师条下载:“问:如何是
和尚家风?师曰:饭后三碗茶。”
        
我喝茶自然不讲究什么“茶道”,无论早起还是深夜,无论热茶还是冷茶,也无论浓
淡,我都一概不拒。文人喝茶,引为雅事雅谈。宋人陈与义有佳句云:“春裙玉面初相
识,九月茶花满路开。”“《简斋集?初识茶》”。宋人杜小山的《寒食》诗这样写道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品茗赏
梅,其雅趣不亚于品酒。苏东坡有赞茶句:“茶笋尽禅味,松杉皆清音。” 另有一种
说法,其云:酒是纵横江湖的侠客,茶是隐逸山林的高人。此论可称妙喻。


《红楼梦》是人间奇书,其品茗谈茶之语亦大为不凡。其中妙玉小尼言道:“岂不闻一
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驴了。”而唐人卢全的茶诗尤好,诗云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孤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清汗,平生不平
事,全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六碗通心灵,七碗吃不得,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想
起古人所说的“两腋习习清风生”的境界,我很是神往。
        
饮茶,真可谓老少咸宜,雅俗共赏。无论是喝大碗茶,或是小酒盅似的功夫茶。无论是
喝龙井、毛尖,或是平常的花茶末,甚至未经炮制的山茶,其消乏解渴,称心惬意,大
致相同。何况春朝独坐,寒夜客来之际,身心困顿,素朋欣聚之时,一盏在手,更能引
起许多绵思遐想,哀乐悲欢,文情诗韵,娓娓情怀,款款心曲……酒使人沉醉,茶使人
清醒,几杯茶罢,凉生两腋,那真是“乘此清风欲归去”了。
        
茶须在空闲的时光里才能品味,一个人只能在这种神清气爽,心气平静,知己满前的境
地中,才能领悟到茶的滋味。正如“茶录”所云“其旨归于色香味,其道归于精燥
洁。”然而我却无法完全品味茶的精髓,可能我无法做到“用一个冷静的头脑去看忙乱
的世界”。俗世中有太多的纷扰,平常人又岂能避身世外?
    
茶的感觉很奇妙,是那种“宠辱不惊,任窗外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的平淡与幽闲。周作人曾写文章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
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一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现代人可能无法享受这种
“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的清空了。我只愿与知心朋友二三饮茶聊天,无所不
谈,亦很知足了。


●时间的痕迹

我从书本中醒过来,回到了笼罩住我的时间里。腕上的手表静静地走动着,仿佛时间与
它无关。可正是这些钟、表把浑圆无尽的时间,分割成以秒、分、时命名的单元。生活
因而有了规律,有了节奏。时间是比情人更密切、更难放弃的尤物。人永远生活在时间
之内,却永远对时间陌生。时间在钟表上不停地走动着,却永远留不下痕迹,我们看到
的只是和哲人面孔一样理智的阿拉伯数字。但时间又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时间包含着
神秘莫测的一面,它亘古如斯地存在着。
      
当孔子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时,人类对时间的追问已经开始,但时间无始无终,
世间的绝妙好辞也无法捕捉出时间的痕迹,时间真的让人无法寻觅其踪影?我不甘心又
觉得无奈,时间之河依旧静静流淌,任世间天翻地覆,任世间花开花落。当《时间简
史》、《时间之箭》媚俗一时的时候,我们离真正的时间已经遥不可及了。
      
偶然的一天,我翻检过去的相册,上面的照片已经发黄,看着那时的人物或风景,离自
己已经遥远了许多年;从照片上寻找到往日的自己,我才发现,照片原来就是时间的痕
迹。在时间的痕迹中我看到从前的某一瞬间,心里有一份感伤,有一份惆怅。西方神话
中的时间老人,同时又是代表死亡的骷髅收割者,带着他的镰刀和沙漏,时间一到,谁
也逃不过那把镰刀。但时光流逝,并不一定只代表恐惧、黑暗和死亡,成长、快乐、甚
至天地之间的真理也是时间的宠物,于是,人们总是热中于从各个方面去体验时间的神
奇。

先民时代时间上的烙印是日出日落,生生死死,然后是沙漏,是江水流逝、空山木落,
再之后是钟表,是刻度,直到今天这些刻度都还在,唯一改变的是对待时间的那种心
情。这些刻度所度量出来的时间从古到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这些刻度之外,惟有
“时间感”区分出了古代与现代,甚至区分出了一年前的人和今天的人。爱因斯坦相对
论那个著名的“火炉和爱人”的例子,曾经让我很是迷惑,现在才发现,那其实与相对
论本身没有关系,只是表明了“时间感”的存在,每个人对时间的感觉都不一样,每一
个时代也是如此。
      
渐渐地我知道,时间的痕迹其实无处不在。小到一棵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大到一座郁郁
葱葱的山峦变得寸草不生的过程,只要留心,并不难发现。我们只是在时间的皮鞭驱赶
下,因行走的匆匆而忽略了触摸那些痕迹。当我们无意中触摸到时间的时候,又往往因
时间的过分严酷而不敢正视。时间是有气息的。时间的气息是透明的死亡的气息。它充
满诗意。大地上的人们热情地歌颂时间,大地上的人们盲目地相信时间。他们活在时间
之中,只看见生命的诞生与生长,却从未看见死者消失之后,他们向着生命反方向生长
的面孔。在若有若无的迷惘中,时间飞快的流逝。

从时间的痕迹中我们可以看到物换星移,也可以看到沧海桑田。既可以看到一个婴儿长
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可以看到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变成枯槁的老妇。在时间中我们
渐渐老于世故,让时间带走我们曾经的天真。我们无法留住时间,但可以留住时间的痕
迹,在时间的痕迹中检视平生,它给我们一种警省,让我们懂得珍惜时间,让我们对时
间有一种敬畏之心。


●我的所爱在豆腐


1935年5月22日,瞿秋白先生在狱中写下了临终遗言——《多余的话》,在这篇引起巨
大争议的长文结尾,秋白先生写下了令人费解的一句话:“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
西,世界第一。”一位职业革命家在生命的尽头突然想到了吃,不能不让人有所思、有
所想。就算是吃吧,也有很多可想可写之物,但秋白先生偏偏写到了豆腐,此中或有深
意?至于清朝著名的才子金圣叹临死时告诉儿子说:“豆腐与菠菜同吃,有烧鹅滋
味。”怕是一种无奈的旷达而已。

豆腐,查《辞海》可知:一种大豆制品。中国所创,色白,持水性好,组织细腻、柔
嫩、紧密、富有弹性,口感滑爽。由大豆经浸泡、磨细、滤净、煮浆后,加入少量凝结
剂,使豆浆中蛋白质凝结,再除去过剩水分而成。可作烹饪原料,制成各种菜肴。我的
家乡东北是盛产豆腐的地方,爱吃豆腐的人也非常多。不过爱吃豆腐者虽多,知道豆腐
之来源去脉恐怕不多也。据《古今笔记精华录》载,谢绰《拾遗》云:“豆腐之术,三
代前后未闻此物。至汉淮南王刘安始传其术于世。” 《本草纲目》也云:“豆腐之
法,始于淮南王刘安。”后来豆腐的制作技术发扬光大,花样之多令人叹为观止。明代
景泰年间的才子苏平有诗云:“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退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
白沸汤中滚雪花。”

我一直与豆腐有缘,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做一种家乡风味的“霉豆腐”,这是一种比豆
腐乳更具地方风味更有滋味的豆腐食品。它的做法是:先将一块豆腐切成四小块,摆在
稻谷秆上放至阴凉处,经过十天左右待豆腐长出茸茸的白毛,发出淡淡的香味,然后沾
上烧酒、盐粉、干辣椒粉和五香八角粉装进瓷坛内,再将烧烫的茶油冷却后倒入瓷坛,
盖紧坛口不让透风,一个月后即可食用。定量的三两米饭,只需二三块霉豆腐,吃得津
津有味,只叹米饭少了餐餐吃不饱。

其实豆腐可以说是吾国之国粹,五四一代的大作家周作人先生就对豆腐情有独钟,他是
喜欢谈吃的,谈的最多的,还是豆腐。知堂云:“中国人民琐吃的小菜,一半是白菜萝
卜,一半是豆腐制品。。。。。”又说:“豆腐、油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腐渣,
此外还有豆腐浆和豆面包,做起菜来各具风味,并不单调,如用豆腐店的出品做成十碗
菜,一定是比沙锅居的全猪席要好得多的。”看来知堂先生是深知豆腐好吃之三昧真经
也。豆腐也深得我们的邻居日本人的喜爱,古时日本人称豆腐为“白璧”。妇人则称其
为“璧”。

豆腐虽然平常,但凭着中国老百姓数千年的智慧,造就了多姿多彩的烹饪制作方法,有
着数不清的地方名特产品,可以烹制出不下万种的菜肴、小吃等食品。这是同豆腐及其
制品具有广泛的可烹性分不开的。譬如:它可以单独成菜,也可以作主料、辅料,或充
作调料;它可以作多种烹调工艺加工,切成块、片或丁......或炖、或炸、.......;
它可做成多种菜式,多种造型,可为冷盘、热菜、汤羹、火锅,可成卷、夹、丸、包等
等还可调制成各种味型,既有干香的本味,更具独一无二的吸味特性,“豆腐得味,远
胜燕窝”。同是豆腐菜,四川是又麻又辣的“麻婆豆腐”,上海、江浙一带是“臭豆
腐”,北京是“沙锅豆腐”,湖北是“荷包豆腐”与“东坡豆腐”,而闽人喜甜食,福
建就是略带甜味的“豆腐干”了。海南的豆腐制品也不少,街边小摊上一般是“豆腐
烧”,用细竹签叉起来,上面再抹上辣椒油,吃起来贼香。淮南豆腐宴更是美不胜收,
百般滋味,一尝之下,令人终生难忘。

豆腐本身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味道,它平淡如水,惟其平淡,才能加工制作出各式各样、
琳琅满目的豆腐系列来。有一句很有哲学意味的话叫“平淡是真”。我想,吃的艺术也
是如此。“真”是“真味”,也就是实在。在平淡实在中做出美味来,方为美食大家
也。清代诗人查慎行的一句““须知澹泊生涯在,水乳交融味最长”也暗合豆腐美食的
最高境界。正所谓:一身清淡七分水,通体晶莹四面光。富贵贫困皆厚爱,人人称其菜
中王。


●枕中记


梦应该是极平常的事了,谁没有做过梦呢。惟其习以为常,在接触到奥地利的老先
生——弗洛伊德的大作《梦的解析》时,不免吓了一大跳,其震惊难以言传。仿佛窥视
到一个奇妙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曾经是那样熟悉,读了老先生的书反而觉得无比陌
生。这种思想上的震动影响深远,后来我对弗洛伊德便一直心怀畏惧,以为他看破了人
生中极隐秘的思想。

睡眠时候的梦是我们无从选择的,它们纷至沓来,不由分说,无从逃避,无从挽留,醒
来之后我们常常惘然,找不到答案,很有些“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意味。记得有一首流
行歌曲叫作《梦醒时分》,可能梦醒时分我们真的一无所有。且好梦最易醒,恶梦偏偏
漫长,造化弄人,于此为甚矣。此时此刻,梦是凶险的延伸,是我们对未来的恐惧心
理。

梦已在这个世界存在很久了,只是不知猿猴有没有梦呢?古人人心古,相信梦与现实有
密切关系。如孔子所说:“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那就不只有密切关系,而且有治国
平天下的重大密切关系了。因为相信有关系,故有占梦之举,并进而有占梦的行业,以
及专家。古人很有意思,但今人更胜古人,以梦为科学,做心理分析,从精神上对现代
人进行手术阉割,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怕是一言难尽了。

古云“梦有六候”(《周礼?春宫?占梦》),而《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又云:
“梦有五种;若身中不调,若热气多,则多梦见火、见黄、见赤,若冷气多,则多梦见
水、见白,若风气多,则多梦见飞、见黑;又复所闻、见事,多思惟念故,则梦见;或
天与梦,欲令知未来事。”佛所云梦多空无,宋代诗人黄庭坚则云:梦成风雨浪翻江。
梦之诡异,常人以为奇也。

不过古人后来也渐渐明白了梦的虚幻或空无,譬如东坡先生就云:“人生如梦,一尊还
酹江月”,那种看破人生看破世情的感慨跃然纸上。唐朝的书生文士倒是别出心裁,觉
得空空如梦还有教育意义,于是编造以梦的故事表人生哲学,写《枕中记》之不足,还
继以《南柯太守传》,反复说明荣华富贵是梦,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而已。金庸小说
《天龙八部》第四十三回有云:“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亦是道出那种
“到头万事俱空”的梦醒之悟。

倘若你以为唐人真的如此豁达,那你就错了。愈是写这类荣华富贵如梦的文章的人,愈
是渴望荣华富贵而终于不可得,正如那种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人生如梦,梦
里面也折射着现实人生的影子。所以西人研究所云:梦正是现实中求之不得而化入梦中
实现之愿望耳。中土也有此说,据《全后汉文》云:“昼则思之,夜则梦焉。”思即愿
望耳。《云笈七签》亦说:“昼无事者夜不梦。”

冯梦龙《广笑府》卷五记载了一个笑话之梦,其云:一好饮者梦得美酒,将热而饮之,
忽然梦醒,乃大悔曰:“恨不冷吃。”这样的梦,既不如庄周之“梦为胡蝶”般的玄虚
雅致,更不如柳梦梅之梦入南安府后花园之风流快活;好饮者之梦,一个老百姓的世俗
之梦,仅为喝喝小酒而已。人有贫贱之分,梦居然也有,梦心之不古,该醒。

梦是很好的文字题材,虚幻而缥缈的意味往往吸引古今人们的目光。譬如著名者有明朝
文士张宗子的《陶庵梦忆》与《西湖梦寻》、清代小说大师曹雪芹的《红楼梦》、现代
散文大家俞平伯先生的《古槐梦遇》、当代作家韩少功的《夜行者梦语》等等。与梦有
关的书和文字实在太多,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部自己的“枕中记”,一
般秘不示人。

鲁迅先生有篇《听说梦》的小文,开头便云:“做梦,是自由的,说梦,就不自由。做
梦,是做真梦的,说梦,就难免说谎。”说的极对,什麽东西说出来,总不免有主观的
意思在里面。说梦,梦已非梦,起码不是梦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知也。在这个时候,我
们是借梦说事,话在梦上,意思却不在梦里面了。所以呢,纵然是在梦里,我们也须牢
记鲁迅先生的话,不仅要有“做梦的自由”,而且还要有“说梦的自由”。

责编: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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