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院内一只被孙建军抛弃的狗,白色的毛肮脏。啃骨头的嘴将一本茨威格的小说叼进窝里。它对她的朋友们狂吠,对深夜的入侵者却尽摇尾巴。
要教会它对真伪的识别,对知识的尊重,一家人费尽了心机。最后终是误食了香喷喷的鼠药,在一个雨夜死去。
她悲伤的儿子,硬要寻了那投毒的凶手。从此,将《佛尔摩斯侦探集》放在枕头。确定了他以后终身的职业。
而她对于这只突然来到又突然死去的狗,满心的迷惑。
她说:"这命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去呢。"
她丈夫和她妹妹,为了能使她留在本地的大城监狱,而不被转送到小地方的乡土监狱去,他们四处打探、奔波。
任何一个人只要说一声:"我与某某公安熟。"他们立即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请他帮忙。
在她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丈夫远在欧洲,只有妹妹、父亲和朋友们。他们非常自信地认为,凭着他们的公关能力和社会关系能将她留在大城监狱,最后将她救出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跨省的引渡都是厅一级的指令,一个处长、一个科长是管不了的。对于从未经历过此类"惊天动地"之事的,她的家人来说,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
在那个慌乱的日子里他们把穿制服的熟人都当成了"救命人"。特别是她自信而有魅力的妹妹涛涛,在涛涛经历过的人生生涯中,没有办不了的事,只要想达到的目的,并努力去做她总能达到。可这一次涛涛的自信心被彻底地摧毁了,终于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她办不了事,还有她望而生畏的机构。
涛涛跑到监狱去看她,以为凭着魅力和能力就如到宾馆去看亲戚般容易。涛涛对门口的武警说:
"我只是去和她讨论一下世界杯足球赛。不说其他的。"
"你以为你姐姐在KTV包间里?!"
大兵说了,心里笑得要死,可脸上还是紧绷着严肃。
可是,在她第二次被捕时,他们又接着犯同样的傻。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去碰壁,这次还加上她丈夫。
经诗人孙建军介绍,有一诗歌爱好者--王小姐,是这个城里公、检、法三家的"门路人"。长得年轻、漂亮、口齿伶利,谈到诗歌敢在大师面前口若悬河,谈
到法律能把门外汉给说傻了眼。王小姐是法院宣传处的干部。王小姐的诗是那种:
啊!
突然晕倒,
在梦露的怀里。
还满世界地印发。王小姐与某律师事务所联手,收委托人的钱。所有的贿赂款都以律师费用为名,还出具手续。合法得找不出漏洞。
在那种境况下,无知的丈夫和涛涛,自然就把王小姐当成了救命的钢丝绳而不是稻草。当王小姐开口要两万元时,虽然也让他们吃了一惊,但两人商量了半天,仍狠狠心:只要能救人,掏吧!就先预付了一万元。后来得知王小姐还真搬动了省公安厅某某人,给主管她案件的经案处,去了一个问讯电话,对方告诉他:"?嗽缇痛?吡恕?
她的确已在被押送到外地去的飞机上了。像这样被傻乎乎的欺骗,还不止这一次。
这天,她丈夫来到作家老孙家门前,对老死不求人的她丈夫来说,要抬起手来敲这门,是十分地为难。老孙是个风云人物,官面上很是风光,又爱助人为乐,自然,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和背景的她丈夫就想到了他。她丈夫迟疑了半天,还是举
起沉重的手,敲响了作协大院里这套五居室的门。
听到敲门声的老孙,拖着他的老布鞋,也不问是谁,就将门开了。当看到这位满脸憔悴且垂头丧气的她丈夫时,立即是一副豪爽的表情说:"喝,什么风把你吹?轿艺饫戳耍靠炜欤?锩孀?ァ?
这粗心的老孙一点也没觉出他的心思,只一个劲地大着嗓门说:"好久没见你了??的愣急嗔思副静淮淼氖椋趺匆膊桓?宜土奖纠纯窗。?
这憨傻的没一点社交能力的他,也不知道要应酬几句,就单刀直入地说:"我老?懦鍪铝恕L乩辞肽阆氲惆旆ǖ摹?
"哦--?"弄得老孙直感突然,"出什么事?"
于是,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结结巴巴地说了,最后说:"你在公安这方面有没?忻怕钒。肯胂氚旆ǎ柰ㄊ柰ā?
老孙严肃起来,照他习惯于以一个救世主形象出现在人面前的规律,他决定使出浑身的解数来帮助他。于是,老孙一面嘴里嘀咕着一面四处找寻着电话号码本。
突然,老孙兴奋起来说:"北京某某法治报社有个朋友,地方上的一些公、检、?ǘ寂滤?K?腥ū┞端?堑牟环ㄐ形U艺宜?欢ü苡谩?
她丈夫也"星光灿烂"起来,于是,伸长着脖子期盼着老孙快些将电话号码本子找到。
有人如此地将命运寄托于他,也不免使老孙变得沉重和认真起来。心中却打起了鼓,这个朋友不过是一面之交而已,能在多年没有联系的情况下突然冒昧地去求助于他吗?老孙犹豫不决起来,找电话号码本的动作也迟疑了。这时他想,要找不到电话号码本就可以下台阶了。在边上跟着老孙转的、急切的她丈夫就耐不住地问:"你的电话号码本有多大呀?"
"哦,哦------,是个小本子、小本子,你坐,你坐,别着急,别着急。总会有?旆ǖ摹?
老孙如热锅上的蚂蚁,感到这事情必须果断地作出决定。他咬咬牙想,管他的,救人一命如造七级佛屠,厚着脸皮打一个电话吧。这样他就将电话号码本找了出来,做出喜出望外的表情来开始拔号码。
"喂,小刘吗?我老孙哪。"对方在想这老孙是谁,良久,老孙又报了自己的全名
及自己的所在地后,对方似乎想起了他是谁。于是,老孙开始尴尬地说出要请他帮助的事来。在那边的小刘说,在北京专门有一批吃这些饭的人,有些在花了大价钱后还真管些用,能把死刑变死缓、死缓变无期什么的。要他先将材料和三万块钱寄过去再说。
老孙沉重地将电话放下,对这样不着边际的事情,凭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他知道不能如此冒失地将钱仍出去。就说:
"你先将材料准备准备,按这个地址寄出去,让他看了后再说。啊,你也别太着?薄O嘈盼颐堑牡常嘈盼颐堑恼?0。煳蘧?酥贰?
她丈夫就满怀信心地回去复印材料去了。
这当然又是一次没有结果的努力。亏了老孙将那要三万元钱的事给瞒了没说出来
,不然又上一当。
2
到了乡土监狱,她的家人又展开另一套营救方案。
开始搜集和整理无罪的证据。最后将控告方与作证方,共同提供伪证的证据、甚至证人自己犯罪后转嫁到她头上的证据,都搜集到了。并编写了提纲和目录后,提交给检察院。而这些东西她两年前就已经大部份提供给了公安局和她的律师。
只是没有很专业地编写提纲和目录而已。
后来才知道,丁丑年他们就根据她提供的材料经核实后,检察院没有"批捕"。公安不得不在一个月后放人。
但是当两年后控告方依仗当地的势力,搬动地方政府的某些官员对检察院施加压力,再加上对于这个经济案件较少且小的穷地方来说,她这就是大案了。
反正检察院两头不吃亏,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就再一次像被抓的小鸡一样,又被抓进了监狱。
当她的家人,再一次花两万多元请的律师拿着所有思路清晰、整理成册的证据材料,一方面在检察院为她力争,让他们明白罪名不成立;另一方面准备等到法院去,进行无罪辩护。
最后的结果(也是检察院里的一些人,一开始就定好了的目标),却是让我们坐下来"谈生意",而不是谈有罪无罪的问题。
检察院某人出价:二十五万元,放人。
他们家由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另一个妹妹小帆,出马谈判说:"太多了,砸锅买铁?裁荒敲炊嗲?
检察院某人说:"不讲价。不交钱不放人。"
小帆说:"实在不行,那就法庭上见!"
话说完后,小帆的脊梁骨上却也冒了一阵冷汗。
要真到法庭上,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判个七年、八年的。
这些法律条文在某些人手上是完全可左可右的。它受人的因素影响。什么地方、什么人决定这条款的实际意义。
你提供的所有无罪证据,恐怕他们连翻一翻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你还厚厚地上百页。
小帆当时有一点把握的是:律师刘先生给了她一些信心。这名律师与法院的人关系不错,致少会听他的呈述。他说:虽然也得花钱,但不会花到几十万上面去。
检察院的那人,大概也不敢冒败诉的风险,何况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犯不着为了整人去犯错误。
最后以十万元成交。另外给一万元,作为他们到两个大城市"工作"的旅差费。
就这样,在被关押了三个月后,她第二次走出那三道大铁门。又一次将她的铺笼被盖分发给号子里的穷人双双、林五、黄小调等,包括穿的用的。
3
基斯洛夫斯基用他的电影说:法律是人类的理念,用以规范私人间的关系。现在的我们和生活方式都是法律运作的结果。不管我们是遵守它或违反它,人类是自由的。一个人的自由是以不防害另一个人的自由为范围的。惩罚是一种报复,尤其是当它意在要伤害罪犯,而不是预防犯罪时。
认命的芝子不能将自己的消息送出去。芝子那远隔千山万水的家人已有两年不知道芝子的下落了。我希望有人来营救芝子,就像我的妹妹们营救我一样。
认命的芝子睁着一双无望的眼睛,对我摇摇头。在内心里认命的芝子已放弃了对自己的营救。
皇后谢说:"谁也不能将芝子的消息透出去,否则,我们全体都会遭殃。你们这?合鹤樱】筛?姨?昧税。?
"芝子你也明白,"黄小调补充说:"到时候你还不是又转一个监狱,说不定比这?共夷亍?
"听明白了?"皇后谢用她的眼睛瞪着认命的芝子。
芝子的头微微地点了一下,将眼睛里的绝望用关闭的眼帘盖往。
4
在里面什么也不知道,不能接见、不能在通信中说有关案子的事情、不能送吃的……。总之两眼一抹黑,就如菜墩子上一只退了毛的小鸡,只等到砍、切了下锅,还不知是抄、是炖。
出狱后,想请所有参与过营救的人吃饭、喝酒,喝他个一醉方休。如孙文波、黄小红、裴纯、杨黎、孙建军、万夏、付维、周强、许新梅……。有出主意的、有出力的、有出资的、有游说证人的、有指点迷津的、有牵线搭桥的、有给通风报
信的、有鸣不平的、有往监狱里送书送衣物的……。
如大病后重获新生的人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感激。唯独该有的恨,倒是忘了。
因为不知道该去恨谁。
5
经历这些之后,她发现人们身上共有的一个改不了的毛病:
病急了乱投医。
在她行医的十多年里,她看到一些生重病的人,什么样的偏方都想试,花多少钱都愿意,谁说个灵山庙宇都去朝拜。
说不定这个病人就只需要时间,耐心地按医嘱去治疗就会好的。
在人们熟悉的行当里,不会犯这个错。可在公、检、法这个系统里,大家都是外行,到时候一定还会和那个重病人一样再一次犯傻。
这是生命危机?生存危机?还是作为陆地人,在一但成为有生命个体的受精卵后,在还未离开母腹前就没有了安全感?
对了!安全感!大多数陆地人都没有安全感。
特别是那些"倒霉蛋"更没有安全感。
涛涛本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从小就一个人独闯江湖。为能够保护自己,还专门去学了柔道、武术什么的。自己独立创建了一个印务公司,在职员全部跑掉,只剩她一个"光杆司令"时,她能在一周内重振旗鼓,业务不断。为自己的家买了一套黄金地段的大住房,家里家外有她一个人操劳就够了。还没少了玩。涛涛该是最有安全感的人了。可这次,她承认:没有安全感。
人如那石头堆里的鸡蛋,周围全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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