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
找套子的人
星期四下午,李小凡突然来了。
何斯赶紧丢了手里的牌走了,剩下孙清涧几个牌迷故意大声喊:“噢,又该练字
了?”“唉,今天不是星期五呀,怎么提前了?”“喂,是不是该练'狂草'了?”……
何斯只当没听见,只管带李小凡穿过大院,往西北角走。那里原是宿舍区,因为临
街的公路一再拓宽,几排房子被冲得不成样子,乡里便趁机批建了宿舍楼,后来大
家都陆续搬走了。但是孙清涧分到房子正对着伙房的大烟筒,他老婆刘翠花嫌风水
不好,说什么也不愿搬过去住,最后只剩下他们孤零零地住在剩下的两间房子里。
可是后来刘翠花丢下孙清涧和刚上小学的儿子,跟街上一个杀猪的跑了,孙清涧便
破罐子破摔,成天只知道打牌打牌打牌,根本不问儿子孙小山的事。三年前,与何
斯住一间宿舍的同事结婚,把他挤了出来,正好他想“考研”,图个清静,干脆搬到
孙清涧隔壁去住,他原以为努努力就考走了,没想到一千个日夜过去了,他还是没
离开西北角,还是没离开这间孤零零的小屋……
“唉,怎么门没锁?我记得走时好像锁上了呀?”何斯念叼着,推开门,也没怎么在
意。一进屋,何斯便插上门,揽住李小凡,把嘴伸了过去。
李小凡伸手挡住了他:“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劲。小狗小猫见了面还知道
呜呜两声呢。”何斯便松了手,嘿嘿笑了两声,摆出恶狗的样子,“汪汪”叫着,去
撕咬李小凡的衣服。
李小凡被他逗乐了,一边躲一边说:“要四个爪都着地就更像了!”这时何斯才注意
到,原来李晓凡没有化妆,面容显得苍白了些,便过去拢着李小凡的长发说:“怪
不得刚才觉得缺了点什么,怎么没化妆啊?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哪
啊,人家不好好的吗?”李小凡拿开了何斯的手,转身坐到了床沿上。
何斯跟过去坐下了,搂着李小凡的肩说:“好就好。对了,今天你怎么突然来了?
那个单词查到了?”李小凡又把何斯的手拿开了,向后仰在床上说:“怎么,今天来
不行吗?是不是耽误你'考研'了?——什么单词?”何斯也躺了过去,手搭到了李小
凡胸前说:“哪啊。你没收到我的传呼啊?今天我遇到一个单词,词典里怎么也查
不到,就去办公楼给你打传呼,想让你查查。唉,谁知一去就被孙清涧那伙牌迷逮
住了。呵,这回可折了血本了,不但砸进去一百多块钱,还……唉,今天不知怎么
回事,怎么就想起来打牌呢?都因为那个单词,要不去打电话,我也不会让孙清涧
那帮家伙缠住,唉,苦熬三年,结果还是破戒了。”李小凡咦了一声:“破戒?你有
什么戒?我再晚来会你连脸都没有了。他们往你脸上贴的是什么啊?哼,脸红什
么?不说我也知道。”这时何斯的手已悄悄钻到了李小凡的衣服里,一边游动一边
说:“看来你是来抽查我的啊?俺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哩,就浪荡这一下午还叫你撞
上了,看来今天不是好日子。”“就是,你该去找瞎子掐算一下,”李小凡打了一下
何斯的手,“看看哪天是好日子。”“不用算啊,找你就行了,你哪天来哪天就是好
日子,牌场失意情场得意嘛。”何斯说着伏到李小凡脸上亲吻起来,两人就势绞缠
在一起。持续了一会儿,何斯停下来舒口气,开始动手揪李小凡的衣扣:“今天才
星期四,你怎么就来了?”“想你了呗。”“哪儿想我?想我哪儿了?”“你说想哪儿
了?”李小凡把鞋蹬掉了,抬起脚把何斯蹬到了一边,“人家可是专程来找何大师学
书法的。还为人师表呢,怎么满肚子花花肠肠子?”“当然当然,学书法学书法。你
说说,没花花肠子怎么'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就是……你知道为人师表有几种写法
不?”何斯说着站起来说,“呵,研墨,研墨,今天俺就教你为人师表有几种写
法。”李小凡取出观来,加了点水,把墨树正了,缓缓磨了一会儿,何斯取笔蘸
墨,要李小凡扯好纸,挥笔写道:为人师表者,即为人失表也,为人湿屌也,为人
私搞也。
李小凡故意说:“哦,精辟啊,这个字是啥字啊?俺不认识呢。”“真不认识啊?就
是我身上有你身上没有的那个……”“你有我没有的?哦,我知道了,那肯定是——
一个字:无耻!”李小凡说着把纸揭起来揉成一团扔到了何斯脸上。
何斯头一歪躲开了,伸手去咯吱李小凡:“好啊,你拐着弯骂我啊?无耻有什么不
好?我要不无耻,能有这么大魅力吗?我要不无耻,你这朵鲜花早不知插到哪堆牛
粪上去了。”“哼,你当自己不是牛粪啊,我到现在还纳闷呢,这何大屎哪儿迷人
啊,怎么就把那么多小女孩迷住了?唉,都怪俺当初年幼无知耶。”“呀呀呀,你年
幼无知啊?你那叫人小鬼大……”何斯靠过去,想把手往李小凡的文胸里挤。
“别贫嘴了,洗手了吗你?”李小凡说着又把他蹬开了,“打了一下午牌也没洗手!”
何斯嘿嘿了两声舀水洗了手,便又倒在李小凡身上……过一会儿,两人的喘息都急
促起来,何斯三下两下就脱光了,李小凡也一件件脱了,最后还剩一个内裤,何斯
等不及,伸手就往下拉,李小凡却使劲拽着说什么也不让脱。
“不行,”李小凡说,“你先戴上套儿……”“又要戴啊?不戴不……”“不行!”李小凡
说得很干脆,说完,下了床去,蹲下来洗下身。
“唉啊,关键时刻啊,可恶的COMDOM啊!”何斯不耐烦地翻过身去拉抽屉,
“唉,你知道我叫你查的那个单词是什么?就是COMDOM,就是这上面印着
的。”“什么COMDOM?”李小凡站起来说,“拿来我看看。你就这样学英语的啊,
我看你就这样的记得准,你该找本黄色英文原著看,包准学得快。”“咦,怎么没有
了?最后一个,我就放这儿了,怎么没有了?”何斯跳下床,两个抽屉都找遍了,
还是没找到,只找到了那个空荡荡的牛皮纸信封。
李小凡说:“不是还有一个吗?上回我走的时候,你还说,最后一个了,得留下来
做纪念。我记得你就放在那个信封里了。”“是啊,就放这里面了……”“是吗?”李
小凡忽然掩嘴笑了,“是不是你把它用了?”“我怎么用?我一个人,也用不上
啊。”“那你不会找人配合吗?”“哇,你这是教唆我犯罪啊!你不在的时候,俺可是
守身如玉,心无杂念,天天躲在这间小屋里当和尚。”“呀,我就不明白了,那最后
一个就自己飞了?”“也许吧?它可能等不急……”何斯还没说完,李小凡已经先急
了:“别给我打马虎眼,快给我说清楚,它到底哪儿去了?怪不得磨磨蹭蹭不想
戴,原来是心里有鬼。”看来李小凡真的生气了,何斯连叫冤枉,但他只是在心里
叫了几声而已,他怕叫出来更让李小凡反感,只是讷讷地说:“刚才出去忘了锁
门,你说,是不是有人进来了?”李小凡坐在床沿上冷笑道:“我说?有这么
巧?”“噢,我想起来了!”何斯说着蹬上裤子,套上褂子,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
儿,何斯拿着一只乳白色的气球回来了,他重又插了门,无力地朝李小凡扬了扬
手:“看看,这最后一个,叫孙小山的臭嘴给吹了!”李小凡想笑,却没笑出来,只
说了句:“这不是一个气球吗?”“你看呀,”何斯解开了扎口的线绳,“气球”扑地一
声瘪了,“看看,现在认得了吧?平时我都是在屋里呆着,这里也没什么人来,只
有今天下午,都是因为那个单词,我出去时忘了锁门,也忘了锁抽屉,结果孙小山
就把它翻出来,就把它给糟蹋了。这个臭小子,你翻什么不行,怎么偏偏就拿
它?”何斯不住声骂着孙小山,又后悔不迭地自责着,软在床沿上。
李小凡也早已松懈了,一边伸手拿裤子,一边说:“你能肯定就是人家孙小山拿
的?你能肯定这个气球就是你丢的套子?”何斯看到李小凡要穿衣服,忙夺了过
去,又拿过那个套子说:“我说你怎么就不信呢?不信你闻闻,味道,这个味道你
该熟悉吧?我说刚才在操场见到孙小山玩气球时怎么这么眼熟呢。”说着,他自己
复又脱光了,又去洗了洗,才向李小凡凑过去,并继续开导她,“没事儿,没了套
儿不更好哇,咱也真刀真枪地练一回,宝刀不能钝在刀鞘里,子弹不能噎在枪膛
里,九次了,每次都套着那玩意,你也不知道我的利害是不是?”李小凡哼了一声
说:“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还是不信,现在我不是管你戴不戴套子,我只是想知
道那个套子到底哪儿去了。呵,你随便拿个小孩玩的气球来,你有什么根据说它就
是那一个?我不相。除非你把那个包装袋也找来。”何斯哭笑不得,揢拧着脸说:
“孙小山跟他爹就住在隔壁,你说不他拿的能是谁拿的?反正不会是他爹拿的吧?”
李小凡:“我不管他爹他儿,我只要你给我一个圆满的答案。否则我只能往歪处
想。”何斯没理会她,只管在她身上迂回摸索,像一只在水里钻来钻去的鸭子。可
是李小凡虽然哼唧着,却始终不愿褪下内衣,任凭何斯怎么去摩挲,怎么去撕扯,
李小凡始终不肯松手。当然,何斯并没怎么用力,他只是虚张声势地耗着劲而已,
他不相信这样软磨硬泡下去李小凡会按捺得住。
……终于,李小凡发出了何斯期待已久的那种声音,李小凡像冰一样一点点融化
了,何斯觉得火候到了,何斯觉得可以了,何斯就要不顾一切、就要攀上巅峰了—
—可是,可是就要这当口,何斯听到房门被踢得咣咣直响,把他一下子踢进入了低
谷……何斯没好气地问:“谁?发神经啊?”“快把气球还给我!”原来是孙小山找上
门来了,他大声叫喊着踢着,“快点快点快点!”何斯让他等一等,可他还是没命地
踢。何斯慌得穿上裤子褂子鞋,把内衣掖到了枕头下,李小凡也穿好了衣服,整好
了床,拿了毛笔去蘸墨,何斯也伸手上抹了一点墨,抓了本字贴,才把门敞开了,
大声呵斥道:“你他妈的催命啊?看见我手了吗?再喊我给你抹个黑嘴!不就一个
破气球吗,这就给你!”何斯拿了那个瘪了的“气球”出来:“等着啊,我给你吹
好!”何斯说完吸了口气,呼哧呼哧地吹起来,“气球”渐渐变大,透过薄薄的橡胶
膜,何斯看到了孙小山膨胀得模糊脸,看到他那老练的样子,何斯恨恨的,这个时
候真想一脚把他踢爆了。
这时,孙小山叫起来:“行了,行了,别吹了,别吹了!”何斯已经憋红了脸,舒了
一口气说:“原先你自己吹不这么大吧,还想大不?”孙小山考虑了一下说:“不会
炸吧?……行,再吹大一点吧。”于是何斯又悠悠吹大了一点,扎紧了,递给孙小
山,没想到孙小山刚一伸手,“气球”便突然爆炸了,原来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个宠然
大物飞得无影无踪,连何斯手里的绳头也崩跑了。
孙小山被这突如其来的破灭吓得一哆嗦,何斯却满意地笑了一下,接着便听到孙小
山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喊着要何斯赔他气球。
何斯也没耐心了,指着孙小山的额头说:“滚一边哭去你!我已经给你了,是你自
己弄破的,你怨谁?我看你再哭,再哭我可往你嘴里抹墨了呵!”何斯抬起手比划
着,吓得孙小山直捂嘴,何斯忍不住又笑了,蹲下来给他擦泪,并压低了声音说:
“呵,我儿,我怎么舍得抹你啊?别哭了啊,我给你两块钱,你再去买新的行了
吧?买两个,给我一个,行不行?”孙小山抽泣着说:“嗯,嗯,行。”孙小山走
了,何斯回了屋,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这小子真难缠啊!没娘管的孩
子……”“唉,怎么又把门关上了?大敞着多好,光明正大的。”李小凡还在悬腕运
笔,好像根本没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
何斯把手上的墨洗净了,从身后抱着李小凡,两只手在她胸前忙活起来:“你的门
呢,我怎么摸不着你的门?”李小凡扭了一下身子,拿毛笔在何斯两只手背上各画
了一道,何斯的手一凉,本能地缩了回来。
李小凡说:“你不是说,那个'气球'是孙小山从你这儿拿的,人家怎么还反过来要你
还?那个套儿到底哪儿去了?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说法?何大师,还有什么词
儿,说吧。”何斯打了很多肥皂,在泡沫中使劲搓着手,听李小凡的口气,不弄清
那个套儿的下落,她是不会罢休的。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知道现
在说什么李小凡也不会相信,只会越描越黑。所以,何斯一脸愠气站了起来,说了
句粗话:“妈的,我不相信一个小套子会把我背黑锅!”说完,也没擦手,就发疯一
般把床单、凉席、苫子揭到一边,鞋子一只只磕了个遍,抽屉也一只只拉出来翻个
底朝天,连每一本书每个件衣服都抖落了一番,甚至连墙角的老鼠洞也掏了一
通……总之,把每一个可能的缝隙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那个套子。
看着何斯气急败坏的样子,李小凡倒是笑咪咪的,一直不急不躁的,好像一切都与
自己无关。何斯累了,气喘吁吁的,干脆扒光了脊梁,一屁股坐在地上,犯傻。
李小凡倒了一杯水,强忍着笑说:“渴了吧?来,喝口水,歇歇再找,照你这种找
法,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何斯猛地站了起来,也许是腰带松了,他的裤子哗地一
下掉到了脚跟,因为没穿内裤,小和尚突然暴露出来,这突然的暴露把李小凡引得
咯咯直笑,何斯却绷着脸,把鞋踢飞了,把裤子踢开了,他目露凶光,一步步向李
小凡逼近。
李小凡蓦地不笑了,问他:“你,你要干什么?”“干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何斯抓
住了李小凡的衣襟,“人耐力是有限的,欲望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耐力投入到
无限的欲望当中去!哈、哈、哈。”“我觉得你好可怕。放开我!”李小凡把他推开
了,“你不怕我喊啊?”“你喊呀,我看你敢喊?你要敢喊我就敢硬上了!”何斯现出
一脸坏相,不由分说,把李小凡拥到床上,把她的上身剥了个精光。剥完了,何斯
站在床前喘着粗气说,“脱,剩下的自己脱,脱光!”李小凡没说什么,李小凡哭
了,李小凡抓着床单捂在胸前,哭了。
何斯从来没见李小凡哭过,李小凡突然的哭泣让何斯着了慌,赶忙搂住她的肩膀,
连声说:“别哭别哭,都怪我都怪我,我不是逗你玩的吗?好了,别哭了,别让人
听见了。”其实李小凡的哭声很小,是几乎没什么声音的那种哭,细微而又尖锐。
何斯给李小凡抹着泪,一再轻摇着她的肩头,拿起她的手说:“怎么了?你怎么
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好,你打我,打我啊。”何斯拿起李小凡的手打在自己肩膀
上,这一刻何斯觉一种残酷的幸福。
好大一会儿,李小凡才停止啜泣,她抹了一把泪,眼角闪过一滴笑意,推了一下何
斯,点着他的鼻尖说:“都是你,尽气我,欺负我。怎么,你怕我哭呀,以后我可
有杀手锏了,你要再惹我我就大声哭,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何斯看出李小凡笑
得并不自然,但他也没怎么在意。在他看来李小凡既然又笑了,说明她又有所让
步。在他看来COMDOM只是李小凡最后一层羞涩的道具,一旦揭掉了,她就会
喷薄,就会绽放,就能激情澎湃,淋漓尽致。再说李小凡大老远来了,总不该败兴
而去,好像不满足她,就是亏待了她。何斯意识到,如果李小凡是干柴,他就必须
是烈火,既然碰到一起,无论如何都得燃烧。所以何斯吻了李小凡脸上的泪水,又
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乞求道:“给了我吧,小凡,给我吧。”然后他又仰面躺在床
上,露出痛苦的样子:“小凡,你看我这人是不是太没自治力了?唉,算了,我不
能光顾自己把你害了。”李小凡披了外套靠在贴着宣纸的墙上,看着何斯抽搐的
脸,不禁又滑下泪来。
“天快黑了,”李小凡俯身拿过文胸往胳膊上套着,“我得走,不然就没回去的车
了。”何斯仍在床上躺着,他翻着眼往上看着,李小凡的两颗乳头不见了,文胸渐
渐停止晃动,在何斯眼里隆起两弯粉红,何斯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李小凡穿好衣服下地了,敲了敲他的大腿,“咦,睡着了?”说着,还
轻轻碰了一下何斯仍在高耸的小和尚。
何斯顺势弹了起来,把李小凡紧紧抱住了,把李小凡压得都喘不过气来了。过了一
会儿,他才松开手说,“走就走吧。我送你。”那口气显得无奈之极。
李小凡洗完脸,何斯也穿好了衣服,他拉开插销,却没拉开门。“坏了,门叫谁在
外面锁上了!”何斯表面上咬牙切齿,心里却有点得意,“出不去了,怎么办?”李
小凡看了看糊着宣纸的门玻璃,李小凡没说什么,李小凡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门被人锁了,两人只能坐在屋里干着急。
后墙窗玻璃还是两个月前李小凡来时用宣纸糊上的,那两个窗户扇倒能打开,但外
面穿了几根钢筋,只能伸出手去。不过房门的上亮子倒能打开,李小凡就想让何斯
从那儿爬出去。
“这么高,怎么爬?”何斯面露难色。
“这还高啊?把桌子架过来,再加个凳子,不就爬上去了?”“要是我爬出去了,找
不到谁锁的,找不到钥匙怎么办?”“你还没爬呢,就知道找不到人?我看你是成心
不想让我走了。”“不是啊不是啊,你不会觉得是我找人锁的吧?”“这谁知道啊?反
正我看你就是不积极。”“好好好,我积极还不行吗?免得你怀疑我图谋不轨。”费
了好大劲,何斯挂破了手臂,挂破了裤角,最后总算爬出去了。何斯看到自己的屋
门上挂了一把黑头黑脑的大锁,他想不起这是谁的锁,一时也猜不准是谁干的。何
斯想到了孙小山,是不是他干的?何斯暗骂着,心里反倒觉得孙小山干得好,这是
孙小山创造的好机会。
何斯在宿舍前后转悠了一圈,孙清涧的房门锁着,没找到可疑的人。他又到办公区
转悠了一圈,许多办公室都锁了门,人们大都吃晚饭去了,只有史地办公室还有打
牌的吵杂声,何斯没见到几个人,见了人也不好意思问,他甚至还担心问到了,所
以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他隔着门告诉给李小凡,没找到钥匙。
李小凡在里面气得直踢门:“这破地方,怎么这个样!”“要不我找个锤头把锁砸
了?”何斯说。
“不行!让人听见怎么办?”何斯听到李小凡声音夹杂着哭腔,“你再进来吧,扶着
我爬出去!”“那哪行?你爬不过来。你等一会,我再去问问,不行就真得砸
了。”“快点啊!”何斯猜这事十有八九是孙小山干的,所以就直奔孙清涧的房门
前,可是房门紧锁着,附近也没有孙小山的影子。会不会出去买“气球”了?想到这
儿,何斯倒也稍感快意。何斯便四下张望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李小凡迁怒于
他倒不是套子没有了,而是没办法做爱了,套子是她心里的一个死节,也是她最后
一道底线。她的身体肯定是厌弃套子的,她的欲求却又要依赖它才能抵达。何斯这
才发现套子的调和作用,他这才意识到,他和李小凡的关系始终隔着那薄薄的难以
察觉的一层套子,李小凡从来没有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而是与若即若离,而且
他还隐约感到,李小凡似乎总在隐藏什么,他看不清,也猜不透。难道那个
COMDOM要用一辈子?为什么就不能放开点?为什么就不能冲动一回放纵一回?
就算怀孕了又怎样?何斯甚至还隐隐约约地觉得,把李小凡的肚子搞大了更好,那
样他就掌握主动了,不用老担心李小凡把他甩了。为了李小凡他已当了三年和尚
了,要不是李小凡有言在先,他早就不考什么劳什子研了。李小凡动不动就说,你
要考不上研究生咱就没戏了,反正我不能跟着你苦一辈子,要么就想办法进城,要
么就考研究生,反正首要条件是不在这里当什么文化站干事。要是今年再考不上研
究生,李小凡还会继续等他吗?就算她会等,下次再考不上呢?再下次再考不上
呢?一直都考不上呢?他觉得自己是被李小凡推上了贼船了,这么想想也够吓人
的,这样想来想去,何斯觉得渺茫,甚至有点绝望。
大院里没有孙小山的影子,来到了大院门口,朝路上望去,也没有孙小山的影子。
何斯本来就不希望找到锁门的人,站了一会儿,就折身回去,蹬着锁头爬进了宿
舍。
“没找到?你怎么回来了?”李小凡像是不想让何斯进来,跺着脚,推着他的身子,
“你进来我怎么办?我得走!”何斯没吭声,从桌上跳下来,把椅子放好,又把桌子
拉到原处,才吼道:“你走呀!只要你有办法走。喊人你不让喊,砸锁你不让砸,
你说怎么办吧!”李小凡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何斯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突然明白
了,何斯出去这么久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一旦明白了何斯的意图李小凡反倒不着急
了,她回到床沿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己晃动的脚尖说:“那,我就不走了。你满
意了吧?何干事。何老师。”何斯原以为李小凡会发急呢,谁知她会摆出这样一幅
温吞样子,这使何斯一下子陷于被动。他曾是老师,他曾是李小凡的班主任,他比
李小凡大七岁,怎能一时失了分寸?所以何斯只得又装成油滑的样子,朝李小凡做
着鬼脸说:“嘿嘿,又怕了吧?吓唬你一下,你还当真了?现在才是真正同呼吸共
患难的严峻时刻呢,小凡同志你放心,就算你真走不成,为师我也不会趁火打劫。
这样怎么样,你还没吃饭,我去买点吃的,说不定一会锁门的人会来给咱主动打
开,开玩笑也不会没完没了吧?”李小凡还是低着头嘟着嘴,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
字:“随你吧。”何斯便又拉过桌子摆椅子,像猴一样爬了出去,这一次爬得熟练多
了。
何斯也不知道自己出能干什么,其实宿舍里就有方便面和鸡蛋,其实他还是不死
心,他还想找套子,他还要继续寻找现在他还是认为,只要有了套子,什么都好说
了。
印象中,门口的小卖部就有何斯最需要的东西,这里许多孩子和孙小山一样,他们
玩的“气球”就是从那里买来的。想到这儿,何斯突然意识到,刚才孙小山玩的“气
球”也未必是他丢的啊!何斯不禁后悔起来,要是孙小山把这事给孙清涧说了,岂
不成了笑料,他们肯定会散布,何斯把套子弄丢了,正到处找“气球”呢。何斯已经
有一个“典故”了,可不愿再弄个关于气球的典故出来。以前李小凡都是每个星期五
下午三点准时来到,五点左右离开,这两个小时发生什么,当然会引起许多人暧昧
的联想,虽然何斯把门窗都用宣纸糊上了,可像孙清涧之类还会躲在门外偷听,所
以他俩连说话都得轻声细语的,做爱时也要忍着不弄出动静,即使这样,有时那帮
家伙也会在外面瞎喊哄,搅得他们很没情趣。事后虽然何斯不肯承认什么,大家也
都心照不宣。如果何斯说,哪有什么啊,最多也就抠抠摸摸,他们反而会鼓励何
斯,都什么时代了,要大胆上,大胆攮,搞定再说。事实上,许多年轻同事大都比
何斯开化多了,大都是公开的同吃同住,那样反而不让人感到神秘,只有何斯这样
半遮半掩才会让那么多人好奇。其实就何斯来说,也不想假装正经,他也想随大
遛,把和李小凡的关系公开化。可是李小凡对他却始终蜻蜓点水似的,三点来五点
去,当着同事时,还是喊他何老师,说是来向何老师学书法的。大家甚至把一个笑
话搬到了他们身上,有时就故意问他:“何老师,你是喜欢用大(毛)笔还是用小
(毛)笔啊?”或者突然来上一句:“呵呵,好字(恣)好字(恣),真黑。”他们
甚至把“练字”变成了一个暧昧而淫秽的词,常常用它互相调笑,他们嘻嘻呵呵地说
某某天天加班练字某某又来练字了某某练字去了某某陪某某练字了,有人还用它占
女老师的便宜,他们不厌其烦地强化“练字”的暗示意义,后来连书法术语也被活
用,像什么“楷体、行体、草体,碑阴、临摹、背临,钩填、指书、枕腕、悬腕、
回腕、提腕、肘腕、运腕、按提,中锋、侧锋、折锋、裹锋、逆锋、蹲锋,颤笔、
悬针、垂露、逆入平出、疾涩、一波三折、一笔三过、过折收缩、内擫外拓,抢、
转、驻、挫,顿蹲、骨法、肉法、背抛法、向相、向背、展促、俯仰……”这些
词,被一一比附成了体位、指法、动作的代名语,“书法”成了他们遮挡羞耻感的黄
色话语体系……
在这儿,再纯洁再神圣的字也会被窜改被亵渎,就像他被称作“书法家”一样,即使
特别庄重的场合,也会有人忍俊不禁,暧昧地掩嘴,发笑。所以,何斯不敢再连累
“气球”这个词,所以,他根本不敢亲开口去买。到了小卖部,虽然他也打量了一下
那个凌乱的货架子,还是只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两根火腿肠回去了。何斯多么希望能
碰到孙小山啊,他要哄他不要说出“气球”的事,说不定还能从他手里弄来套子。可
是大院里冷清清的,何斯并没见到孙小山的影子。
让何斯放心的倒是那把丑陋的大锁,远远地看去,它还好好地挂在宿舍门前。看到
那把可爱的锁,何斯的心情又舒畅起来,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还把手里提的塑料袋
甩来甩去,有几次都差点把火腿肠甩掉了。
来到门前,何斯顺手摸了摸那把锁,却发现,锁根本没锁上,只是装模作样地挂在
那儿而已。何斯的心突地一沉,是不是有人开了锁,把李小凡放走了?他急忙叫了
一声小凡。李小凡听到喊声,走过来问:“找到了?”何斯松了一口气,这把锁是一
直都没锁还是刚刚被人打开?如果现在告诉李小凡锁是开着的,她会怎么想?何斯
把心一横,干脆把锁按上算了。于是他故意拿锁拍了拍门板,骂了声“奶奶的,这
到底是谁干的,还不来开!”就这样,何斯把锁锁上了,又蹬着锁头爬了进去屋
里,很无奈地说了句:“看来只能等着了。”何斯有一个小电炉。由于他住得偏僻,
平时很少有人过来,有时他就偷偷用电炉煮面条。把暖壶里的水倒进小锅,水一会
就开了,磕了俩鸡蛋,赶快用筷子绞碎了,才把方便面放锅里,盖上锅盖,让它咕
嘟着。
李小凡一直没说话,还是神态漠然地写着毛笔字。
方便面在锅里咕嘟响,香味和热气满了屋子,何斯拔了电源插头,把方便面倒进快
餐杯子里,端了放在桌上,吆喝着“吃饭喽吃饭喽”,让李小凡洗手吃饭。
李小凡还是没说话,仍旧神态漠然地写着毛笔字。
何斯站在她旁边,看到毛边纸上写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
流……
何斯看了不免自责,把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困在一间小屋里,是不是太卑劣了?但是
如今他已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于是就笑着安慰她:“小凡,你的字
漂亮多了,看来,这会子你是在真正用心写字,已经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不过
你还跳出荣辱得失,所以写出的字就不够超脱,明显带着儿女之气。并且啊,这些
字没还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太饿了,行家一看就知道,写这字的人肯定没吃
饭。来,李后主,用膳吧!”李小凡勉强笑了笑说:“你吃吧,我不饿。”何斯走过
来拍着她的肩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啦,你不吃饭,门也不会自己开,事大事小到
时就了,吃饭吃饭,我不相信那个锁门的拉屎不擦腚。”这句粗话让李小凡稍稍有
了回应,把毛笔扔到了纸上。于是何斯来了精神,接着说:“等这个锁门的家伙来
了,非把他的腚门子踢劈不可,叫他趴地上找大肠头。”李小凡终于忍不住说,“恶
心不恶心你?我看你是存心不想叫人吃饭。闭嘴吧你,我饿了!”何斯见李小凡转
过弯来了,啵地亲了她一口,李小凡推了他一下:“去,我吃饭,你出去,再想办
法去,不然就别再回来了啊。”何斯说:“这么狠心啊,也不让我吃两口?”李小凡
说:“哼,看你这么可怜,让你吃两棒,不过,吃完你就得走啊,你不能跟我呆在
一个屋里。”何斯说:“行,我走,我走,我要再找不到钥匙,你就独守空房吧。”
大院里的干部们大都下班回家了,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派出所那边不时传来几声
惨叫,可能又有村民挨电棍了。何斯来到活动室门前,里面也没有争吵声了。他们
肯定是用赢来的钱喝羊肉汤去了,孙小山肯定也跟他爹去了。何斯苦笑一下,盲目
地推了一下门,却发现屋里有一个人,竟是孙小山,他正趴在桌上专心地分牌呢,
他正一个人充当六个人,把一大堆牌一张张分配成六份。
“咦,孙小山,那六个打牌的呢?”“不知道。”孙小山头也没抬。
“哟,乖乖儿,我还想问你哩:我的宿舍门是谁锁的?你要说实话,我就领你喝羊
汤去。”孙小山看了看何斯:“谁希罕锁你的破门?谁希罕喝那玩意儿?”何斯笑了
笑:“呵呵,火气不小啊?山儿,吃饭了没?你那熊爹又日攮哪儿去了,把我儿扔
一边不管了。”孙小山突然哇哇大哭,他哭着说:“我想找我爸爸!”听着孙小山的
哭声,何斯的耳朵像是涌进许多碎玻璃,也跟着辛酸起来,忙去给他擦泪:“别
哭,别哭,我知道你爹在哪儿,你爹在外面喝羊肉汤,叫我来找你哩。”孙小山马
上不哭了:“真的?我想喝羊肉汤。”何斯领着孙小山出了校门,在公路旁走了几
步,停了下来,何斯指着小卖部说:“山儿,你的气球让我弄坏了,我给你两块
钱,你去买两个气球来。”孙小山说:“现在我不关心气球了,现在我只关心羊肉
汤。”孙小山的口气让何斯直发笑,就蹲下来说:“是吗?不过我拿了你的气球得还
给你对吧?我再多给你一块钱,给你买巧克力吃。快去,我在这儿等着,买回来咱
就去找你爸喝羊肉汤去。”孙小山考虑了一会儿,说:“好吧,不过,你得多给我两
块钱!”等了好一会儿,孙小山才从小卖部跑出来,看到他一只手里飘着一只红色
气球,何斯哭笑不得,说:“不是这样的气球!我让你买的是刚才你吹的那种!快
回去给他换去!”孙小山不愿意,他说:“我不喜欢白色气球,我喜欢红色气球。”
没办法,何斯只好又掏了两块钱给他:“好,这两个气球算我还你的,你再去给我
买两个白色的气球来,别说是给我买的啊。”孙小山说:“我不想去了,我饿了。”
何斯有点不耐烦了:“你去不去?不去我不带你去喝羊肉汤了啊。”孙小山终于去
了,何斯终于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孙小山便跑回来了,告诉他,小卖部没有白
色气球了。
何斯只能干跺脚,便问孙小山,刚才吹的那个气球到底哪儿来的。
孙小山说:“那是我爸给我的。”“不是在这儿买的?”“不是。”孙清涧没老婆了竟然
还有这玩意儿?何斯记起,孙清涧几乎一到周末就进城,而且常常彻夜不回,说是
去打牌了,说不定是去嫖妓了。想到这儿,何斯不禁想笑,拉起孙小山的手说:
“走吧,咱找你爹去。”进了羊肉汤馆,果然看到几个牌迷正大喝啤酒,看到何斯来
了,他们都故意扯着嗓子说:“哟,练得这么快?是不是急射(疾涩)了?”何斯把
孙小山往前一推说:“射个吊,孙清涧日哪去了?不要儿了?”“怎么,孙清涧没回
宿舍吗?说去找儿子,怎么自己漏逼窟去了?”听他们这么一说,何斯猛地一惊,
也顾不得再嘻哈了,忙丢下孙小山,抽身往回赶。
经过小卖部时,何斯拐了进去,买了两包方便面,付钱时,他装出顺便问问的口气
说:“刚才有个小孩来买白气球,你们没有了?”卖东西的婆娘边找钱边说:“呵,
今天下午真是怪了啊,先是你们学校那个姓孙的老师来,把所有的白气球都包圆
了,后来,他儿子又来买白气球,你说让我上哪儿再弄去?不知这爷俩唱的什么
戏?”何斯吱唔着,出了门便撒腿往回跑,只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似乎有一股阴
冷之气从脚跟爬到头顶了。
责编:马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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