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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慧
我要杀一个人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头有些疼,就像是一个被揉皱的纸团,正在一点点展开。厚厚
的蓝绒窗帘把我和房间外面隔成两个世界。我的手背有点痒,我记得昨天晚上有一
只蚊子接近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我翻了个身,双腿触到了柔软的被窝,我将头
埋在里面,闻到了一种刺激的味道,这味道泛着微凉的腥气。嘀嗒嘀嗒,窗户的缝
隙里刮进雨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房间里有一种气味,木料的气味,灰尘的气味,
海绵的气味。我又翻了一个身,将枕头扔到了地板上,这样一个下雨的清晨,注定
是属于睡眠的,我不想起床,我的嘴角还留着梦的残余物。我记起一个胖子,他的
皮肤像白馒头一样,他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十几年后相遇了。我想给他看我的名
片,但我找来找去,只在身上找到一些废物,比如几张公共汽车票,几张餐巾纸,
一封没有撕开口子的信,最丢脸的是居然还有一张女用连袜裤的宣传画,一个黑衣
的女子,正展开她令人垂涎的艳腿。我告诉我的同学,我所在的公司,他却只是一
个劲地摇头,眼睛的余光急速地扫描着周围一闪而过的女子,你几乎可以感觉到他
的眼睛就要突出来了,他压根就没有仔细地听我讲话。我很焦急,我不知道我为什
么找不到自己的名片了,一般来说,我每次出门都会检查一下要带的东西,名片是
其中一个重要项目。让人欣慰的是,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己,还有什么,我实在记
不起来,我只知道,我后来像贼一样在大街上奔路,然后听见背后所有的人都变成
了细小的黑点,我从商业区逃到居民区,又从居民区逃到了郊区,我还在跑,我要
找个洞,我要把自己埋了。我己闻到了泥土的腥味,以及七月里独特的凉度与腐
烂。我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变成了一颗土豆,我感觉一群蚯蚓围绕着我,接着我有肠
子就成了花花绿绿的蚯蚓。下雨了,一滴雨击中了我的心脏,我听见心脏开始腐
烂,一朵幽暗的花开始弥漫......我想喝口水,还想抽支烟,我试图记起我的口袋里
还的几支七星,我开始在心里默数着,自己抽了几支,给谁抽了几支,这样一算,
我的口袋里应该还有3支。我却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胡
子又长出来了,像韭菜地一样。讲到韭菜地,我就想起在学校的时候,听来自山区
的同学讲的一个故事,有一天,人们在韭菜地里发现了一个女尸。这是初夏时分,
女尸全身裸体,头发上挂着露水。阴毛被刮的干干净净,和割过的韭菜地一样。这
个故事,让当时的我们想入非非。夜晚关了灯,木条床开始发出吱哩嘎啦的声音。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地方的风俗,当女人不忠,被当场捉到时,她的丈夫来处置
她。 
我又换了一个姿势。星期天的时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房间,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
对,也许只能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呆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柔软的垫子,不停地喝
着咖啡和果浆。我的房间现在一片漆黑。木橱里有樟脑的气味。镜子蒙尘,留下了
某些人的脸。折叠椅放在角落里,像一只只睡眠的鸟。旧收音机,旧电视机在床
底,这是房东留下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去碰他们一下,但是,一走进房间,却
总是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怀旧气息。立柜里有我的衣物,照片,以及某人送我的剃须
刀。昨天晚上的烟,抽得太多了,我的喉咙有点痛,像被人卡过了一样。突然,我
的耳朵竖了起来,屋子里的另外一扇门打开了,我听见拖鞋的声音,水流的声音。
在客厅里,另外一个房客己经醒来了,她的气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煤气灶发出
清脆的打火声,每一下没点着,接着是第二下,一直到了第四下才点着,第一口煤
气的味道是芳香的。鸡蛋倒进锅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然后是关火的声音。不知
道过了多久,门被关上了。又是安静,永无止境地安静。我赤着脚,没有穿衣服,
下了床,拉开窗帘。雨使街道上的行人变得稀少,店铺里的光线己经幽暗,无事可
干的苦力工人在屏障下面玩着扑克牌。看了一下时间,己是午后。一个无所事事的
下午由此开始。黑色的伞。缓慢的行人。一支忧伤的歌,来自一扇未知的窗户。支
离破碎的睡眠,带来连续的呵欠。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我贴
着墙壁,听见隔壁的房间里,古旧的床,发出吱哩嘎啦的声音。坐在地扳上,感觉
空气开始潮湿。 
 
我要杀一个人。 
这听起来像个玩笑。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客厅里一片零乱,茶几上摆放着半杯牛奶,没吃完的油
条,苹果皮,还有一些不知道装什么东西的黑乎乎的塑料袋,沙发上放着今天的早
报,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报纸的一角留下了油乎乎的手指印。在靠近窗户的地方,
晾晒着新浆洗的衣服,散发出香波和活性酶的味道。客厅里的气味和往日没有区
别,但却让我有一种深深的压抑感。来这间巨大的房间住了快两个月了,但是我从
来没有见过我的邻居,每次都是在睡梦中,听见一阵清脆的钥匙声,接着是无可忍
受的嘈杂,我曾经打电话给房东,让他退我房租,我要换一个地方,但房东却从来
也没有出现过。对这间的房子的过去我一 ,这让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我有时候
常常想,和我居住在一起的那些人是什么职业,他们长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们,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几次我分明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但是当我从客
厅里出来的时候,他们却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愿意见我,还是根本就不
存在,对他们的存在只是我的幻觉。我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光线微暗,一个空旷的
下午开始了,我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起初的时候,我还去图书馆,后来发现,我
在那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让一本书拿起又放下,这一切让我厌倦。也许你不相
信,在这个城市里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
的,我记得以前我不是这个样子。我想我需要一个女人。躺在沙发上,感觉到一种
微凉的柔软,我想让自己再睡一会,但是我的头又疼了起来。 我的肚子叽哩咕噜
地叫了起来,但我却什么也不想吃,我只想静静地坐着,像等死一样地闭上眼睛。
我把手按在胃上,感觉到它的蠕动。我起身从窗户上看到宁静的街道,对面的一家
火锅店里,一个女孩正趴在油腻的桌案上睡觉,她的身后,一片黑暗。其它的店面
里,有一些人,在打着扑克牌。音像店里,还在放着娇柔造作的音乐。街道上的行
人很少。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吃些什么,此时此刻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恶心。但
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拉上门,下了楼。关门之前,我摸了摸裤子,听到了一阵清脆
声,才把门关上。楼道里也湿润润的。我仿佛听见行人诅咒着鬼天气,这没完没了
的雨,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黑暗,潮湿的楼道,让我想起那扑哧作响的
胶鞋,空气里散发出潮湿头发的气味。很快,我就到了街上,雨也灌进了我的脖
子,我站在像片冲洗店的门口,扫视着四周,不知道要吃些什么,肚子开始疼起来
了。我什么都不想吃,可是我不吃,就会饿死。 
空气飘浮的芳香,让我有了食欲,那是从照像馆里传出来的,那个脸长得像梨子的
老板,正在和他的朋友们喝酒,那芳香是馋嘴鸭的芳香。我记起在这条街的尽头,
有这样一家连锁店,我每次从门面前经过时,都看到那里排着长队,排队的人目光
急促,他们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我这样想着,走在渐渐小下的雨中。到了店门
口,生意却出乎我的意料,仍然有很多人,打着伞,站在雨中。我用手抹了抹头上
的雨水,有一些流到了眼睛里,我赶紧用衣袖去擦。店主依然不紧不慢,懒洋洋地
说着话,做着事,喷气孔仍然喷出诱人的味道,让许多人纷纷转过头来。轮到我的
时候,我的口水都到喉咙了,店主问我的时候,我只是点了点头,我怕一说话,就
把口水喷到他的脸上。提着热哄哄的,我越走越快,到是后几乎是在跑,我有脚步
溅到了水洼,水花濡湿了我有裤角,可是我并不在乎。在日用品店买了一瓶冰啤
酒,往家里赶。就在我将钥匙插入孔眼的片刻安静里,我听到了屋子里的响动,我
确信屋子里肯定有人在。我赶紧打开门,但是客厅里却没有人。我能感觉到屋子
里,有一阵烟味,还没有散去,从这呛人的辛辣里,可以判断是骆驼牌香烟。果不
其然,在茶几下面的烟灰缸里,我找到了尚未完全熄灭的烟蒂。我打开了馋嘴鸭,
将小袋子里的作料撒了进去。一只手己迫不急待地寻找起大腿了。咬上一口,感觉
有油冒了出来。我打开啤酒瓶,白色的泡沫缓缓地涌出来,赶紧对着瓶子吹了起
来。肉外酥里嫩,让我过足了瘾。肉吃饱了,酒又喝足了,才又想起抽一支烟。顺
手拿起报纸,翻了起来。抬起头看时间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居然己经是四点半
了。回想起来,今天什么也没有做,总感觉自己心里是空空荡荡的,不是个滋味。
可是,说真的,我又能干些什么。说真的,有一段时间我真想去红灯区找几个小姐
玩玩的,但又怕染上病。 
我想我应该找个女人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就拿了一个望远镜,站在窗台上,看
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那些穿吊带裙的少女,让我想起刚刚吃完的鸭子。想像着她
们光滑的肌体,等待着抚摸。雨停了,对面的楼上开始热闹起来。我注意到对面的
楼上,住着一个女子,她的屋子里会现不同的男人。有一段时间,我会在职65路
公交车站看见她,她从来没有回避过我的目光。有一段时间,她会一整天不出屋
子。从我站的地方看过去,可以看到她跷着脚,在藤条椅子上抽烟。她家里有一条
狗,是黑白相间的袖珍狗。此时,她的屋子没有动静,但窗户打开,我可以断定,
她在屋子里。但她在做什么,我就不知道,我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也许从落水管可
以上去。想到这儿,我放下了望远镜,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些什么,为什么总是想
窥探别人的隐私。这一点,我自己也想不通。天快点黑下来。等到天黑下来,我就
可以从落上管上去看看。那个角落,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像期待中的一段乐曲,
夜晚终于来了。虽然只是一阵薄暮,但却让欣喜。我说不清为什么喜欢黑夜,我说
不清。但是我相信白天更令人恐惧,因为人是最让人恐惧的事物。我还在注视着对
面的房间。我看见那个厚嘴唇的女人,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她好像生病了,或者碰
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我相信由于一个下午的睡眠,她的脸一定有一定浮肿,像一
只水蜜桃。 
我要杀一个人。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吓了我一大跳。 
整个下午,除了不停地喝水,我再也想不起到底做了些什么。好像接了一个打错的
电话,好像又没有,好像看了一本书,书中到底讲了什么,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了,总之我的脑子和天气一样恍恍惚惚的。雨一直没有停,天光比往日更加幽暗。
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沿着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走着,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什
么地方,但我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可以肯定的说,我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路边
红砖的低房子还在,我记得那是一排小吃店,早上的时候异常热闹,现在比先前冷
清了许多,有些门关上了,更多的门敞开,但看不到人。我把手放在裤兜里,若有
所失地走着。在一家化肥厂的破烂的门口,我碰到了久未碰面的老同学,他是这个
厂的保安。他坐在折叠椅子,手在桌子上轻轻地敲击着。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并
没有认出我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了头。我走上前去,朝他一笑,问:“你
是马新安吗?”他恍然大悟,握着我的手,说:“你是曹兴元”。他告诉我的另一个
同学李咏也在厂里。然后,他就打电话,叫他出来一起吃饭。我们们穿行在曲曲折
折的巷子里,四周的一切,虽然陈旧,但很熟悉,我很兴奋,边说还边用手比划
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将手搭在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上,凭我的感觉,我就知道那
是我当年的女朋友,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味,类似于婴儿的甜蜜气味。我跟她没
有说一句话,但我跟她搂在一起,却感到非常的充实,这是我很多年以来都没有过
的感觉。我记得,她以前非常地喜欢咬手指,她每次咬手指的时候,我就在一边
笑。我知道,她咬手指的时候,特别需要关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下起了雨,而
我们在路上走着。道路很泥泞,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风吹拂着两边的玉米地,像
翻书一样,发出哗哗哗的声音。我把女朋友搂得更紧了,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我
们的手却很暖和。走了约摸半个小时,我们进到了一个漆黑的村子,然后我们就大
喊一个老同学的名字。村子的一亮起了一盏,我们朝着灯光走去。他一看是我们,
眼神里流露出别样的兴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我们坐在走廊里,喝着茶,外面
的夜色一点一点浓重起来。我和女朋友一起搂着,从来没有分开。我记得,走廊里
特别的空阔,我几乎听不到大家的说话声。光线十分明亮,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
一声不吭。我们喝茶,老同学还拿出了他的绿豆膏。我们不停地谈过去的事情,讲
那些失去联络的朋友。然后,我们中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我们就起
身要走。老同学也没有留我们,走的时候,我叮嘱他,一定要减肥。我们又进入了
夜色,雨比以前更大了,我一下子惶恐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我没有
带手表,但根据我的感觉,应该是后半夜了。我的另外两个同学,不见了,我却还
搂着我的女朋友,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看到她的脸。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
地方,不知道城镇到底有多远,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夜就来了。城市并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安静下来。“这是一个不同寻
常的夜晚。”我随口说了一句。话一说出口,让我吃了一惊,这好像是今天我对自
己说的第一句话。常常是这样,有时候,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对着镜
子,不停在朝自己笑。虽然笑的十分僵硬,但我在想,能笑总是一件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下楼,但我却不由自主地收拾了我的东西,钱包、钥匙、香烟,
然后梳了梳头,喝了一口水。一打开门,楼道的黑暗就像蝙蝠一样涌了进来。黑漆
漆的楼道里,没有一丁点声响,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这幢房子,因为时间久远
的缘故,己经很久没有住家户了,大部分房子是空着的,另外一部分,则出租给一
些外地人。在楼道里走的时候,脚步不能太重,否则厚重的灰尘会呛得你灰头土
脸。就是白天,这里也是一片漆黑。一些低的地方,积起了水,我只能拎着裤脚
管,像蜗牛一样往前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出了楼道,我深深在嘘了一口气,突如其
来的车灯几乎使我睁不开眼睛。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总是感觉自
己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一只跳蚤,没有人注意我,更没有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
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我有的就是时间,但我不知道如何打发,我的收入足以使我
享受生活,但我不愿意那样做,我对生活的要求简单到了极点,我只要一个自己的
房间,自己的床,一张报纸,就能让我打发一个下午。我不想跟任何人交谈,我喜
欢白天睡觉,夜晚出行。我想有个女人,但我又不想受她管束。我只想把她抱在怀
里,体验一种满足感。我知道爱情是水,渴了就要喝,但我却没有爱情。我知道我
有能力去爱一个人,但我却没有耐心。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密集的火锅里,散发出的芳香,让我想起,我还
没有吃晚餐。说实在的,一个人的晚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路过一家面馆,
面条厚重的油腻味,让我感到恶心。我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可是饥饿却找上了我。
“真她妈见鬼,我连自己想吃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对自己说。我一只手捂住胃部,
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我走进了了一家小吃店,并在临窗的一张
桌子边坐了下来。店里面有两个服务生,一个正在打游戏,另一个则照着镜子,在
挤青春痘。她们没有发现我的到来,我敲了敲桌子,没有人理我,于是咳嗽了一
下,挤青春痘的服务员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要吃什么?我说,你们这里
有什么?我的声音很低沉,仿佛第一次说话,怕人嘲笑似的。服务员不耐烦了,扯
着嗓门说,你到底要吃什么?我说,肉丝炒......面吧!挤青春痘的服务员,像一个
屁一样,消失了。我从筷筒里取了双筷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几分钟后,炒面来
了。碗沿上留下了服务员的拇指印,差点让我呕吐起来。我没有吃,把钱放在桌子
上,离开了小吃店。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的饥饿感没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
感,占领了我。呼吸着微凉的空气,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夜市的摊位就摆在人行道上。有卖旧书的,卖光碟的,卖床上用品的,卖纸品的,
卖布料的,还有卖长绒玩具的,我从这些摊位前走过时,就会有一种小小的满足
感,仿佛一位农民,经过自己的葡萄园。在一堆细小的物品中,我看中了一只有着
细小条纹的打火机,我喜欢煤油的气味,还有打火时清脆的声响。一个木制的烟斗
也吸引了我,我很想买,但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又放回了原处。我的目光在一堆
小东西上面扫过以后,往前走去。走道很狭窄,人很多,走在中间,感觉自己像一
滴水,只能顺流而下。在床上用品摊位前,我又停了下来,我要一个非常柔软的枕
头。它可以决定我晚上的睡眠质量,我摸了摸一个深蓝色的枕头,仍然感觉不够
软,顺口问了一句,这个多少钱?摊主报了个价,我没理他就往前走。你真想要,
价格可以少一点的。摊主在后面喝,我却不想理她。在卖袜子的摊位前,我又停了
下来,我有收藏袜子的癖好,在我的箱子里,有上百双各种各样的袜子。我要了一
双浅灰色、一双奶白色的棉袜子。这时在我的身后,有人碰了我一下。我转过脸
去,是一个胡子拉茬的男人。没等我说话,他就说,兄弟,看不看碟片?我随口说
了句,“有什么新片?”男人轻轻地说:“毛片,要不要?”我停顿了一下,朝四周看
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我,吐了口痰,才缓缓地说,多少钱一张?我的声音很低,
但男人还是听清楚了。他也打量了一下四周,把我拉到他的摊位前,叫我坐下。然
后,去另一个摊位下取出一个黑袋子,迅速地放到了腋下。我坐在椅子上,脚不停
地抖。一会儿,男人取了两张给我,说:“这两张了看惨了。”我看也没看,就把碟
片扔到了口袋里,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多少钱?”男人伸出二个指头。我说:“二
元?”男人笑笑说:“二十。”我压根就没想到还价,就从皮夹里取了钱,递给他。
男人笑笑说:“欢迎以后多照顾生意。”我急匆匆地从人流中挤了出去,打了个的,
就回家。在车上,我的心还在扑嗵扑嗵地跳,口十分地渴。抽了一支烟,用手托着
下巴,装出一份心事沉沉的感觉。  
在楼下的小卖部,我听到两个女人的交谈,说这幢楼里前几天被杀了一个人,刚刚
才被发现。我心里一紧,心想,怪不得这段时间一直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原来是
有人被杀了。我想不通的是,现在杀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简单,仿佛杀的是一
只鸡似的。楼道里一片光亮,几个警察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我
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但我可以感觉火辣辣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游移。我的腿一下
变软了,像即将融化的大白兔奶糖。我扶着扶拦,极其缓慢地往上爬。站到门口掏
钥匙时,我听到屋子里有一阵声响,接着,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打开门,客厅里
的灯还亮着,烟灰缸里有半支女士烟,还没有完全熄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买
来的东西一股脑儿扔在床上,喝了口水。喝水的时候,我听到屋子里又有了响动,
我赶紧把毛片放在了棉絮底下。我打开了电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个亢奋的夜
晚,我的嘴角弥漫起一种不易觉察的笑意。封套上的洋女人,有着厚厚的嘴唇,露
出下体,趴在沙发上。我迫不急待地打开封套,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轻微地抽
搐,仿佛有一股电流传遍了我的身体。打开以后,我却傻了眼,原来是《象棋入门
术》,我捏紧了拳头,差点气疯过去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这也许是为掩饰吧。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将碟片放进电脑,屏住呼吸开始等待,居然读不出来。我把
它狠狠地扔在地上,又打开第二张碟子,原来是疯疯癫癫的肥皂剧,我彻底绝望
了。我喝了口水,把碟片包好,准备找卖碟片的人。走出房间,总觉得什么什么东
西忘记带了,坐在沙发上,仔细想了一会,如果真要打起来,我拿什么防身呢?我
想了想,最后决定到厨房拿了一把钋刀,用报纸包好,放在塑料袋里,就急匆匆地
往夜市赶去。 
我要杀一个人。 
我不停地对自己说。 
说实在的,我己经记不清,那个男人具体长的什么样子了,好像是国字脸,胡子拉
茬,左额好像有颗痣,到底有没有,我就说不上来了。我能清晰记得的是,他的摊
位在一家烤肉摊的旁边。但是,我转了几圈,连烤肉摊都找不到了。我一只手捏着
拳头,一只手提着塑料袋。我己经想好了,如果他不认的话,我就先劈他三刀。我
的心跳剧烈,我也想到,由此,我可能人坐牢,但是这一切,现在对于我来说不重
要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多少意义,但是我知道我没选择。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我一边走,一边对
自己说。我几乎看到自己抽出了刀子,一道蓝光划过之后,劈在了他的手臂上,接
着血喷涌到我的脸上,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转身声,缓慢地离
开。我在夜市区里转了五圈,始终确认不了。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人,长得有点像
他。我盯着他看,越看越像。于是,坚决地说:“刚才是你卖碟片给我的。”男人看
了我一眼,一脸无辜地说:“你肯定弄错了,我从来没卖过碟片。”我盯着他的眼睛
说:“就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男人说:“真的不是我,我没必要骗你。
我买布料,不卖碟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悻悻地走开了。时间己经很晚了,我
还在夜市里转悠,我发誓,如果让我碰见他,我一定要把他剁成肉酱,除非他向我
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这么好欺侮的。最糟糕的是,
时间一长,我看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我想,这下惨了,再这样,我会发疯的。我对
自己说,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找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有足够的信心认
为,我只要看到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他的。  
在一个露天的烤肉馆前,我要了三瓶啤酒,一些酱爆肉和白筋。刀就放在桌子上,
它没有散发出血的气味,看起来有些沮丧。我喝了口酒,暗暗地问自己,杀一个人
需要多少勇气,就像抽烟抽的是第一口的滋味一样,杀人主要是看第一刀的感觉。
有些人杀人会上瘾,这和抽烟会上瘾是一样的道理。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
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杀人了。时间己晚,烤肉馆只有我一个人地喝酒。沮丧就像
是躲在我身体里的一只小手,过一段时间,就要跑出来,搔我几下。我不停地喝
酒,希望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酒喝多了以后,我的思维就开始模糊起来。什么也
不想,也许就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我沿着人行道,怅然若失地返回我的住所,在
一家宠物医生的门口,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蹲地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站起来的
时候,我想起几年前,刚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就是在这条路
上,我给她唱过歌。一个人离开一个人,这和永远的消失并没有区别。我跌跌撞撞
地往前走,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后半夜的街道,空空落落,像大风刮过后的峡谷。眼看快要到我们家楼下了,我心
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仿佛我己经回到了家。我开始庆幸自己没有碰到那个男
人,否则我的冲动,可能会让我失去一切。一半是失落,一半又是惊喜,我的内心
晃动,像一杯摇晃的葡萄酒。但是命运却总是喜欢捉弄人。就在这时,我听到前面
有喧哗声,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一个男人,正追赶着一个女人。我的心里不禁一
紧,但也没往心里去。我想,那也许只是两口在吵架。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手
中的钋刀。我站着,没有动,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
来,变得沙哑。这个男人,像剥桔子皮一样,剥开了女人的衣裳。我看到了白的的
耀眼的乳房。女人在挣扎,尖叫,她洁白的腿,像一只甲虫,无力在舞动。她的手
捶打着男人。男人的狞笑,和女人的尖叫,纠缠在一起。我当时的想法很多,我
想,这种事,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又想,要不,我也上去沾点光,毕竟我也很久没
有尝到女人的味道了。我记起,有这样一个夜晚,我们也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凑
巧的是,我听到从前面传来了我母亲的声音,和另一个男人。然后,没有地方可去
了,我们没有钱,开不起旅馆。店铺都开始打烊了,我们牵着手,在街角不停在接
吻。忽然,我摸到了一张身份证,然后,就带着她,来了一间平房跟前。这是我另
一个朋友租的房了,但他现在己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我打开了门。在略带霉味的房
间里,我们没有点灯,借着月光,我脱去了她的衣裳。世界的另一扇门向我打开,
我尝到了初雪的味道。她赤裸着身子,躺在我的怀里,透明、冰凉,像一滴露水,
不停在问我,你会娶我吗,我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吻她。我们一夜无眠。
天还没有完全亮透的时候,我们就从屋子里出来了。路灯散发出疲倦的光芒,扫路
的工人,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个梦,使午睡变得甜美。这种甜美,一直持续到天
黑。我记得,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粉红的乳房,像两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老鼠,
她疼痛,但却没有尖叫。她的身体变得柔软,她的嘴唇变得灼热。我记得,我进入
她的一瞬间,她将我狠狠地抱紧,仿佛我一松开,我就会离她而去一样。不知道是
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使我忘记了一切,我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牵引,我举
起了钋刀,朝男人的头颅砍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发疯似的乱砍
着,我体验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快感。血溅到了我的脸上,血的味道微感,微凉,我
十分喜欢。在几分钟以后,警察到了现场。在灯光的照耀下,我看清了男人的脸,
似曾相识。过了很久,才想起正是卖给我毛片的男人,他的大胡子粘满了鲜血。他
死的很难看。我吐了一口痰,我并没有想往他身上吐,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吐
在了他的身上。 
我被带到了公安局,走在我前面的是那个女人。沿着红漆的旧木楼梯往上爬时,我
感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我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脚在颤抖,这个感觉非常地奇
怪,我总是感觉,我是真正的杀人犯,杀人让我感到一种恶心与犯罪感,仿佛我正
走向绞弄架。接着,是长长的走廊,一位警察打开了灯的开关,紧着一种近乎眩目
的光照在了我的脸上,这种感觉很不好,仿佛我当众被脱光了衣裳。打开了办公
室,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旧报纸的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火药的味道。警察从口袋里
掏出一些东西,放在桌子上,接着,给我倒了一杯水,捂着搪瓷的杯子,我才感觉
到自己的手十分冰凉,但却不停地冒着汗。我不停地朝窗子外面望去,街道上一切
平静。整个城市,正进入一种缓慢的漆黑。 
警察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我录口供。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打起了嗝。“你叫什么
名字?”一个矮胖子警察问我。我注意到他的嘴唇油润润的,晚上可能喝了点酒,
还散发出酒的香味。“我叫......”我刚想说我是谁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嗝。我想做错
了事一样,一脸无辜地盯着天花板。矮胖子笑了笑,他笑的时候,露出一颗金牙。
他递给我一支烟,说:“你不要紧张。”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说话的时
候,不打嗝,一说起话来,就要打嗝。如果你从门口经过时,一定会看到一个人,
目光呆滞,腿不停在打颤,那就是我。我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希望自己能平静下
来。我知道,如果我说错也一句话,也许我这一辈子就彻底完蛋了。我盯着自己的
脚尖。警察从口袋里摸出的东西,有一张是死者的暂住证,它摆在我的旁边,我扫
了一眼上面的地址,我几乎没有办法相信我的眼睛,上面的地址是“观水路246号附
二幢409室”,和我的一样。我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一下子迷糊了。原来,他就和
我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口供录完了,但我却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矮胖子跟我
说你可走了的时候,我哦了一声。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困。天边己
经出现了淡淡的鱼肚白。我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低着头,嘴唇干裂,脸色苍白,
留给我夏奈尔19的味道。她也录完了口供,走在了我的前面。木楼梯上的吱嘎
声,让我感到心有余悸。她走的很慢,而我又不想超过她。我们走出了公安局,一
阵清新的风,从脸上拂过,让我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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