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落叶,冷冷明月浸满身后的玄铁重剑,我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不知道多少人路过我的身边。
“会变成石头的”,小女孩嘻嘻笑着对我说。
“你在等谁?”
“太阳下山了耶……”
“那我要回家吃饭了……”
“看,那个是流星耶,你对它许愿,就会实现……”
“真的,试一下总没关系吧。”
“那我自己玩了,那我希望明天你会告诉你叫什么。”
她又嘻嘻笑着走了,就像她来时一样。她到底是真的快乐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了,所以她明天再来的时候就不会再见到我,她也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名字。
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就像那十六年的故事也有说完的时候,我的名字叫杨过,后来有的人也叫我“西狂”。
第一章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后来也到过很多地方,穿过很多市镇,也遇见很多人,我还记得有个怪人叫柯镇恶,他没了眼睛却能看到我内心。
“你有杀气”,他又一次看穿我,我没反对,只是轻轻拔出玄铁重剑,剑无声无息就在老瞎子的面前,而他却只是侧过头仔细的听。“你要杀我。” 老瞎子默默地说,“用剑还是用你那黯然销魂掌?”。
“我不知道,但我要你死的痛苦,你说我该用那样?”
老瞎子居然笑了,“你知道什么是痛苦?我活那么久才是痛苦,我爱的人和恨的人人我都不关心了,我看尽天下所有的悲欢离合不会再激动才是痛苦。”
老瞎子翩然而起,尽力闪躲我凶猛地攻击,手中的铁杖盘绕着我手中的重剑,嘴里撕裂地唱着江南的俚曲,一坛“女儿红”在狂风中无声的粉碎,不费力气地模糊了附在上面的字条,那上面写着“弟子郭靖再拜”。
山下的阿眉你在等着我喔,阿哥我还在山上砍柴……
我从空中重压而下,铁杖支撑不住弯成弓终于断掉,重剑横劈出一瞬间点亮夜空的火星,接着是竖斩。
山下的阿眉你等着我喔,阿哥我为你摘了山花一朵朵……
铁菱角飞来,呜呜闪着光,可惜玄铁重剑却是它天生的克星,我连连的“无影神腿”让老瞎子乱了步伐,闪过飞刀,震剑而出。
山下的阿眉你想着我喔,阿哥我为你吃苦也是香……
玄铁呼啸破空而出,狂飚天下谁能挡,穿过老瞎子的手掌,但错过他的胸膛,但瞎子你又如何躲得过我这一掌。
山下的阿眉你嫁给我喔,阿哥我为你……
血流的太多,他已经唱不出来了,我的战斗结束了。
“我还没死,我依然看得见你。”老瞎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我已经开始厌倦了,但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老瞎子凝视我,然后狞笑着说:“我还没厌倦,我还没把你的心看厌”。
“那里有什么,我的心中?”,我束好重剑,空气中飘来雨水的味道。
“我看见一个深谷,入口有一束龙女花,还有字写着十六年后再见。你在入口徘徊了十六年也等了十六年,但你不敢进去,因为黄蓉说你进去那谷会关闭。终于到了那天,你还是等不到你要等的人,你忍不住还是闯进去了。”老瞎子双目闪闪发亮,“你见到什么,一个刚刚咽气的女人,你叫她龙儿,你抱着她却抱不住她生命的逝去,她终于说了什么,我看见她说了但我听不见,然后她死了。”
我在门口转过身来,轻轻的说:“她说我只要早来一刻她就不会自断经脉。”
我做个郎中模样坐在葬礼的第九桌,柯镇恶的葬礼是江南武林的大事,可惜出席的名人并不多,他们都还死守在襄阳,蒙古的蒙哥大汗第四次攻击那里,所以郭靖和黄蓉也不会来。但我并不担心,郭家一定有人会来的,也许是郭芙,也许是耶律齐,对我来说谁都无所谓,我只需等待就可以了。人群已经开始骚动,有人告诉我郭家的人来了,有人出去迎接,有人小声对我说我应该站起来,于是我便站起来,于是我的眼穿过众人看见她,于是我看见她淡绿色的皮袄。
她向迎接她的人浅浅地说:“我是郭家二小姐,我叫郭襄”。
第二章
那少女穿着淡绿色的皮袄,颈上却挂着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
那少女拿起两根木柴投在火里,望着火光由暗转红,却从革囊内拿出一坛酒,慢慢将一杯仔细倒在地上,自己又饮了一杯,悠悠说道:“柯公公,你常带我到这铁枪庙里来,今日却不来吗?”
那少女原来酒量其实甚浅,只饮这一杯便已朱颜陀晕,似觉微微潮热。
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在“铁枪庙”过夜,后来还有人说我的亲生爹爹就死在这里,他死的时候据说十分痛苦,毒液侵蚀掉全身所有的器官,但偏偏放过了大脑,这样他就可以清醒的感受痛苦,直到死时他却笑了,他说终于可以告别那痛苦了。
这致命的毒液就在我手上,欧阳峰把它送我时说出了它的名字,他说它叫“人生”。“孩子,拿稳了,它也和人生一样转瞬而逝,活着的人总说天怎么还不亮日子怎么过也过不完,那是他们都痛苦。你要不想痛苦,想要真的人生,就拿稳它。它是我最珍惜的东西了,但现在我不需要了,我不再痛苦了。”,老毒物死的时候终于放手了,之前他用全身的力量攥住它,现在却终于放手了。
在它坠落前最后一刹那,我摊开手掌,接住了“人生”。
庙里那少女已经睡着了,我离开前杀掉了暗中跟随她的江南少侠李林生。
我追踪那少女从江南启程到襄阳,却被漫天的大雪阻在风陵渡口。
我用李林生的皮裘换了银两,又用银两买了酒,埋伏在“安渡老店”里。“安渡老店”是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取的是平安过渡的彩头。这家客店客舍宽大,找不到客店的商客便都涌来了,因此更是分外拥挤。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塞满了三四个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实在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店伙搬开桌椅,在堂上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呼啸,寒风夹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众客人看来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那少女不再是一个人了,黄蓉多半是不放心她的安全,又派了两个全真教的道士来接应她。和这美丽的人儿一起,道士们局促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心却偷偷地转过来转过去。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呼呼,一时都无睡意。
有人开始说话,那少女在听,道士们偷瞧着她,我的手轻抚玄铁的剑锋。
有人开始不停地说话,我的名字不断地被提起,他们一个叫小王将军另一个姓宋职业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做的是没本钱买卖还有一个扮作广东客商,然后一个女人开始说她的悲惨遭遇和我是如何救她出苦海,那少女听得仔细。
大头鬼站起身来,凑向火堆旁,道士们向后避让,却不想将视线远离那少女。大头鬼展开身材,我腾身而起,无声的剑气如毒龙般飞旋转回。
火焰忽地摇摆着闪烁了几下,道士们已经倒下,像是靠在一起小憩,大头鬼回到原位,那少女在沉思,别的人默默地望着火堆。
我对着缓缓流向角落的鲜血喝干最后一滴酒。
大头鬼终于开口说话了:“姑娘要见他却也不难,今晚我领你去见他就是。”
流在角落的血已经冻成了冰,小王将军姓宋的关东客商和那女人默默看着我,我将银两放在火堆边,这些已经是那皮裘所剩下的全部。
“这太多了吧?”,小王将军讥诮地说。然后他发现其他人脸色变了,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脸色也变了,然后他发现他的胸膛已经被玄铁重剑洞穿,然后他什么也不能再发现了。“还想跑?”该我讥笑了。我游移不停,一拳打向老宋,中途却变成铁掌飞扑广东客商,最后这掌却打在女人的天灵。我如狂风般席卷“安渡老店”,每个人都被卷进风里。
当火燃到最大的时候,我终于再闻不到鲜血的味道了。
当雪最大的时候,我赶到了倒马坪,那是我和大头鬼约定的地点。
第三章
我的朋友不多,阿瑛和无双当然是,还有去年死了的绿萼,我们在结伴在世间游荡,有时去古墓里待一段,有时也扬帆出海,但更多时候是待在不同的客栈。
在客栈的时候我经常神游物外,一个下午就这样缓缓过去。阿瑛照例在和老板闲谈,无双照例拉着不认识的人和她下棋,那是她的新嗜好。
黄昏时我们离开,第二天正午我们在另一家客栈落脚,我开始消磨我照例的下午,阿瑛在和老板闲谈,无双在下棋,但今天我们至少不会离开。
我们的又一段旅程过了三个月才开始,同样停止在另一家客栈。
我们下一次的旅程,会在那里开始,又会在那里结束。
一直见不到无双,她一直在下棋,从阿瑛和老板闲谈时开始。她的对手是个从西域来的白衣青年,这人长脸深目,瘦骨棱棱,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扫乱了棋盘。无双不高兴了,嘟着嘴去找阿瑛。
“兄台不喜手谈吗?”他问道,“那我们比剑如何?”。
“比剑吗?不如还是下棋吧,该你下了。”
他望着散乱的棋盘,已经无法在回复刚才的模样。
“不错!这局棋不用下,我已然输了。还是领教领教你的剑法。”他从背负的瑶琴底下抽出一柄长剑,剑尖指向自己胸口,剑柄斜斜向外,这一招起手式怪异之极,竟似回剑自戕一般,天下剑法之中,从未见有如此不通的一招。
“棋已经输了,又何必比剑。”
他又笑了,“不错!这场剑不用比了,我又输了。”
“那还比什么?”
我们在沙漠中斗力,在密室中比气,在山之巅较量轻功,在海之崖切磋拳脚。
我们比试时,阿瑛在微笑,无双则是兴奋的大叫大笑。
终于我们比完了,我们又回到了客栈,阿瑛又开始和老板闲谈,无双却哭红了双眼躲进房中。可白衣青年又笑着来了,“我们继续比,这次我想该我走运了,我们比喝酒”。
第二天月亮出来的时候,阿瑛和无双在酒香中依偎着睡着了,那白衣青年开始纵声高歌,原来这曲的一部分是自《考槃》,另一部分却是秦风中的《蒹葭》之诗,两曲截然不同的调子,给他别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但听韵中奏到:“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硕人之宽,硕人之宽……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
“我在西域有一点小小名头,当地的朋友说我琴剑棋三绝,可以说得上是琴圣、剑圣、棋圣。所以我只喜欢在昆仑山惊神峰绝顶弹琴,但我来了一趟中原就再也没回西域了,我也不再弹琴了。”
“我在少室山外见到一个少女,她骑着驴在世间游荡,不知道要去那里。我陪了她三天一直走到峨嵋,她终于走了却带走了我的心,从此我开始在中原游荡,却再也找不到我的心在那里。”
“那三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天,我好像整天都在云端上,我看不见大路却看得见她的青丝,听不见电闪雷鸣却听得见她叹息,感受不到自己的寒冷却感受到她的呼吸。我的嘴边成天哼着歌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像醉着又好像醒着,好像活着又好像已经死了。”
“她走的时候,留了东西给我,上面写着她的姓名。”
阿瑛和无双从小憩中醒来,惊奇的望着我送给白衣青年的礼物,那古色古香晶莹剔透的小瓶,那里面便是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人生”。
黄昏时我们离开,只是我们三人,第二天正午我们在另一家客栈落脚。我打开白衣青年临别留下的字条,那上面写着:她走的时候留给我的是一绺青丝,她的名字叫郭襄,何足道留字。
第四章
“大哥哥,将来若是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应?” 郭襄问我。
“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我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拈了三枚金针暗器,递给郭襄,“我见此金针,如见你面。你如不能亲自会我,托人持针传命,我也必给你办到。”
郭襄道:“多谢你啦!”接过金针,说道:“我先说第一个心愿。我要你取下面具,让我瞧瞧你的容貌。”
“连你真面目也没见过,怎能算是识你?这可不是小事。”
我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么?”
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甚么。”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她定一定神,又将一枚金针递过来,说道:“我要说第二个心愿啦。我这第二个心愿是,明年十月廿四我生日那天,你到襄阳来见一见我,跟我说一会子话。”
“那我们现在去那里,你送我回家吗?”
我们离襄阳并不远,大概三天就走的到,但郭襄说想弯到梅花庵去看那里的梅花,于是我们就在太阳下山前赶到那座年久失修的小庵。
心如古水的老尼打开古庵的侧门,施礼后便走开了。郭襄在梅林间说要寻找最美的一朵梅花,月亮出来了,她开始施展轻功,翩翩然似在起舞,一举手一投足一滑便又不见了踪影,然后在我背后俨然一笑。待我转过身来,她手举着一枝梅,如惊鸿般收敛着笑容,无端地伤感起来。
“以前年年来这里看梅花,我每次都好高兴,央求妈妈姐姐多待一会。”
“今年不知怎的,你开的这样好,我却高兴不起来。”
“离开这里我就要回家了,明年梅花一定更好的,但你还会在这里吗?”
“我要等一年才能知道,我也不敢要你在承诺。”
“你已经我承诺太多,太多承诺你就不会珍惜了。”
郭襄对着手里的梅花喃喃低语,然后对我展颜一笑。
我们在襄阳的近郊分手,蒙古的大军又被黄蓉的奇计击退,撤走时凌落满地的旗帜,飘散的有如郭襄的发丝,模糊的有如郭襄眉间的泪光。
我到桃花岛的时候,黄药师正在吹箫。阿瑛破例换了新衫,收拾了晚饭哄着傻姑去睡觉。“我们出海去,很久不会回来,你明日去江南表妹那里吧。” 黄药师突然说。阿瑛答应着便去了。“我们出海去,我想在死的时候还能闻到海风的味道。”
黄药师艰难起身,岁月正蚕食着他最后的精力。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人都逃不过这时刻,老毒物逃不过,老叫化也逃不过,段皇爷也逃不过,我也一样。” 黄药师的箫声依然清亮婉转。
“不,你逃得过,我会在那时刻来之前结束它。”玄铁重剑在我身后发出低沉的浊音,我开始调匀真气,这个对手比我遇到的都要强。
黄药师看着手里的箫,“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我知道柯瞎子死在你手上,我一直知道。我还知道那十六年的故事,我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那你知道我们谁能活着上岸?”我的状态已经调至最佳,真气贯注在剑身每一点,玄铁发出炫目的光华,连一直平静的海开始不安定,巨大的翻滚在那水面的下面,船身开始剧烈的摇晃。
可黄药师依然稳稳的站着,“看见那道正过来的风暴吗,它经过以后你就会知道答案。”他留恋的看了一眼那风暴,它已经抓到了船边,然后他发动了第一波攻势。
凌厉的指风在我周围呼啸那是黄药师的“弹指神通”,叮叮当当击中玄铁的剑身是他的“玉箫剑”。我的优势在于速度,我东滑西闪,左转右折,不做瞬息的停留,凌空施展杀招,然后回到原地,然后再冲上云霄,诱使他跟着我的速度作战。但黄药师并不上钩,他稳稳的守住,待我靠近时再做反击。我开始利用风暴的威力,剑做过隙白驹,急速突击然后急速撤退,让风暴的摇晃消耗他的精力。黄药师开始让步,也惧怕那天地无穷无尽的暴虐,他开始小范围的转移战场。我开始逐渐占据上风,他每一次的移动我可以快过半拍的时间,足够我在他身上开一道血口。他移动了四次,所以他有了四道伤口,一道最重在胸口,另三道狠毒的落在双手和额头。血流的更多,他的精力消耗的更多。我以为这是最后的攻击了,但他又突然在第五次中剑后发动了一拨奇袭,我被迫放弃,连连后退飞出玄铁重剑也堵不住他的攻势,最后终于和他对了一掌才算脱身。但我只有一只臂膀,而黄药师是双掌齐出,所以我的胸膛被结结实实的重击,飞出了船舱。
我的四周被海水掩埋,我控制不住我的身躯,被巨浪冲起,然后重重摔下来,我无法挣扎。但另一股海水涌过来,我被冲回小船。
“风暴过去了”, 黄药师还活着,他在端详我的玄铁重剑。我尽力让自己吐了口血,我想看看那血的颜色,如果是紫色的,那我的内伤就无法治愈了。但我却找不到自己的血了,船上到处是黄药师的血,我飞出的剑还是穿过了他的胸膛。
“真是把好剑。” 黄药师若有所思地说。我抢回我的剑,然后一剑削飞了他的头颅。
他的头在落入海水前盯了我一眼,或者是盯了玄铁一眼。
第五章
我和阿瑛还有无双依然住在客栈,无双不愿下棋了,她的新嗜好是在门口守着路口望着西方,说可能会看见何足道的身影。日子天天这样的过去,无双终于决定扩大她的寻找范围,先是在村庄的周围,太阳下山前凉快一点的白天她就出去找,后来整个白天都在外面,只有吃饭的时候才露面。前天,她只吃了早餐,却带走足够的食物和水说想在外面吃了就回来。
昨天她没有回来,今天也没有。
到了今天下午,阿瑛也走了,只剩下我依然留在客栈里。
我回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人看得见我了。
我默默打开手掌,里面的三根银针在闪闪发亮。把它们摆成梅花的模样,中间是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我熄灭了烛光,关闭了门窗,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明珠的光晕在暗中幽幽的闪着冷光。我知道我应该看不见银针了,可为何在我心中我却将它看得更清楚,它似乎更亮了,光芒四射,照亮着房间每个角落,甚至要破壁而出。我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背滑落,另外一些什么顺着我的脸庞无声的落向地面。
“你在这里吗?”有人在黑暗中轻声的问我。我想回答但说不出来,什么东西梗住我的喉咙。“你还好吗?”那人继续在问。“你的身体还健康吗?”,“你还记得那天的梅花吗?”,“你不回答我吗?”,“那我走了,大哥哥”。
我伸手要抓住什么,可我的臂却不再听我的使唤,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得住那声音,它在点点的消逝,只剩下袅袅的余味。
“你在这里吗?” 有人在黑暗中轻声的问我,是阿瑛回来了。
“你又不点蜡吗”,阿瑛关怀的看着我,轻轻触了一下我的手臂,然后温柔的笑了一下,又好像不放心的样子,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找不到无双,村庄的附近都没有。”
“我想她也许是往西去了,所以往那个方向找了一段,所以回来晚了。”
“你在生无双的气?” 阿瑛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我摇摇头,继续我的沉思。
“那你不担心吗?” 阿瑛不愿放过我。
“那你没什么其他好说的吗?我也是整夜未归。” 阿瑛显出和平日不同的焦急。
“我们对你只有这些吗?我们整天陪着你,你却什么也不说。”
“也许无双现在正在伤心。”
“这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无双没什么地,她不会怎样,她很快就会回来。”我说。
“我知道她会的,但问题是我们将来要怎样,如果你愿意,可以不这样的。”
“但我们的问题在那里,你不是不明白。”
“那是你不愿意面对,所以你在逃避,多年你逃避的是你自己。”
“我不逃又怎样,我找不到她,死是无法战胜的,我也不能。”
阿瑛逼近我,直视我的眼睛,然后用手敲打着自己的心,仔细的说:“我们的问题不是那死鬼,她死的时候过去的你已经死了,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新的你。你逃避的也不是那死鬼,你逃避的是那看梅花的女孩,看着我,你知道我没说错。我们不是败在死鬼手里的,我们只是怜惜放任你逃避自己骗自己,最后你都相信你那是恨而不是爱。”她喘了口气,然后更仔细的说:“你错的太多你回不了头的,而我们错在那里?我们回的了头吗?我们跟你一起太久了,我们也学会了逃避自己欺骗自己,向无双一样去找一个何足道,也是我的结局吗?”
我终于挣脱开阿瑛的双手,她半跪在地上疯狂地向我喊:“你是爱郭襄的,是爱的。”我转过身来,她已经回复了常态,只是喃喃地说:“那我那?我去爱谁?”
我走向客栈的大门,虽然没有回头,但依然感觉到阿瑛的泪水满天飞舞。
无双站在门前,痴痴的望着我,说:“我见到了何足道,他和峨嵋掌门在一起,他和郭襄在一起。”
第六章
蒙古人没有放弃襄阳,他们潮水般涌过来,铁蹄过处寸草不留。我潜伏在襄阳已经两个月了,也数次小心的接近郭靖和黄蓉,但一直没有见到郭襄。
黄蓉很戒备,她已经在怀疑老瞎子的死和她父亲的失踪之间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她派出的探子打探的消息不多,但她已经决定和郭靖仔细梳理一下整件事情。
我蹑身在滴水檐下,听见郭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黄蓉轻咳了一声说:“派出的人都回来了,但没什么消息。” 郭靖沉默。“不过找到了李林生的尸体,你知道他总跟着襄儿的,他的皮裘却在风陵渡口被人贱卖了十两银子”
,郭靖还是沉默。“那突然失火的安渡老店就在风陵渡口,全真道士在那里出现后就再没了消息”, 郭靖依然在沉默。“襄儿也是在那里失的踪。”,郭靖咳了一声。“从柯大师仙逝后,这两年来我们的至情好友连连失踪或死的不明不白。”郭靖又陷入沉默。“虽然大武小武都是打探军情被蒙古人围攻而死,但奇怪的是当时在场蒙古人也死的干干净净。最奇怪的是我爹也失踪了。”郭靖标枪般的身躯没有一丝的晃动,但却不得不揽住黄蓉轻泣的肩头。“是杨过回来了,他的报复来了。”黄蓉一字一句的说。郭靖说话了:“如果他杀了襄儿,一定会让我们看见尸体的。”
蒙古人的火箭滑破夜空的静寂,那是总攻的信号。城中一个人也看不见,他们都在城头上流血。我信步走向郭家的私宅,手中的玄铁重剑划着地面,一串火星跟随着我。
郭家静悄悄没有一盏灯点亮,实际上大宅的整个后半部分已经无人居住了,这家的已经人不多了,有的人死在蒙古人手上,有的人死在我剑下。我推开大门,走进黑暗中,于是我又看见她,又看见她淡绿色的皮袄,颈上挂着的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今天是十月廿四,是我的生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就一个人等了你一整天。”郭襄对我说。
“现在离明天还有一个时辰,不过你终于还是来了。” 郭襄对我说。
“你去了那里?”
“我去走了你的路。”
“我的路?”
“江南,桃花岛,重阳宫,古墓,绝情谷和万花坳。”
“你走了很多路。”
“我也知道了很多你的事。”
“我的事?”
“甚至那十六年的故事。”
“那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我想我知道。”
“那你要怎样。”
“我就是想不通这个,所以一直没回来。”
“那你现在想通了。”
“那你要怎样?”
郭襄静静看着我,摘下她的明珠。“我要你爱我。”
“我爱的人死在你母亲手上”。
我不说话,仔细听着风中的哭泣,那哭泣曾经持续了十六年,那里面有仙子坠落人间的痛苦,有相思的夜夜难眠,有独舞的孤寂和消逝的年华,有我挽不回的生命和挽不回的容颜,那哭泣夜夜陪伴我,那哭泣将陪伴我直到永远。
我看着手中的明珠,那哭泣还在耳边。
郭襄的泪水也在耳边,然后她高举起那银针。
那哭泣声没了。
一阵大喝传遍全城,那恐怖的声音撕心裂肺悲天働地痛苦有如人生。
“城破了!”
第七章
自古峨嵋天下秀。
我们滞留在万年寺,无双惊恐地望着那高大而沉默地“普贤骑象”,再也不要走了,眼泪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阿瑛焦急地看着她,又看着我。
何足道从上午开始就陪伴我在山中四处游荡,他看见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但从我看来他还是忘记将自己的心放回胸膛。
“我们从伏虎寺一路过去,经过清音阁和报国寺,在万年寺看过普贤像,就可以上峨嵋金顶了。” 何足道计划我们的行程,我们便这样的走。
“那金顶便是峨嵋派的居所,她们的掌门也在那里。” 何足道幽幽的说。
那你的心也在那里吗?
我的眼睛找寻着阿瑛,阿瑛望着无双,无双痴痴的眼里只有何足道,何足道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那里。
我们占据着四角,虽然离的都不远,但距离却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
阿瑛打破了沉默,“我们去金顶,我们总归要去的。”
何足道在前面带路,无双跟着,阿瑛陪着我慢慢地走,我握着手中的银针,停下来,好像眷恋这没有尽头的风景。
“即使再慢,我们终会到的。” 阿瑛不再焦急了,很多天来第一次。
“金顶庵”门前的草地上散坐着三五的女尼,她们多还是妙龄,却似乎已经参悟了人生的痛苦,宁愿伴着这青灯冷月,将年华散落在年年的打坐中。
无双突然来了兴致,在草地上摆开棋盘,她的对手却是阿瑛。
无双执的是黑棋,黑的像玄铁重剑的寒光,她一直在进攻,在边角四处出击,在中路包围伏杀,于是棋盘上便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但黑龙却无法攻击到棋盘之外,阿瑛的白子恰恰落在棋盘周围的草地上,稀稀疏疏将棋盘困在中央。
然后阿瑛开始依托外势进攻棋盘的中央,黑龙潮水般退去,但更快的卷回来,绞杀胆敢跃上棋盘的白子。
于是便僵在那里,白子上不了棋盘,但黑的也跳不出来。
“你不必看了。”
“我们下的棋就是我们自己。”
“你还没有看惯我们吗?”
“你想知道结局吗?”
“那要你自己走下去。”她们笑着对我说。
何足道走过来掀翻了棋盘,白色和黑色混杂在一起,互相衬托出对方的不一样,隐入绿草再看不见边际。“白的胜了,它困住了黑的;黑的也胜了,它也困住了白的。你们都胜了我却输了,你们都出来了我却困入了棋盘。”
何足道哈哈大笑。
“我们都输了,不论在棋盘中还是棋盘外我们又都困在这草地中。”我也笑了。
明月出来了,山风和星星也来了,我们等待的人还没来。
打坐的女尼依然没有起身,她们的周围闪现微弱的光晕,脸上流溢安详的华彩,风送来空中不明的香气。
“她们练的是什么功法?” 何足道问我。
“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我回答。
“那是峨嵋九阳功。”
我转身,于是就看见了峨嵋掌门郭襄。
第八章
耶律齐抱着郭芙进来的时候,郭芙只剩下一口气了,蒙古人至少在她脸和四肢上射了几十箭,她身上有软猬甲,弓箭穿不透它。
郭襄迷茫的望着他们,好像死的那个不再笑不再哭不再能动弹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姐姐。耶律齐活下去的希望也不多了,他几乎被拦腰斩成两段,那致命的鬼头长刀依然嵌在他的身体里,刀柄上的红缨飘过来飘过去吞吐像毒蛇的舌线。
我看着郭襄手中的银针,它散发出是一样的死亡的气息。
郭破虏的尸体是鲁有脚送进来的,这少年是郭襄的孪生兄弟,曾经和她一起剪烛花一起搜寻家中的藏宝一起搅乱鲁有脚的长须,但现在他却不能为她做任何事了,不能和她一起说着自己才明白的笑话一起创造自己的语言一起唱自编的歌。
我看着郭襄手中的银针,它散发出是一样的死亡的气息。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黄蓉在身后问我。“我要看到什么时候?”我在心里问着自己。“你想要看到什么?” 黄蓉在身后问我。“我想要看到什么?”
我在心里问着自己。“你怕看到什么?” 黄蓉在身后问我。“我怕看到什么?” 我在心里问着自己。
我看着郭襄手中的银针,它散发出是一样的死亡的气息。
郭靖最后进来,他仔细的关上门,将这里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他已经结束了外面那个世界的战斗,那里面等待他的是另一场战斗吗?
我看着郭襄手中的银针,它散发出是一样的死亡的气息。
“襄儿,你回家了。”郭靖终于说话了。
郭襄睁开眼睛,被眼泪无声湿润的面庞转向她的父亲,然后走向他张开的双臂。
我看着郭襄手中的银针,它突然失去了牵绊,流星一样从空中坠落。
银针穿过老瞎子的眼,穿过欧阳峰的“人生”,穿过李林生的皮裘,穿过黄药师的玉箫,穿过郭芙的软猬甲,穿过耶律齐的鬼头刀,穿过郭破虏年青的笑容,穿过那十六年的故事,穿过那深谷,穿过我的玄铁重剑,流星一样从空中坠落。
在它坠落前最后一刹那,我摊开手掌,接住了那第三根银针。
蒙古人开始屠城,整个城市都在哭泣。
我仔细听了听那耳边的哭泣。
然后拔剑而起,玄铁发出呜呜的哭泣。
第一个回合鲁有脚就被劈成了两半,第二个回合黄蓉的打狗棒被劈成了两半,第三个回合郭靖的右手被劈成了两半。
那只右手是能发出神惊鬼惧“降龙十八掌”的右手,现在却成了两半。
郭靖望着我,不理会流血的伤口,继续拥着怀中的郭襄,那鲜血便在淡绿色的皮袄开满鲜艳的小花。黄蓉望着郭靖,眼神逐渐消散了斗志。
郭襄望着遍地冷冷的死去的人,我望着手中的玄铁。
黄蓉摊开手,手里是那古色古香晶莹剔透的小瓶,那里面便是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人生”,“我的打狗棒会这么容易被击败吗?”。
我吐出血,是紫色的。
第九章
“各位愿随我看看今年的梅花吗?”郭襄的周围闪现微弱的光晕,脸上流溢安详的华彩,风送来空中不明的香气。
梅林间有兵刃的闪光,那是何足道的剑气,无双和阿瑛在那里吃惊地看着,原来在梅林中的剑舞也能发出梅花的清香。剑如孤雁,没了方向没了希望却依然坚持着飞翔,遇见群山便鼓勇而上,遇见流水便栖息觅食,遇见梅花便飞入其中翩翩而赏。
何足道收敛了剑气,其时已是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
郭襄赞道:“这样的好剑法我多年没见了。”然后问我:“这样好的剑法你为何不看?”然后鼓着掌和他们走到一起。
我打开身后的包袱,玄铁正闪着寒光。
何足道长笑纵身而出:“这样的良辰,我们其中一个若不血溅梅林,岂不是辜负了美景。你还要等下去吗?”
“我们或许可以等到太阳出来。”我说。
“太阳出来以后呢?”
“我们或许可以再等到月亮出来。”我说。
“我不愿意再等了,等下去还会是一个太阳或月亮出来。”
“那要等下去才知道。”我说。
“我不想知道,但我知道再等下去还和今天一样,太阳下去月亮上来。”
“那好吧,我们不必在等了。”我说。
迷乱的山风吹红了无双的眼睛,吹乱了阿瑛的微笑,却绕过郭襄,轻易吹落了枝头的一朵梅花。
何足道的剑抢攻而上,他的速度每次都快我半拍,但我处于防守的位置,速度慢一点也足以应付。我担心的是何足道仍旧未出全力,他的速度应该可以更快,或许他还不想立判输赢。我的剑出击的更慢,右手云袖飘动,宛若流水,左剑却重滞之极,便似带着几千斤泥沙一般,逐渐消磨快剑的锐利。何足道快攻受阻,退出数步,改刺为削,剑芒呼啸威力也大了数倍。我变慢为快,重剑轻灵有如风摆荷叶,不给对手喘息之机。何足道终于忍不住了,直入中宫,要与我全力决战,但我却闪身而过,飞上梅树之巅。
从这里望过去就是江南,我的少年时光在那里渡过。
“你错了,从那里望过去是个古墓。”无双对我说。
“你错了,从那里望过去是个客栈。”阿瑛对我说。
“你错了,从那里望过去是襄阳。”郭襄对我说。
“你错了,从那里望过去是人生。”何足道对我说。
他的剑插进我的咽喉,我却看到的是三根银针从我的袖中落向地面。
第十章
火在襄阳的每个角落燃烧,郭宅也未能幸免。
郭襄停止了哭泣,却望着郭靖残缺的右手,那只手曾经抱过她,也曾经在喜悦将她抛向空中再稳稳的接住。这还是那只手吗,还是那只拉着她走进万家灯火走进万丈红尘,她调皮时微笑着吓唬她,她疲惫时拍着她睡去的那只手。
郭靖看着女儿的眼光,然后对这妻子笑了一下,最后盯住我。
郭靖开始说话。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躲闪?”
“我却明白的。”
“我的战斗在我进来前就结束了。”
“我倦了。”
“一直以来,我的人生里就只有一座城。”
“城外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也进不来。”
黄蓉试图包扎他的伤口,郭靖摇摇头拒绝了。
郭靖又在说话,好像要一生要说的话现在都随着鲜血流出来。
“现在我已经没了城。”
“我失去我的城,我的心却仍然在城里永远出不来。”
“我就是城,过去现在将来谁都再进不来了。”
“我的欢乐和痛苦都在城中再出不来。”
郭靖的眼神传过郭襄,穿过黄蓉,穿过冰冷的尸体。
“我的痛苦没了,你的呢?”
然后他倒下了,好像一生的话终于说完。
我握紧手中的玄铁重剑,摇晃着站直身体,像走在悬空的钢丝上,风只要再大一点,我也许就会掉下去,下面是那城中有郭靖标枪一样站着。
我的心也在钢丝上吗?
黄蓉凝视着郭破虏的尸体,“对死亡来说,他还是太年青了一些。”
“对我来说,是太多了一些。”
“你在等什么?”
“人生就在你的手上。”玄铁对她说。
“你一样要等十六年吗?”
“人生就在你的手上。”玄铁对她说。
“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不是一样的吗?。”
“人生就在你的手上。”玄铁对她说。
蒙古人放火后撤出了襄阳,他们要在城外的草原上欣赏,那是他们来的地方。
城中再听不见哭声,曾经号哭的人现在都在逐渐地冰冷,火掠过他们的身躯,却无法惊扰他们安详地睡去。曾经满城的痛苦在这火中成了一缕轻烟,不沾一丝的灰烬漂浮在空中,宛如江南的儿歌:冬天来了,它和寒冷一起来;夏天来了,它和酷热一起来;秋天来了,它和失落一起来;春天来了,它和希望一起来;春天走了,冬天就又来了。
黄蓉将“人生”举到唇边,仔细的喝了一滴。
我的寒冷酷热失落希望和我的玄铁重剑一样落在襄阳的地面上,在我心中发出那银针呼啸而下空洞而巨大的回音。
郭襄将手中是“人生”放在郭芙的尸体旁边,轻轻的擦去郭破虏眼角的一丝灰尘,扶正郭靖理顺了他衣襟的褶皱,然后抱起黄蓉的尸体走进漫天的大火。
第十一章
剑在我的咽喉闪着寒光,银针落入江南的春色中。
剑停住了,停在终结我生命的一寸前,停在终结我痛苦的一寸前。
剑的主人却没了力气再将它往前一寸的距离,他的力气随着洞穿他胸膛的玄铁重剑飞进梅林中,那里的香气和刚才的一样。
阿瑛颓然对无双说:“我们下棋吧。”
她们默默地在梅林中坐下,默默地摆开棋盘,然后阿瑛将玄铁重剑高举过头,仔细地插在棋盘的中央。无双却捡起那三根银针,仔细的将重剑困在。
郭襄抱起何足道的尸体走出梅林,点点的血迹落在地面上像我们来时的路。
“你何必跟随我。”
“我已经没了银针。”
“我走的路将不再是你的路。”
“我不再是看梅花的人了。”
“我种的是梅花开出来却是襄阳的大火。”
“现在还要算上这西域来的生命”
郭襄停下来,望着我的咽喉,流血已经止住了。
“哦,何足道留了东西给你。”
“是这漂亮的瓶子。”
“他说如果你还活着,你一定需要他。”
“这里面便是人生吗?”
“这里面就是你的人生吗?”
我看着手里的“人生”直到天亮,无双和阿瑛看着我,一个女尼走过来施礼:“掌门已经闭关,说请各位原谅不能送行。”
我大踏步推开那石门,无双和阿瑛还有那女尼惊恐地跟在我后面,我的耳边迷离着伴我十六年的哭泣江南的儿歌襄阳的号叫玄铁的低鸣还有那三根银针撞击的呻吟,我走进那石室如同我走进古墓走进桃花岛走进那深谷。
于是我便又看见她淡绿色的皮袄,颈上挂着的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又听见她对我说。“大哥哥,将来若是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应?”
峨嵋掌门石像般坐在我的面前,双手合十,眼中悠悠是千年的白云流水,
我握紧手中的“人生”,如同握紧玄铁重剑,然后将它一饮而尽。
第十二章
我离开襄阳,独自一个人回到江南,一个春天我遇见了无双和阿瑛,还有后来死了的绿萼,我们便结伴在世间游荡,有时去古墓里待一段,有时也扬帆出海,但更多时候是待在不同的客栈。
在客栈的时候我经常神游物外,一个下午就这样缓缓过去。阿瑛照例在和老板闲谈,无双照例拉着不认识的人和她下棋,那是她的新嗜好。
黄昏时我们离开,第二天正午我们在另一家客栈落脚,我开始消磨我照例的下午,阿瑛在和老板闲谈,无双在下棋,但今天我们至少不会离开。
我们的又一段旅程过了三个月才开始,同样停止在另一家客栈。
我们下一次的旅程,会在那里开始,又会在那里结束。
我的旅程早已经结束了,或许就在柯公公的葬礼开始的瞬间,但我当时却不知道,当时我只知道一个关于银针的梦,但这个梦在襄阳的大火中毁了。我的另一个梦在这石室中开始,但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只是个梦,所以我如果醒来,梦就走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桌面上摆着三根银针,于是我知道那梦已经走了。
今天是十月廿四,是我的生日,我决定去梅林看看,不是这里的,我想我要去的是那年久失修的“梅花庵”。
今年我走了很多地方,江南,桃花岛,重阳宫,古墓,绝情谷和万花坳,我经过很多客栈,穿过很多市镇,上个月我甚至去了襄阳。在经过的每到一个地方,我仔细搜寻杨过留下的踪迹,搜寻曾经见过杨过的人,搜寻有关杨过的传说。我将它们记录在心中,然后在残月时分打开从不离身的古色古香的瓶子,原来在那里面的东西没有了,现在那里面是三根银针。
面对着银针,我问着自己的心,这些问题不是关于爱或者是恨,我想应该是得到和失去。我想这是我新的修炼,将延续到什么时候我没有把握。
我的心却如古水,甚至是在襄阳,它仍然没有任何一丝的悸动。
于是我决定去看梅花,我想我可以在那里终止我的修炼。
明月如水,我轻轻叩响那古庵的门,开门的人却是阿瑛和无双。
梅林依旧,却在最美的那朵上缠绕着一串明珠。
我仔细看着那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
一个声音从心的深处传来,“你醒了,所以梦就走了”。一个身影从心的深处走来,那个人手中的玄铁重剑温柔的闪着光。我站在梅林中,却看不见梅花的美丽,闻不到梅花的暗香,听不见梅花的颤动,感受不到穿越梅花的风,抓不住梅花的衰落凋谢,我的心中只有一丝痛苦却无边无际,那痛苦穿过我的身躯想飞上云霄,但最后却只从我的眼中流出来。
我高举起那一串明珠,如同我在襄阳高举着那第三根银针,然后说出了在襄阳没有说出的话,大哥哥,你听见了吗?
尾声
夜风卷起落叶,冷冷明月浸满我颈上的明珠,我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不知道多少人路过我的身边。
“会变成石头的”,小女孩嘻嘻笑着对我说。
“不会的,你看我还能抱着你。”
“你在等谁?”
“我等的人已经走了,我只是在这里想他。”
“太阳下山了耶……”
“它是这样的,它是来告诉我要走了。”
“那我要回家吃饭了……”
“好啊,我也要回家了。”
“看,那个是流星耶,你对它许愿,就会实现……”
“哦,可是我没什么愿要许了。”
“真的,试一下总没关系吧。”
“也许。”
“那我自己玩了,那我希望你会告诉我你想的人叫什么。”
哦,他的名字叫杨过,后来有的人也叫他“西狂”。
(作者:我是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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