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在窗前闷闷地抽着烟，看着可儿在走之前给我的留言：李
渔，我要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署名：可儿。留言日期：2003年3月14日。这留
言其实是她用一支粉红色的彩笔写在墙上的，看上去很醒目。我第一次发觉她的字
体竟写得如此飘洒、轻逸，没有半点眷恋和犹豫。彩笔一直躺在地上。她的留言让
我感到异常颓废和绝望。我实在想不通可儿为什么选择在突然之间离开我。我跟想
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昨天她还是好好的，跟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在逛街回
来之后她还很兴奋地抱着我说：李渔，明天我要好好的为你庆祝生日，给你做份香
喷喷的牛排、糖醋鱼……还有……她突然从我怀里蹦了出去，然后很调皮，似乎又
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说还有什么？她很神秘地笑了笑说，还有十二点的夜宵。我心
照不宣地笑出了声，看着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谲和迷乱。这跟我第一次见到她的
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她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忧郁。我记得诗人张小波曾在
一篇小说里提到过这一细节：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女孩子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
什么吗？那就是：你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我读到那句话的时候觉得很神秘而
不可思议。为了试探她会在听了这句话后有什么反应，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搬了
过来，说给她听，我说可儿，你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忧郁。她听了这话后突然笑
了。我愣愣地看着她说，你笑什么？她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句话很有味道，让我
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天就已经黑了。路灯在夜幕
下追了上来，一直蔓延到我们身上。她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我拉着她绕
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混进了地下商场的那间摩士茶坊…… 
 
　　我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我的目光逗留在窗外。对面的阳台上拥挤着一对恋
人。他们热烈的拥抱、接吻和抚摸。那个男人抱着她，把她身体的另一半挤压到阳
台上，那女人的和肩膀被悬置在阳台以外，她的衣服象花瓣，或着说是叶片一样垂
了下来，娇小的胸脯露了出来。我真有点为那女人担心，如果稍不留神身体失去重
心，她就很有可能从那阳台上跌下去，风筝一样落进那片被偌大一个花园包围起来
的草坪上。是的，我很清楚地记得是跟可儿第一次做爱也象他们这样热烈和疯狂，
但地点不是在阳台上，因为我有恐高症，也不是滚打在房间的地板或床上，而是在
楼下那片松软舒适的草坪上。我们犹如两只发情的猫（但猫发情和做爱肯定不会这
么浪漫和诗意，我西哪个猫做爱唯一比我们更优越的地方就是选择在屋脊下垂的瓦
片上），我抱住她的时候就仿佛抱着整个天空，她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和温暖。
她披肩的长发犹如泼出去的水，在空气里下垂。她身上散发着薄荷香水的味道，不
过比我吃薄荷口香糖的味道要浓一些。 
 
　　做完爱（其实我总觉得做爱跟下雨差不多，很快就雨过天晴，尤其是夏天的暴
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之后，我们俩侧着身子，面对面躺在一起休息然后胡乱抓
了件衣服盖在身上。通过楼上扩散开来的黯淡的灯光，我意犹未尽地盯着她那两只
浑圆而丰满的乳房。我说可儿。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我说我爱你，就象……还没等
我把话说完，她就啪地一声，照我脸上就是一个巴掌。我被她这一巴掌打的莫名其
妙，头晕目眩。我很纳闷地问，你怎么啦，可儿？好端端的，干嘛打我啊？她说你
在干嘛？别一肚子的坏水，老想着怎么占我的便宜。快把眼睛闭上，我要穿衣服。
我拼命地咽了口吐沫，然后乖乖地把眼睛闭上，学着那些睡不着觉的孩子在睡觉前
翻来覆去地数羊：一只、两只、三只……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然后天就亮了。
但我不是，我只是在想等我数到第四十九只羊的时候，她差不多该把衣服穿好了。 
 
　　就在这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谷雨
先生吗？我说不是，我想你可能是打错了，我叫李渔。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说，应
该没有打错，我不管你是叫谷雨，还是叫李渔，总之，你一定想知道一个人的下
落。我很诧异地问，谁？他诡谲的笑了笑说，她叫可儿，就是一个月前突然在你生
活里消失的那个女孩子。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说你一定搞错
了，你说的那个可儿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的可儿是在昨天，噢，不，应该是今天
上午才失踪的。他呵呵地笑着说，请问今天是几月几号？我说3月14日啊？怎么
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一直都生活在3月14号呢？告诉你
吧，今天已经是4月16号了，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以来，你一直都是生活在回忆里
呢。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么？他说不信你可以问问别人，
或者看看你手机上的日历。结果我发现果真如他所说，今天是4月16号。这么说
我已经这样过了有一个月了，或者说可儿在我面前消失一个月了？怎么我还是觉得
这是发生在昨天的呢？我下意识地问了句：你是谁？可儿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
里？他还是很故弄玄虚的笑了笑说，你不用问我是谁，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总
之，我是你觉得很陌生的一个朋友，我有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助你。而且，我会向
你保证：只要你跟我合作，我决不会伤害可儿……我问合作做什么？他说合作做一
个游戏，至于游戏规则，现在你不需要知道太多，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我会及时
通知你。我站在窗口，看见楼下有人向我怪异地招了招手。他接着说，我就在地下
商场的摩士茶坊等你。我说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游戏，如果我连起码的规则都
不知道又怎么跟你合作呢？他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这是规矩，或者，也可以算是
我们之间的一份君子协议。我搞不懂君子协议究竟是***什么狗屁东西。我想如果
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一定是个不可告人的阴谋，对方对我似乎了如指掌，我唯一
能做的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没有任何反抗和商量的余地。 
 
　　我走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路上我都心不在焉，不停地拨着可儿的手机号
码，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大概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我拐进了地下商场的那间摩士茶
坊，在靠近的拐角里坐了下来，然后很随意地要了杯咖啡。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把
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转身欲走，我从侧面发现她好象就是可儿，我一把抓住她的
手臂，就象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欣喜若狂地喊道：可儿，你怎么……她转过头
来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这才发现她并不是可儿，可能是我的错觉
在作怪。我尴尬地把手缩了回来，讪讪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她很暧昧地看着
我笑了笑。我呆呆地盯着她的背影，暗自思量：她的背影和侧面对我来说，简直是
太熟悉了，犹如在镜子里面对自己的身体。但她不是可儿…… 
 
　　我在摩士茶坊里呆了有十多分钟，仍未见那个陌生人出现，我开始四处张望，
看有没有可以的人。可是坐在我周围的基本上都是一对对的男女伴侣，他们或在窃
窃私语，或在高声阔谈，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又
是那个陌生人打过来的。他说你现在在哪里？我说在摩士茶坊。他说我现在在罗曼
罗兰酒吧。临时取消了事先的约定，你到这里来吧。十分钟后见。说完就把电话挂
断了。 
 
　　我走进罗曼罗兰酒吧，贼一样东张西望。结果发现靠里面的一个僻静的位置上
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径直走了过去。恰巧一个年轻的女服务
员从斜对面心不在焉地走了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酒和果汁等粘稠的液体溅了我
一身。我正想说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结果话还没说出口，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做
梦都没想到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居然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可儿。我说可儿，我终于找到
你了，跟我回去吧……她看着我的衣服，显得异常恐慌。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
腾出一只手来，在我面前比划了半天，可是我根本就看不懂，更别想知道她究竟想
表达什么。……难道她是哑巴？但是……一个男服务生走到我面前说，对不起，先
生，我想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什么可儿，她叫江云，在这里工作已
经有大半年了。我绝望地看着她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可儿，你骗不
了我……那个男服务生把一张身份证递到了我面前：江云，女，1979年生…… 
 
　　我坐在那个陌生男人的对面。他随手丢了支烟给我，然后很优雅地吐了口烟
圈，烟圈在我们中间慢慢扩散，并在无意中放大了他那张高深莫测的脸。我说你到
底找我合作什么？他欠了欠身子说，很简单，做一个游戏，其实这个游戏在你接到
我的第一个电话时就已经开始了，现在已经进行了有一半多了……我说你说什么，
已经进行……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在耍我猜
什么哑谜吧？他很含蓄地笑了笑说，对，这就是个哑谜。现在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
机会，记住，这是最后的机会。当然，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崭新的钓鱼扑克，递到我面前说，现在先由你洗牌，当
然，你需要先检查一下这是不是一副完整的扑克，如果你不放心，怕我暗中做过什
么手脚，完全可以再换一副。我说不用了，没错。但不知有什么具体的规定？他说
我现在就可以从这副扑克中抽出一张黑桃K，作为可儿的底牌。如果我抽出来的不
是黑桃K，就表明我已经输了，如果是黑桃K，下面就由我洗牌，你抽出属于你的
底牌，而且我敢打赌：你抽到的底牌将是红桃A……我打断他的话说，我明白了但
我没这个时间和兴趣陪你玩一个毫无意义的猜迷游戏。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说的没
错，这个游戏本身确实没有任何意义，但我喜欢这样玩下去。你不同，为了想找到
你的可儿，就是知道要输你也会接受，因为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把洗好的扑克放在他面前，他随手抽出一张，看也没看就递到我面前：黑桃
K。居然真的是黑桃K？我很疑惑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把牌放回去，然后开始洗
牌。他洗牌的姿势很潇洒，牌也洗得漂亮，那54张扑克牌在我面前仿佛天女散花
一样飞来飞去……当他把洗好的扑克牌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犹豫了，虽然从这54
张扑克牌里任意抽取一张不是红桃A的底牌很容易，应该说能抽到红桃A的几率
只有五十四分之一的可能，但他刚才的表现却让我对自己开始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怀
疑。 
 
　　我把牌铺展开，然后闭上眼睛抽了一张出来。在把底牌掀开的那一瞬间，我的
心怦怦直跳，胸口闷得很，几乎有种要窒息了的感觉。但结果让我瞠目结舌哑口无
言，正如他所说：我抽到的底牌是红桃A！他耸了耸肩膀说，很遗憾，现在，你输
了。也就是说，你已经被淘汰出局，现在，你可以走了。其实这只是个游戏，从一
开始就是，但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或者说这是一盘棋，可惜你没有足够
的诚意，实在难以为续。当然，你也完全可以把这一切看成是一种错觉，幸福的甚
至有点晕眩的错觉，相信这样会让你觉得好过些……我说你说什么？我违反了我们
之间的君子协议？我有违反过吗？他说当然，因为我说的是君子协议，但你算不上
是有个君子，因为你连对自己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有些秘密
要告诉你：其实我前后共给了你三次机会，可惜你都没有把握住。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在一开始就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你害怕、犹
豫，我想你输在就输在这个地方，因为我抓住了你这致命的弱点…… 
 
　　我说你刚才说什么？你什么时候给过我三次机会？他说难道你没注意到吗？这
次玩牌是一次，刚才跟你撞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就是可儿……我说你说什么？
她就是……他挥了挥手说，你别急，等我先把话说完，还有你在摩士茶坊见到的那
个女孩子其实也是可儿。可惜你不相信自己，以为真的是错觉？她当时只不过是稍
微打扮了一下而已。当然，我都是我的主意……所以，可儿现在已经不属于你了，
谷雨先生，噢，不对，应该是李渔先生。我的天，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的一番话
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晴天霹雳，我所有的知觉在那一瞬间几乎完全崩溃和瓦解，而
且很彻底…… 
 
　　我发疯的跑到柜台前，问刚才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儿？她很疑惑地摇了摇
头。我怒吼着向她叫喊：就是刚才跟我撞在一起的那个女服务员，你们说她叫什么
江云的，就是她，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她还是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
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已经走开了，至于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这是人家跟我
们事先约定好的规矩……待我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那个男人也已经走开了，我很
模糊地记得他走出门的时候，隔着雾蒙蒙的门玻璃向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的脸
消失在了那块门玻璃的外面……我跑出门，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在我面前
鱼贯而过…… 
 
　　之后我又发疯地跑到地下商场的那间摩士茶坊，出乎意料的是那茶坊已经关
门，门上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此房出租。在这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陌生
的男人，我拨他的手机号码，可是听到的却是：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结果，
我踉踉跄跄地走了回去，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打开灯第一眼看到
的就是：房间里摆满了玫瑰，红艳艳的，我想这儿一定有人来过，这房间很明显被
谁很认真地打扫过。但我在不经意间注意到其中有一朵玫瑰已经枯萎…… 

2003/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