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艾的婚礼，在香格里拉举行，定了55席。遥望浦江对岸的灯火，换了6身礼
服，喝了不少酒，敬了不少烟。到最后已经晕头转向，宾客们大多不认识，她只管保持
笑容，酒精作用在脸上，大家笑着起哄，新娘子醉了醉了，进洞房哦。
　　张望着，终于看到麦生。角落里，喝着闷酒。她醉醺着陪着嘉明过去，眼角还是渗
出泪水。
　　依次给客人点烟，轮到了麦生，小艾手还是有点抖，划了几次火柴，都跌进酒杯
里，大家只当她醉了，低头间，眼泪滴到烟上，很快渗透进烟丝，没有人看见。麦生说
恭喜恭喜。小艾说谢谢你能来，谢谢你的大红包，谢谢你。
　　
　　婚假有10天，本来可以更多，但是老总说，小艾，公司运作离不开你。这是一句空
话，但是小艾没有办法不妥协。蜜月去加勒比海，感觉还没晒够太阳喝够啤酒，就要匆
匆折回。嘉明说，不如辞职吧，也实在不缺你这份收入。这是事实，她嫁的很好，赢得
所有的女眷□慕。嘉明35岁，事业有成，年纪轻轻已经是老董，她似乎象个童话里的灰
姑娘。
　　不，先耗着吧。这份工好歹也是一个窗口，不至于变的老土。
　　嘉明笑笑，那也随便你。
　　小艾心里明白。只是时机未到，嘉明还不至于强迫她的意愿。这份婚姻，这份别人
看来幸福美满的婚姻，只有她自己知道。从认识嘉明到嫁入刘家，只不过3个月。一切
都是现成的，别墅、汽车、保姆。她能做的只是让裁缝量她的身段，然后穿漂亮的礼
服，做涂满胶水的头发，扑3层粉，给宾客一个甜美的笑容。
　　刘嘉明是她的恩师介绍的。她27岁，仍待自闺中。老师说，别耽误了自己，同窗数
友都已是3口之家，你还犹豫什么？
　　拉着小艾去见嘉明，小艾心中百般不情愿却难违老师的好意。事先已经大略知道了
对方的情况，歌手出身，然后自己南下创业，睡过火车候车室，拣过破烂，然后一步步
走到现在。心里有点虚，因为完全没有什么感觉。老师看出了她的心思，慈祥的拍拍她
的肩，慢慢来，嘉明是个喜欢诗情画意的人，不象你想象的如一般商人那般。
　　见面，约在一个中式的茶房，看得出对方的细心。老师只露了把脸就起身告辞。小
艾和嘉明对坐着，还是嘉明先开了口，说吃西瓜。然后说些他自己的经历。好在他是个
健谈的人，小艾松了口气，她不必花很多心思来支撑这个场面。
　　回家时，小艾走在前头，顺手替嘉明拉了门，嘉明煞有兴趣的看着她。她只淡淡的
说，在公司，习惯了。
　　父母等着问消息，小艾说，还好，就这样，不好不坏的做个朋友吧。然后回了自己
的小屋，呆呆地坐了很久。说实话，她的确不讨厌嘉明，但是要接受，心里便有个结。
她自己结的结。
　　
　　她喜欢席麦生。她曾经的上司。喜欢了他5年。
　　毕业，初进公司，小艾并不注意这个带着无框眼镜斯文的上司。他见她也只微微的
笑，连布置工作都彬彬有礼。
　　公司招待客户，小艾居然自己先喝醉了。醒来发觉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衣服完
整，鬓角未乱，只是宿醉后头还是疼。推门到客厅，沙发上有凌乱仓促的被褥，厨房里
有人在煎鸡蛋。
　　你醒了？吃早饭，然后上班。
　　这是典型的席麦生，话不多，但不失礼节。
　　1年这样过去，2年这样过去。小艾和麦生变得越来越默契，但关系还是老样子。他
对她体贴，她对他温柔，只是再没有其他。
　　周围的人都吵着要糖吃，小艾想，也许过了这年，他就会说了。于是等待着。
　　麦生回乡下的老家，临行前，他说，要不带你同去，去做做野丫头疯一场？
　　小艾心中如小鹿般喘跳，算是个暗示吗？她高兴，她紧张，她想她见到他的父老乡
亲会怯场。
　　结果，如预计的那样，老人很激动，拉着她的手问寒问暖，仿佛已经成了定局。而
他只靠在门柱上，抽着烟，说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妹妹。
　　小艾想想，没有哭，毕竟真的不是。
　　相熟的人都看见上班的时候他们几乎同进同出，好吃的一起分享，好玩的一起消
遣。可他们看不见下班后，他和他的朋友消遣，或者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听评剧唱国粹。
她下班后，一个人逛书店，买唱片，泡酒吧。除了隔几周吃1顿饭，从不联系。
　　真的不是恋人。
　　他还是对她好，她在店里看中了东西，他替她买下送她。他怕辣，一边喝水一边陪
她吃她喜欢的湖南菜。
　　她也惦记着他，他说过的话，唱过的歌，喜欢的香水味道。努力学他家乡的方言。
　　
　　嘉明第2次约她出去，隔了很久。小艾写着公司的年终总结，忙碌不堪是理由一。
心中的不确定是关键的理由。她怕答应了嘉明，但麦生真的表白了，又该伤害谁？2个
星期间，嘉明几乎一天一个电话，父母、老师都劝着小艾先交往着看看，而麦生依然无
动静。
　　星期五，下班前，嘉明说，小艾，就2个小时，我们去喝海鲜粥，然后你依然可以
有自己的安排。
　　小艾说好，那你来接我。
　　这个允诺，除了小艾自己，对嘉明也是意外。他料想不到小艾答应的那么快，但毕
竟，成就了一个周末。
　　菜点的很清单，4小碟的菜，2碗粥。没有浪费，却又显出了精致。嘉明开门见山，
一个人打拼了很多年，突然回首，周围的人不见得各个腰缠万贯，但都合合美美。他已
经意识到自己缺了点什么，想要积极去补完整。他是真诚的。
　　小艾不奇怪，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在她还没有揭开心结，预备接受嘉明或者继续等
待的时候。拿着筷子的手，有点僵。
　　嘉明递过一杯热茶给小艾，说，我需要一个太太，给疲惫的我一个温暖的家，你上
次无意识的为来开门的举动，让我觉得你会是个贤惠的好太太。
　　
　　第3年了，第4年还是这样过去。小艾的假期有时候和朋友出去旅行有时候随麦生回
家。老人频频说三十而立，催着婚礼，麦生都否决了，说真的搞错了，只是同事。好在
小艾已经习惯。每一个如此问，他都这么回答，一开始，小艾还心里难过着，后来已经
麻木。不是就不是吧，至少他们现在就这样好着也这样过着，有限地。
　　有时候，小艾想，罗敷无夫，使君亦无妇。他们之间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
样暧昧着。或许只是她想的多了。
　　到了第5个年头，小艾和公司的合约满了。她想也许因为整天在一起，太熟悉了，
他们反而错过了一个开始的好时间。她找到麦生，我想换个环境，你觉得好吗？麦生纵
容她的离职，从小艾的前途来讲，他说的也是对的。
　　新就职的公司仍然在这幢大楼里，是小艾的有意识，她暗暗得以为，这样其实还是
每天可以见到，可以自欺，或者欺人。
　　不曾如愿。一个高区电梯，一个低区电梯，尽管天天要去中层的食堂吃饭，却真的
没有邂逅过。
　　一个月大概会看1场电影，在麦生家吃2顿他做的饭。
　　也就这些了。
　　
　　嘉明对于小艾，不见得是合适的人选。他在第1次见面就曾告诉小艾。他要的是温
婉的妻，相夫教子。他说男人会在外面花心一些，但是毕竟家只有一个，不可太过约
束。他说他会给他的妻自由的发展，但前提是要根据发展潜力划清楚谁主外谁主内，主
内的要在完成照顾完毕家人以后才可有自己的事业。否则家不成家。
　　说的不见得没有一点道理，却是种禁锢。小艾想，现在大家一样受教育，一样朝九
晚五，并不存在谁养活谁的问题。没有必要这样扬眉吐气地说。全世界的女性都在努力
谋取独立和工作，这是一种文明。
　　想归想，她懒得去解释。这个时候，她能想到的只是麦生。麦生带她出道，教她做
事，培养她到现在独当一面。他总是说，有机会就不要错过，尤其那么年轻，应该要好
好努力一把。
　　
　　12月31日。
　　麦生说，满大街的人，不如我们在家看看影碟，喝喝龙井一起守岁吧。
　　点了小艾最喜欢的菜，开了瓶红酒。偏偏小艾加班迟到了，麦生说，无妨。来庆祝
我们认识的第6年，干杯。
　　小艾暗暗对自己说，就今晚吧。给自己一个时间的界限。她是真的等得太久了，很
累。
　　一饮而尽。这一晚，他们都喝了很多酒，都没有醉。
　　看歌剧卡门的影碟，等钟声敲过12响。新的一年了。
　　什么都没有说。
　　前同事。他们依然什么都不是。
　　良景虚设。
　　
　　这个春节，麦生回家乡，小艾独自去热带的国家旅行。
　　24小时开着手机，以为人在旅途，麦生会担心她的安慰，不敢关机，连做飞机都提
前发短消息汇报，怕麦生找不到她。
　　期待越多，失望就越多。如昙花绽放，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直到回国，嘉明来接机，她才控制不住靠在嘉明的肩上委屈地哭起来。
　　过生日的时候，麦生问小艾想要什么。小艾心里刺疼，这是她给他也给自己最后的
机会，这些年，她等的真的疲惫了。他们暧昧了6年，却从来没有开始。
　　古埃及人认为，爱情的血脉由无名指通往心脏。所以我想去栓住它。
　　麦生看了小艾很久，最终没有送她戒指。却送了等价的其他礼物。
　　小艾想，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对不起，我想我真的是找不到那把钥匙。
　　我花了5年的时间去做你的女朋友，不想再花15年的时间去做你的新娘。
　　28岁的时候，我选择了入城，请原谅我。"
　　
　　蜜月回来上班，小艾居然在电梯房遇到麦生，象一场戏剧。
　　错过了最适合牵手的时候，也错过了最适合分手的时候。
　　
　　这年末，小艾还是辞职了，在家学做菜，学熨烫衣服，把嘉明照顾的很好。
　　没有孩子，养了一只库卡狗。
　　生活很平静，但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她爱过麦生，但一起过日子的念头，谁都深深
藏着不说。
　　看着旧日的朋友们恋爱、结婚、生子。一路操劳奔波，从按揭买房忙到洗尿布。
　　小艾对自己说，我很幸福，真的。
　　眼泪涌上来，未完全成形，就蒸发在四季如春的房子里。
　　一朵花开的时间。
　　
2003.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