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完美无缺了，天气、住房、工作、年龄，今天将是新的一天，充满阳光，除了一
条裙子有红点。我的情人，你必在千里之遥看见了，今天确实是新的一天，不证自明。
我们不证自明。

裙子纯黑色，原价280美元，打折再打折直至89块。交钱时又扣了百分之十。你看生活
多美好。
裙子由雨伞的面料(挺滑，手感温柔)织成直筒式，这是你喜欢的样式。裙子的可爱具体
表现在从领子中间开了条拉链，直到肚脐，然后还有根横形拉连，把裙子一分为二。于
是裙子上半部成了无裙紧身的T恤。
这是能表演的衣裳。
身体朝左、朝右，准备一张一合，这便是你五月中的形像了，你在五月和裙子同时招摇
撞骗。招招摇撞骗是一种未知，带来惊喜，你必须沉在惊喜之中。生活要有意外。一场
艳遇，一餐美食，一出戏剧，一朵鲜花，一场地震。

裙子的背面突然出现一个红点，红点从何而来，你不得而知。你推测它从窗外飞进，沾
在裙子上了。或者红点早已埋伏在屋内，空气的湿度到了一定层次，灰尘理当脱变成红
尘。你仿佛看见红尘冒着金光，在低空中飞行，然后毫不留情破坏了裙子的完美。你又
判断红点来头极大，红点具备革命性质，抱着颠覆的使命。世上没有免费的晚餐。打折
的裙子要付出打折的代价。

红色的意义可以无限化，像一滴水见太阳，一叶知秋。红点扩大成一块红布，蒙住双
眼，与光线绝缘。红点是烙在印度妇女眉心的朱砂，代表美丽青春。红色担负女人初夜
的标志，赤刀见红。
红色是强烈的色彩，红色把黑变红。红色是汉文化极有包容能力，一张巨大的包皮，飞
速起舞，把你包的连你的本性、你的家园都失去了，再也回不了老家，呵老家。
比如说这个红点在悄然扩张，星星之火，黑色的裙子在改变颜色。没有什么是不可能改
变的。红色可以说黑就是红，至少有红起来的意志和历史仇恨。红点在你的裙子上，有
着新生的节日气氛。红色比黑色更引人注目，更令我们孤独。红色和其他颜色搭配出夸
张的效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夸张的社会，变形就是夸张。

红点也极可能从我的心灵出发，带着心脏的血，一颗红心，无所谓准备。只要红了，沙
漠变绿洲，翻天覆地，恨变爱，爱变恨。一生一，二生二。

你把裙子挂在墙上，红色以宣布独立的架式静座。天花板慢慢成长为一个巨大的影子在
你的头顶步步为营，天罗地网。仿佛我们是红色的过客。红点宛如花朵解开，人群在红
色的注视下四散奔逃，翻天覆地，大家都脆弱，像随风而散的纸屑。而你只不过在说
梦。关于红点在一条裙子上的这些语言问题，关于困惑的困惑。你相信红点也有记忆，
红点在梦中喘息不停。

红点发生在一条黑裙之内，这是眼睛视力的现实问题，与魏晋南北朝的风情无关。魏晋
南北朝没有红旗。只有妓女和诗人公开调情，只有酒鬼和壮阳药交相辉映。

你作出一生中最虚伪的决定，消灭红点，根除困惑。
你动手洗，先用土方法，米饭揉成一小团按在红点上，不停地搓，红点仍然如故。你又
以清水浸泡，还是没能洗掉。你寄希望于汽油了，汽油对准目标。可关键时刻你手软
了，“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汽油飞到沙发上。你只好提水扑灭汽油，依据水火不相容
的理论。
你煮的一锅猪脚，在你对付汽油燃烧的空挡发出了焦味。桌上的蜡烛却以迅雷不掩耳的
速度烧向沙发(一阵清风)。总之一切全乱套了。一切在不经意中毁灭了。一个接一个的
事件，最后全完了。
裙子笼罩在火光之中，红色更加光芒万丈。
什么都完美了，温度23度半，不需要空调、暖气。湿度也正常，不必使用鼓风机。而且
你的工作朝着一种匀速度运动发展，年龄介于虎狼之年。说话的态度混合着调情的语
速。
你把裙子放在床上，用放大镜观赏。你看不出所以然。红点就是这个样子了，红点没有
缩小也没有增大，只是沾在裙子的后背，作为你裙子的装饰，与你对视，与你相依为
命。
你可以不屑于顾。我们学习不屑于顾。
但红点把你镇住了。原因无需说明。你决定不再外出，留守在这间屋子里。这个来路不
明的红点将伴你一生一世，把你掩埋。你和她抱成一团，最终变成比较大的红点。

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