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ROLE）个子不高，身材单薄。他长了一张瘦脸，经常戴一副RAY-BAN墨镜。那张脸
好象生来就是为戴墨镜的，当他摘掉墨镜之后，五官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他眼睛不
大，没什么神采，也很少讲话，是个忧郁内敛的人。当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把他
忽略掉。
但他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得到第二次清洗行动的消息后，洛被迫转移到武汉去与当地的接头人取得联系──现
在总部之外只有这个人是唯一可靠的。接头的地点是珞珈山茶叶港的一栋民宅，接头暗
语是一句问话。洛的上级只把这些情况讲了一遍，之后电话就挂断了。此外的事洛一无
所知。
结果在珞珈山他没有见到任何接头人，没有接到下一个任务，再想回到LC城也已经不可
能了。这场游戏陷入了僵局。
洛决定暂时留在武汉，然后再寻找线索。他在汉口区江汉北路一家玻多黎各人开的小旅
社里暂时住下了。他白天几乎不出门，晚上下楼去买一份当天的游戏日报（GAME
DAILY），然后步行到旅社附近的餐馆里去吃晚饭，在那里他渐渐结识了一些人。
餐馆里靠墙立着一台电唱机，洛每次进去时它总在播放同一张唱片，那是路易丝阿姆斯
特朗（LOUIS ARMSTRONG）的SLEEPLESS IN SEATTLE。人们在昏黄的灯影下闲聊，有时
还发出哄堂大笑。餐馆里有一个外号叫“主编”的罗马尼亚侍者，他每次都会随着A
KISS BUILD A DREAM ON这首歌吹口哨。他留着浅色的小胡子，为人很随和，老主顾们
常常开他的玩笑。一天晚上，洛进门的时候，那个常来餐馆的胖子正在讲他的笑话：
“四美塘的小姐都说，每次‘主编’来了都要大声问她们：你们猜我这次会是几下？”
一些人乐出了声。“主编大人！”胖子还觉得不过瘾，又学着女人的声音叫起来。
“主编”有些腼腆地冲胖子挥了挥拳，他把打好的啤酒端到洛的餐桌上，放下酒杯时他
微微俯下身说道：“我联系到一个人。明天晚上11点，我带你去见她。”

在洛慢慢喝酒的时候，那个没有姿色的女人又坐到他的身旁来。她和他说个不停，他的
嘴角挂着微笑，听着。还有一些人在一边清谈，他们谈到一些他从没听说过的游戏名
字，他们在谈论著巴洛克风格游戏的不同流派以及成人游戏开发商的政治意识倾向。
“名流们总是说我的作品是现代主义的，但这其实是一种误读。不过或许是我的生活观
给公众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我那会儿常常拒绝年轻人的求爱，我对他们说：对不起，我
不给人签名，从不！这就好像是我从不在自己的作品之外谈论游戏一样”女人还在他耳
边说个不停。
“游戏意味着什么？”他突然问。
“嗯？”女人抬头望着他，她刚把一块食物塞进嘴里。

窗外的彩灯亮了起来，红色和蓝色的光线投在餐馆的墙上。洛站起身来走到电唱机旁，
他看到里面还有一张PULP乐团的老唱片THIS IS HARDCORE，他点播了其中的一首曲子。
当陌生的音乐响起时，一瞬间房间里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回过头讶异地望着他。在
那深色的光影里，人们好象都变了模样。那衣着讲究的胖男人看起来像个纵酒过度的乡
下痞子；而那个化了浓妆的女人的面容则再也无法掩饰地像个苦命的娼妇。
洛推开餐馆的玻璃门来到外面。尽管已经是初秋的夜晚，但大街上还是又潮又闷。那些
华年早衰的人们还呆在他身后的餐馆里不肯离去。10年前他们都曾是红极一时的游戏杂
志编辑。

二
晚上，洛一个人回到旅馆里，他看过十点半的体育新闻，然后坐在沙发边上玩一会儿游
戏。这家旅馆房间里有台日本产的红白色游戏机，附带一盘名叫BATTLE CITY的卡带游
戏。他玩得很笨拙。每一次GAME OVER之后，洛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按按手柄上的
那些按钮，然后很长时间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
洛睡觉准时。他给自己倒一杯冰水放在床边，然后躺在床上读一会儿从楼下书店租来的
侦探小说。到了夜里12点，他就立刻合上书，关掉台灯，然后躺好。
夜里，他很久都醒着。
她究竟是谁呢？“主编”告诉我，我可以从她身上得到重要的线索，但那是什么样的线
索呢？他想着，后来他睡着了，竟梦见自己幼年时的情景。他梦见了FALLOUT2中的那片
墓地，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等他。还记得嘛？那些坟墓，如果你挖掘了它们，你会得到
一个“盗墓者”的不良称号。你会从中发现一些东西。墓碑上用英语韵文刻着一些充满
黑色幽默的墓志铭。还有，SEED。如果你在50岁以下，很可能没玩过这个游戏。那里面
也有墓地的场景。在黑暗里，洛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网络葬礼服务的主页，上面罗
列着几个新墓碑的照片。下面有一些用户写下的隽永短句：“永远在一起”、“我爱你
们”、“曾祖母，我想你”，还有一个写的是“我完了”。

三
劳拉克洛芙特（Lara Croft），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
是一间昏暗艳丽的房间，“主编”把洛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当年最著名的游戏女星，现
在就坐在沙发上，穿着紫色的丝绸衬衣，头发散开披在肩上。
“叫我劳拉就可以了。”她脱掉肩上的外套，放纵地坐在洛的身旁。她整个身体都靠在
洛怀里，她很职业地冲他笑着，他嗅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劣质香水味道。
“听说你想认识我？”她抚摸着他的头发。
“很多人都想认识你。”
“每个人都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可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一个答案。”
“最好与考古无关。”她说着把他按倒在床上。
洛抓住她的双手，冷冰冰地看着她，“游戏，对你意味着什么？”
她听了这话放荡地哈哈大笑起来。她坐起身来，解开纽扣，敞开衣襟，“这个。”她
说。

劳拉已经死了，她最后一次探险被活埋在一座古墓的深处。在为其举办追悼仪式的当天
晚上，游戏公司就找到了她的替身。她是个妓女，在成为“劳拉”之前就是个妓女。她
拒绝对洛说出她的真实姓名。她可长得真像劳拉。午夜，每当洛情不自禁地唤起“劳
拉”这两个字的时候，她都睁开眼宁静地望着他，目光幽深。
洛和那女人在一起，直到第二天上午才从她的寓所出来。她把她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他，
并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趁她洗澡的时候，他翻看了她的皮包。在皮包的夹层里，
他意外地找到了一张旧纸片，上面用墨水笔草草写着一个人名：迈克斯佩恩（MAX
PAYNE），还有一个地址：小洲湾路14号。

四
小洲湾路14号是路边一个隐蔽的处所。狭窄的坡道通向一栋建筑的后车库。车库只有一
个门，而且已经锁上了，门口竖着一把棒球棍。车库边还有一个小房间，洛花了一些时
间把门锁撬开，然后进到屋里。小屋很凌乱，一个床垫就摆在地上。洛简单搜查了这个
房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他留在房间里等待它的主人。
到了傍晚有人回来了。是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白种男人。他一进门就急着把一袋东西塞进
柜子里。
“迈克斯，”洛坐在暗处的椅子上。
那男人吓了一跳，他立刻掏出手枪指着洛。
“我没带武器。”洛把双手从风衣口袋里伸出来。
“你是谁？”
“一个陌生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谁派你来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洛。
洛摘下墨镜望着他。
“我们出去谈。”那人退到门口，收起枪说。

“行驶中的汽车最安全。”在路口，迈克斯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从车里拽出司机，两
个人上车绝尘而去。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迈克斯很快明白洛不是本地人并猜到了洛的职业背景。“你不是个
杀手。刚才我还以为你是马里奥派来杀我的我本该想到不会出现这种情节的。”
“马里奥（MARIO）？”
“马里奥，那个超级混蛋，我以前也曾给他干过。他现在进了监狱，可仍旧控制着自己
的势力。”车停在了一个亮起红灯的路口，“我必须小心一点，”迈克斯说，“有人曾
给我一笔钱让我杀了他，可我失败了，现在惹了大麻烦。”
“你开始信任我了？”
“不。”迈克斯摇摇头，“刑警从不相信特工。你究竟想要什么？”
“迈克斯，我玩过你的游戏。我想你也许能帮助我”洛不动声色地说，他突然崩溃了。
“痛苦才只是刚刚开始，还有更多将接踵而至一部老掉牙的作品。”迈克斯说，“干吗
不谈谈你的条件？”
“这不是一个任务，而是个关于游戏的问题。”
“不要！不要和我谈游戏，永远不要！”迈克斯说道，“ 什么是游戏的意义？嗯？他
们被杀死在餐桌上，被杀死在床上，被杀死在酒吧间门口一次又一次你知道，有时候，
我什么也不做，我跟着街上那些没有情感的‘动物’乱走，他们走过几条街区，可一旦
拐过了某个街角，当你再赶上去时，却发现他们已经消失在空气里。这有多可怕”
在路上，迈克斯的寻呼机响了起来。“瞧，有人在传呼我，有钱可挣了。”他把车拐进
一个小巷子里停住，“听着，不要再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你会因此而惹祸上身
的。这个留给你，或许对你有用。”迈克斯从兜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洛。那是一群意大
利黑手党徒围坐在餐桌前的照片，他们个个穿着深色西服，坐在正中央的是一个穿着便
装的胖老头，他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工装帽──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超级游戏明星马里
奥。
迈克斯打开车门时问：“是谁给了你我的住址？”
洛摇摇头。
“永远不要再在那个地方让我再看见你。离开这车吧，警察已经注意到它了。”
洛坐在车窗后面，他看着迈克斯佩恩走上大街，并又一次成功地劫持了汽车。

五
洛赶回到餐馆里。他走到柜台旁要找“主编”，酒保摇着头说他没有来，从今天起他不
再来了。“你有他的私人电话么？”“没有。”酒保一边擦拭着酒杯一边望着洛的脸。
洛对某些事情产生了前所未有过的预感。他环顾整个餐馆，他看到那胖子倦容满面，醉
倒在桌子边，而其他人还是一样在低声谈笑，嘁嘁喳喳的声音在烟雾缭绕的光线里此起
彼伏。但洛有一种直觉，他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流传着与他有关的流言，他们的目光瞥到
他的时候变得很不正常。
他转身离开了餐馆。他清楚地听见自己推开餐馆大门时的声音，似乎在那一刻整个世界
都沉寂下来。今天餐馆里没有播放唱片。

洛想在街边的免费取报箱里找到一份当天的游戏日报。他打开取报箱，里面只有一些妓
院散发的广告单，其中还夹着一份大概半年前出版的《武汉晚报》，不知是谁塞在里面
的。报纸很脏，好象被雨水浸湿过，洛随手打开它，报纸头版上的一条通栏新闻标题引
起了他的注意：游戏大明星马里奥因涉嫌绑架谋杀罪今晨已被警方逮捕。标题旁是一张
模糊的图片，可以看到一位戴墨镜、穿蓝色夏崴夷衬衫的矮个子意大利老头在两名警察
的带领下正从一扇门里走出来，在他身后是妇孺皆知的马里奥别墅。这老头没有戴着他
的招牌工装帽，露出歇顶的脑袋。“我会回来的。”马里奥对记者说。“如果上述罪名
成立，那这将是游戏业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丑闻。”在文章的最后记者这样写道。
在街灯下，洛又掏出迈克斯留给他的照片仔细端详。马里奥和另一些人坐在餐桌前谈笑
风声。再仔细看，洛突然发现在马里奥身后的背景里，在一群黑手党徒当中站着一个戴
RAY-BAN墨镜的人。这个人的外貌，洛实在太熟悉了。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他
会站在那里？洛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但结果一无所获。
洛独自一个人走回到旅社里。他在前台拨通了劳拉留给他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电话
那边传出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
“我想今晚就见你。”洛说。
“嗯我们不是约好了再见面的时间么？”
“我必须今晚见你。”
“明天吧，我已经睡了，我太累了。”电话那边的女人声音很飘渺，“等明天吧，明
天，现在到处都是黑夜”她道了声晚安，就挂断了电话。

洛产生了几个月来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这几乎动摇了他继续留在武汉的信心。回到自己
的房间里，洛想起了什么，他打开了自己的旅行箱。他看到在一摞衣物的最上面，摆着
一盘录像带──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显然在他不在旅社的时候有人进过他的房间！洛
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他把那盘磁带放进了录像机。
录像看起来很明显是用安置在天花板上的针孔摄相机偷拍的。在接下来的录像带里，他
震惊地看到──就在自己住的这间旅社房间里，海军陆战队魂斗罗行动组（CONTRA
TEAM）的BILL亲手枪杀了他的搭档LANCE。

六
究竟谁才是洛在武汉的接头人呢？这些人可能都是但也可能一个都不是。“游戏意味着
什么？”或许这暗语本身就没有答案，或许这只是他们想抛弃洛的一个借口。如今，他
一个人被遗忘在这冷冰冰的、无边无际的武汉城的深夜里这个世界将永远不再信任他了
只要有过一次怀疑，就永不相信。

夜深了，武汉的大街上灯火通明，各大夜总会的通宵游戏大厅里乐声隆隆，人满为患，
无数年轻的游戏编辑和记者们混迹其中，他们穿着喇叭裤和花格西服，声嘶力竭地向新
玩家们游说着什么，他们整夜整夜地为游戏公司拉皮条。城市中央广场的大型屏幕上轮
回放映着最新游戏的预告片。在那高得眩目的长江大桥上，一辆辆豪华加长型轿车正驶
向黄鹤楼俱乐部那边去，车里坐着新一代的游戏明星。

THE END

本文所涉及游戏：
BATTLE CITY 1985 NAMCO
SUPER MARIO 1986 NINTENDO
DARK SEED II 1995 CYBERDREAMS
CONTRA 1987 KONAMI
CONTRA SHATTERED SOLDIER 2002 KONAMI
FALLOUT 2 1999 INTERPLAY
TOMB RAIDER CHRONICLES 2001 EIDOS
TOMB RAIDER:THE ANGEL OF DARKNESS 2002 EIDOS
GRAND THEFT AUTO 3 2002 ROCKSTAR NORTH
MAX PAYNE 2001 ROCKSTAR GAMES
仅以此文怀念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