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
洗脑机
我走入任何一条马路,没有人看见我。但我看见了他。我举手,朝着他的脸倾斜而去。
他也向我走来,身体倾斜成九十度。他的脸变化,非男非女。
我说你不要变了,我是爱米。
他说你才变了,你的声音太低,听不见。
我又大声说,我是爱米。他还是摇头。
人很多,带着鸟的姿态。他跟他们走。他们说要去洗脑。他们消失的很快,不可思议。
我身着轻浮的衣,我也快飞起来。但仍然没有人注意我。他们都在急忙赶路。他们黑
衣,手持蜡烛。我想他们是去参加追掉会。我跟踪他们。
洗脑机是一种游戏机,挂在天空,漫无边际。一次进去洗脑的民众高达三万人,三公里
长的人脑将被洗了,多么后现代,多么振奋人心。他们在洗脑,他们叫喊,不知是兴奋
还是痛苦但肯定他们的感受强烈非要叫喊不可。
我望着洗脑机在我的头顶转动。他们的身体倒挂,倒挂之后他们又正面对着地面,从不
同的角度清洗。
我想我提前迈入后中年,也就是后殖民时代。我的脑子几乎坏死完了。我担心走入洗脑
机我的脑髓四溢,来不及清洗便脑花飞舞。
洗脑机设在游乐场,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营业,分为室内洗,室外洗两种方式。成人组和
少儿组在不同的区域。每洗一次二十三块美金。如果你一次付六十块,允许你一个季度
随时随地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人们以赶集的热情去洗脑。洗完了,人们做游戏。站在高楼直接往下跳,跳到半空中就
停止,然后又继续跳,跳上跳下。人群中发出动听的欢呼。
但流言还是如期而来。洗脑机把你好的脑髓拿出,再放进坏的脑髓。他们还把三岁小孩
的脑换给你,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在某些地方发生抵制洗脑机的武装冲突。个别人的不
良行为不代表洗脑机整体。成千上万的民众都在洗,难道他们全是傻子、白痴?
洗脑机的制造厂商大作广告,洗脑机是我们时代进步的标志,只有人类蹬月成就可与之
相比,这是一个质的飞越,还有什么比洗脑机更伟大?
洗脑机增涨的速度无与伦比,像世纪末的洪水,越过高山,越过平原。洗脑机是播种
机,是宣传队。
我们美好时代里的群众运动积极份子大力促进了洗脑机的推而广之。他们在媒体在议会
声称经过几万年的人脑早就应当洗一洗了。衣服脏了要洗,饭碗脏了也要洗,人们每天
洗脚洗手洗脸洗钱,怎么可能不洗脑呢?此时不洗更待何时?科学工作者,人文工作者
尤其责无旁代。于是洗脑机应云而生。各国投资研究,人人都想做第一个发明了洗脑机
的人。被称为第八世界国家的歪脖国比第七世界的正脖国更急迫,如果第六世界国家先
发明了洗脑机,他们的国力将提升一级。而属于第五世界国家的50度歪正国政府认为还
是登火星最为光彩夺目。然而民众认为洗脑机最具前途,大力游说歪脖国的人才充实本
国的洗脑机研究队伍。
洗脑机究竟是谁发明的,现已成为各国的公案。于是知识产权无从谈起,顺理成章出现
了大量的盗版机,到如今谁拥有正版都无从查考。歪脖国说他们的科学家在正脖国参与
了发明,从血统上说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正脖国声称洗脑机在他们国家三千年的
古文献资料中就有记载,洗脑机的思想根子起源于正脖国。50度歪正国发表宣言,本国
的民从对洗脑机的热爱导致他们出钱将洗脑机股推上股市从而保证了奖金来源。现在应
该成立一个国际仲裁机构,把洗脑机的发明权暂时搁置。紧要任务是大力更新设备,按
人口分摊费用。
洗脑机的总部设在50歪正国,半年一中会,一年一大会,三个月一小会,统计总结各国
使用洗脑机的人数,先后脑子的清醒程度、洗脑前的糊涂程度。洗脑总部随时发布洗脑
机最新的软件、硬件。硬件的变化在十年内不会有惊人更新,无非速度加快,容量加
大。关键在于软件的改朝换代将是革命性质。洗脑时可依据人脑重量调整洗脑济的用
量,也可进行摧眠作用,使顾客洗脑时产生美好的联想。新的洗脑软件将提供给顾客自
我观察洗脑前后脑髓、脑筋的分布图。
我看见了他。他在洗脑。他有快乐的神情。他没有看见我,我无地自容。
我是爱米。他终于听见我的呼唤了。
他说不要想过去。我说我过不去。他说你就太自我。
自我?
我以为“自我”和“我们”都是奸词,不能出现在日常生活用语中。
我问他,你现在信主吗?
不。
你信佛吗?
不。
你相信爱和恨吗?
我只相信洗脑机。洗脑机对是生产力,她解放了我,把我的记忆抹杀。
他真被洗脑了。洗脑机是整个人类的浩劫。
不对,二十一世纪属于洗脑机。
你为什么相信洗脑机?
因为我洗脑后不再做梦了。
1999
责编: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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